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正是一年中最为炎热的时候。这天,浙江籍商人胡雪岩,来到扬州拜访好友王有龄。
王有龄原是满清江苏布政使,归顺革命军后,担任江苏省谘议局的议员。经过组织考察,江苏军政委员会认为王有龄才堪大任,授予他江苏省政府民政厅副厅长之职。
胡雪岩到民政厅求见王有龄,在会客室内等了半天,也没看到王有龄的影子。
直到半个小时后,才有一个年轻的职员,送来了王有龄的便条。上面说,王有龄事务正忙,暂时无暇会见胡雪岩,万望他谅解,请胡雪岩留下地址,王有龄一下班就过去回访。
胡雪岩无奈,只好回了个便条给王有龄。那年轻的职员正要离开,胡雪岩犹豫再三,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说道:
“兄弟,辛苦你奔走传递消息。一点儿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满清官场陋习很多,花钱赏赐差役,也是一件见怪不怪的事。这些衙门里的胥吏,狐假虎威,贪得无厌,普通人可得罪不起。若他们是官员面前的红人,更不得了,赏赐要尤其丰厚。
譬如刚才这个职员,来回奔走消息。放在满清官场上,胡雪岩绝对不敢怠慢,若是伺候不周,那人便可随便找个理由,把胡雪岩晾上半天。
这里面的讲究甚多,要拜访官员,第一关叫做门包。官府的大门不好进,要进去就要送门包。看门的得了门包,方会向官员通报访客。
历史上,恭亲王奕号称贤王,秉政二十余年,恭王府门口常年门庭若市。奕便公然收取门包,并且名码标价。访客身份不同,来访事由不同,事由缓急不同,门包价格也不同,可谓童叟无欺。
胡雪岩是红顶商人,常与官府打交道,自然明白这里面的花样,亦对此习以为常。
只是,改朝换代以后,帝国摒绝陋习,先从官僚主义上抓起。胡雪岩所到之处,没有哪个官府敢收门包。今日到了江苏,同样风清气正。
就见那个年轻职员笑笑,说道:“先生,现在改朝换代了,国民政府不兴这一套了。请你收回红包吧,我一定把便条送交王副厅长。”
胡雪岩感慨不已,拱手谢道:“是我鲁莽了,还请劳烦小兄弟奔走传达。”
离开民政厅,胡雪岩百无聊赖。他是个闲不住的人,便到扬州大街上四处闲逛,寻觅商机。
短短几个月功夫,扬州市面就恢复了繁荣。因为改作省会,扬州成了江苏的首善之地,发展蒸蒸日上,繁华程度已经超过了战前。
胡雪岩自诩为经商奇才,生意原本办得有声有色。谁知道,革命军攻占浙江后,广东商人也来到浙江。胡雪岩的阜康钱庄、胡庆余堂中药店、顺记百货公司等生意都大受影响。很多老主顾都也辗转投入广东商人的阵营。
他痛定思痛,分析原因,总结教训,认为自己以前的成功,全靠官府的支持。革命军来之前,他背靠王有龄这棵大树,又攀上了何桂清这个贵人。
江苏、浙江两省很多公款,都提存在胡雪岩的阜康钱庄。两省购买军械,置办粮草,也经常交由胡雪岩经手。因为这个缘故,胡雪岩的生意才能像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
可如今,何桂清已被国民政府公开枪决,王有龄也沦为了民政厅副厅长。胡雪岩没了靠山,又不懂现代企业制度,面对广东商人的进击,颇有几分大厦将倾的危机感。
他打算出洋走一趟,一来增长见识,二来开拓商机。但“胡记公司”里有王有龄的干股,胡雪岩此番来扬州,就是想和王有龄道别,顺便讨论如何处置王有龄的干股。
根据皇帝上谕,从晟武二年元旦起,也就是1856年1月1日起,帝国将全面推行现代企业制度、官员财产申报制度。王有龄如何处置他的干股,胡雪岩必须当面向他讨教。
经人指点,胡雪岩来到一处茶馆。这家茶馆的对面,正是复兴银行江苏分行。复兴银行是帝国央行,江苏分行即是央行在江苏省的分行,对全省钱庄、票号有着监管之责。
来分行办业务的人,身份并不简单。有时银行里排队,来人便在茶馆落脚。有人在分行里办业务,其随从也在茶馆落脚。因此,这家茶馆生意兴隆,成为商人寻觅商机、交换情报,掮客撮合生意的重要场所。
胡雪岩和随从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小菜,要了黄酒,和随从小酌起来。他不是买醉,而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扬州人有什么生意上的名堂。
扬州的茶馆,与杭州的茶馆大不相同。杭州的茶馆一般设有雅间,有钱有身份的人坐雅间,普通茶店坐大厅,彼此各不干扰。扬州的茶馆则设一大开间,摆满各式相同的桌子,不同身份的人都坐在一起,各不相违,怡然自乐。
这家茶馆客人身份特殊,胡雪岩也不敢造次,树着耳朵倾听,果真听出了些花样。
领桌有人讲,日本、南美的银价低,低得离谱。从中国发货,到日本、南美换回白银,只要海运顺利、货物销出,利润非常可观。白银拿回中国,换回法币,国民政府亦很欢迎,另有补贴。
问题是,海上风险大,船上装载白银容易被海盗盯上。因此,一般人若没有胆量,或者没有实力,不敢冒此风险。
又有人说,与其换取白银,不如想方设法弄一批药,运到克里米亚贩卖。克里米亚战争极为惨烈,各国参战兵力达到百万人以上。因为战场卫生条件差,新武器应用多,各国军队伤亡极为惨重。
广州普济制药公司生产的大蒜素、阿司匹林,对战场伤有着很好的疗效,非常畅销。尤其是阿司匹林,又名乙酰水杨酸,是一种有机化合物,主要用作解热镇痛、非甾体抗炎药,抗血小板聚集,堪称是战场神药。
阿司匹林与青霉素、安定一起,被认为是医药史上三大经典杰作。青霉素、安定的制取都非常复杂,倒是阿司匹林,制备起来难度不大,成为帝国卫生部优先攻关的药物。
实际上,阿司匹林正是最基本的化学医药产品。早在1853年夏天,弗雷德里克·热拉尔(Gerhardt)就用水杨酸与乙酸酐合成了乙酰水杨酸。这就是阿司匹林,但没能引起人们的重视。
杨烜非常重视卫生医疗。起兵之初,他就亲自部署完善军医制度,大力发展医学药品,使革命军战场伤亡率大大减少。伤兵痊愈后成为老兵,不断积累战场经验,对军队战斗力的提升帮助极大。
去年,帝国卫生部依托广州普济制药厂,研制成功阿司匹林,经临床试验后,迅速量产。此药犹如神药,大受市场吹捧,价格一度炒得比黄金还贵。
邻桌人正在激烈讨论阿司匹林。有人说,广州普济制药厂产量有限,势必要大规模扩产。按照政府政策,七省三市都将设立制药厂,都将得到普济制药厂的技术授权。这里面,大有文章可作。
又有人说,只要能弄到阿司匹林,无需运到克里米亚,只要运到南洋、印度,一转手就是好几倍的利润。
胡雪岩经营胡庆余堂,自然也听说过阿司匹林的大名,也知道这里面的利润。可他没有门路,只买到过很少量的阿司匹林。
他想,回头见到王有龄,或许可以当面领教一下。王有龄做省民政厅副厅长,知道的消息总归要多些,见识也要会更高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