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妃嫔见到内奏事处太监捧着黄匣子,便知又有军国大事。胆子小的妃子、王公福晋,已经胆战心惊,胡乱揣测起来。
皇后宅心仁厚,凡事没有主见,眼见咸丰匆匆离去,不仅忧戚见诸于色。
倒是有个十七岁的兰贵人,姓叶赫那拉,刚进宫不到半年,极得咸丰宠幸。这便是日后大名鼎鼎的慈禧太后。
兰贵人极有主见,性格稳重,此时便向皇后使个眼色。皇后会意,故作镇定,假装仍在欣赏戏剧。
在座的妃嫔、福晋们,见到皇后镇定自若,略感心安。
畅音阁一旁有养性殿,可以办公,御前侍卫肃顺便引着咸丰帝来到养性殿。军机大臣们早已侯在殿外,等待皇帝宣召。
军机处总揽军政大权,是满清最高权力机构,于雍正七年设立。
地方督抚、内阁呈给皇帝的奏折,皇帝批给督抚、内阁的奏折,发出的上谕,通常都要经过军机处中转。皇帝遇事不决,通常要咨询军机大臣,再由军机大臣揣摩上意,以皇帝的语气拟制各种上谕。
军机处的设置非常巧妙,既能应付国事,又无法威胁皇权,体现出满清皇帝高超的政治智慧。
军机处在办公场所和官员设置上没有正式的规定,相当于一种临时机构,既是皇帝的咨询机关,也是皇帝个人的秘书处。
军机大臣没有品级和俸禄,全部都是兼职,人数不定,归皇帝直接掌握,对皇帝个人负责。
此时的军机大臣,共有五位,分别是祁寯藻、彭蕴章、穆荫、邵灿、麟魁,以祁寯藻为领班。
乍一看,汉人有三位,又兼着领班大臣,满人只有两位,排位靠后,似乎汉人已经得势。
其实不然,不久之前,军机处刚有过一番大的变动。领班大臣赛尚阿因镇压太平军中不力,被咸丰革职。
另一位满人大军机,排位在祁寯藻、彭蕴章之间,名叫舒兴阿,因西北有事,外放了陕甘总督。陕甘屏护军师,地位紧要,非重臣不得担任总督。
于是,祁寯藻便捡了便宜,暂时担任领班。
另一位满人穆荫,刚入军机不久,还在“学习”,相当于候补。邵灿、麟魁排位还在穆荫之后,算是“打帘军机”。
皇帝召见军机大臣,谈论的都是军政大事,涉及机密,其他人一概不得在场。打帘子这种琐事,就由排位最后的军机大臣担当,官场中戏称为“打帘军机”。
却说咸丰帝来到养性殿,领班军机大臣祁寯藻连忙带头跪下,恭请皇上圣安。这种繁文缛节,咸丰帝一开始还觉得新鲜,现在早已厌倦,便随口说道:
“诸位请起,到殿内说话吧。”
祁寯藻见状,便带着一班大臣起身。邵灿十分乖巧,抢在麟魁之前,跑到养性殿门口打帘子。
肃顺不是军机大臣,不得进入养性殿。但咸丰帝十分赏识肃顺,经常向肃顺咨询事务。
他知道肃顺有机变之才,应变极快,此刻便突发奇想,想让肃顺参与机务。有肃顺在场,咸丰帝就能拿出决断,快速处理完黄匣里的急报,再回到畅音阁看戏。
于是,咸丰说道:“肃六,你也进来,一起帮忙出出主意。”
肃顺姓爱新觉罗,算是宗室亲贵,在府中排行第六。但肃顺的母亲是个回女,算是庶出,“妾室所生之子为闲散宗室”,故肃顺并不算特别尊贵。
道光时期,肃顺长期在侍卫处任职。因他办事较真,常与同僚不和,仕途不算特别顺利。
咸丰即位后,知道肃顺是个人才,屡屡提拔肃顺,先是内阁学士,既而又兼任副都统、护军统领、銮仪使。
如今,肃顺已是御前侍卫、工部侍郎,署理正红旗满洲副都统,差事极多。他办事干练,不怕得罪人,又忠于职守,善于揣摩上意,极得咸丰信任。
君臣之间,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感情。私下里,咸丰常称肃顺为肃六。
但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军国大事,又是地方上来的急奏,向来只有军机大臣才得参与,外臣、太监都不能与闻。
咸丰让肃顺参与处理机要,不合规矩,把军机大臣们置于何地?所以,咸丰便喊肃顺为肃六,以示亲昵、信任,也让军机大臣们知道,肃顺不同于一般的外臣。
这帮军机大臣,内心十分惊愕,都把目光投向领班祁寯藻,希望他直言进谏,维护军机处的规矩。
祁寯藻也是个老狐狸,知道咸丰赏识肃顺。不管怎么说,自己是汉人,也是外人,不像肃顺是爱新觉罗氏,算是咸丰的自家人。
所以,祁寯藻并不急着应对,看肃顺作何反应。若肃顺知难而退,主动避嫌,这事就算了。若肃顺破坏规矩,进殿参与机要,祁寯藻非要争辩一番不可。
果然,肃顺十分知趣,说道:“回圣上的话,皇朝祖制,圣上宣召军机大臣,内外臣工不得在场。圣上赏识奴才,奴才感激涕零。但奴才不敢破坏祖制,恳请圣上收回成命。”
祁寯藻松了口气,向肃顺投去一丝微笑。
咸丰亦颇感意外,对肃顺更有好感,便说道:“也罢,你在殿外守候吧。”
这本是一句废话。可在这帮军机大臣们听来,心里大感沮丧。皇上嘱托肃顺在外等候,就是有事征询于他。
这本是军机大臣的职责,却要由肃顺分劳。这五个军机大臣,除了彭蕴章外,其他人并无特别杰出的才干。他们自知不如肃顺,生怕肃顺后来居上,把他们踩在脚下。
进了养性殿,咸丰赐座。祁寯藻打头,开始一件一件地向咸丰汇报军情。
第一件最为紧急,关于京畿安全。
太平军定都天京后,旋即东征,取得镇江、扬州两座重城,保证了天京东翼安全。
但镇江、扬州地处江南,位于长江与大运河交汇处,一个在江南,一个在江北。江南乃华夏财赋重地,大运河又是满清经济生命线。
太平军此举,简直就是扼住了满清的喉咙。
咸丰对此非常重视,调集十余万大军围追堵截。令钦差大臣、绿营宿将向荣在天京城东组建江南大营,兵马近十万。令钦差大臣、满人能臣琦善在扬州城北组建江北大营,兵马五万有余。
这十五万兵马,皆是清军精锐,从全国各地抽调而来。
太平军打下镇江、扬州后,深感兵力不敷,无法打破清军江南、江北两大营。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洪秀全、杨秀清竟然置江南、江北大营于不顾,决意北伐,直取燕京。这两人皆好大喜功,认为满清崩溃在即,只要太平军派出一支偏师,就能直取燕京,倾覆清室。
金田起义时,杨烜率部前往金田团营,与杨秀清结为兄弟。当时,杨烜便向杨秀清献计,向他陈述东征、北伐、西征三计。
这实际上就是太平军定都天京后,杨秀清所做出的战略决策。东征、北伐、西征中,杨秀清最重视北伐,抽调两万精锐老兵组成“扫北军”。这两万人都是“广西老兄弟”,战斗力极强。
洪秀全特意强调,要扫北军勿作停留,直趋北京。
殊不知清军虽然已经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清军仅在北京城内外的常备军就有二十多万人。
听说太平军北伐后,咸丰又从察哈尔、归化、土默特、黑龙江、东三盟等地调遣骑兵一万多名。
太平军以两万人孤军北伐,中途要穿越淮河、黄河等大河,又要自筹粮草,何其艰难!就算他们到了北京,以两万人对敌二十余万人,哪有获胜的希望?
所以,杨秀清孤军北伐,实乃太平天国一大失误。历史上,这两万北伐军全军覆没,林凤祥、李开芳、吉文元、朱锡琨等大将尽皆战死。
现在,太平军毕竟是太平军,广西老兄弟毕竟是老兄弟。北伐军誓师之后,一路北伐,历尽艰难,终于抵达黄河,所遇清军皆一触即溃。
满清地方官府只能搜剿船只,把黄河上的木船全部调至北岸,防止太平军渡河。
太平军占归德府(今商丘)后,无船渡河,只能沿南岸西进。一路途经宁陵、睢州(今睢县)、杞县、陈留(今开封县东南)、中牟、郑州、荥阳,皆找不到船。
直至汜水(今荥阳西北)、巩县(今巩义),太平军才与当地会党取得联系,觅得一批运煤的煤艇,终得渡河。
过了黄河,前面再无阻碍,可以入直隶,直逼京城。只要太平军能够解决粮草问题,就可以放手北进,威胁京城。
这第一条奏折,便来自河南巡抚陆应谷,特向咸丰通报太平军已经渡河的消息。
咸丰帝览毕,气得两手发抖,大骂道:“陆应谷干什么吃的,连条黄河都守不住!但凡他用心办事,把船只都搜剿到黄河北岸,长毛贼还能飞过黄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