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后,秦怀明跟钟新华直接摊牌:“钟委员,想必你也知道我叫你来所为何事。街道办旁边铁皮棚的事,现在闹得沸沸扬扬,昨天商户大闹党工委,现在人还关在派出所。区长亲自研究部署,要求尽快完成土地整备,推进学校建设。我们党工委的态度也很坚决,一定要拆,谁也阻挡不了,所以,我想请你跟你那几个亲戚做做工作,一是劝他们不要再上访闹事,二是三个月内务必搬离。”
钟新华认真听着,像小鸡啄米一样频频点头,等到秦怀明说完,这才慢腾腾地说道:“书记放心,我全力支持配合。我现在就跟他们打电话。”但他并没有掏出手机,而是迟疑了一下道,“对了,我有个亲戚还在派出所,听说,能不能放出来,要您这边发话。”
果然,这次商户集体上访是利益者联合起来的“逼宫”行动,只是他们没料到,事情发展成了一场冲突,并且派出所杜凡敢带着冲锋枪来抓人。如此,谁还跟他玩?
秦怀明吃惊道:“你亲戚也来上访了?”不等对方回复,便又道,“没事,我现在就打电话。”说着掏出手机,转头又问道,“钟书记,他叫什么名字?”
钟新华说出了两个人的名字,秦怀明便给杜凡打了个电话,杜凡却表态说现在不能放人,拘留处罚书已经发出了。
秦怀明无奈地摊手。
钟新华之前跟耿辉熟悉,跟杜凡没打过交道,知道自己去求情也是月亮底下晒被子——白搭,便咬咬牙表态道:“书记您放心,只要把他们放出来,我一定会说服他们马上就签订搬迁协议。”
秦怀明露出了为难的表情,道:“我再试试吧。”说罢跟杜凡第二次打了电话,说了铁皮棚拆迁的事情,又说了这是区长亲自抓亲自推动的工作,柳慕白是总指挥、林兴霸主任是总牵头,事关重大,他们只要同意签约,就都可以提前放人。
杜凡同意了。
“不容易啊,杜凡所长很讲原则,是个倔脾气,不过他答应了。”秦怀明做出了擦汗的动作。
“太感谢书记了!”钟新华伸出手跟他紧紧握了握,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又聊了几句闲话,他便幽灵一般飘然离开了办公室。
随后,秦怀明分别会见了木棉社区工作站站长、安监办主任,他们的人也都被拘留了。
秦怀明对两人展开了头脑风暴,描绘拆除铁皮棚建学校的上级意志和各种好处,以及街道办周边未来发展的美好蓝图。两人都很识时务,知道区长定的事情不可逆,便轻易被说服了,点头同意立即协调亲戚搬离。
其实哪里是亲戚?不过是他们的马仔而已,商铺的实际法人是他们自己。
秦怀明并不点破。
在官场,很多事情都是秃子头上的的虱子——明摆着的,可人有时候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装瞎子。
后来,在秦怀明的指示下,杜凡就把人一一都放了出来,只剩下赖泽忠的好兄弟赖国文。
而黄振华亲戚劳丽芬将网吧搬迁到山前坪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中午吃完饭,秦怀明来到黄振华的办公室商量山前坪的事。
黄振华早已泡好了茶,恭敬等着,看到秦怀明进来,哈哈一笑,起身热情地跟他握了握手,爽朗道:“书记,这么个小事,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真是折煞我了。”
“哪里,哪里。”秦怀明客套道。
两人坐下来,黄振华熟练地沏起了工夫茶。
秦怀明从容解释道:“事情说小也小,说不小其实也不是个小事。对于我们来说,可能就只是让华强城公司多赔百八十万,对于这种年产值几百亿的企业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企业算的不是经济账,而是道义账,他们会认为这是敲竹竿,是变相的敲诈、索贿,对政府会有看法,导致政府丧失公信力,影响深远呐。”
在很多人的意识里,这的确是一件小事,政府薅企业的羊毛乃至敲竹竿司空见惯,甚至是天经地义的。正是因为这种官老爷做派,扭曲了企业与政府的关系,有损政府形象,也阻碍了企业发展,污染了投资环境。
秦怀明想要改一改这种不良风气。
黄振华注视着秦怀明,认真听完,嗯了一声,目露敬佩之色,道:“书记高瞻远瞩,我实在是鼠目寸光,惭愧。”
秦怀明没想到这么顺利地就把他说服了,很高兴,便道:“不,不,这都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亲戚来求你办事,这个脸不好拉下。这样吧,再选个地方,选定后,需要我的话,我去沟通,争取租金打个骨折。”
说完,秦怀明哈哈笑起来。
黄振华也跟着笑,笑了一阵,爽快地答应道:“好。”
离开黄振华办公室,秦怀明心情舒畅,各个击破的策略是对的,也是卓有成效的,眼下就只剩下赖泽忠这一股势力在负隅顽抗。
秦怀明回到宿舍,看到赖泽忠正巧守在门口等着他,忙加快步子,走过去,招呼道:“赖委员,找我啊?”
“是啊,秦书记。”赖泽忠依旧眯着眼睛,笑嘻嘻的样子,显得很喜庆。
进入客厅,秦怀明关上门,两人并排坐在了沙发上。
赖泽忠说话之前总是先在脸上堆满笑容,即便接下来出口的是骂人的话,也是如此,这层伪装深入了他的骨髓,他笑了几秒钟,才道:“书记,那个……您能不能跟杜凡说一声,先把人放了?”
“赖国文是你亲戚?”秦怀明故作吃惊道,继而恍然大悟,“噢,都姓赖。你本家?”
“是,同村的,一块光屁股长大。”赖泽忠讪笑道。
秦怀明道:“你们是一家人,可差别怎么那么大?赖国文素质太低了,他带头大闹党委政府,打伤了保安,差点打到我脸上,性质很恶劣,影响很坏,如果不严惩,以后街道办就成了菜市场了,谁都可以来。如果严格按照治安管理条例,派出所可以拘留他十五日,我已经让杜凡手下留情了。”
“哎呀,书记,他是个粗人,不懂法律,一时冲动,冒犯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赖泽忠央求道。
秦怀明砸了一下嘴,长叹一声,面露难色道:“赖委员出面,当然要给这个面子,不过,铁皮棚搬迁的事,你也劝劝他,总之,看他态度吧。”
“关键他是个死脑筋,死活不同意搬迁。”赖泽忠挠挠头,苦恼道,“我刚才跟他通了电话,他说就是死在派出所拘留室,也不签搬迁协议。”
“那你就好好给他做工作吧,你是党*员,又是领导干部,他没有这个觉悟,你应该有吧。”
赖泽忠笑得有些苦涩,忽然问道:“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
秦怀明听出了其中的威胁意味,看来,并不是赖国文不想搬离,恐怕是笑面虎赖泽忠不想搬离,他跟关在拘留室的赖国文通电话,也不是让他屈服,而是让他挺住,大不了在里面住个十天八天而已。
赖泽忠不是傻子,知道早晚得搬离,但他就是不让秦怀明顺利推进这件事,他恨秦怀明让他平白丢失了这每年近百万的收入。所以,他要捱到最后一刻,然后狮子大开口,多要些补偿金。
秦怀明目光锐利,耳提面命道:“赖委员,我想看到的是,你能主动站出来,站在党工委这边,而不是对立面。小的方面说,这是消除安全隐患,提升街道周边环境的重大举措;大的方面说,这是造福于民、功在千秋的大好事,这个时候,个人利益得失不重要。泽忠啊,我们都是党精心培养起来的处级干部,这个起码的大局观还是要有的。”
赖泽忠脸上的笑容如潮水般慢慢消退,留在脸上的是失去水分而显得硬邦邦的肌肉,他叹了口气,伸出了五根手指,神秘兮兮道:“我给你五成。”他还在试图拉自己下水,居心叵测。
秦怀明压住怒火,冷笑道:“赖委员,上次我说的还不清楚吗?”
赖泽忠彻底死心,僵硬着脸皮道:“既然如此,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打扰秦书记午休了。告辞。”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怀明抬头望着对面白森森的墙壁,心道:你为了个人私利,阻挠党工委实施决策,你特么的还有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