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以文得到消息,匆忙赶回家时,院子里已经摆上了两桌酒饭,院外也围观了许多村民。
李以文光着脚,长裤卷到膝盖处,脚上、小腿上都是泥巴。长裤上满是破洞、补丁,上身一件短褂,已经被汗水染成了黄黑色。
再看他的相貌,身材矮小,面容平淡,沉静中带着一丝坚毅。如果单看背影,李以文倒像是个妇人。即便面对着族长、黑旗军官兵,他也不卑不亢,镇定自若。
杨烜看了心喜,这个李以文气质不凡,确是李秀成无疑了。
谁能想到,这个日后叱咤风云的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此刻竟穷得丁当响。他已经二十八岁了,却穷得讨不到老婆,连鞋子都穿不起。
杨烜心里有数了。这个李以文孤苦无依,十有八九会跟着自己造反。他起身迎向李以文,抱拳说道:
“李大哥,我乃洪兵黑旗军司令杨烜,听说李大哥有大才,特来邀请大哥出山,加入黑旗军。”
李以文从未与杨烜这样的大人物打过交道,虽然强作镇定,亦显局促不安。他把手下的泥巴挫掉,握拳说道:
“草民李以文,久闻杨大帅大名。今日大帅莅临寒舍,草民不胜惶恐。请大帅直呼我名就行,不要再称呼大哥了。”
这话倒也落落大方,给杨烜留下许多好感。早有两个亲兵打来清水,拧干了毛巾,侍候李以文洗脸。
李以文哪受过这种待遇,更加惶恐不安,不知杨烜打的什么主意。
于是众人落座,杨烜与李以文、李氏族长、李母等人一桌。近卫连长徐作新坐另一桌,陪李以文的亲人。
俗话说,穷人无亲,富人多友。李以文家里潦倒不堪,亲人不多。他有个堂弟,名叫李世贤,与李以文关系最睦,受到徐作新格外关照。
这个李世贤年纪不到二十,尚未显露头角。太平天国后期,石达开离京出走,人才凋落。李世贤“少勇刚强”,趁势崛起,是太平天国后期名将。他是李秀成的得力助手,曾率军攻占整个浙江。
众人落座后,杨烜殷勤招呼大家吃菜喝酒。桌上大多都是穷人,一年也吃不上几顿白米饭,肉、酒更是奢侈品。李母、族长等人略一客气,便拿起筷子大块朵颐起来。
李以文心事重重,吃了几口饭菜,忍不住说道:
“大帅,李某在乡间孤陋无名,困窘不堪。大帅亲自光临寒舍,赠金送银,李某不胜感激。只是,大帅与李某,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大帅如此高看李某,李某受宠若惊,着实不敢当。”
看来,李以文机警过人,已经怀疑起杨烜的动机。
对此,杨烜已有应对之道。他不慌不忙,放下筷子,说道:
“李兄,实不相瞒。昨夜,先祖杨忠武侯托梦于我,说藤县大黎里新旺村有个名叫李寿成的年轻人,有大将之才,催促我赶快过来拜访李寿成。
“我寻访了半天,并未找到李寿成。根据先祖的描述,李寿成年方二八,舅舅是塾师,幼时曾在舅舅的村塾里半工半读。
“从族长这边,我得知村里并没有李寿成这人。却有李兄,与先祖描述一模一样。看过李兄本人,我更加确认,李兄就是先祖口中的李寿成。我想,大概是我先祖记错了,把李兄记成了李寿成。”
李以文细思极恐:几年前,他遇到一个云游道士。那道士自称善于相面,称李以文将来贵不可言,但寿命不长。
为此,李以文一直想为自己改名,名字他早就想好了,就叫“李寿成”。但他心思缜密,一直没有改名,打算等参加拜上帝会起义后再改名字。
这样的话,他化名李寿成,万一拜上帝会起义失败,也不会连累亲人。
“李寿成”这个名字,李以文一直藏在心底,从未对外透露过。杨烜是个外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难道,他真的是哪吒转世,身上负有天命?
杨烜分明看到,李以文脸色突变,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史载,李秀成原名李以文,加入太平军后立马改名“李寿成”,显然是预谋已久。
却见李以文强作镇定,脸上阴晴不定,既有震惊,也有一丝欣喜。
李母是个传统的农家妇女,最懂知恩图报。她得了杨烜的礼品,又见杨烜甚是礼遇儿子,非常高兴,说道:
“儿啊,咱们李家几代都是贫民。你爹早死,我身上又多病,什么活儿也干不了。你爹娘连累了你,害得你至今娶不上媳妇。
“今日大帅不嫌咱们家穷,给咱们送吃送喝,还赏咱们了一大笔银子。咱们有了这银子,你以后娶媳妇就不愁了。咱也要知恩图报,大帅请你投军,你就不要推辞了。”
杨烜连忙说道:“干娘,我看李兄长相不俗,日后必能建功立业。他入了洪兵,您也到我们营中居住。到时,你们娘俩仍能时时见面。”
黑旗军水营里有胥户,都是举家投军,多编在二支队、三支队,主要负责水上运输。
为了行军方便,黑旗军家眷也多居住在水营二支队、三支队里。所幸现在黑旗军并不庞大,官兵家眷不多,后勤压力不大。
杨烜转向李以文,说道:“李兄每日在乡间劳作,累死累活也吃不饱饭,何不加入黑旗军?衣食饱暖自不必说,日后还能建功立业,光耀子孙。
“我们洪兵黑旗军以解救天下黎民百姓为己任,志在与满清争夺天下。李兄智识过人,有大将之才,将来一定可以媲美汤和、徐达。”
汤和、徐达都是明朝开国功臣,又是朱元璋的老乡。他们功勋卓著,和朱元璋出生入死,受到朱元璋的信任。两人都得到善终,子孙袭爵至明朝灭亡。
族长也在一旁撺掇道:“小李子,大帅诚心招募你,又厚待你们一家。你也要知恩图报。况且,咱们李氏是客家人,新旺村偏僻穷困。
“当年,咱们祖上迁到这里,指望全族兴旺发达,故取名为新旺村。没想到,李氏越来越穷,新旺村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光棍村。
“你留在新旺村,总归是没有出息,耽误了青春,浪费了一身本事。我老了,没用了,要是年轻上二十岁,我也会跟着黑旗军造反。
“你还年轻,农忙割稻,农闲烧炭,这样的苦日子何时是个头?何不跟着杨大帅闯荡江湖?你有本事,有文化,一定能够出人头地。日后你做了大将,咱们新旺李氏也跟着光荣。”
李以文动心了,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冥冥中自有天意。既有杨忠武侯托梦,小人不敢违背天意,也不敢拒绝大帅好意。若大帅允许,小人从此投军,改名为李寿成,如何?”
事情成了!
杨烜大喜,说道:“寿成这个名字,听起来总归有些暮气。李者,木也,木秀于林,终成大业。此‘李秀成’三字之寓意,本帅斗胆为李兄改名为秀成,李兄意下如何?”
李母和族长纷纷叫好,李以文也面露笑意,说道:“大帅改得很好,我以后就改名叫李秀成了。”
李秀成是个难得的帅才,既能统军打仗,又能抚政安民,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太平天国覆灭后,苏南百姓感其恩德,仍然偷偷供奉、祭祀李秀成。
更可贵的是,此人性格“外圆内方”,敢说敢当。天京事变后,石达开离京出走,京内人心涣散。洪秀全重用洪家猪狗,李秀成不满,上奏章请罢洪家猪狗,起复石达开。
洪秀全大怒,罢了李秀成的爵位。
李秀成不为所动,击登闻鼓,再上奏章,陈述天国形势。(太平天国制度,各地都设登闻鼓,供草民击鼓鸣冤。登闻鼓响,守官必须接见。)
洪秀全无奈,只得接见李秀成。朝臣踊跃支持李秀成,洪秀全无可奈何,只得恢复李秀成的爵位,罢黜安王、福王。
其后,李秀成与陈玉成联手,二破清军江南、江北两大营,中兴太平天国。
而且,李秀成为人忠心无贰。太平天国末期,各地离心离德,拒不奉诏。李秀成为了救主,离开苏州前往天京主持城防。城破后,李秀成把战马让给幼天王,自己才不幸被俘。
如今,李秀成归入杨烜麾下,黑旗军岂不如虎添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