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冯的诚惶诚恐,说道:“我犯过军令,在上峰那里挂过号的。这次再出头,被上峰捉住了,非处死我不可。”
大家又撺掇他道:
“冯大哥,您有文化,到了革命军一定受到重用。再说了,您既在吉字营犯了军令,呆在吉字营还有什么意思?”
“左大帅都打不过革命军,整个楚军都被包圆了。咱们守半壁山,就是死路一条。别说能不能敌得过革命军,人家派兵把半壁山围了,耗到我们粮尽,咱们自己就要饿死。”
“现在大家都想逃,就差一个领头的。咱们这群人中,数您识字最多,最有见识。您一声令下,兄弟们都齐心,您说往东,兄弟们没一个敢往西。”
……
军人哗变,最需要的就是一个领头人。姓冯的被大家恭维了一顿,又深知自己在吉字营呆不下去,便说道:
“好!弟兄们,咱们要逃跑,就要众人一心。这可是掉脑袋的勾当,你们既拥护我,就要凡事听我的,拿我当罗长官,甚至是曾大帅。若你们意见分歧,各说各的,我可不愿出这个头。”
大家都高兴起来,纷纷表示拥护姓冯的,又指天发誓,给姓冯的吃了一颗定心丸。姓冯的这才安心,开始带着士卒谋划逃跑路线。
曾国荃的亲兵探听清楚,急忙回身禀告曾国荃。听说水营要哗变,曾国荃怒不可遏,骂道:
“罗逢元这小子,真是不是个东西。我昨天让他安排船只渡江,就见他心不在焉的,觉得不太对劲。这王八蛋,一定是趁我去田家镇,偷偷离开了半壁山。”
卫队长叫曾金纯,是曾国荃的族人,对他忠心耿耿,劝道:
“这小子还算有良心。若他起了歹心,趁大帅坐船,把大帅挟制到粤匪那里,或者说把大帅的行踪透露给粤匪,可就真心危险了。
“而且,只听这些士卒一面之辞,也不见得罗逢元就是逃跑了。他不在营中,说不定是出营办事,或者被什么事耽搁了。”
此言一出,曾国荃凛然一惊,产生一种众叛亲离的感觉。罗逢元敢背叛他,身边这个卫队长呢?曾国荃救过他,大家都出生于湘乡县荷叶塘,既是族人,又是过命的兄弟。可就算曾金纯不会背叛他,其他亲兵会不会产生贰心呢?
曾国荃不由得又想起了大哥。形势危急,在这长江两岸十几万湘军中,曾国荃能够真正信任的人并不多。大哥曾国藩,无疑是他最信任的长官,也他最依赖的兄弟。
可形势不容乐观,曾国荃必须离开大哥,尽快撤往湖南。他叹了口气,说道:“罗逢元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刚来吉字营里,只是一个水师哨官,手下只管一百多人。
“我不嫌他目不识丁,屡次提拔他,让他担任吉字营水师统领。可这家伙,终归是背叛了吉字营,在吉字营最需要他的时候,跟我们不辞而别。
“战场叛变,真是可恨,该杀!大家都是我的亲兵,咱们在战场上生死相依,彼此都是过命的兄弟。你们可不能学罗逢元,辜负我一番兄弟情谊。”
亲兵们领悟过来,纷纷向曾国荃表示忠诚。曾金纯说道:“大帅,我们的功名都是大帅赐予的,我们的性命也都是大帅救的。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不会忘记大帅的恩情,都会与大帅生死与共。”
曾国荃对此很满意,说道:“好兄弟。乱世要凭枪杆子。咱们把枪杆子握在手里,紧紧团结在一起。日后不管是胜是和,咱们吉字营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曾金纯是个聪明人,已经听出了曾国荃的弦外之意。他提醒曾国荃道:“大帅,眼前这些逃兵,咱们该如何处置?”
曾国荃恶狠狠地说道:“临阵脱逃,对于军心士气影响极大。必须杀了那个姓冯的,以儆效尤。其他人,姑且算他们是胁从的,让他们戴罪立功。”
此行去田家镇,曾国荃只带了十名亲兵,以掩人耳目。但吉字营以凶狠顽强著称,曾国荃的亲兵更是百战精锐,可以一敌十。
曾金纯带了八名卫兵,潜伏到逃兵身旁。等布置好一切,他大喝一声:“姓冯的,你带头作乱,大帅已经知道了,派我来抓你这个狗娘养的。”
早有两个卫兵,冲向前去,揪住了姓冯的士兵。队伍里一阵骚动,曾金纯右手持手枪,朝夜空中开了一枪,喝道:
“都别动!我是曾金纯,九帅的卫队长。谁敢乱动,我送他一颗枪子尝尝!”
自古曰“擒贼先擒王”,曾金纯控制住姓冯的带头士兵,也就控制住了几十名逃兵。他们本是水师,上岸后没有合适的武器,也不敢反抗,反而纷纷向曾金纯求饶。
曾国荃见状,知道事态已经平息,不顾亲兵的劝阻,来到逃兵面前,骂道:
“你们这帮王八蛋!我吉字营是湘军精锐,军饷为全军之冠。本帅平日对你们不薄,攻下城池,就许你们抢劫发财,略有战功,就为你们上折子保举军功。
“为此,有人弹劾我,有人到我大哥面前告状。可我觉得,这是为了兄弟们好,从来不当回事。可你们是怎么对我的,你们是怎么回报皇恩的?
“姓冯的,你说说,按照湘军营规,临阵脱逃者该如何处置?”
姓冯的带头大哥早已吓得瘫倒在地,哆哆嗦嗦地说道:“应当斩、斩、斩首示众,财产充、充、充、充公。”
此言一出,湘军逃兵们都纷纷叩头,一个个痛哭流涕,说道:
“求大帅饶命,小的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临阵脱逃了。”
“求大帅给小的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小的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
曾国荃颇不耐烦。曾金纯见状,骂道:“混账东西!现在在这儿哭哭谛谛的,像什么样子?敢做不敢当,算什么好汉,还是我吉字营男儿吗?”
火候差不多了,曾国荃威严地说道:“好了!本帅念你们是同乡,又被那姓冯的王八蛋胁从,这次就饶了你们。姓冯的,就地枪决。其余人,押回营戴罪立功。”
众逃兵连连叩头,向曾国荃谢恩不已。那个姓冯的倒霉蛋,却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料理完老渡口士兵的哗变,天已渐渐黎明。曾国荃颇为得意,觉得自己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兵变,足见自己威信未失,军心尚可一战。
这正是曾国藩一向教导他的,杀人不在乎多寡,但要“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今日之事,杀了姓冯的,制伏了一帮水师官兵,是一件令人快意的事。
他和卫兵换上快马,在天亮时赶回了大营,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连忙吩咐厨子预备包子、米粥。
湘军将领大多出身于小地主家庭,对饮食不甚讲究。热衷精馔美食的,大概只有胡林翼一人。可惜天不假寿,他已经在武穴病死了。
刚吃下两个包子,大将萧孚泗闯入中军帐,说道:“九帅,大事不好了!朱洪章、朱南桂两人投敌了!”
朱洪章原本隶属于塔齐布,归左宗棠节制,属于楚军序列。塔齐布在九江战死后,周凤山继领其军。左宗棠为控制塔齐布的旧部,下大力气整肃军纪,首当其冲的就是朱洪章的长胜营。
长胜营与其他湘军不同,部卒多苗人,纪律败坏,但作战很勇猛。左宗棠手段特别强硬,朱洪章受不了他,擅自脱离楚军,转投曾国荃门下。
这是半个月前的事。这种改换门庭的事,朱洪章之前就干过。他原本是胡林翼的旧部,因错脱离胡林翼,跑到曾国藩的阵营,归入曾国藩嫡系塔齐布麾下。
曾国荃恶狠狠地骂道:“朱洪章反复无常,又是楚军的人,投降粤匪不足为道。朱南桂是我吉字营宿将,怎么也投降粤匪了?”
朱南桂是罗泽南的弟子。曾国荃创办吉字营时,曾国藩倾力支持,从湘军各处抽调猛将,辅佐曾国荃建功。朱南桂就是那时候来到吉字营的。
吉字营将领大多为目不识丁的武夫,朱南桂则为罗泽南的弟子,博学多才,显得格格不入。朱洪章投降革命军是唯利是图,朱南桂投降就没那么简单了。
如果不是对吉字营失望,如果不是打心眼里认同革命军的主张,朱南桂不会轻易抛弃吉字营,转入革命军的阵营。
萧孚泗补充道:“这两人投降,都带走了各自的兵马。吉字营一下子就少了四干人,战力大损。”
曾国荃跌坐在椅子上,无可奈何地说道:“传令,准备撤退。不管刘长佑来不来接防,我们准定在午饭后拔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