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动不得的!」
胡琏知道辛彦德看的是什么,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知道!」辛彦德的声音苦涩,「可就是....就是想着,若是从那边引条河,泗州也好淮安也好淮北也好,洪水来时还有条水道可以引。」说着,叹气,「不然,今年朝廷花费重金,也就是维持个三五载。三五载之后,又要.....」
「没人敢动的!」胡琏也叹气,「满朝公卿文武大臣不会允许有人动这个念头,大明朝总是藩王也不会让人打这个心思。是皇上容着您,您才能安然无事。若是皇上不容着您,就凭当日您说的,早就身首异处了!」
辛彦德没说话,只是淡淡的笑一下,笑容耐人寻味。
「或许!」许久之后,他才开口,「或许等皇上御极天下三五十年之后,言出法随之时,事情或有转机!」然后,他又叹气,「可这三五十年中,哎.....百姓啊!」
「大人何必如此!」胡琏好言安慰,「你我都知,这世上许多百姓来到人间,其实就是为了要受苦的!」
这话,让周围顿时沉默了。
家国天下,天下太平,乃是这些读书人最大的宏愿。
但有时候,许多事却又是对立的,他们想为百姓,即便是为了百姓好,又要站在百姓的对立面。
到他们这年纪,这官位,其实心中已有了答案。
能保护许多人,一部分已是他们竭尽所能。
就这时,忽然一锦衣卫千户走了过来。
李十一脸上的刀疤像是蜈蚣一样狰狞,他看看那些忧心忡忡的大人们,然后对贺平安勾勾手指。
后者,无声的抽身,跟李十一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说!」贺平安低声道。
「鱼儿来了!」李十一嘿嘿冷笑,「今晚半夜,船进港!休整半夜之后,奔盐城!」
贺平安眼珠转转,「继续盯着!」说着,嘱咐道,「兄弟,都堂可千叮咛万嘱咐过,咱们盯着就成,不该弄的事.....?」
「兄长放心,小弟晓得!」李十一脸上的伤疤越发狰狞,呸了一口,「哼,灾区这边喝口干净水都他妈的难,朝里那些有权的,不出力就罢了,还他娘的趁着灾年搂钱?真他妈不是东西!」
「他们本就不是东西!」贺平安冷笑,「就是命好,被他们老子出溜出来的。换成普通人家,哼,都是一天挨八遍揍的货!」
~~
三日后,紫禁城。
穿着麒麟服的汤軏,在侍卫的引导下缓缓走近乾清门。
四旬年纪,正是一个男人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的巅峰时期。再加上在外领兵多年,汤軏的身上,举手投足之间满是封疆大吏的权柄之威。
「二....二....二舅!」
正在乾清宫外值班的侍卫当中,领班侍卫袁兴业先是一愣,而后一个蹦高,箭步冲过来,忙不迭的行礼道,「二舅,您老怎么这么快回京了?」
见到自己的外甥,汤軏板着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快吗?走驿道,不过是快马五六天的事!」
「您说的轻巧,那得事换马不换人,人始终都在马背上不下来....」
「那不小菜一碟!」汤軏笑道,「当初我跟你外祖父出征,可是一个月内,除了上大号之外,就没下过马背,睡觉都是在马背上睡的!」
「不是,外甥的意思是,您都这个岁数了.....」
「臭小子,讨打,敢说老子老了!」汤軏假踹一脚,袁兴业嬉皮笑脸。
旁边的侍卫们看的有些眼热,更有些羡慕。
「回头晚上家里去,我先去面圣!」汤軏又拍打下袁兴业的肩膀,上朗的大笑,「你跟家里头那些小的好好聚聚,把你老婆孩子也带上给我瞅瞅!」
袁兴业想想,「您这是,还没回家?」
「刚下马,换了身衣裳!」汤軏笑道。
忽然,袁兴业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二舅本来在西安干得好好的,突然被调回京师,太耐人寻味了。
「外甥给您带路!」袁兴业在前,引着汤軏朝乾清宫走去。
刚过了乾清门,端门两旁的侍卫们就迎了过来。
为首的也是个功臣子弟之后,名王恪。
「公爷,得罪了!」王恪行礼,笑道,「面圣之前,下官等得....」
「懂!」汤軏大笑,「你们也是职责所在!」
原时空中,其实汤和的子孙并没有获得爵位。因为汤和的嫡长子嫡长孙一个青年战死,一个少年夭折,所以即便是有丹书铁券但都没能袭爵。
而这个时空中,汤和在弥留之际跟老爷子连说了数次放心不下儿孙们,所以他家的爵位由汤軏这个老二袭了。
汤軏站在原地,微微抬手,任凭侍卫们检查。
一边的袁兴业心里更不是滋味,自从皇帝登基以来,他汤家的权势一度比他外公在世时还大。先是贤妃在宫中诞下皇子,而后他二舅从太原卫指挥使,直接调任西安镇总兵,是勋贵人家之中难得的体面人家。
可现在.....
检查之后,侍卫放行。
汤軏继续朝前走,不经意的开口笑道,「宫里现在可比以前规矩了!」说着,又笑道,「记得以前武人进宫,没人拦着也没人检查!」
「如今宫里人家姓邓的说了算!」袁兴业心中泛酸,开口道,「人家是侍卫亲军统领,又有曹国公家帮衬,管得宽着呢!」
忽然,就见汤軏停步,严厉的看着袁兴业,「我舍了脸皮托人让进宫当差,是为了给你个好前程,可不是为了让你嚼舌头的!」
袁兴业马上低声,「二舅,我这不是当着您.....」
「有些话亲爹都不能说!不但不能说,想都不能想!」汤軏皱眉,「这事宫里,不是外边,祸从口出!」
~~
「臣汤軏叩见皇上!」
暖阁中,罗汉床上的朱允熥微微抬头,「哦,这么快就回来了?朕想着你怎么也得半个月?」
「臣接旨之后不敢耽搁,昼夜兼程快马加鞭....」
朱允熥看着对方,虽是一身麒麟服,但也难以掩盖身上风尘仆仆之意。
「给他搬个凳子!」朱允熥开口道,「坐下说!」
「臣谢皇上隆恩!」
其实汤軏的心中还是有几分忐忑,他不知道皇帝忽然为何要调他回来。而且着这样的调动全然没有半点征兆,让人猝不及防。
一路上他之所以拼命赶路,就是怕回来得慢了,让皇帝心中不悦。
这时,就见朱允熥从桌上的暗阁中抽出一张纸,放在桌上的点点,「你陕西都司,西安镇下辖二十六个卫所,去年一年朝廷未曾缺过半粒米粮,怎么还闹出折合银子,八十多万的缺口?」
瞬间,汤軏再也坐不住了。
「这....应该没有.....」
「数儿都在这,你要不要看看?」朱允熥不悦道。
「臣不敢!」
他在任上的亏空,他自己是知道的,甚至是有些清楚的。
他是老派的军旅之人,带兵的本事都是跟父辈还有老将们学的,带兵除了威望之外最要紧的就是恩义。
他调任西安之后,为了拉拢手下的人,在有些事上难免睁只眼闭只眼。而且,冒领钱粮吃空饷等事,在他看来其实也不算个事。毕竟武人们是不文官,没有来钱的路子。陕西都司上下,那么多卫所,那么多指挥使,游击将军,副将参将,那么多千户......>
但知道是一回事,被人捅到皇上的跟前又是一回事。
被调回京师,就因为这个?ъìQυGΕtV.℃ǒΜ
「打个云南,朕才拨了两百万,你西安镇一年,就给朕弄出去八十多万的窟窿?」朱允熥的语气明显加重起来,「大明九边之中,就属西安镇这两天最消停,可用的军需却也最多。汤軏,朕把西安镇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带兵的么?」
「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出了事就让朕责罚!」朱允熥打断汤軏,「你就不能说些别的?」说着,又道,「哦,朕责罚了你,亏空的事就可以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