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怡妈在这儿呆了这么长时间,就没见过亲家母给孩子买过什么东西。不要说尿不湿,就是爽身粉、润肤露、湿纸巾这些便宜的小玩意也没买过一回。之前买房子,他们拿不出首付款,情有可原,毕竟是七十万,她能理解,但彩礼钱他们也拿不出,简单的结婚仪式他们也没有举行,居然跟女儿裸婚,这是她无法理解,也无法原谅的心结,难道真的穷到赤贫如洗的程度了吗?旧的心结还没解,新的心结就又结下了。亲家母就是再没钱,也不至于买不起尿不湿,买不起润肤露吧?一想到这些,她就郁闷难耐。
其实,浩文妈把捡废品积攒下来的那点钱都给了儿子,让儿子帮她给孙女买东西。商店里那么多琳琅满目的婴幼儿用品,她不知道什么该买,什么不该买,她也不认字,根本搞不清楚那些东西的说明书,只能把钱交给儿子,让儿子根据需要去买。
孙浩文很想给孩子买些必需品,但老婆心细如丝,丈母娘更是热情似火,把一切需要买的东西都买好了,他实在是不知道还需要买什么。孙浩文没给孩子买东西还有一个缘由,他怕买了东西,老婆和丈母娘会看不上眼,不但不会给孩子用,还会对他冷嘲热讽一番。因为老婆和丈母娘给孩子买的东西都是挑最好的,都是国内外最顶级的品牌,价格当然也是顶级的。尿不湿几十块钱的,不放心,可以买个一百多块钱嘛,但丈母娘非要买三四百的;婴儿洗澡盆几十块的也能用,但她们也非要买个两百多块的;婴儿床,两百的不也一样睡么,但她们非要买个两千多的。孙浩文实在看不出这两千多的和两百多的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不都是木头做的么,等孩子大了,婴儿床就会变成杂物储存柜,花那么多钱,实在是不值当。丈母娘为孩子花得越多,他的压力就越大,就越发手足无措,越发不知道该给孩子买什么。
大把大把地往外孙女身上花钱,花多少,佳怡妈也不心疼,因为那是自己的亲外孙女,但她也是亲家母的亲孙女,更是孙浩文的亲女儿,没钱少花点不是问题,但一分不花,就是问题。佳怡妈抱着孩子,阴阳怪气地说:“宝贝真可怜啊,有那么多大富大贵的人家你不去,非要投胎到咱家。可怜的孩子。”
浩文妈说:“咦,话可不能这么说,投胎到咱家,那是她的福气。”
佳怡妈冲着孩子说:“福气?哼,是够有福气的,幸亏你妈妈奶水足,不然啊,有的人,连奶粉都舍不得给你买。”
孙浩文知道她是在讽刺自己和娘。丈母娘怎么可以把话说得这么难听?难道他已经穷到买不起奶粉的地步了吗?自己好歹是个工程师,而且是在人人羡慕的五百强企业就职。在单位,他很受同事,甚至领导的尊重,回到家,怎么就成了三孙子了?他的脸色很难看,独自坐到阳台上去透气。
王佳怡看出了孙浩文的不满,她了解孙浩文,知道他自尊心强,妈妈这么讽刺他真是太过分了。虽然他工资不高,但他很有志气,也很有责任心,就是再缺钱,也不会亏待孩子的,妈妈怎么可以把他说得那么不堪?她把老妈拉进卧室,关上门,质问道:“您女婿是个头比我低啊,还是学历比我低啊?您怎么就这么不待见他?”
“就算他什么都不比你差,你看看他那家庭背景,一点家底儿都没有,这年头,也够罕见了。”
“现在不是您选女婿的时候,孩子都有了,再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怎么没意义?要不敲打敲打他们,他们就更不知道领情了。”
“领什么情啊?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情可领的?”
“嘿,你这傻丫头!这房子的首付钱不是咱们出的啊?孩子的各种花销费用不是咱们出的啊?你不觉得亏得慌啊?两个家庭结成了亲家,那得互惠互利,总是一头赚一头赔的买卖没法做。”
浩文妈在厨房里忙活,虽然她的心比较粗,不爱计较,但这些日子没少受亲家母的挤兑,心情也不太好。她虽然不懂经济学理论和公司制度,但通过看电视也多少明白了一点,谁是大股东,谁就说了算。房子的首付款是亲家母出的,那么,这个房子,她就应该算是大股东,自己没有股份,所以,她得听人家的,受人家的。虽然她没有读过鲁迅的《阿q正传》,却很有阿q精神,居然误打误撞地运用了一套股权理论来麻痹自己。
提到了首付款,提到了孩子的各种花销费用,佳怡妈自然也不会忘了提一提一直让她耿耿于怀的女儿的裸婚问题。王佳怡继续为孙浩文开脱,她把手上的戒指伸到老妈的眼前,让她看,“也不完全是裸婚,他还给我买了钻戒呢!你瞧,多好看。”
佳怡妈一脸的不屑,“人家结婚,买三克拉的,他这个,连半克拉都没有,也就你傻了吧唧的觉得美。”
“是三克拉还是半克拉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妈,您不能老盯着他没钱的一面,他是有很多优点的,要不您女儿能嫁给他吗?”
佳怡妈鼻子“哼”了一声,说道:“我还真没看出来他有什么出奇的优点。”
“他老实忠厚,能吃苦耐劳,有上进心,这不都是优点吗!”
佳怡妈一脸的不服气,“他是从那个穷山沟里飞出来的,不吃苦耐劳,行吗?就算这是优点,也没什么了不得的,顶多算是能填饱自己肚子的优点。你眼窝子怎么就这么浅?就这就了不得了?我跟你说,咱们必须得往回找补,不能这么亏,照这样下去,咱们越亏越大。”
王佳怡没听懂她的意思。
佳怡妈继续说:“孩子该起名了,我考虑了,让孩子跟你姓,姓王。”
王佳怡觉得好笑,“妈,孩子跟谁姓,有那么重要吗?”
“在你眼里啥子是重要的?你告诉妈,啥子重要?跟谁的姓不重要,房子谁出钱也不重要,你告诉妈,啥子是重要的?”
“妈,你是来照顾我的,还是来气我的?!”
“法律都规定了,孩子可以随父姓,也可以随母姓。孩子是你生的,随你的姓,才更公平!”
“您是为了公平吗?我看您是找补心理平衡呢吧!”
佳怡妈把大家聚在一起,召开家庭会议,研讨给孩子起名的问题。
佳怡妈说:“孩子的名字我想了一个,叫斌彬。第一个是文武斌,第二个是彬彬有礼的彬。寓意很明确,既文武双全,又懂礼貌。”
孙浩文和浩文妈没说话。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他们知道了佳怡妈的脾气,说一不二,不容反驳,只能以沉默表示不同意的态度。
王佳怡说:“干嘛要文武双全?能在一个领域做好就不错了,文武双全,还不把孩子给累着。”
佳怡妈说:“名字表现的是对孩子寄予的期望,能达到期望当然好,达不到,也没什么。总之,是希望孩子往好的方向发展。”
王佳怡问:“浩文,你觉得起个什么名好?”
孙浩文说:“我期望孩子将来做人能谦虚,品行好,朴素而纯洁,叫素纯怎么样?”
佳怡妈一脸的鄙夷之色,“素纯?还纯素呢?你当是包饺子呢!”
孙浩文说:“那就叫素兰,像朴素的兰花那么宁静、清新,大俗又大雅,我觉得这个名字不错。”
“什么年代了还起这种名,这是半个世纪前流行的名,亏你想得出。”佳怡妈再次投出否决票。
孙浩文似乎明白了,自己在丈母娘面前根本就没有给孩子起名的权利,于是,他再次沉默。
浩文妈说:“这个名现在也挺流行的,俺们村有好几个叫素兰的。”
“呵,又是你们村,你们村比北京落后了半个世纪,可不流行吗?”佳怡妈嘲笑、否定亲家母和女婿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浩文妈说的最后一个字刚一落音,她便立马接话,再一次行使了否决权。
王佳怡说:“她是我们的宝贝,我希望她名字里有个‘贝’字,还希望她的名字又好读又好记,还要时尚好听,叫贝贝怎么样?”
“对,叫贝贝,王贝贝。”佳怡妈说。
孙浩文脸色难看,浩文妈更是无法接受。
“孩子是可以随母姓的,国家是允许的。”佳怡妈明白,让孩子随母姓,亲家母和女婿一定很难接受,她必须得做进一步解释。
王佳怡看了看孙浩文和浩文妈,转脸对妈妈说:“妈,王贝贝不如孙贝贝好听,还是叫孙贝贝吧!”
佳怡妈看着女儿,又气又无奈。其实,正像王佳怡说的那样,孩子姓王还是姓孙,并不是一个必须要坚持的原则性问题,佳怡妈就是在找补心理平衡。女儿不但不帮她往回找补,还加剧了这种不平衡,她虽恼火,但也无奈。孩子姓什么叫什么,当然是做父母的最有发言权,做姥姥的不应越俎代庖。她只能暗气暗憋,继续搜寻撒气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