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隆阿原本驻扎在鄂皖交界的亭前镇、独山镇一带,正准备收缩队形,西撤至黄梅县,在黄梅县、小池口一带阻击革命军。
他才部署过撤军事宜,又接到大营的紧急命令,要求他停军不动,不得离营。上峰朝令夕改,多隆阿颇为恼火,命令部下暂时不动。
有个名叫英格的满人,原是盛京兵部的笔帖式,是多隆阿的心腹幕僚,向多隆阿献议道:
“我军突出在亭前镇、独山镇一带,位置暴露。背后湘军撤走后,我军更加孤立无援,不如西撤至意生寺一带,改善我军位置。”
意生寺位于黄梅县以东,周围是片孤起的小山,峙立在一片平原当中。多隆阿的军队撤至意生寺后,可以抢占地利,借助山势布设炮位。
多隆阿点点头,说道:“涤帅不许我军撤退,无非是害怕部队军心涣散,由撤退而演变成溃退,由溃退而演变成溃败。可我治军甚严,非王国才那种绿营草包可比。涤帅不分青红皂白,严禁前线将士撤退,我实在是不服。”
英格冷笑一下,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涤帅一向厚此薄彼,把鲍超等嫡系摆在后方,把我们摆在前线。咱们好歹也是八旗,是朝廷的正规军,是八旗中的精锐。涤帅此举,真令人寒心。”
多隆阿受到英格的撺掇,准备下令西撤至意生寺。意生寺位于现地与黄梅之间,军队转移至意生寺后,可以明显改善防御态势。
正在这时,亲兵来报,说都兴阿来访,有要事相商。多隆阿向英格苦笑一下,说道:“都兴阿是世家子,恐怕不会受涤帅的鸟气。他这次过来,必无好事。”
果不其然,都兴阿一过来,就向多隆阿大倒苦水,说道:“礼堂,大帅军令反复,我们底下无所适从。你练兵甚严,麾下官兵吃苦耐劳,还能禁得住折腾。
“我麾下都是满洲马队,官兵都是八旗子弟,骄气甚重。一听说涤帅不许他们撤退,这些八旗子弟就沸反盈天了,恨不得立即西撤。
“我好不容易安抚住他们,稳住了局势。一得空就立马赶了过来,向你讨个主意。礼堂,你说说看,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听涤帅的话,坚守不撤?”
都兴阿算是多隆阿的僚属,说话却毫无僚属的样子,仿佛与多隆阿平起平坐。
多隆阿颇为不悦,却拿他丝毫没有办法。都兴阿朝里有人,又是前辈,还做过道光皇帝的御前侍卫。多隆阿是后起之后,在朝中无依无靠,可不敢在都兴阿面前摆上司架子。
对于如何驾驭部下,多隆阿自有一番心得。他觉得,八旗贵族大多傲慢无礼,又格外讲面子。只要他把都兴阿的面子敷衍好了,就有把握笼络住都兴阿,让都兴阿心甘情愿地听从他的节制。
多隆阿说道:“直夫,我虽受命节制你,但一直把你当成好兄弟。你我都是达翰尔族人,又都隶属于满洲正白旗。有些话我一直不便开口,今日情势紧急,理应向兄弟做一番剖心的深谈。”
都兴阿字直夫,比多隆阿小一岁。他是满人亲贵,功名在曾国藩之前,早就看不惯曾国藩党同伐异的做法,对多隆阿的说法感同深受。他说:
“不错,我们两个虽受涤帅的节制,却是八旗的将领,率领的是八旗军队。涤帅不把我们当自己人,拿我们当炮灰,把我们摆在对敌第一线,实在是欺人太甚。
“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就是不给我们面子,也得给朝廷面子。他让我们垫后,自己着急忙慌地逃跑,实在是不厚道。”
曾国藩这样安排,实在有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湘军缺少马队,机动速度慢,不适合垫后。
清朝最为精锐的马队,也就是骑兵,仍旧掌握在八旗将领手里。僧格林沁的蒙古马队,多隆阿麾下的达翰尔骑兵,还有索伦骑兵、黑龙江马队、吉林马队,都颇具战斗力。
多隆阿之所以能够节制都兴阿,得益于曾国藩的军令。因此,多隆阿在都兴阿面前,必须维护曾国藩的权威,说道:
“涤帅让我们垫后,主要是看重了我们手里的马队。直夫,大敌当前,涤帅也不容易。我们虽然不是湘军嫡系,毕竟要受涤帅的节制,事事要以大局为重。”
都兴阿颇感不以为然,说道:“礼堂的意思是,咱们要听从涤帅军令,原地不动?”
多隆阿呵呵一笑,说道:“非也。兵法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涤帅的话不可不听,但也不能全听。我们不能原地不动,也不能全然后撤。”
都兴阿出身于八旗贵族,从小受过很好的教育。眼看文盲多隆阿也吊起了书袋,都兴阿颇感好笑,问道:“此话怎讲?”
多隆阿直言不讳地说道:“直夫,你我是兄弟,我也向你掏心窝子了。按计划,涤帅率领湘军,整体要向北撤退,你我则要撤到黄梅县一带,在黄梅挡住粤匪,掩护湘军撤退。
“尔后,等湘军渡过蕲水之后,我们再凭借马队优势,快速后撤,摆脱粤匪的纠缠。可你知道,粤匪最擅长迂回包抄、分进合击,一旦他们缠住了我们,我们想要撤退,谈何容易?
“因此,涤帅的话不能听,涤帅的军令不能遵守。可他是湘军统帅,圣眷正隆,又刚拜了相,他的话我们不能不听,他的军令我们不能不遵守。
“我们要打个折扣,既能保住你我的实力,又能照顾涤帅的面子。最好,还能实现作战的目标,达到掩护湘军的目的。”
这么一说,都兴阿就明白了。曾国藩的算盘打得门清儿,底下也难免各怀鬼胎。听多隆阿的意思,他们八旗部队首在保存实力,其次是人情世故,保全曾国藩的权威,最后才是作战。
都兴阿豁然开朗,赞道:“礼公高见,令在下深感佩服。八旗有礼堂,实在是朝廷之福。”
都兴阿在佩服之余,不由自主地改称多隆阿为“礼公”,以示尊敬。他凑近身子,进一步靠近多隆阿,说道:
“礼公,我听说九帅已经被粤匪包围,吉字营重蹈楚军后辙。这个消息,可曾确证?”
多隆阿捋捋胡须,说道:“恐怕八九不离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