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与林则徐的交往,是晚清历史上的一段佳话。1848年,林则徐路过长沙,靠船在湘江岸边。胡林翼极力向林则徐介绍左宗棠,说此公有经天纬地之才。
林则徐经历了虎门销烟,又在西北兴修水利,早已名满天下。当时,林则除已六十五岁,刚从新疆回来,一路舟船劳顿。他依然礼贤下士,接见了左宗棠。
那晚,左宗棠过于激动,掉进了湘江里。他不拘小节,穿着湿衣服拜见林则徐,与林则徐彻夜长谈国事,直至黎明。
林则除已经六十五岁,阅人无数,却对三十七岁的“布衣秀士”左宗棠刮目相看,惊为天人。他已经预见到沙俄将成为华夏边疆大患,认为能够巩固华夏边防者,非左宗棠莫属。
林则徐一直都有收集资料的习惯,在西北期间亦收集了大量资料。次日,他便把自己多年收集的西北边防资料全部交给左宗棠,嘱咐他留心西北边事。
1850年,林则徐受命前往广西镇压太平军。未到广西,人已病死。在给咸丰皇帝的遗折中,他再次举荐左宗棠,称他为“绝世奇才”、“非凡之才”。
尽管左宗棠与林则除只见过一面,但这次见面意义重大,对中国近代史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
日后,左宗棠果然没有辜负林则除的期望。在晚清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左宗棠与李鸿章在“塞防”、“海防”问题上发生严重分歧。
左宗棠不惜自借洋款,抬着棺材西征西北,为中国收复六分之一的国土,使西北成为中国北方的安全屏障。
杨烜谈起林则徐的故事,正好搔到了左宗棠的痒处。他平生自视其高,留心西北舆地之学多年,一直以巩固西北边防为己任,对杨烜说道:
“此事不假。九年前,我与林文忠公一晤。文忠公在伊犁戍守三年,积累下上百卷详尽资料,将之尽数馈赠于我。他托我收复新疆,使西北成为华夏安全屏障,造福干秋万代。左某不敢忘记林文忠公的嘱托,日夜留心西北事务。”
左宗棠说完,还得意洋洋地捋了下胡须。他是个大嘴巴,什么话都敢说。当他意识到杨烜身旁的黄冕时,顿感失言。
黄冕当年曾与林则徐一起罚戍新疆,在西北事务上更有发言权。虽然黄冕与左宗棠是好友,但他先归顺杨烜,自然有先入为主的便利。
左宗棠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生怕杨烜向他索取西北的资料。帝国人才济济,若杨烜派个嫡系去西北,自己岂不靠边站了?
好在杨烜并未深究,只是说道:“季高兄雄才大略,于西北一向深有研究。将来若西北有事,非季高兄出马不可。
“西北是华夏的屏障,看现在西北形势,北面的沙俄、西面的浩罕国一直蠢蠢欲动,南疆的回部七城、北疆的东干人同样暗流涌动。
“季高兄,我们虽未占有西北,却得瞩目天下,早作准备呀!”
左宗棠深以为然,暗中佩服杨烜,觉得他虽然年轻,却富有远见卓识。中国历史上向来都不缺少雄主,但不管是秦皇汉武,还是唐宗宋祖,都只是在汉地基础上向外争夺陆权,开疆拓土有限。
成吉思汗创建的元朝武功盖世,占领的领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却缺少文治。不过一两代人的时间,蒙元帝国便轰然倒塌。
满清建国之初,武功同样兴盛,实际控制领土超过忽必烈时期的蒙古帝国。但满清重陆权而轻海权,被英国人打得一败涂地,毫无反击之力。
再看当今的中华帝国,迥异于历朝历代,既争陆权,又争海权。帝国虽然初建不久,却在短短几年内占有东南数省,控制交趾,征服老挝、柬埔寨,甚至染指南洋,收购阿拉斯加。假以时日,真不知杨烜将创建一个何等的大帝国。
武功之外,又有文治。从本质上讲,杨烜是在儒家文化的基础上,创造性地引进了西洋的文化制度,并做出了大量的本土化改造,使之能够适应中国的文化土壤,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譬如,革命军的司令部制度,类似于普鲁士陆军的总参谋部制度,但在参谋机关之外,又增加了军政机关、后勤机关,使之具备更具权威,更加高效。
国民政府的强制义务教育制度,模仿于普鲁士的教育制度,但又加入了中国传统的考试制度。利用考试遴选、区别人才,为幼童提供更好的成长成才路径。
除此之外,警察制度、邮政制度、公司制度、法律制度等无不如此。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融合贯通,最大限度地保证了传统文化的传承、社会生活的稳定,又极大地释放了社会生产力,使国民社会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生机、活力。
左宗棠心中长舒一口气,为自己选择归顺帝国而庆幸。
正是午餐时间,杨烜邀请左宗棠一起吃午饭,由黄冕作陪。刚坐下来,一盘腊肉火腿就吸引了左宗棠的目光,让他百感交集。
原来,左宗棠自从创建楚军后,一直带兵在外。他饭量很大,爱好美食,但每顿必有一盘火腿,即便不吃,也要摆在桌子上。
这盆腊肉火腿,是左宗棠的妻子周诒端从家乡寄来的。左宗棠早年穷困潦倒,而周诒端则出身于大族富绅,是家乡有名的才女。
周诒端倾慕左宗棠的才干,不顾左宗棠家境艰难,毅然嫁给了他。婚后,左宗棠寄居在周家,不事生产,倾心阅读周家的藏书。
他是个心气极傲的人,寄人篱下,形如入赘。好在周诒端是个大家闺秀,知道丈夫志向远大,给他创造条件用功读书。又在父母、兄弟面前极力回护左宗棠,生怕丈夫在岳父母、小舅子面前受气。
左宗棠自视甚高,周氏也非同常人,是远近闻名的才女。譬如,左宗棠曾留心钻研农学。但在当时,这被视为杂家末流,不受儒家重视。周诒端则写诗鼓励丈夫钻研农学,诗曰:
“树艺养蚕皆远略,由来王道本农桑。”
左宗棠在周家寄居十三年,与妻子伉俪情深,感情甚笃。日后,左宗棠果然大器晚成,一出山就是湖南的“二巡抚”,一做官就是二品大员。
发达后的左宗棠虽然目空一切,却非常珍惜与周氏的感情。他带兵在外,周氏也定期寄来火腿和书信,此为夫妻二人独有的浪漫。
饭桌前摆了一盘火腿,左宗棠不由得愣住了。不知这火腿是妻子的馈赠,还是革命军的军需食品?
杨烜解释道:“季高兄,实不相瞒,这盘火腿是嫂夫人腌制的。我军包围楚军,封锁物资来往,截获了这批火腿。另有一封长信,在此送交季高兄。”
一个随侍在一旁的参谋,从文件袋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了左宗棠。左宗棠慌忙放下筷子,接过书信,看到熟悉的字迹,心情格外激动、亲切。
信件封缄得很完好,看起来并未拆阅。他是个率直的人,很想离席读信。但有杨烜和黄冕在场,于礼不合,不应当撂下主人去读信。
杨烜笑笑,看出了左宗棠的心思,说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季高兄,你拆信阅读吧,我和黄老夫子等你读完信,再开席也不迟。”
有了杨烜的指示,左宗棠也就不再推辞,离席读起了家信。看落款时间,信是二十天前寄来的,因为旅途阻绝,直到现在才送到左宗棠手中。
妻子在信中说了三件事:
第一,她依照左宗棠的嘱托,把儿女都接到了湘阴老家。女婿陶桄,也就是名臣陶澍的独子,也跟着到了湘阴。陶桄购买了一批洋枪,组织家丁训练,防止乱匪滋扰家中。
第二,湖南局势越来越糟,革命军独立第三旅在湘西坐大,攻克了军事重镇宝庆;第二军沿湘江一路北上,所向披靡,罗泽南率领的湘军连战皆败,衡阳恐怕难保。
第三,她密嘱左宗棠,说革命军兵精器良,进入湖南后秋毫无犯,有王者之师的气象。而湘军军气已老,绝非革命军的对手。因此,周氏劝左宗棠见机而行,大可不必为满清殉节。
读完信后,左宗棠长舒一口气。妻子周诒端虽是女流之辈,却见识很高。左宗棠遇事不决,周诒端是最好的参谋。只是,如今兵慌马乱,二十多天过去了,不知道家人情况如何?
大将在前线投降,最怕的是祸及家人。好在湖南巡抚骆秉章是左宗棠的老朋友,就算左宗棠投降了革命军,骆秉章也不会拿左氏家人怎么样。说不定,有好事者还会努力保全左氏家属,以结好革命军呢!
杨烜仿佛看懂了左宗棠的心思,说道:“季高不必担忧,革命军已经攻克了衡阳。湖南即将易帜,所有湘军家属都会受到革命军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