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四。
晌午。
春日祥和,金海的街道热闹。
洪范骑着马儿,沿着街边缓步前行,接受往来行人百分百的瞩目。
这次不是因为他的外貌,而是胯下那匹满嘴尖牙的高头大马。
正是焦尾食虎兽——红旗。
两个半月过去,在汤大个的精心伺候下,红旗成长得比预料中更好,如今虽还差两個来月成年,但体格上已经可以役使。
此前,食虎兽在演武场经历了充分的社会化训练。
它彻底接受了洪范的主人身份,习惯了马厩里有吃有喝、有人刷毛的日子,也不再将人类视为敌人。
除了不允许洪范以外的人骑乘,其他方面与普通战马无异。
这次上街溜达,算是临毕业的社会实践。
宫家一战后,洪范的声望冲到了新的高峰。
在百姓眼中,这位洪家二少既威严又亲和。
不是洪胜那种训练出的彬彬有礼,而是打心底里平等视人的如沐春风。
路边店铺里,几位大胆的孩童甚至快步赶将上来,好奇地摸了摸食虎兽的皮毛。
洪范略有紧绷,但红旗表现得很好。
它只是歪着脑袋瞥了眼身旁的直立猿幼崽,打了个轻松的响鼻,没有任何过激反应。
目的地器作监衙门很快到了。
大清早去送信请洪范过来的朱经赋已等在门口,殷勤地上来牵马引路。
洪范一进门,迎面就听见闻中观的热情招呼。
“洪范,你可来了。”
后者上来拽住他臂膀。
“今日找你来,是有大事,有好事!”
与往常不同,他与钱宏居然迎到了衙门第一进院中。
“州部有回复?”
洪范对二人简单行礼后,问道。
闻中观与钱宏闻言相视大笑。
“就知道瞒不过你!”
钱宏喜道,领先两步在前引路。
三人一同走到府衙最好的会客堂。
几张漆木桌上,总是凌乱铺满的纸张全都不见,还摆上了果盘甜点,显然是专门收拾过。
“贾子勇,泡壶茶过来,要用我最好的十四年炙!”
闻中观转头喊道,手上加力要把洪范扶到主位坐下。
“师匠,这可使不得。”
洪范连忙推辞。
“哪里话,这个衙门里,你做啥都使得!”
闻中观大声说道,一双骨节粗大的手掌就把人往座里按。
洪范只得从了。
不久后贾子勇端了茶盘进来,给三人斟了第一杯,旋即被钱宏赶了出去。
茶是用滚水泡的。
洪范端起来一口饮尽,感到一团温热自喉头落入肠胃。
闻中观、钱宏二人见状端茶欲陪,最后吹了吹滚烫的茶水,又放了下去。
他们终于冷静了些。
“你的三项成果,《泰勒公式》、《必达法则》、《朗日插值公式》,名字取得好,内容更加好!”
闻中观说道。
“有了它们,不光是州部,整个器作监凡是要用到求极限、近似拟合的项目都大大受益。”
“听说神京那边,不少理学士都大受启发,沿着你的思路开始做工作。”
钱宏补充道,与有荣焉。
“就昨天夜里,州部回过来的两封信到了。”
闻中观起身,从边上的书架上取下一个火漆密蜡封着的木盒。
“一封是庄公给我的,有一些小小的正面评价,就没必要说了。”
“等到时候正式文书过来,我们再请你吃酒。”
“至于这一封,是给你的。”
闻中观将木盒双手托着,小心放在洪范面前。
“你猜猜是谁寄来的?”
他与钱宏一起期待地看着洪范。
“这怎么猜得到?你们就直说吧。”
洪范笑道,然后就收到两人嫌弃的眼神。
“好吧,既然庄公的信师匠都说没必要说了,那想必这封信是贺州来的了。”
他虽然说得轻松,但见到钱宏重重点头,还是免不了心头火热。
身为器作监大匠,洪范这段时间对于监内情况的了解逐渐深入。
正三品的大监造整个大华有九位。
每一人负责一州之庶务,同时承担一些当地天、地字号项目的领导工作。
正二品的术圣大华有五位。
这五人只会参与天字号项目,且要有三人轮驻神京,联合处置监内大事。
以器作监的体量,他们中任意一人能够调动的资源都堪称天量。
而此刻两位离京的术圣,正有一位在贺州。
“那我就拆信了?”
洪范问道。
闻中观与钱宏连忙示意他自便,明明都是四十上下的人,竟有几分急不可耐。
炎流劲沿手三阳经汇聚,将指腹温度提升到两百度。
洪范伸手缓缓抹过木盒的封边,将火漆与密蜡化开。
木盒打开,里头是两样东西。
一封信,还有一块玉佩。
洪范先取信阅览。
信封上有一行楷书,写着“洪范小友亲启”。
正文比想象中更简短。
【《泰勒》、《必达》、《朗日》三文,得立人转呈,吾已研读。
未想见,芝兰玉树竟生金海边城。
君之雄文,
证明有浩气横飞,说理似雄狮直指。
吾阅览三巡难释,
如聚诸贤痛饮,闻乐部长歌。
俯视九州八部,须眉更属何人?
悬知万岁千秋,青史犹应记此!
雏凤音清,鼎龙髯去。
举烽命釂,愿君专注数术。
振衣远望,待君更有佳音。】
最后,落款只简单三字。
步天泽。
全信以正楷书写,字形恣意,却在每个起笔转折处都体现出近乎于机器般的绝对控制力。
这显然是《天机典》的功力体现。
洪范读完信,默然呼吸片刻,将书信递给翘首望穿的闻、钱二人。
两人如获至宝,轻轻托信字句诵读,生怕伤到了纸张。
洪范又拾起盒子里的玉佩。
此玉为椭圆形,没有图案,只手指长短,呈天青色,相比前世所见的玉质都远为剔透。
对着光瞧去,几乎有些果冻的质感。
握玉在手,触肤顿觉温润,使人心境不由自主地平和下来。
片刻后,闻中观读完了信,将其转递给还不过瘾的钱宏,又来看玉。
他当然是识货的。
“这不是普通玉器,而是一块玉髓,最好的那种。”
闻中观接过玉佩,摩挲后说道。
“这一枚,哪怕不算其作用,光是品相、玉种就能值个大几千两了!”
“这东西还有作用?”
洪范好奇道。
他前世当然听过什么“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生”之类的话,但只认为那是宣传罢了。
“玉髓本身是没有的。”
闻中观回道。
“不同于普通玉质,玉髓能够储存天地灵气与真气真元,是我们器作监大部分神兵机关的能源核心。”
洪范了然点头。
他倒是没想到这枚天青色的石头还有当电池的功能。
“而且如果我所料不差,这枚玉髓里还被步圣存满了他的真元。”
闻中观继续说道。
“元磁境界的天机真元。”
“天机典在作战方面无甚长处,但真元平和稳定。”
“这枚玉髓你应该多多佩戴,能够增加你对先天之气的亲和感应。”
他把东西递回给洪范,欲言又止。
洪范点头,以随玉佩送来的红绳将之系在腰间。
他与闻中观一样领悟到了步天泽礼物的深意。
器作监内,中层以下不算,自中层开始所有人都只能修习《天机典》。
这是朝廷的规矩。
不论是庄立人还是步天泽,显然都希望这位展露了稀世才华的后辈能够“走上正途”。
PS:步天泽的信中化用了刘翰的《李克用置酒三垂冈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