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现任海峡殖民地总督巴德沃尔与前任文翰一样,同样出身于英国贵族,同样曾在英国东印度公司服务过。
与温文尔雅的文翰不同,巴德沃尔曾在英国海军服役,性格更为外向张扬,比文翰更热衷于开拓殖民地事业。
接到陆雨晨的外交照会后,巴德沃尔于第二天接见陆雨晨。一见面,他就显示出咄咄逼人的态度,嘲讽道:
“陆先生,您在照会中声称是中国特命全权大使。我想问您的是,您所谓的中国,是满清之中国,还是太平天国之中国?
“名不正则言不顺。我是看在您救了英国商船‘白珍珠’号的面子上,才破例接见您的。”
名号问题,确实是陆雨晨出使海外的大问题。陆雨晨离开广州前,曾与杨烜反复磋商,决定使用“中国驻外全权公使”的名义。
若列强要盘根问底,杨烜授权陆雨晨可向列强正式宣布,暨南军政府已从太平天国脱离,对外自称“中国”,代表中华正统。
满清一直秉持天朝上国的观念,极力避免与列强发生交往,对外的国号也五花八门,给外人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清太宗皇太极于崇德元年,改国号为“大清”,可以理解为定国家名号为“大清国”。
中俄两国签订《中俄尼布楚条约》时,满清则自称为“中国”。
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中签订的中英《南京条约》、《虎门条约》中,英方全称使用的是“Empire of China”,即中华帝国;清朝使用的则是“大清”。
1844年中美签订《望厦条约》,清朝自称为“中华大清国”。美国全称清朝为“Ta Tsing Empire”(大清帝国)。
同一年,中法签订《黄埔条约》时,清朝又自称“大清国”,法国称其为“Chine”(中国)。
……
杨烜既要与满清争夺天下,首先就要争夺国号正统。在这方面,满清不愿与洋人打交道,便为杨烜抢夺“中国”国号提供了方便。
霍华德充当翻译,此刻也眼色一变,说道:“我们不顾危险,从海盗手中搭救英国商船‘白珍珠’号,足以显示两国交好的诚意。我们远道而来,总督先生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陆雨晨听过翻译,向霍华德使个眼色,对道:“总督先生,我们暨南军政府已经从太平天国独立出来,从此与太平天国再无瓜葛。军政府独立建国,对外称‘中国’,代表中华正统。
“本人受越王委派,便是中国特命全权公使,理应受到外交礼遇。我们中英两国虽未建交,越王与贵国公使文翰先生却颇有私谊。文翰先生也已经往我国广州派遣了领事,即阿礼国先生,想必总督先生都已知情。”
文翰于1843年离开新加坡,前往香港就任英国对驻华公使。
巴德沃尔接的就是文翰的位子。尽管他与文翰政见不同,但文翰温文尔雅,是个行政干才,擅长化解殖民地民族矛盾,在海峡殖民地总督、香港总督的位置上表现卓异,受到伦敦方面的重视。
与之相反,巴德沃尔不具备文翰那样的行政专长,在总督任上鲜有创新,多采用文翰的遗规。
因此,陆雨晨提起文翰,巴德沃尔不得不引起重视。身为海峡殖民地总督,坐镇交通便利、信息发达的新加坡,巴德沃尔对中国局势同样掌握得一清二楚。
他随即换了副嘴脸,笑道:“越王亲近西方,在广东大力发展工商业,本督对此十分欣赏。越王独立建国,不再屈事长毛,我们英国人对此十分欢迎。”
于是,巴德沃尔命令印度仆人奉茶,殷勤招待,宛如许久未见的好友。
英国人的狡诈善变,由此可见一斑。陆雨晨也暗自留了个心眼,先对英国人存了几分戒心。
彼此互相防范,聊了一个钟头,却聊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陆雨晨提议,请巴德沃尔允许他参观新加坡的殖民地事业。
巴德沃尔笑笑,语气中仍旧不乏讥刺,说道:“大使先生,我们西方人秉持自由开放。只要不事关机密,你都可以自行参观,无需征求本督的同意。”
他眨了眨眼睛,自作聪明地继续说道:“外人都说,大英帝国之强,强在皇家陆军、皇家海军。却不知,军队之强,基础在于经济。
“经济强盛,工商业繁荣,税收自然增加。有了税收,也就有了军费,也就能供养一支强大的军队。
“然而,经济之强,基础在于法治。只有以法律做保障,才能保护个人财产,才能促进经济繁荣。我们英国的强盛,归根结底在于法治发达。
“因此,我建议大使先生,若您要参观新加坡的殖民事业,不如参观一下我们的法庭、监狱。您是中国的海军司令,见识非凡,一定能从中加深对法治的认识。”
这番议论,霍华德亦深以为然。
于是,巴德沃尔亲自引导,先带陆雨晨等人参观新加坡法庭。
总督署派出两辆马车,巴德沃尔与陆雨晨、霍华德乘坐一辆,随从乘坐另一辆。总督出行,亦要遵守马路规矩,听从巡警指挥。
新加坡虽然人口不多,却商旅辐辏,颇为繁荣。其街道、马路、公共设施与西方城市无异。马路洁净,两侧安装煤气灯,巡警巡街,公共马车按时载人,令陆雨晨啧啧称奇,自愧不如。
到了一处花园前,巴德沃尔特意停下马车,告诉陆雨晨,此地为洪家花园。之所以命名为“洪家花园”,并非是姓洪的家族的花园,而是“洪帮”,也就是天地会集资兴建的公地。
华人初来新加坡时,多加入天地会,以寻求天地会的帮助。但英国人带来了西式法律,天地会势力虽盛,已经远不如以前。
陆雨晨听了这话,心里百感交集。
到了新加坡法庭,法官高踞于上,正在审理案件。英国人治理新加坡,虽然给予各族以自治,但涉及治安、司法、税务等重要权力,仍由殖民当局统一掌握。
洋人特重法律,见到总督后亦视若无睹。有些熟识的,只是微微向总督点头示意,法庭审理丝毫不受影响。
律师、书记员、证人、旁听者皆分隔坐立,有法警在现场维持秩序。在场者皆能自觉肃静,无人喧嚣。
本案涉及到一处学校地产纠纷。巴德沃尔在一旁介绍说,新加坡有一所大学、五所小学、一所中学,另有教会学校、女子学校各一所,皆实行自治。
巴德沃尔讲得高兴,声音略大,引来多人侧目。他自觉脸上无趣,也不征求陆雨晨的同意,便带他离开法庭,前去访问监狱。
陆雨晨主随客便,到监狱后更受触动。新加坡监狱共有三层,上层关押重犯、中犯,中层、下层关押轻犯。犯人不分洋人、印度人、马来人、华人,皆一视同仁。
犯人皆要接受劳动,重刑犯需要搬运石料,劳动强度最大。中刑犯需为驻军运送炮弹,搬运辎重。轻刑犯劳动强度最低,主要负责编织毡毯,制作肥皂等。
除了劳动改造,犯人亦享有许多权利,包括每日可洗澡一次,每周做一次礼拜,生病可得治疗,屋舍以松香涂地,可以写信寄信,闲时可以借阅书籍,等等。
至于更轻的刑罚,则有鞭刑,五十鞭则皮裂;又有刺青,即在脸上刻蚀犯罪记号等。
陆雨晨留心观察,深处触动,觉得新加坡殖民当局颇有可取之处,值得军政府学习。他见一处,记一处,准备闲时记下见闻,供军政府参考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