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六点，秦怀明被蒋来叫醒，要上山了。
他穿好衣服，在餐厅和大家汇合，他是最后一个下来的，发现大家穿的都是运动装和运动鞋，只有自己穿着短袖长衫、商务休闲裤和皮鞋。
柳慕白低头看看他的鞋子，呵呵笑了，并没有为自己未提前告知而感到不好意思，作为领导也没必要，他车上倒是有新的运动鞋，可是秦怀明身高脚大穿不上。幸好，他还准备了一套换洗的衣服。
“没事。”秦怀明道，“我习惯穿皮鞋。”
早餐吃得有些冷清，因为叶婉丽没怎么说话，她不活跃，整个气氛就黯淡了。
早餐后，众人迎着初升的太阳，开始登山。
蒋来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那里面有矿泉水、纸巾、烟和现金。
欧阳和有点虚胖，戴着墨镜，也背着一个背包。
叶婉丽和昨天一样，穿着修身运动装，戴着白色太阳帽，跟巫娟娟窃窃私语说着什么，两人走到秦怀明身边，叶婉丽幽幽望了他一眼道：“怀明书记，昨晚没休息好啊？”
秦怀明一脸疲惫，笑道：“是啊，一夜无眠。”
巫娟娟望着秦怀明，叹道：“这里好多蚊子，我都没睡着。而且，还有些阴森，我怎么听见半夜走廊里有敲门声，出去看了一眼，啥也没有，好诡异啊……”
秦怀明和叶婉丽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脸色都有些发白。
叶婉丽用最快的速度恢复了如常，伸了个懒腰，咯咯笑道：“俺睡了个好觉。”
秦怀明望着她乌黑的眼圈，没说话。
“出发！”柳慕白摸了摸小肚腩，挥手发出了指令。
六个人沿着窄窄的石板山路，向山上爬去。
沿路走走停停，欣赏山川美景，到山顶时已是十点多了。
怀安寺不大，三座佛殿，七八座禅房而已。
因为山路正在扩修，暂时不通汽车，又不是大年初一，所以来此的香客并不多。
山顶建有一座阅海楼，可凭栏赏山海美景，可三五好友，榻上对酒当歌，听海浪声声入耳。
这时，寺庙中传来钟鼓之声，仿佛预见到了他们的到来，用钟声欢迎。
钟敲鹤起，鼓击龙飞，“惊醒世间名利客，唤回苦海梦迷人。”这便是钟鼓之声的教义。
众人来到寺庙门前。
寺院由石砌的高墙围拢，红色山门乃砖石结构，进深一丈有余，并不算宽阔，可“三解脱门”空门、无相门、无作门皆像模像样，门上镶着一副普通的朱红牌匾，上刻着有“怀安寺”三个楷书大字。
进了山门，旁边门房卖票房的小沙弥出来迎接，恭敬问道：“几位施主，请问是静一师父的客人吗？”
柳慕白双手合十，施礼道：“是的。”
“有请。”小沙弥在前面带路，不走主殿，走的是偏殿回廊，很快就来到了主殿后院，静一早听到动静，迎了出来，笑容可掬道：“阿弥陀佛！柳书记辛苦了，诸位施主辛苦了。这边请。”
他望着柳慕白，目光又在叶婉丽脸上停留了片刻。
众人跟着静一进入精舍，里面阔大空旷，沉香入鼻，开着空调，也不热。
静一法师与柳慕白是老朋友了，两人交谈甚欢。
静一法师也有个习惯，用手在肚子上转圈。原来，柳慕白是跟他学的。
叶婉丽轻车熟路，看样子也是来过的，跟静一法师也相识，但静一法师并不跟她打招呼，甚至刻意回避。
秦怀明看出了这个细节，猜测柳慕白和叶婉丽此前应该是一起来过。
他不敢多想，越想心里就越堵得慌。
怀安寺在政府高官和商业老板的圈子里十分显要，但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并不著名，这反而更让领导和老板们看重。而它恰好位于惠城和新安两个市的中间地带，按照红线范围，寺庙的前院属于新安，后院属于惠城，但多年以来，习惯上还是归于惠城管辖。
彼时，不信马列信鬼神的干部大有人在，乃至成为一种风气和时尚。
每年的大年初一，为了争夺头柱香，新安市的政界与惠城市的政界龙争虎斗，互不相让，闹出过不少笑话，后来，头柱香的功德钱便提高到了300万，惠城拼钱拼不过新安，便退出，美其名曰：新安人傻钱多。
当然，商人再有钱也拿不到头柱香，这就是权力滋生金钱，而金钱又会臣服于权力的定律。
像柳慕白这种级别，别说是争夺头柱香，就是二炷香三炷香乃至九炷香也抢不到，索性避其锋芒，不争不抢，他便每年夏秋来一次。这很符合柳慕白的脾性。
这一次来，是对上一次的还愿，然后许个新的愿望。
柳慕白示意，欧阳和便将背包递给了静一身边的小沙弥，小沙弥接过。
柳慕白说道：“还是老样子吧，30万的功德，请法师笑纳。”
“阿弥陀佛！谢过施主。”静一施礼致谢。
秦怀明在想，这钱是自己的还是财政的？
众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叶婉丽只顾小声跟巫娟娟介绍着什么，这一路她都没怎么再理会秦怀明。
大殿那边忽然法器齐鸣，唱经仪式开始了。
静一起身道：“施主，请。”
秦怀明便跟在柳慕白身后，出了精舍，来到大殿，殿内和尚整齐盘坐，闭眼敲着木鱼，念着经文，除了手动和嘴动，其他无一处动。
几个人在小沙弥和尼姑们的指导下，跪在大雄宝殿内，对着三位巍峨慈祥的华严三圣（释迦牟尼佛、文殊菩萨、普贤菩萨）进行叩拜行礼。
柳慕白十分虔诚，一招一式都有板有眼。
叶婉丽同样熟练，巫娟娟认真地跟着她学。
蒋来和欧阳和纯属打酱油，看着别人怎么做就跟着瞎比划。
秦怀明原本不信佛，不过在这佛门重地他不敢不敬，便跪下来，烧香叩拜，许愿。
不过，他不是封官许愿，他希望求得平安，再求一份真挚长久的情缘。
他脑海里忽然响起了当下正流行的歌曲《求佛》：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愿意用几世换我们一世情缘，希望可以感动上天……
真是笑话，佛道本讲求一切是空，到了中国，却一切都可以求佛，无论是大乘还是小乘本义所反对的，只要功德够，佛祖都会满足你。
秦怀明心无旁骛，许下了愿望。
烧香完毕，便也到了中午，静一法师带着众人去吃斋饭。
穿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场子，爬过数十道石阶，绕过大雄殿、配殿、寺堂、库院等，从后门出了寺庙，沿着一条羊肠山路，走了十几分钟，终于到了阅海楼。
阅海楼是寺庙的私人处所，只有经过寺庙同意才能到此观景。
阅海楼依山而建，有两层楼，一楼除了厅房，还有两间偏房，二楼突出来，有栏杆护卫，俯瞰大海，一览无余。
众人上到二楼，俯瞰着大海，长条凳上，空空荡荡，只有海风穿堂而过，每人一个饭碗、一个菜碗、一个汤碗，打多少吃多少，吃前诵经，加菜或者加饭要用筷子示意，全程不言不语，颇有仪式感。
秦怀明的米饭打多了，但还是硬着头皮吃完，一粒没有剩下。
叶婉丽在他旁边，吃得很慢，到现在半碗米饭还没吃完，看到秦怀明吃得渣都没剩，忍不住笑了笑，悄声道：“怀明书记，你好认真呀。”她似乎已经原谅了他。
秦怀明望着她，行了合十礼，虔诚道：“阿弥陀佛，如是我闻，践行光盘行动，拒绝餐饮浪费。”
叶婉丽捂着嘴笑，咯咯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
秦怀明叹道：“女施主笑得如此悦耳动听，连佛祖都要动心了，下一步怕是要还俗了吧。”
叶婉丽差点喷饭，乌黑的眼睛迷成一条缝，填满了嗔意。
吃完斋饭，静一法师在阅海楼给大家讲经，讲的是流传最广、对中国人影响最深的《心经》，虽然《心经》只有区区260个字，可博大精深，最难讲透讲好。
这就是夏秋时节来烧香的好处，可以听法师讲经。
静一讲了一个半小时，还没有讲完，仅仅“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十六个字就讲了一个小时。
秦怀明第一次知道，原来这里的色不是色情的色，而是一种具象，“空”对应的则是抽象。世间万物皆是色、皆是空，皆可成色也可成空。
秦怀明觉得颇有收获。
下午四点，众人告别静一法师，步行下山。
途中，柳慕白将手臂搭在秦怀明的肩膀上，问道：“怀明，你许的什么愿望？”
这是个人的私密，他竟然也会问。
秦怀明笑了笑道：“书记，这个也要向党工委报告么？”
柳慕白哈哈笑了起来。
叶婉丽也跟着笑。笑得眉目含情。
她怎么这么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