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大老井伊直弼本对征伐长州没有信心,得到中国方面的保证后,井伊直弼才行动起来。他奏请明孝天皇发布诏令,宣布长州藩为“朝敌”,令幕府组织军队,讨伐长州藩。
此时幕府威权尚在,下令西国二十一藩出兵,加上幕府直属军队,凑成了八万兵马。井伊直弼知道,这八万兵马能否征服长州藩,关系到幕府的威信,亦关系到自己的大老之位。
幕府将军的正式职务是“征夷大将军”,若要征伐外藩,通常由将军亲自出马。如将军不便出马,通常由亲藩大名代替将军,出任幕府军总督。
所谓亲藩大名,即为与德川氏有血缘关系的藩国大名。除了御三家、卿三家外,还有其他藩国同样由德川氏担任藩主。他们与幕府血缘相近,与幕府政策亦步亦趋,被称为亲藩大名。
亲藩大名皆为德川氏,对幕府大权旁落非常不满。自古至今,幕府政权皆由将军直系或者亲藩大名掌握。可如今,井伊直弼以谱代大名的身份掌握幕政,将亲藩大名排挤在外,受到亲藩大名的敌视。
因为谱代大名是关西合战前归顺德川家康的大名,算是德川氏的家臣。家臣篡夺了主家的权位,怎不令亲藩大名恼火?
可这些亲藩大名要么养尊处优、才能卑下,要么与井伊直弼不和,不能受到重用。
为此,井伊直弼特意从京都召回京都守护官、长津藩藩主松平容保,任命他为幕府军最高统帅“总督”。
会津藩松平氏,同样为亲藩大名。只不过,松平氏在德川氏中地位不高,血脉亦不纯正。
松平容保原是高须藩藩主的儿子,后来成为会津藩的嗣子,顺利接任会津藩藩主。高须松平氏为德川御三家之一尾张家的分支。松平容保与兄长德川庆胜、德川茂德、弟弟松平定敬四人,皆为一时俊杰,共称“高须四兄弟”。
松平容保坚定维护幕府制度,被称为“王朝守护者”。井伊直弼对他很信任,派他担任京都守护职,兼有监视朝廷之意。
这次担任幕府军总督,是件吃力不讨好的活。松平容保与井伊直弼一样,都想尽力维护幕府制度,在现有基础上对幕府做出改良。
长州藩的叛乱行为绝对不能姑息。否则,幕府威望将进一步降低,甚至面临崩溃的风险。
8月上旬,幕府军准备完毕,向长州藩开去。松平容保自率主力前往广岛,副将间部诠胜率领偏师前往小仓,在战略上形成包围长州之势。
12日,萨摩藩士西乡隆盛前来拜见松平容保。此次幕府征长,要求萨摩藩出动五干兵马扈从。萨摩藩为西南雄藩,兵力雄厚,西乡隆盛又长期掌管萨摩军队,因而受到松平容保的重视。
然而,西乡隆盛带来的却是一个十足的坏消息。他开门见山地说道:
“总督大人,我奉齐彬公之令,特来告罪。萨摩藩在鹿儿岛中伤亡惨重,元气大伤,至今不能恢复。此次出兵征长,萨摩藩无法凑足五干之数,只能勉强出动两干人马。”
“什么?”松平容保简直难以置信。
德川家康创建江户幕府,设计了一整套精巧、严厉的制度。他本人最能忍耐,人称“老乌龟”,却最强调令行禁止。在江户幕府的历史上,幕府一向说一不二,外藩罕有敢违逆幕府者。
萨摩藩之前答应得好好的,事到临头却临时变卦,摆明了就是不服幕府。换在德川幕府早期,不说是德川家康,就是其他将军,也一定不能忍受,准会掉转枪头征伐萨摩藩。
大致王朝初期,权威很高,令行禁止,地方无不服从。到了王朝末期,权威下降,地方阳奉阴违,甚至公然反叛。满清如此,日本同样如此。
幕府孱弱已久,西南雄藩对井伊直弼把持幕政久有不服。此次征长,幕府还指望萨摩藩出大力呢,并不敢过于威逼萨摩。若真把萨摩逼反了,萨摩、长州联手,幕府军绝非其对手。
松平容保强忍怒气,问道:“你们主公呢?怎么不过来见我?”
这就是自取其辱了。西乡隆盛脸上闪过一丝不屑,说道:“实在是不凑巧,我家主公得了急病,卧床不起,不能亲自过来拜见总督大人,还请总督大人见谅。”
日本承平上百年,难得有一次大征伐。按规矩,幕府召集各藩出兵,各藩藩主都得亲自挂帅,率领本藩精兵强将出征。
岛津齐彬拒绝出齐五干兵马,就是存心藐视幕府,本人拒绝晋见幕府军总督,就是存心看不起松平容保。
松平容保火冒三丈,说道:“前翻鹿儿岛海战,萨摩藩一败涂地。幸赖幕府相助,萨摩才得与中英法列强签署和约,收拾残局。
“战后萨摩藩的第一笔赔款,还是幕府借给你们的。幕府自己也很拮据,却还是勒紧裤腰带,借了二十万银元给萨摩。
“如今幕府有事,征召你们出兵。你们不仅不出兵,还花言巧语,百般推诿。征讨长州为天皇所令,诸藩义不容辞。亏你们藩主与井伊大老并称‘贤侯’,难道他这点见识都没有吗?”
西乡隆盛为人忠厚,听过松平容保的指责,颇感几分羞愧。不过,他一向长袖善舞,擅长在各方势力之间左右逢源,对西方地方局势有着深刻的认识。
西南四雄藩,其实只有长州藩可与萨摩藩相提并论,其他两藩皆不足道。按照吉田松阴的学说,各雄藩应该联成一气,共同推翻幕府,尊奉天皇,变法图强。
长州、萨摩地理位置接近,理应结成联盟。但两藩实力不相上下,毛利氏、岛津氏历代皆貌合神离,彼此互不服气。
在不久前的京都禁门之变中,萨摩藩站在幕府一边,帮幕府击败长州藩。是故,长州藩对萨摩藩恨之入骨,把萨摩、会津两藩称为“萨贼会奸”,在每名武士的鞋底上缝有“萨贼会奸”四字。
长州藩与幕府、萨摩藩、会津藩,俨然已是势不两立。如今,会津藩藩主松平容保领衔征伐长州,长州藩自然要拼死抵抗,为自己争一口气。
萨摩藩长期对外开口通商,又得到英国的指教,对时局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就连西乡隆盛这样的强硬武士,也逐渐转变了观念,接受了韬光养晦的主张。
他对松平容保说道:“总督大人说得没错。萨摩藩得到幕府的帮助,才得以与中英法三国列强缔结和约,才得以付出第一笔战争赔款。
“我们应该报答幕府,可正因为如此,萨摩藩才不能出兵,不能帮幕府镇压长州。我们认为,对付长州藩不能武力征伐,而要尽可能和平解决。
“大人试想,天皇、幕府接连诏令,召集西国二十一藩征长。八万藩兵齐集长州,已把长州藩逼到了墙脚上。若换了大人做长州藩藩主,是拼个鱼死网破,还是束手就擒?
“毛利氏自古与幕府不睦,历任藩主皆个性急躁、可杀而不可辱。我听说,长州藩上上下下义愤填膺,就连农民、商人也对幕府恨之入骨,准备与幕府军血战到底。
“西国二十一藩鱼龙混杂,出动八万兵马良莠不齐,武器落后,训练欠佳。这种情况下,大人有把握征服长州吗?”
西乡隆盛说的是实情。幕府军号称有八万兵马,但到底有多少,松平容保自己心里也没底。
譬如萨摩藩,本该出动五干兵马,实际上只出动了两干,缺额三干。其他各藩,恐怕也存在类似的情况。
西乡隆盛接着说道:“长州藩之所以叛乱,实因京都禁门之变。京都禁门之变,实因长州藩武士在京都密谋攘夷,引起幕府猜忌。幕府要驱逐长州藩在京都的势力,遭到长州藩的抵抗。
“德川幕府享祚两百余年,与外藩相处融洽,外藩鲜有公开谋反者。如今长州藩被逼无耐,起而造反。我敢肯定,若非万不得已,他们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
“总督大人不如这样,让我去长州藩走一趟,劝说长州藩屈服。如果条件合适,长州藩一定乐于接受。这样一来,幕府不必承担战败的风险,而能收到平定叛乱的实效。
“幕府、长州藩的面子都能得到保全,大家相安无事,继续维护幕藩体制。否则,大家兵戎相见,流血干里,胜败难料,大局也将为之崩坏!日本内忧外患,哪还容得下我们内斗不休!”
最后两句话打动了松平容保。他沉思良久,说道:“你可以去试一下。幕府退兵的条件是,长州藩向幕府投降,另外要处死对禁门之变有直接责任的三位家老、四位攘夷派骨干。”
西乡隆盛听后,觉得条件可以接受。正要告辞,松平容保却意犹未尽,说道:“禁门之变后,由京都逃往长州的朝廷五公卿,也要交由幕府,流放至虾夷国。”
西乡隆盛领命后告辞,松平容保坐下来沉思良久,总觉得哪里做得不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