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分作两拨从两侧电梯往楼顶赶。
在电梯里,有人紧急向秦怀明汇报了情况。
原来,今天早上,杨国栋接到温青山要求必须拆除的指令后,就带着几个队员赶到了红桥村六巷黄昌盛的家,表示要拆除加建的部分,黄昌盛阻拦队员,情绪激动,誓与房子共存亡。随后,他的家人也都赶过来帮忙,双方在楼下对峙了半天。
在此期间,黄昌盛悄悄离开,打车来到执法队上访,想要通过领导施压把强拆的指令撤回来。可到了执法队,莫说是领导就是个普通干部都见不到,因为基本上都在七楼大开会。
负责接访的队员经验不足,与黄昌盛发生激烈争执,甚至推搡。黄昌盛一怒之下,爬到了顶楼,扬言要跳楼,以死威胁,坚决不能拆他们家的房子。
快到楼顶时,秦怀明发现余嫣也跟着,便问她黄昌盛的情况。她忽然意识到秦书记关注到了自己,有些受宠若惊,急忙作了介绍,说得条理清晰、言简意赅,与温青山的啰嗦、含混不清形成鲜明的对比。
秦怀明问她黄昌盛识不识字,余嫣还真知道,说他不识字,因为连自己的名字都签不好。
黄昌盛是本地人,数年前,特区有一条政策,即有宅基地的本地村民可以盖到最高到五层、每层面积不超过100平方米的住房,也就是所谓的一户一栋。但这条政策具体落实时,逐渐变味,也为村委会和查违部门提供了寻租空间,导致很多人不管有没有宅基地都私自加建、扩建、改建,有的甚至建到了十几层楼高,其中很多楼用的是海沙,建筑质量极差,存在严重的消防安全和建筑安全隐患。
结果,一年前出了一件事,龙湖区有一栋10层高的自建房倒塌了,死了15个人,轰动一时,于是,市里就出台了政策,无论什么情况,严禁村民私自修建、加建和扩建居民楼。
政策允许的时候,黄昌盛没有钱修建,如今好不容易攒够钱盖楼,盖到三层时,结果政策不允许了,又没有通水电、燃气等,一家老小十几口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生活很艰辛。
黄昌盛多次到街道办上访,温青山的回复只有一条:拆,必须拆。黄昌盛认为政府对他不公平,投诉无门无果后,他便开始偷偷加建,可建一次被拆一次,双方逐渐闹到了水火不容的仇人地步。
这时,秦怀明跟着队员上到了楼顶,看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坐在栏杆外沿,神色凄楚无助,三五米远围着几个执法队员,面露惊恐,不知所措。
温青山从安全通道爬上来累得气喘吁吁,额头冒汗,一边擦汗一边向黄昌盛喊道:“老黄,你特么的别在这儿吓唬我,你跳下去,我立即拉着你的尸体到殡葬场给烧了。”
“你别过来!”黄昌盛怒目圆睁,做出了要跳下去的动作。
温青山吓了一跳,正欲发作,秦怀明拽了下他的衣服,示意不要再刺激他了。很明显,黄昌盛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执法队,可执法队没有人相信他会跳楼,甚至冷嘲热讽,训斥咒骂,反而激起了他不顾一切的冲动。
秦怀明对那几个围住黄昌盛的队员说道:“你们几个回来吧。”
队员望了望温青山,温青山不耐烦地招招手,几个队员巴不得回来,慌忙撤退。
等到那里只剩下黄昌盛一个人,秦怀明往前走了几步,试探着对方的反应。
黄昌盛怔怔望着他,没有理会,自言自语地用家乡话问候着执法队的八辈祖宗。
于是秦怀明继续往前推进,忽然,黄昌盛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发出尖利的喊叫:“别动!再走一步,我就跳下去!”
秦怀明立即停住了脚步,脸上尽量展现出平和的笑容,说道:“黄叔,我是龙翔街道党工委副书记秦怀明,昨天刚到任,今天是第二天上班。我第二天上班就来到执法队调研,是专门来解决你楼房问题的。你愿意跟我谈谈吗?”
黄昌盛听后,缓缓转动眼珠,这是第一个没把他的房子说成“违建”的领导,想了想,点了点头,忽然又大声喊道:“就你一个人!”
秦怀明朗声道:“好。”说着便缓步走了过去,在距离他只有两米的地方停住了,他暂时不敢靠太近,以免刺激到对方。
“你是新来的副书记?”黄昌盛盯着他看,眼睛里满是不屑。
秦怀明知道,上一任副书记贪污腐败,让老百姓很失望。
“我是新来的副书记,可我跟上一任不一样,我是来为老百姓办实事的,是真正要解决问题的,如果你跳下去,你会死不瞑目,因为我把问题解决了,而你看不到,也享受不到,多遗憾啊。”秦怀明说得很自信,也很真诚。
“忽悠!”黄昌盛冷笑道,“你们,尤其是那个温青山,蛇鼠一窝,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腐败分子!欺压良善,不顾百姓死活,那套房子是我毕生的心血呀,要是给拆了,我们还怎么活?”说着说着老泪纵横。
“黄叔,今天在这里,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强拆,你下来,我和你商量出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好吗?”秦怀明语气温柔和善,又很有气魄。
黄昌盛盯着他看了又看,忽然喊道:“你给我立个字据,永远不强拆!”
字据肯定不能立。秦怀明思忖了片刻,向余嫣招手道:“余嫣,你写个字据,拿上纸和笔过来。”
“好的,秦书记。”余嫣答应道。
“你知道怎么写吧?”秦怀明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眨了眨眼睛。
余嫣望着秦怀明,怔了一下,忽然有所顿悟,颤抖着声音道:“秦书记,我知道怎么写。”慌忙跑开去办了。
几分钟后,余嫣手里拿着折起来的A4纸和一支水笔回到了顶楼。
“黄叔,那个女孩子过来可以吧?她手里拿的是字据。”
黄昌盛没想到秦怀明如此亲民如此爽快,一时有些愣神,秦怀明又提醒了一次,他这才点点头。
秦怀明招手,余嫣便迈着小步子,慢慢靠近。
到了近前,秦怀明接过纸和笔,匆匆看了一眼字据,字写得十分潦草,没看清,但也明白那不是字据,余嫣做了手脚。他望了一眼余嫣,余嫣眼神热切,朝他隐秘地点头。秦怀明的本意是糊弄一下,人先下来,如果真要立,再跟他好好研究。
余嫣领悟能力很强,反应也快,给秦怀明留下了不错的印象,随后,他在字据上草草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挥动手臂招呼道:“来,黄叔,下来签字吧。”
黄昌盛狐疑地望着秦怀明,又看看余嫣。他一定是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到了善意,便不再犹豫,跨过栏杆,爬回到内圈平台,慢慢地滑了下来。
秦怀明迎上来,扶住了黄昌盛,后者看都不看那个字据,径直往前走去,三五个队员迅速将他围住,想要控制住他。
“不必。”秦怀明忙制止道,“送老人家回去吧。我已经承诺了,不会强拆,而且会妥善解决他的住房问题。”
黄昌盛望着秦怀明愣了几秒钟,重重叹口气道:“秦书记,我信你。”说完,跟着队员下去了。
温青山迎上来,笑容满面道:“秦书记,你很会做群众工作呀,是不是有什么窍门?”
秦怀明笑了笑,神色苍茫,道:“做群众工作没有窍门,将心比心就行了。”
温青山点头称是,忽然又问:“书记,那个字据到底写的什么?他怎么看都不看?也没要?”
“因为他不识字。”秦怀明淡淡道。所谓字据,黄昌盛只是用来试探秦怀明诚意的伎俩而已。
一旁的余嫣,面色苍白,神色紧张,心惊肉跳地看着秦怀明将那张叠成小块的纸塞进了裤子口袋。
她暗暗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庆幸不已:还好温青山没有看到那张纸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