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营救左宗棠,整个湖南京官都活动了起来。
年关将近,正是北京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尽管南方已经沦陷,北京城内依然是歌舞升平。
各大戏院、八大胡同、天桥、琉璃厂照样是人满为患。就连户外的什刹海上,也有许多不惧寒冷的人,溜冰,打陀螺,放花灯……
这天,车水马龙的肃顺府前,来了一个衣冠朴素、气质儒雅的中年人。
肃顺是当朝第一红人,权势熏天,府上的门子亦是趾高气扬。看到身着便服的中年人后,门子却非常客气地迎了上来,说道:“郭大人,好久不见您了。”
中年人笑了笑,说道:“烦您通报一下肃大人,就说我有事求见。”
门子却笑道:“郭大人,您的面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用通报了,我直接带您进去了。要是耽搁了您,我家大人可饶不了我。”
来人名叫郭嵩焘,字筠仙,湖南湘阴人,道光二十七年进士。他讲求经世致用,与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罗泽南等人都是好朋友。
当年,朝廷下旨让丁忧在籍的曾国藩办理团练,曾国藩抗旨不办。郭嵩焘此时也在家丁忧,数次拜访曾国藩,来回奔走,劝说曾国藩创办湘军。
曾国藩被郭嵩焘说动,把郭嵩焘罗致幕中,一同创建湘军。因此,郭嵩焘也被视作是湘军创建者之一。
与曾国藩不同,郭嵩焘视野开阔,思路灵活,眼界很高,很早就认识到了水师的重要性。曾国藩创建湘军时,对水师下功夫最深,就是受了郭嵩焘的影响。
之后,曾国藩派郭嵩焘外出为湘军筹饷,其实就是到各省督抚那里化缘。郭嵩焘借机游历各地,接触洋人,视野进一步开阔,思想受到很大触动。
因为劳苦功高,清廷升郭嵩焘为翰林院编修。曾国藩也劝他到京城任职,帮湘军在京城联络声气。
郭嵩焘到京后,很受肃顺的赏识。由于肃顺的推举,郭嵩焘很快就受到咸丰帝的注意,命他入值南书房。
南书房相当于皇帝的私人书房,翰林能够入值南书房,是一种相当荣耀的事情。
咸丰帝对他说:“南斋司笔墨事却无多,然所以命汝入南斋,却不在办笔墨,多读有用书,勉力为有用人,他日仍当出办军务。”
果然,不久之后,咸丰帝就派他到山东前线随僧格林沁帮办防务。
只不过,僧格林沁是蒙古科尔沁亲王,手下有数万马队。他非常敌视湘军,也不把郭嵩焘放在眼里,两人相处得很不融洽。
僧格林沁一纸奏章,弹劾郭嵩焘书生误事,激起民变。咸丰正倚重僧格林沁,只好和稀泥,把郭嵩焘召回了京城。
郭嵩焘刚回京城,略微安顿之后,便来拜访肃顺。
肃顺虽是满人,却主张重用汉人,尤其喜欢结交汉人名士。郭嵩焘、王闿运、尹耕云、高心夔、李寿蓉、盛康等汉人名士都被肃顺所用,时人称之为“肃门六子”。
听闻郭嵩焘来访,肃顺立即推开应酬,出中门迎接。
一见面,寒暄过后,肃顺把郭嵩焘延入书房,与他促膝密谈。
肃顺说:“僧王跋扈,粗鲁不知礼节,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如今他圣眷正隆,朝廷又要倚仗他镇压民变,我们暂时先不动他。”
满清以异族临御中国,对汉人极力防备,对蒙古人则极力笼络。
爱新觉罗皇室与蒙古王公联姻,这种联姻不同于以往朝代的和亲,联姻的子女都是正儿八经的皇室成员。因此,双方血缘相近,彼此休戚相关,蒙古王公也对满清忠心耿耿。
僧格林沁地位尊贵,是成吉思汗胞弟拙赤合撒儿第二十六代孙,扎萨克多罗郡王索特纳木多布济与庄敬和硕公主的嗣子。
僧格林沁宿卫宫廷、领军征战多年,颇得道光帝、咸丰帝宠信,被称为“国之柱石”,历史上与曾国藩合称“南曾北僧”。
郭嵩焘知道,肃顺虽然专擅,却还动不了僧格林沁这样的重臣。尤其是,人家手上还有几万名蒙古马队,是朝廷保卫京畿的最后一支劲旅。
但想起自己在僧格林沁那里受的羞辱,郭嵩焘便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说道:“亭公,我是皇上亲派,虽无钦差之名,却有钦差之实。
“可僧格林沁眼中没有皇上,更把我视为眼中钉。我与他不合,不想惹事,便去烟台、威海各口清查税务。僧格林沁派心腹李湘随行,严密监视,事事阻挠。
“我秉公无私,清查海关积弊,为朝廷增加税收上百万。可僧格林沁却污陷我设局抽厘,激起民变,把我逼离了山东。这口恶气,我真的咽不下!”
肃顺虽然跋扈,给自己起的字却很文雅,叫作雨亭。他感同身受,恨恨地说道:
“我们满人糊涂蛋多,蒙古人糊涂蛋也多。谁不知道筠仙公忠体国,勇于任事?可他们就是见不得湘军掌权,见不得筠仙用事。
“听说筠仙到了山东,给自己立了规矩‘不住公馆,不受饮食’,可律清廉方正,律己甚严。你实心任事,却被僧王污蔑。这口气,我一定替你出!”
郭嵩焘虽无钦差之名,但山东官员都知道他圣眷正隆。皇上亲派他检查财税,山东大小官员都提心吊胆,接待格外隆重,并都备有厚礼。这本来就是官场规矩,山东又是孔门重地,对此更是讲究。
没想到郭嵩焘油盐不进,不仅不接受礼物,连公馆都不住,宴会也不参加。山东地方官既尴尬又不满,纷纷向僧格林沁谗言。
郭嵩焘也有些灰心丧气了,说道:“亭公,我去前线走了一遭,才发现国事糜烂,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肃顺凛然一惊,正色说道:“筠仙,难道,实际情况比你在信中说得还严重?”
郭嵩焘叹口气,说道:“僧王与士卒同甘共苦,平时注重安民,若有扰民事件,往往亲自处理。是故,僧王的马队,平时军纪尚可。
“一旦与敌军开战,蒙古马队军纪往往崩坏,官兵趁机烧杀抢掠,僧王并不禁止,部下也摸清了他的心思,往往平时乖顺,战时趁机抢劫。
“至于山东的政事,更是骇人听闻。从县官到普通差役,人人贪污税款,贿赂公行。税外勒索非常严重,普遍超过正税四倍之多。
“我在山东设局抽厘,本来想整顿税务上的弊政。没想到,却得罪了山东大小官员。皇上一纸诏令,也把我召回了京城。”
肃顺仰天长叹,说道:“怪不得山东的匪贼越来越多,原来是军队败坏、官吏贪墨。再不痛加整顿,大清就真要亡国了!”
感叹之余,郭嵩焘又提及樊燮京控的事。他说:“亭公,左季高之才十倍于我。为国惜才,请亭公救一救左季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