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明虽然只是第二次来故宫,可他喜欢读书,对明史也是颇有了解的,对故宫这个瑰宝更是专门做过浅层次的研究,看卢文娟虚心求教,文人的酸腐气油然而生,便道:“那都是胡编乱造,午门从来都不是斩首的地方,明史和清朝历史里根本就没有午门斩首的记载。不过,午门献俘礼是有的,而且是隆重的国礼。万历年间曾用抗倭援朝战争中的日本俘虏,在午门前举行了盛大的献俘礼。”
他说得从从容文雅,不紧不慢,颇有学者风范。
卢文娟俏丽的眼眸闪动着光辉,伸出大拇指赞道:“我就说嘛,秦书记是文化人。好棒!”
秦怀明受到了鼓舞,心道,不能给你爱情,给你普及一些文化常识还是可以的,继续道:“虽然没有午门斩首,不过有‘廷杖’。明朝时候才开始的,因为故宫真正建好使用是在明成祖朱棣时代。明朝有朝廷官员在午门被杖毙的记载,整个明朝二百多年里,先后廷杖大臣500多人次,死了不少人。心学开创者王阳明就在午门被打过四十大板。
最严重的一次是嘉靖帝,他这人脾气很坏,心理又很阴暗,痴迷修道成仙,几十年不上朝,可控制欲特别强,一边修道一边暗中把持朝政,所以不少人对他恨得牙根痒痒,他还因为逼迫宫女采集晨露,差一点被几个不堪其苦的宫女给勒死了,海瑞罢官里那个海瑞曾抬着棺材到京城骂他。
有一次,官员谏言惹怒了他,他下令廷杖五品以下官员130多人,都是处级以下干部,结果打死了17个公务员。后来到了清朝,才取消了对大臣的廷杖。这是一种历史的进步。
明清对官员的控制采用的是奴才思想,官员的地位越来越低,尊严被肆意践踏,人格十分卑微,见了上级要跪,见了皇帝要三拜九叩。凡事只能唯唯诺诺,磕头领旨。这在宋朝是不可想象的,人家北宋时代,大臣一般不跪拜皇帝,站立施礼即可,还可以跟皇帝争得面红耳赤,皇帝也不会怪罪。而明清以后,大臣就只有跪着说话的份儿。我觉得这是封建制度走向腐朽的一个特点,越来越反人性。”
卢文娟听得一惊一乍的,叹道:“秦书记,你别当官了,去大学当老师吧,真的,太渊博了。”
秦怀明笑道:“我好心给你讲讲历史,你却拿我开涮,调皮!”
卢文娟认真道:“害,我是真的被惊到了耶。”
这时,大家进入午门的城门洞,解说开始介绍城门有多厚,多么结实等,基本上都是一些冰冷的数据知识,缺乏历史故事这些血肉。
出入午门共有五个门洞,正面开有三个门洞。
秦怀明补充介绍道:“我们现在走的这个门,是午门的正门,过往只有皇帝才能出入。不过,皇后在大婚入宫时也可以走一次。此外,殿试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从宫里出来时也可以走一次。其他人,就连亲王、宰执、阁老,皇子、妃嫔、公主等都没有这种待遇,要走两个侧门。
其他文武官员连走侧门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走两掖门开于两侧的基座,从正面看不见,但从背面可以看见。两侧的左右掖门,平时不开,只有在大朝的日子才开,而且有规矩,文官走东掖门、武官走西掖门,在古代,东比西尊贵,所以文官地位高于武官……”
秦怀明娓娓道来,讲着讲着,卢文娟的眼神有些异样,秦怀明忙扭头去看,这才发现,谢蓉蓉、黄君、贾诚和华涛都凑了过来,伸着头听他讲,而那个中年妇女解说员,尴尬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他愣了一下不说话了。
谢蓉蓉道:“继续啊。”
秦怀明笑了笑道:“还是请解说员来吧。”
于是,众人跟着解说员穿过午门,进到里面,过了金水桥,来到了太和殿广场。
路上,卢文娟拉着他的衣袖,悄声道:“秦教授,继续讲啊。”
秦怀明听着有些别扭,秦教授跟禽兽只有一字之差。
盛情难却,他就讲了大礼之议,即正德帝暴毙后,嘉靖帝继承帝位,从湖北入京进入皇城,因为从哪个门进入大内而引发了大朝议,整个朝廷都停下来,讨论这件事。最后闹到嘉靖帝撂担子,不当皇帝,要回老家,当然这是以退为进,最终群臣还是依了嘉靖帝,嘉靖帝、母亲蒋氏这才从大明门中门进入大内。
这就是内耗,礼制束缚了帝国的拳脚,阻碍了科技的进步和经济的转型,每一步革新每一次转舵都要耗费巨大,辗转蹉跎,于是,帝国的大船日渐向着深渊滑去。
这对于我们当前的启示也是很深刻的,制度永远大于技术,制度不改革,制度不优化,所谓的技术不过是带着镣铐跳舞,始终突破不了极限。
正如目前的信访制度,所谓的一票否决,所谓限时领走,回到地方解决,所谓的“小闹小解决,大闹大解决,不闹不解决”,根本上还是司法制度不够健全,解决社会矛盾、人民内部矛盾的渠道不够畅通,而两千多年礼制思想的浸淫,老百姓的“官老爷”“包青天”思想依然根深蒂固。
什么时候,信访工作不再重要,不再成为困扰各地的一项重要考核指标,我们的国家才是真正的实现了依法治国。
接下来是参观太和殿。太和殿是中国最高、体量最大、装饰最美、等级最尊的宫殿,也是中国古代建筑技术和艺术的集大成者。其中,太和殿的奉天殿、皇极殿是明清皇家举行登极典礼、大婚典礼、亲征典礼等重大典礼的地方。
可以说,太和殿是故宫最重要的宫殿。关于太和殿的故事就更多了,秦怀明了解有限,也不想再讲了,已经口干舌燥。
参观完太和殿,众人跟着解说来到西侧内务府的一家轻食馆,坐在里面休息。
秦怀明叫上贾诚走到外面抽烟,本来要和他多聊聊,谢蓉蓉忽然跟了过来,贾诚见“女王”面色不善,识趣地躲在一边,沿着回廊往远处走去。
谢蓉蓉打量了秦怀明一番道:“你是街道办新来的副书记?我以前没见过你。可今天来看,也不怎么样,卖弄学问,花架子。”
“我告诉你,你遇到真正的对手了。”秦怀明从容笑道。
谢蓉蓉抬眼盯了他一眼,冷笑道:“对手?你太高看自己了。对于我来说,你们这些领导都是蝼蚁,尸位素餐,庸庸碌碌,解决不了问题。我的问题,只有上京的人才能解决,从上而下才能让你们真正地贯彻落实中央精神。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一切以人民为中心,你们扪心自问,做到了吗?”
秦怀明最讨厌这种用国家大义或者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来要挟、绑架官员,忍了忍问道:“你要解决什么问题?”
“把我小区的业委会成员全部换掉,重新选举我做主任,我要换最好的物业公司。”
“业委会选举是依据法律法规走程序的,不是你想举行票选就举行票选,说换掉就换掉。”
谢蓉蓉厉声道:“不要跟我讲这个,物业管理条例我比你清楚。我只是想告诫你,你们不满足我的条件,我今年就在上京过年。”
秦怀明沉吟片刻,仔细观察了一下,她应该没有带录音笔,因为她根本瞧不上他,不屑于这么做,便冷冷一笑,道:“谢蓉蓉,真正为老百姓谋利益的人,政府绝不会亏待他。而你为的是自己,是名声,是光环,你要别人围着你转,要政府围着你转,要天下围着你转,你太自负了,也太理想化了,太飘了!现在大家惯着你,难道会一直惯着你吗?再说,你年龄这么大了,身体也不好,我劝你别折腾了,安享晚年吧。”
她气色的确不好,常年上访,跟政府斗智斗勇,精气神耗费巨大。
秦怀明继续道:“如果你执迷不悟,下场不会好的,因为斗到最后你会发现,不仅胜而无果,甚至一无所有。”
他对人对事物看得比较透彻,对谢蓉蓉的理解精准,直击内心。
谢蓉蓉怔怔望着她,身体微微颤抖,喃喃问道:“你……你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