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得女当如赵福金
大朝会,实际上是议不出什么具体的事情的。
主要就是一个定调,之后把具体操作的人安排出来。
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历来如此。
在具体人选上,李纲这次没能操盘。
倒不是赵福金觉得以他的能力,不足以应对当下复杂的局面,而是李纲自己很自省,主动要求去负责后勤事项,不参与军事决策。
如果说第一次开封保卫战时,李纲是被赶鸭子上架,外行人干了内行人的活计。
那么这一次,李纲真心觉得,朝上大将云集,老中青人才梯度完善,根本不用自己瞎操心,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而自己则更擅长后勤保障,做他们背后的男人。
李纲自己都这么觉得了,赵福金自然也不强求。
至于真正的操盘手,老种相公的威望最盛,若让他全权指挥,朝中肯定是没有异议的。
但是赵福金觉得……不划算!
这种“不划算”,是赵福金站在一个帝王的角度考虑的。
此战乃是宋金国运之战,若胜,功盖千秋,威望鼎盛,任何人只需此功到手,那便是大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把这样的功绩给一个七十六岁的老人,用不了几年,这功绩便成了哀荣。
与朝廷无益。
可要是把这功绩给到了旁人,此人还能顶着这份功绩为大宋多做点事,岂非是更好的选择?
岳飞?
韩世忠?
亦或是……
赵福金只犹豫了片刻,便御口亲点:“李邦彦,加封抗金兵马大元帅,全权负责此次开封之战。”
大殿上瞬间鸦雀无声,包括李邦彦在内的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了龙椅上的赵福金,愣怔了足足十几息。
李邦彦自己目瞪口呆,看了看另一列的武将们,只见他们大多数目视官家,面色平静,只有高宠一人撇了撇嘴,似有不屑。
再看文官一列,表情就极为丰富,李纲面色铁青,李若水痛心疾首,唐恪表情阴鸷……
整个大殿中,要说最为淡定的,还是道君皇帝,因为他双目微闭,关上了心灵的窗户,没人知道他对此事是怎样的看法。
赵福金嘴角微微一扬,继续说道:“种师道,任左元帅监军、张叔夜,任右元帅监军,太原大将岳飞,任左副元帅,兵部侍郎韩世忠,任右副元帅,尔等倾力辅佐李邦彦。另,小将高宠,太原一战斩敌将有功,封神勇金甲将军,杨再兴,太原之战守城有功,封左翼骠骑将军,元帅帐下听令!”
被点名的众人一一出列,跟在李邦彦身后,朝着龙椅上的赵福金躬身谢恩!
退朝后,道君皇帝将赵福金请到垂拱殿偏殿。
先是对赵福金甩锅偪王赵桓一事大为赞赏:“为君之道,我儿甚懂,割让太原三镇之事,虽是放饵钓泥鳅之举,但这朝中迂腐之人甚多,市井小民更是非黑即白,妄议乱言,总是会有损天威,能把此事推到旁人身上,算是一劳永逸之法,妙哉。”
赵福金走到道君皇帝身后,捏了捏道君皇帝的肩膀轻声道:“我还以为爹爹要怪我将此事甩给了大哥。”
“害,别说是甩给偪王,就是你甩给爹爹,爹爹也觉得你所行无错。庙堂上的事,你要是讲仁义道德,礼义廉耻,那你这皇位是坐不住的,这些道德之事,是教化百姓,御下臣子用的,而非帝王给自己画地为牢的。”
道君皇帝的见解,算不得精辟,但也所言无虚。
绝大多数帝王,是没什么道德感可言的。
像宋仁宗这样自我道德要求甚高之人,几千年来,也就那么一两个,能善终,那也是因为生在了王朝国运的上升期。
赵福金不置可否地笑道:“那爹爹唤我来……”
道君皇帝拍了拍赵福金的手叹道:“可你将抗金之事交给李邦彦,就有些不智了,此人见风使舵,阿谀奉承之术极佳,可领兵打仗,他是一窍不通啊。委他为帅,这可是拿咱赵家的性命在开玩笑啊。”
赵福金轻笑:“我也安排了老种相公他们从旁辅助啊。”
道君皇帝不解,既然如此,那为何不直接任老种相公为将?
“哎,廉颇老矣。”赵福金叹道。
“那兵部侍郎韩世忠也不错,爹爹听说他神勇无双,又足智多谋,而且对你也忠心耿耿,用他岂非更好一些。”
“勇是勇,可他除了打仗,别的事也不会啊。”赵福金嘟了嘟嘴。
“别的事?”道君皇帝更是不解了,现在除了金军围城,还有什么别的事?
赵福金以前是没打算跟道君皇帝深度探讨国事的,一来是觉得道君皇帝轻佻,不足为谋,二来是压根就没有完全相信道君皇帝。
可这半年来,道君皇帝手里的牌被赵福金一个一个拔掉,已经不足为虑,而且近期的种种,道君皇帝明显已经认命了,不想着怎么重新拿回权利,也不想着怎么另立新君,而是真心实意地开始欣赏起这个女儿,觉得她是赵家之光!
而赵福金也给彼此留足了后路,从一开始就没干那种大清洗,甚至连六贼都养在廉政教育司里没有赶尽杀绝。
在赵福金看来,杀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正史里赵桓上位,杀的还少吗?
结果还不是一样。
正因为如此,父女二人才能有今日这一幕。
既如此,那就好好聊聊吧!
赵福金长叹一口气:“爹爹,咱们大宋的问题,不仅仅是金国这样的外患,更致命的,是内忧!”
道君皇帝蹙沉思:“你是说三冗三费?”
这个宋仁宗时期就已经提出来的问题,以至于之后的朝廷变法,无一不是想着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比如庆历新政,是在节流,王安石变法,是在开源,可非但没有中兴大宋,却惹出了一甲子的党争之祸。
而到了道君皇帝手中,他废黜了恩荫,从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冗官的问题。
在他看来,他是要比先皇先贤们成功的。
但是在赵福金看来,道君皇帝是玩了一个地狱笑话。
因为“三冗,三费”这个由宋祁提出,再被王安石借机夸大的说法,根本就不是大宋的顽疾,顶多只能说只是小病。
<div class="contentadv">把一个普通感冒当癌症治疗,甚至不惜开刀化疗,这不是妥妥的自己玩死了自己吗?
“不是这个问题?”道君皇帝瞪大了眼睛。
赵福金笑着点头,很坦诚地向道君皇帝讲起了让道君皇帝大跌眼镜的朝代基本盘的理论。
陈桥兵变,你赵大是怎样当皇帝,心里没数?
内有文官给你造祥瑞,替你要来退位诏书,帮你欺负孤儿寡母,外有禁军给你披黄袍,推你上位,还帮你斩杀一切不服的武将,你赵大只是睡了一觉,得天下了。
那这些文官和这些禁军,就是你的阶级基本盘,是你的原始股东。
你现在上市了,就得给他们红利,否则你的阶级基本盘就丢失了,不但丢了阶级基本盘,还会变成不稳定的对立面。
这些文官可以以笔为剑,给百姓扒你的底裤,讲一讲赵大鳄鱼的眼泪,讲一讲赵二的斧头声和小周后的风流韵事,再讲一讲赵三泰山封禅的笑话……老赵家得天下的正当性用不了多久,荡然无存。
而禁军兵卒就会更直接,要么占山为王,要么揭竿而起,谁砸了我的锅,我就要了谁的命!
冗官,冗兵,老赵家自己根本不敢,也不能解决。
若要指望王安石这样的人替自己解决,那更是地狱级的笑话。
同一阶级,可以内斗,却怎么可能掀了自己的桌子,革了自己的命?
“爹,咱们列祖列宗为什么对燕云十六州有如此执念,非要拿回来不可呢?”赵福金问道。
道君皇帝一愣,还不等说出些什么宏大的家国情怀,赵福金便笑着继续说道:“这些地方又不是咱们弄丢的,之所以咱们家都想把它拿回来,不过是想建个丰功伟绩,给咱们家执掌天下的合法性再加一层保险,给咱们的基本盘再扩一圈而已。”
道君皇帝之前联金抗辽,要拿回燕云十六州时,虽然没想的这么理论化,但是稳固自己皇权的心思,还是有的。
被赵福金这么一讲,道君皇帝似有所悟:“你的意思是,三冗不是问题?”
赵福金摊摊手:“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基本盘不能动,即便要动,也得先再开辟一个新的基本盘,比如拿回燕云十六州,再比如,灭了金国,一统天下。范仲淹也好,王安石也罢,都是在没有新基本盘的情况下,动了原有的基本盘,失败也就是必然的。”
道君皇帝醍醐灌顶,内心澎湃,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能说出这等道理来。
“汉武帝穷兵黩武,国家十室九空,却还能稳坐皇位,他的基本盘是盖世武功了?”道君皇帝现学现卖。
赵福金点点头:“不错,他搞不好民生,就只能扩张,扩张便是他的基本盘,若他对匈奴作战失利,他也就坐不稳这个江山。”
“那咱们的基本盘,现在就是士大夫和禁军吗?”
“这是阶级基本盘。这两波人,是皇权最大的拥趸。”
道君皇帝若有所思地颔首抚须,但是转念一想:“不对啊,可这跟你任李邦彦为抗金大元帅有什么关系?”
赵福金狡黠一笑:“当然有关系,对金宣战,朕让李邦彦去的,他抬棺怒斥,虽然洗刷了之前骑墙派的一些污点,但他在朝中和民间的声望依旧不足,朕这次把这个泼天的功劳给他,他便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声望。而有了这个声望,他再为我大宋扩充基本盘时,便少了很多阻碍。”
“什么基本盘?”
“钱!”
赵福金耸了耸肩:“冗官、冗兵说到底,还是咱们大宋国库不够富裕,若是这些文官、禁军每年的开支,只占朝廷赋税的一半,甚至更少,那爹爹觉得,这还是‘冗’吗?”
道君皇帝沉默了。
确实,大宋虽然富裕,但是富在民间商贾,富在士大夫阶层,而非国库。
王安石试图从士大夫和这些商贾身上扒层皮,所以遭受到了极大的阻力,而他作为士大夫的一员,又没有勇气直接掀了桌子,即便他有,他背后的皇权也没有勇气掀了自己的阶级基本盘。
所以变法无疾而终。
蔡京上台后,显然是吸收了王安石失败的经验,玩起了普通百姓压根看不懂的低级金融手段,利用纸币、盐钞等金融工具,大肆从民间敛财,而与此同时,又大搞民生福利工程,比如养老、医疗、教育,减弱了社会矛盾。
明显,蔡京比王安石要会玩的多。
以至于道君皇帝在位期间,国库充盈,士大夫阶层也是赚的盆满钵满,富户商贾开始以钱贴权,开始大量的投资,有人成功了,有人失败了,也只能归咎成自己的原因,怨不得朝廷。而普通市民阶层,在福利工程中得到了实惠,感恩戴德。
要说谁苦了,那便是农民阶层了。
“你觉得李邦彦能成为第二个蔡京?”道君皇帝开口问道。
赵福金连连摆手:“可别,我身边可不需要蔡京这号人物,我要用李邦彦,搞活国内商贸。”
“现在商贸还不够繁华吗?”
“差远了!”赵福金自信满满:“以大宋现在的情况,商事再翻两番,也不是什么难事。若商事翻两番,朝廷赋税便也会翻两番,到那时,冗官?冗兵?这些还是问题吗?”
道君皇帝爹系十足地劝道:“若如此,大家都去经商了,地谁种?粮食从哪来?”
赵福金嘿嘿一笑,拍了拍道君皇帝的肩膀:“会有人替咱们大宋种粮食的,不仅有稻米小麦,还有爹爹没吃过的玉米土豆。”
“玉米?土豆?什么玩意?”
赵福金笑而不答:“爹要没别的事,我得先去忙了。”
道君皇帝连忙起身:“那都是战后的事了,可眼下,你把战事交给李邦彦,搞不好就没有战后了。”
赵福金轻描淡写地摆摆手:“金军嘛,什么烂番薯臭鸟蛋,不足为虑的,您就放心在龙德宫躲清闲吧。”
道君皇帝老脸一红。
把自己吓到当朝痛哭,装中风,要禅位的金军,在自己女儿口中,却如此不堪?
那自己半年前,是小丑吗?
看着赵福金走出垂拱殿,一抹嫣红在漫天雪花中如一团烈火,温暖人心且充满着希望,道君皇帝负手轻叹:“得女当如赵福金呐,朕这一辈子,最多看两步之后,我儿却已经看到了未来十步,高瞻远瞩,高瞻远瞩啊。”
一旁伺候着的内侍官捂嘴一笑:“太上皇,回宫吧?”
道君皇帝颔首,正欲离开,却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嘀咕道:“不对,李邦彦若得了此功,功高盖主的话……”
内侍官哎呀一声:“太上皇,您就少操些心吧,您瞅瞅官家那气势,想想官家的手腕,别说一个李邦彦,就是十个李邦彦也翻不出官家的五指山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