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清的热情,是陈虹所不曾预料的。
他原本以为,杨秀清飞扬跋扈,为人傲慢,很可能会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没想到,杨秀清竟然不顾礼节,走下御座和陈虹握手。
这种破格的礼遇,令陈虹颇为感动。他虽是杨烜的部下,却也从不曾向杨烜下跪。若要按礼节向杨秀清下跪,陈虹多有不甘。
好在杨秀清主动和他握手,避免了这种礼仪上的尴尬。陈虹连忙说道:
“东王如此礼遇,陈某感戴不尽。”
杨秀清只是笑笑,说道:“我虽不识字,却最敬重读书人。听说陈先生乃饱读之士,又是我兄弟杨惠清的使者,自然要格外礼遇。”
一旁的镇国侯卢贤拔,是杨秀清身边第一谋士,插话说道:
“东王一直惦念着大元帅,总想与大元帅常通音信,却为山河、清妖所阻。今日陈先生代大元帅出使天国,我们东王府上下都高兴得很。”
这位卢贤拔出身于儒生,与杨秀清也有亲谊,此刻正担任东殿簿书。簿书之职看似寻常,其实非同小可,掌管东王府来往文书。
太平天国一切军令政令皆出自东王,其具体经办者,就是东殿簿书。所以,卢贤拔的职位非常重要,相当于满清的军机大臣。
满清军机大臣人数不定,至少也有三五人。而太平天国权力更为集中,东殿簿书则只有一人。
去年时,卢贤拔与秋官又正丞相陈宗扬,同犯“夫妻同宿罪”,也就是夫妻私下约会。杨秀清在同一天处理,陈宗扬夫妻被斩首示众,卢贤拔则仅“革职带罪立功,免其枷号游营”。
百官不服,杨秀清只得天父下凡,判自己犯了“循私枉法罪”,令东殿女官杖责自己五十板,方平息了众怒。
眼下,卢贤拔已经官复原职,恢复了镇国侯的爵位。他敢在杨秀清面前插话,足见他的地位。
陈虹见卢贤拔仍称杨烜为大元帅,心里便有警觉。杨烜称王之事,想必天京方面已经得知。自己这次出使天京,提前在金柱关向东王投递了公文,写明向洪杨请封越王。
卢贤拔称杨烜为大元帅,或许是出于谨慎,要等待洪杨的正式答复。
陈虹思考片刻,说道:“大元帅地处南疆,一向仰慕东王。大元帅常说,他在金田结识东王,幸与东王结为兄弟。自从金田一别,无时无刻不思念东王。
“陈某刚才路过参护府,见大门上持着一副对联,上面写着‘参拜天父,永为我父,护卫东王,早做人王’。这句对联写得极好,大元帅也满心希望东王再接再厉,早做人王。”
最开始时,杨秀清在拜上帝会并不起眼。因冯云山被捕,洪秀全出走,杨秀清挺身而出,巧借天父下凡,稳住了人心,从此获得了天父下凡的特权。
金田起义时,杨秀清受封军师,总揽军政大权。他指挥太平军离开广西,专意金陵,建立了不世功勋,也获得了巨大的威望。
此时,杨秀清的权势已经完全盖过了洪秀全。他“威风张扬,不知收敛”,听到陈虹的恭维、怂恿后,毫无歉让的意思,反而一脸得意。
杨秀清的眼疾仍未痊愈,一高兴,眼睛就止不住地流脓水。一旁的侍卫赶紧递来湿手帕,帮杨秀清擦拭眼睛。
此人自幼贫苦无依,落下了许多病根。金田起义前,就眼耳流脓,重病不起。经过医治,杨秀清病情才逐渐好转。
定都金陵后,杨秀清纵欲过度,眼疾复发。为此,太平天国还公开发布过求贤令,说但有擅长治疗眼疾者,授之以恩赏丞相之职。这个求贤令,显然就是为了医治杨秀清的眼疾。
陈虹见杨秀清身材瘦削,脸色发青,便知他食欲不佳,纵欲过度。他从怀中拿出一小瓶药水,小心翼翼地递给杨秀清,说道:
“大元帅担心东王眼疾未愈,特意嘱托我带了一瓶眼药水,东王不妨一试。”
杨秀清让侍从试了下眼药水,迫不及待地问道:“感觉怎么样?”
这种眼药水,其实就是低浓度大蒜素溶液,本质上仍是一种消炎药。
大蒜素刺激性强,侍从流了一通眼泪,之后说道:“回东王,小人感觉眼睛清爽,看东西也清晰了。”
杨秀清苦眼疾久矣,听闻药水有效,便迫不及待地让陈虹为他点了眼药水。
他的眼睛本就有炎症,点过药水之后疼痛不已,眼泪止不住地流。过了片刻,眼泪分泌量减少,杨秀清感觉神清目明,右眼眩痛缓解不少。
他心情大悦,放眼向屋外望去。日当中午,平时杨秀清的眼睛肯定受不了。现在,他的眼睛竟然不怕强光了,目之所至,视线很是清晰。
杨秀清心情大悦,叫侍从拿来一面小巧的西洋镜,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眼睛,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趁他高兴,陈虹从怀中掏出杨烜的亲笔信,说道:“殿下,这是大元帅写的亲笔信,要我亲手递给殿下。”
杨秀清本不识字,卢贤拔拿过信件,附在杨秀清耳旁念了一遍。
这封亲笔信并无新意,与陈虹先前递交的公文并无二致。只不过,之前那封是公文,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意思,抬头是洪秀全、杨秀清二人。这封亲笔信则是私人信函的款式,以结拜兄弟的口吻写的。
杨烜在公文中仍奉洪秀全为真主、天王,奉杨秀清为东王九千岁,请他们封自己为越王。
在给杨秀清的私信中,杨烜的语气更为谦恭,还恭祝杨秀清早作人王,并声明陈虹是自己的心腹,一切机要事宜均可与之商议。
杨秀清听罢,转眼望向陈虹,阴阳怪气地说道:“听说,惠清已经据有两广,自封越王,并不受天国节制。他派你来请封越王,何必多此一举呢?”
陈虹不慌不忙,说道:“东王有所不知。两广内的清军十分顽强,我军苦战已久,仍未彻底击败清军。幸亏大元帅冒险发动东征,我们才侥幸夺下了广州。
“大元帅自知黑旗军不如天军,自知东王料事如神,一直诚心敬奉天国,并无称王的打算。无奈属下官兵贪欲功名,趁大元帅酒醉,效仿陈桥兵变的故事,给大元帅穿了一身黄袍。
“大元帅无奈,只得暂时称王。他唯恐东王有误解,第一时间便派我出使天京,向东王解释原因,并请东王准许大元帅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