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明牌了【两章合一】
南薰门之战的战报,当天夜里便送进了明仁宫。
赵福金脸上涂抹着硅藻泥、甘油以及珍珠粉混成的面膜,喜怒不形于色。
“南薰门一战,我军战死四千七百余人,金军战死七千,几乎折损过半……”李邦彦念着战报。
赵福金打断道:“这战损比……”
战损比……
新词。
一般的历史学家和军事家,会把战损比作为评判一场战争究竟是胜利还是失败,究竟是小胜还是大胜的重要指标。
但是赵福金觉得不太科学。
一场战争的胜利,不能仅仅只看战损比,还应该看它是否达到了既定的战略目标和政治目标。
尤其是政治目标。
比如老子不让你过三八线,你就是不能过。
毕竟,所有的战争都是政治的外延。
若只看战损比……那还是别看了。
显然,对宋金两军这次南薰门之战的战损比,赵福金还是满意的,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宋军战死的四千七百余人,死于城外野战的,占百分之九十,而金军战死的七千人,死于攻城的,占一多半。
这样来看,宋军和金军在野外作战的能力,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半年时间想在野战上碾压金军,那纯属做梦了。
幸好赵福金还是清醒的。
这也正是前段时间为什么不让驻扎在城外的勤王军主动对金军发起攻击,甚至到现在直接调走的一部分原因。
当然,朝中也有人不理解,那既然他们屁用没有,为何一开始让他们驻防城外呢?
这个问题赵福金曾跟韩世忠聊过。
“这些驻防城外的勤王军,不是给金军看的,他们看了也不会怕,而是给开封城中百姓的看的,可稳民心呐。”
稳民心,就是保赋税。
若是民心不稳,大户人家纷纷出城躲避战祸,那岂非很影响朝廷收钱?
非但如此,还让城中守军军心不稳。
正史上宋钦宗赵桓不禁这些富户们南下避难,有人觉得是个骚操作。
不过历史之事,哪有绝对的骚与不骚?
正因为开封城富户南迁,反而给康王赵构留了个繁华江南,又给大宋续命百年,而不是被金人一网打尽。
所以,历史总是会以它的方式,推动改变着人类的命运,骚还是不骚,不到历史终结的那一刻,没人能知道答案。
回到这次战事上来。
李邦彦念完战报,等着赵福金表态。
赵福金显得非常淡定,一边揭着脸上已经半干的面膜,一边笑道:“还行。”
还行?
李邦彦觉得自己挂帅第一战,就如此牛掰,官家就不能夸一夸?
可在赵福金看来,这次开封保卫战,几乎没有输的可能性,打赢了不奇怪,打输了那才叫奇怪呢。
李邦彦见请功不成,朝着身后招招手,一个盒子被端了上来。
赵福金已经撕完面膜,抬眼一看问道:“这是何物?”
李邦彦躬身道:“官家先看,看后臣还有事要参。”
赵福金抬手一掀,瞬间花容失色,差点就从榻上跳了起来:“拿走拿走!李邦彦!你是不是记吃不记打啊,朕早就说过,不要再把这些玩意给朕带到明仁宫来!”
李邦彦一愣:“官家有说过吗?”
赵福金气笑了:“行,那这次朕给你好好说,你给朕好好记,春夏,把朕的火油鞭……”
李邦彦噗通一声跪倒:“官家,臣要参神勇金甲将军高宠!”
这一手移花接木,让赵福金突然忘了要拿鞭揍人:“啊?高宠?战报里不是说高宠勇猛不挡……”
“功是功,过是过!”李邦彦一身正气:“官家可知那是谁的人头?”
赵福金摇摇头:“不知!”
“此将乃金军西路军大将,完颜活女,官家可知完颜活女是……”
“完颜娄室的亲儿子。”赵福金抿嘴笑道。
李邦彦一愣,爬起身子:“官家知道?高宠已经来见过官家了?”
赵福金摊摊手:“高宠那脾性,可没有邀功的爱好。”
李邦彦老脸一红,旋即说道:“官家既然知道这人头是完颜娄室之子的,难道不觉得他活着,要比死了有用吗?”
赵福金自然明白李邦彦的意思,若是完颜活女被俘,金军无论干什么事,都得投鼠忌器。
毕竟完颜娄室在金军中的威望、完颜娄室与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基情在那里摆着呢,无论是完颜宗翰还是完颜宗望,都得顾忌顾忌。
“emmm,战场厮杀,高宠哪顾得了这么多,你还要求他能活捉?这有些强人所难了吧?”
李邦彦长叹:“哎,若真是交战中杀了,臣岂能参他,参他是因为他已经把完颜活女活捉到了瓮城外……”
“真的?牛啊!”赵福金乐呵着坐直了身子:“之后呢?”
“之后?”李邦彦愣了愣,觉得官家这态度,好像觉得此事很爽一样,完全没有苛责的意思?
不管官家什么意思,话已经说到这里了,李邦彦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臣本想以完颜活女为质,与金人谈判,可谁知高宠手起刀落,当着完颜宗弼的面,就把人给斩了,臣是喊也喊不住啊。”
赵福金眼睛闪过一丝失望,心中嘀咕:“如此爽快,竟然没叫朕去观,不懂事!”
李邦彦见赵福金眼神一抹黯淡,寻思官家肯定也觉得此事高宠做的不妥,正要继续参,却听赵福金问道:“你想跟金军谈什么?”
李邦彦一愣,对呀?谈什么?
李邦彦支支吾吾了半天:“此人留着总是比杀了好的。”
赵福金哼了一声:“留着还得管饭,杀了也没什么不好,明儿朕就让陈东在《大宋日报》上头版:《震惊,金军战神之子命丧南薰门下》,如此一来,我军众志成城,有何不好?”
见李邦彦无语,赵福金又笑道:“不过呢,他作为将,你作为帅,他竟然不遵帅令,是不对,是得罚。”
李邦彦眼神一亮:“官家圣明啊!那依官家看,是军棍二十,还是军棍三十?”
“三十吧!”
李邦彦乐了,官家还是疼自己啊,知道自己今日丢了为帅的面子,连个小将都呵阻不住,终是要替自己找回面子的:“臣谢官家。”
赵福金摆摆手:“没事下去吧。”
李邦彦乐乐呵呵正要告退,却听赵福金说道:“你也去领三十军棍吧。”
李邦彦面色一垮:“啊?”
“啊什么啊?他为将不遵帅令,该打。你为帅管不住一个小将,还要来朕这里告状,你就不该打了?”
<div class="contentadv">李邦彦愣怔了足足有十几息时间,突然嘿嘿笑道:“臣突然觉得,高宠砍他,也没什么大错,一来提升了我军士气,二来灭了金军威风,什么满万不可敌,什么战神之子,我呸!再说,将在外,君令都有所不受呢,何况是大帅,要不,算了?”
赵福金莞尔一笑:“你是兵马大元帅,你自己看着办吧。对了,先把完颜活女的尸首还回去,脑袋挂去南薰门城头吧,记住!以后就算是完颜晟的脑袋,也不能再拿到朕面前,看着恶心!”
“臣遵旨!臣告退!”
“等下!”赵福金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差几个机灵点的人去青城,告诉完颜们,让他们自己派人来拉尸首。条件嘛,把降金的那三万人还回来。”
“啊?不是假降吗?现在就把他们召回来?”
“嗯,司天监今日来报,过两天会出太阳。”
……
……
开封城东三十里,青城。
金军大营,笼罩在一片肃杀哀伤的氛围中。
完颜活女的无头尸体,已经被带了回来。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啊!”萧仲恭痛哭流涕,看起来比完颜娄室还要悲愤:“两位大帅,这宋朝女官家心思毒辣,如蝎如蛇,把活女的尸身交了回来,却把他的头……哎!这是要让活女死也死不安宁啊!”
完颜娄室没有掉眼泪,他只是双目通红,双拳紧握。
这样的情景,完颜娄室不是没想过,他虽说不出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的诗句,但他也知道,上了战场,生死难料。
大战一场,伏尸上万,难道就只能别人的儿子死,自己的儿子就不能死?
道理他懂,可他就是悲愤难当,就是心在滴血。
因为他是一个父亲,一个被人奉为战神的父亲,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亲。
他依稀想起,完颜活女第一次上战场,是十七岁时随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攻宁江州,完颜活女是那样的生猛,那样的无畏,单枪匹马冲入辽军,身负多处箭伤,却仍杀敌数百,死战不退。
等被人扶下战场时,金太祖居高望去,问之何人?
左右答:“娄室之子。”
金太祖哈哈大笑,亲自送药:“此儿他日必成名将。”
名将?
完颜娄室内心凄然。
他不是接受不了儿子的死亡,他是接受不了儿子屈辱的死去!
这份屈辱不是宋朝那女官家给的,也不是宋军那金甲小将的给的,而是完颜活女自己羞辱自己的。
临阵遇敌,不敢像一匹孤狼,冲上去撕咬,却像一只吓破了胆的兔子,被海东青调戏追逐,最终还是被人挟于腋下,屈膝跪于阵前……
耻辱!
女真人的耻辱!
娄室的耻辱!
这种失去儿子的伤心悲愤和觉得儿子辱没家门的羞耻感交织在一起,让完颜娄室有些抓狂。
身旁众将对宋人咬牙切齿地诅咒和辱骂,更让完颜娄室无比烦躁。
“闭嘴!”完颜娄室终于说话了。
沉稳平静地说出这两个字后,完颜娄室把手中火把扔进了搭起的火台:“烧了吧!”
短短的三个字说完,完颜娄室转身朝着中军大帐走去:“大帅,请议事!”
完颜宗翰一愣,旋即也将手中火把扔向了火台,完颜宗望跟后,其余众将也纷纷将火把扔出,熊熊大火瞬间燃起,完颜活女的尸身,用不了多久便会化为一缕青烟,飘荡在开封青城,骨灰混杂着草木灰,也不知会不会被呜咽的北风带回那片生他养他的白山黑水之地。
“咱们中计了!”
众将随着两位大帅一入帐,早已端坐在一旁的完颜娄室便开了口。
如此突兀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娄室?”完颜宗望轻声问道。
他觉得,完颜娄室是不是因为丧子之痛,打击过大,说起了胡话,中计?中什么计?
完颜娄室目光沉静,看着完颜宗翰问道:“宗翰大帅,若太原守军岳飞没有收到那十二道金牌而撤出太原,咱们有把握拿下太原吗?”
若是以往,完颜宗翰绝对不会当着二太子完颜宗望的面说出自己不行的话。
但是这个问题是完颜娄室问的,而且此情此景,也由不得他吹牛撂嘴。
完颜宗翰摇摇头:“拿不下。”
完颜娄室凄然一笑:“拿不下太原,咱们西路军就到不了开封城,咱们西路军到不了,东路军就得孤军而战,最终也是拿不下开封城。这次南下灭宋,咱们就得无功而返!可现在,咱们却合兵开封,为何?”
没人说话,众人都在沉思。
“因为那宋朝女官家,不愿咱们无功而返,她巴不得咱们兵临开封,她就是要在开封城下,把我们撕碎!”
完颜娄室的话,让帐内众人顿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脊背发凉,许久都没人说话。
终于,完颜宗翰开口了:“娄室,本帅知你丧子之痛,但何故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明日,本帅与你亲自攻城,为活女报仇!”
完颜娄室平静的摇摇头:“若大帅要攻城是有取胜之道,本将绝不敢违令,原作登城先锋,但若大帅攻城是要为我儿报仇,请大帅三思。”
“你不想为活女报仇吗?”
“想!但报仇绝不是陪葬!宋朝女帝既然巴不得咱们两路合兵,兵临城下,那她必有要命的手段。若我们还不知她的手段,就不宜妄动。”
完颜宗翰被完颜娄室突然的谨小慎微气笑了:“一介女流,哪来的手段,太原撤兵一事,不过是大宋朝廷的内斗,当时道君皇帝占上风,可等咱们兵临开封,那女人又夺回了权柄,仅此而已!”
为了打消众将的疑惑,完颜宗翰看向萧仲恭:“萧相公,你是去过开封,见过那女官家的,你说!”
萧仲恭只觉屁股一疼,尴尬笑道:“回大帅,那女官家与道君皇帝之间,好像……好像……父慈女孝,不像有什么嫌隙。”
“呵……那不过是在你面前演戏罢了!”完颜宗翰还是不能接受自己被女人牵着鼻子走的事实,他又看向完颜宗望:“二太子,你在宋廷安插有人,你说说!”
完颜宗望一愣:“你在说甚?”
宗翰也是一愣:“你手下那降将,不是你故意安插在宋廷的吗?”
“谁?”
“郭药师!”
完颜宗望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完颜宗翰:“你见过他了?”
“拿十二道金牌召岳飞撤出太原的,就是他啊,而且他还面见本帅,亲口对本帅说,宋廷有变,道君皇帝夺权,要与我大金和谈,这才割让太原。”
完颜宗望的脸瞬间就黑了:“宗翰呐,你为何早不与我说,太原是割让与你,而非你夺取的呢?”
宗翰老脸一红:“你也没问我呐……你还没说那郭药师,是不是你安在宋廷之人?”
终于明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