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那个造成了这一切苦难的恶魔是不是还活着。
但是他知道一点。
血衣女士她拼尽了一切回来,她第一个想要寻找的是她的女儿,那个她曾经不惜一切代价都想要保护的她心里的天使。
就像他们在游魂巷第一次相见的时候。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是让她坠入地狱之后都无法被抹平的东西。
那就是她对自己孩子的爱。
那是她在无尽的痛苦和仇恨当中,仅存的唯一的能让她变回人的,执念!
“帮我把那个孩子的遗骨挖出来,剩下的交给我。”
林恩猛地抬头。
那一刻。
无形的灵能从他的身体当中扩散了出去,将自己和那整个被诅咒的房屋隔绝在了另外一边。
而也几乎就是在他再次踏入那个屋子的那一瞬。
强烈的诅咒的波动骤然再次被激发。
他听到了四面八方传来的那狰狞的尖啸,就像是有无数个恶灵疯狂地撕扯着你的耳膜,整个屋子不断地在往日的幻象和现实的腐败当中闪烁,他听到了那痛苦地凄厉的惨叫,看到了那窗栏纸倒映的影子当中,那对着那个女孩一刀一刀砍下去的血淋淋的屠刀。
这一刻林恩再不设防。
他眯着眼。
将自己身上的灵能不断地化作最精纯的精神力量,反哺这座房屋当中的诅咒!
他要找到她的灵魂!
他要沿着诅咒的脉络,从历史当中找到她破碎的魂媒!
“快!”
林恩猛地转头大喝。
林樱一把抹去眼中的通红,再没有任何的犹豫,飞快地冲到那颗枯萎的槐树之下,咬着牙,用力地拿起石头重重地刺入脚下那松软的泥土当中。
她不知道林恩要干什么。
但是她相信他,相信他一定能够将那个诅咒的女孩带回来。
因为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那么小就要遭受这样的苦难?!
凭什么就算是死后都要遭受厄运,凭什么就算是死了都得不到的解脱?!
不停地挖掘!
不断地挖掘!
无数的枯朽的落叶飘零而下,在那腐败的槐树之下,她仿佛能够感受到那土壤下的悲伤。
而也终于。
当她的手触碰到那森然而冰凉的骸骨时,她的全身都颤动了一下。
“我找到她了……”
她颤抖地转头望向林恩的方向。
阴风吹动。
他们似乎都听到了那缥缈的哭泣声音,它萦绕在周围,就像是这片土地在不停地悲鸣。
可也就是在下一刻,就像是触犯到了什么一样。
那座腐败的房子的地下骤然传来了一声声凄厉的尖叫。
一只又一只腐烂的手。
猛地从屋子和庭院的地面之上破土而出,就像是要杀尽一切般向着林樱的方向尖啸地蔓延了过去,竟是在那一刻将她团团包围在了中央。
嗡——
林恩猛地转过身,向着林樱的方向伸出了手。
无形的灵能在她的身边形成了一个椭圆形的虚无的护罩,为她阻挡住了那诅咒的动乱。
而在屋子当中。
在诅咒的视野之下,无数漆黑的代表着诅咒的丝线,就像是蛇群一样将他包围,让他如行泥潭,疯狂地攀附上了他的身躯。
【警告!警告!请立即开启反诅咒模式!如若诅咒蔓延到中心处理器,可能会造成不可逆的异常影响!】
但林恩并没有动作。
他依然是眯着双眼,任由那诅咒的脉络爬满全身。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让自己的精神蔓延到了那被这座屋子所吞噬的自己释放出去的灵能当中,努力地在那泥潭当中搜寻。
冰凉。
刺骨的无法想象的冰凉!
当他的精神融入到这个诅咒的房间当中的那一刻,那前所未有的恨意几乎是刹那间就将他淹没,紧接着便是那几乎将你的灵魂都要活生生切开的剧烈的疼痛!
他明白的!
他现在所感受到的一切,全部都是那个女孩在化作诅咒时所剩下的也是仅有的一切!
她的意志消散了,她的灵魂崩坏了,只有这痛苦和恨意在诅咒当中被延续了下来,诅咒着胆敢踏入这里的每一个生灵!
但这不是他所希望的。
因为如果还能够感受到痛苦,如果灵魂真的彻底地虚无,那又为何要一遍一遍地在这里重演那过去的悲剧!
【往日遗念】!发动!
那一刻。
林恩猛地睁开了双眼,咬着牙,五指瞬间摁向了地面。
刺目的白光在那汹涌的诅咒当中刹那间笼罩了整个房屋,笼罩了整个庭院。
时间都仿佛在这一刻被完成了回溯。
十年!
百年!
花落花开,日落日出。
这百年当中的一切都像是老电影中加速略过的旧影,不断地逆向倒流向那个一切开始的年代。
那一瞬间。
当那画面为之定格时。
林樱屹立在那白光笼罩的庭院当中,她抬起头,看到了那颗槐树猫咪的树冠,看到了那无数的槐花纷纷扬扬地从头顶飘落而下,梦幻如哪日的夏景。
她的目光恍惚。
当她向前望时,那具她挖出来的骸骨早已不在,那个女孩子赤着脚站在那绿油油的草地中,就和她一样,呆呆地望着那满目的槐花。
她真的很漂亮,漂亮的就像是那些老照片当中无忧无虑的那个时代的女孩。
那是民国。
是在百年前的那个动荡的年代。
她活了吗?
她怔怔地望着,可是当她伸出手想要触摸时,碰到的却是冰冷的骨骼。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往日的幻影。
她已经死了百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的心突然好痛,痛的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娘!”
那个女孩张开手大喊。
她就像是一个小精灵一般穿过了她的身体,向着那座房子跑去。
她转过头,隐约地在那白光当中,看到了那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看到她笑盈盈地将那个女孩抱起来,眼中的温柔就像融化的涓涓细流。
银光隐没了她们的身影,但依然能够听到她们那轻声的细语。
“娘,槐花又开了,女儿是不是又长大了一岁?”
“嗯,现在我的宝贝已经是一个大女孩了,七年前你就是这个时候从妈妈的肚子里面跑出来的。”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够长到和娘一样高呢?我好像去娘说的大城市里呀,我也想要和妈妈一样成为一个让大家都会为我鼓掌的舞蹈家!我也要跳舞!”
“会有机会的,等战争结束,外面的世界还很大呢。”
那轻柔的声音慢慢地远去。
就仿佛这是那仅有的一段的美好时光,往日的遗念就像是加快了它的进程。
她看到了四季变化,看到了花枯花落。
看到了夏日的酷阳和冬日的积雪。
而在那走马观灯的画面当中,她就像游历了她的一生一样,看到她每日兴冲冲地从屋子里面跑出来,看到她在庭院里面玩耍,看到她努力地练习舞步,看到她拿着毛笔坐在小马扎上练习着书法,偶尔她当然也会什么事都不做地只看着树上的鸟儿发呆,这样一呆就是一整个下午。
那个时候时间都仿佛过的很慢。
似乎能够在这样的不知不觉当中,真的走完这平淡的一生。
但她知道,这样的生活根本没有持续太久。
那一刻。
当往日遗念的追溯慢慢地定格。
她依然在第一次看到那个女孩的地方再一次看到了她,她比上一次明显已经长高了很多,但是天空黯淡,飘零的雪花就像是燃烧的灰烬,她的脸色明显有些苍白,身体也更加的瘦削,似乎她的脸上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往日的笑容了。
她跪坐在槐树下,两只手交叉紧握在胸前,她冷的嘴唇发紫,但却依然在祈祷。
“爹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他以前从来不会让娘受到一点点伤害,以前每次受到欺负的时候,爹爹都会保护我和娘,可是现在不会了,我好害怕,我不知道爹爹到底怎么了,他昨天看娘的眼神,就像是真的要杀人一样,我从来没见过爹会露出那么可怕的神情……”
她苍白地抬起头,孤零零地双手合十。
“大槐树呀大槐树,请您保佑娘,也保佑我快快一点长大,我已经在努力地存钱,我想要带娘走,那个男人已经不是我的爹爹了……我好害怕有一点他会真的杀了娘亲……我好害怕……”
她在雪地里颤抖地对着那棵树一遍一遍地祈祷。
远处的银光的房间当中。
再一次传来了那谩骂和殴打的声音。
就像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哭泣了出来,但泪水很快就在雪花飘零的黑夜里冻结成为了水滴。
而厄运,就仿佛是那一日开始。
往日遗念的回溯中。
时间再一次如走马观灯地流逝,只是在这长久的时间里,再也看不到那个会经常从屋子里面跑出来玩耍的女孩,唯一能看到的,只有那日复一日的黑夜中,她拖着冰凉的手脚,将积攒下来的铜元小心地存到瓦罐里面,将它埋在槐树下,咬紧嘴唇。
这似乎成了那个时候她唯一的寄托。
等存够了钱,她就悄悄地带着母亲离开这里,她们就再也不用受苦,再也不用忍受那个男人的虐待了。
“快了……快了……”
“娘!娘……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