父亲握紧她那只小手的大手,无力地松开。
刺耳几乎震破耳膜的枪声,伴随着远处暴跳如雷的怒吼咒骂,暴雨般密集倾泻而来。
那一刻,金静浑身都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战栗,体内的血液几乎冻结,她下意识要扑到父亲身边,想扶起他。
向来温柔的母亲却猛地将她拉扯了回来,喉咙里传来嘶哑痛苦的低喝,带着她一步不停地朝着铁丝围栏奔去。
寒风如刀如猎,母亲仰着美丽白嫩的下颌,金静看不到她的表情,远方天际射来的第一缕金光刺破黑暗。
她只看到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碎裂在地上,化成一朵朵凄艳令人心碎的泪花。
金静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话。
最后那一瞬的回眸,她看到倒在地上双目逐渐涣散,嘴里咳血的父亲,无力地朝着她和母亲挥手,脸上挤出似解脱似不舍的苦涩笑容。
金静跟着母亲疯了般奔跑,身后的枪声越来越近,身边一起出来的人越来越少。
就在距离铁丝围栏不到三米,金静激动地热泪盈眶之时,下一刻,两颗携裹死亡气息的子弹“嗖嗖”激射而来。
一颗擦着金静耳畔的发丝而过,吓得年幼的她眼泪都出来了。
当她捂着狂跳不已的小心脏暗自庆幸时,身边的母亲闷哼一声,带着大片血花倒下了。
金静瞳孔瞬间放大,刹那间她的心彻底被恐惧占据,大脑空白一片,嗡嗡的,好似夏日林间无数此起彼伏的聒噪蝉鸣回荡在耳畔。
她停下脚步,惶恐地想要扑到母亲身边,母亲腹部侧面的血水止不住地汩汩冒出,仿佛母亲肚子上破出了个深不见底的大洞,转瞬染红了她身上的浅色棉袄。
母亲死命咬着牙,痛得面目扭曲而狰狞,朝着她嘶声怒吼,要她快跑,穿过那片铁丝围栏,有多远跑多远,跑到任何人都找不到她的地方!
这是母亲最后的话语,没有往常如春风般的温言细语,也没有生离死别的不舍眷恋。
金静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是那样的陌生,让她畏惧恐慌,身体却本能听从了母亲的命令,拼了命地朝着几米外的铁丝围栏狂奔而去。
瘦小的身子穿过铁丝围栏的一刹那,她回眸看到了母亲带着微笑倒在了血泊中,没了生机,一只手努力地朝她离开的方向探去。
眼角有晶莹的泪珠凝结,零下三十度的酷寒,泪水会被瞬间冻结成冰。
那一夜,金静生命中的光彻底熄灭,她不知自己逃了多久,她的心空空的,只知道亡命向前奔跑。
渴了喝草丛里的露水,饿了到路边的垃圾桶翻找吃的,时不时会为了为了一口发馊发臭的残羹剩饭,跟成群结队的野狗野猫打架,身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
实在找不到,就只能饿着肚子缩在最阴暗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将小脑瓜深深地埋在腿弯里。
铁丝围栏后面的地方,到处都是她所陌生的高楼大厦,到处都是灯红酒绿,人们脸上洋溢着幸福富足的笑容。
沿着街边走,有很多很多她没见过的餐厅,男男女女在里面有说有笑享受着美味佳肴。
有母亲说过的北朝冷面,紫菜包饭,精致好看的盘子里放着酸辣可口的泡菜,还有一锅锅“咕噜咕噜”冒着热气蒸煮的酸豆腐紫菜汤。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这里的人们果然像母亲所说,每一个人都能吃饱肚子,都能由衷地露出幸福满足的笑容,跟她的家乡完全是两个世界。
她无家可归,不知道母亲嘴中那个美丽阿姨的家在哪里,也不敢被别人发现,母亲的话有如魔咒,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心里。
直到某个下着鹅毛大雪的寒夜里,她生病了,瘦小的身体蜷缩着,瑟瑟发抖。
她缩在角落里,默默注视着街边闪烁着金黄色温暖光芒的面包店,里面飘出的阵阵香味儿让她直咽唾沫。
她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肚子饿得“咕咕”响,饿得瘦小的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自己要死了么,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剧烈的咳嗽过后,她缓缓一口热气,颤抖着小手从兜里摸出之前在垃圾桶里发现的火柴盒。
她冷得厉害,是那种侵入骨髓的冰寒,她微微合拢着双手,小心翼翼划着了一根火柴,火苗缓缓升腾,久违的温暖烘烤在她破皮结疤的掌心。
恍惚间,金静眼前场景大变换,她回到了前年老家夏日炎炎的某天。
她跟着爸爸妈妈一块去湖边钓鱼,爸爸钓了好几条大鱼,她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拍着手笑嘻嘻说今晚有大鱼吃了。
晚上回到爷爷家,奶奶和妈妈下厨熬煮了一锅鲜美无比的鱼汤。
那一晚,全家人都吃的很饱,金静甚至没放过每一根鱼刺上的鱼肉,舔的干干净净,脚边的小猫很幽怨,不停地喵喵叫。
妈妈笑着摸着她的小肚皮,说她一个小姑娘怎么比男孩子还能吃,长大了要是变成胖妞儿了,没男孩子要她可怎么办。
爸爸哈哈大笑,说他们家的静静天生丽质,完美继承了她娘这位十里八乡一枝花的容貌身段,将来肯定出落得美丽动人,就跟古代高丽进贡给大唐的绝色美人一样,倾国倾城。
闻言,金静羞涩得直捂脸,伸出小脚丫子踢爸爸,说自己才不要被当成礼物送给别人,她要一辈子当爸爸妈妈的小静静。
那一晚,一家人少有的吃饱喝足,其乐融融,爷爷奶奶老脸上的皱纹,仿佛都随着笑容化开了。
真好啊,金静眼里噙着泪花,多日未曾梳洗的小花猫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
然而,伴随着火柴熄灭,寒风拂面,眼前的场景如泡影般消散,金静小脸上的表情随之凝固。
她又擦着了一根火柴,这一次,她看到了那晚房间里烛火摇曳。
她趴在炕上,大眼扑闪,看着妈妈就着蜡烛用父亲不穿的几件旧衣服,为她亲手缝制了一只心心念念许久的虎皮小枕头。
金静抱着可爱的虎皮小枕头,高兴得在炕头滚来滚去,扑在母亲怀里用力亲了一口。
母亲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尖,问她喜不喜欢,开玩笑地说等到将来她出嫁的那天,母亲会亲手为她缝制结婚穿的婚服,还有新房里的一应床褥被单枕头。
她要是生了孩子,母亲作为外婆,也会亲手为宝贝外孙做好从出手到八岁的所有小衣服。ωωw..net
金静羞得小脸蛋像个大番茄,红彤彤的,说自己还小,结婚生孩子还早着呢。
而且村子里的男孩子一个个虎头虎脑的,跟他们一块玩总是欺负自己,她可不想将来嫁给这样的男人。
这时父亲下班回家,听到两人的话后,坐在炕头上搂着母亲,笑着问她的宝贝静静将来想嫁给什么样的男人。
金静努力认真地想了想,站在炕上可爱地叉着腰,笑嘻嘻说她喜欢温柔体贴的,说话有趣,踏实肯干的,脑筋一定要灵活的,不要像个木头一样,就像爸爸一样。
父亲哈哈大笑,摸着她的小脑瓜说她的宝贝静静这么可爱,将来嫁的男人肯定是人中龙凤,他和母亲很期待静静未来的丈夫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母亲一脸温柔地靠在父亲的怀里,金静则坐在母亲的大腿上,调皮地叫母亲帮她重新扎花辫。
金静眼眶湿润,目光定格在了一家三口相拥在一起的那一刻,火柴无声无息再次熄灭。
第三根火柴缓缓擦亮,画面朦胧模糊间,金静看到了长大后的自己,果然如父亲所言,继承了十里八乡一枝花母亲的优良基因,美艳动人,风姿卓然。
她挽着一个男人回到了老家,兴高采烈地跟父母介绍这是自己的男朋友。
这时的父母华发丛生,不再年轻,脸上满是喜悦的笑容,热情招待着她带回家的男朋友。
画面模糊,她看不清男朋友的长相,隐约看到他身材高大,俊朗正派,脸上带着很容易让人生出亲近的温和笑容。
男朋友谦逊有礼,在吃饭间郑重向父母提出了希望迎娶金静的想法,金静羞赧地粉拳轻锤男友,表示这辈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非他不嫁。
父母对男友的第一印象很满意,见金静如此喜爱,便笑着答应了。
很快,双方举行了婚礼,轮到金静家办婚礼的当天,那一日她凤冠霞帔,美艳不可方物,俊朗盈满喜色的新郎官,骑着白马亲自到家迎接新娘。
在父母盈满喜悦热泪的见证下,她抹着泪水,坐上了花轿。
那晚,高朋满座,小媳妇儿金静跟着丈夫逐桌敬酒,言笑晏晏,宾客亲朋纷纷送上诚挚的祝福。
等到金静扶着烂醉如泥的丈夫回到洞房,大门关上后,忽然被故意装醉的丈夫拦腰抱起。
红烛摇曳下,眼前画面逐渐清晰,她看到了一张俊朗含笑的面庞。
他的双眸含情脉脉,抱着她坐到桌边,一声低低的娘子,顿时叫金静羞得红霞满面。
而后两人共饮交杯酒,他笑吟吟地凑到她耳边,说着春宵苦短娘子莫要辜负了如此良辰美景。
在他灼灼目光地注视下,金静羞涩地柔柔颔首,两人同赴芙蓉chuang,红幔落下,衣物乱飞,共谱一曲春江花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