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里是一群十岁出头的孩子。
足有几十个之多。
胡可贞走过那么多地方,除了京城江宁和汉州,他就没见过一个学堂有这么多同龄的学生。
听旁边的一个人说,这样的学堂在洪山县有百余所。
而且还都是免费的。
胡可贞对此持怀疑态度。
于是他开始听学堂里教授的课程内容。
学生们此刻正在跟着学堂里一个年轻的先生上课。
那年轻的先生指着一块黑色的大木板上的白字大声说道:“两点之间线段最短。”
“线段有两个端点,而直线没有端点。”
学生们认真地记着笔记,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
胡可贞轻咳了两声:“这位先生。”
那位年轻的先生瞪了胡可贞一眼:“上课时间不得打扰!”
“我只是想问,为何你们这里教授的是这些奇怪的内容?”胡可贞行了一个书生礼。
看到胡可贞的书生礼,那先生面色缓和下来。
“这是本县的要求,所有的学生必须学习自然科学。”他沉声回答胡可贞。
“只有自然科学可以强国,只有强国才能拯救大宁!”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那么的自然自信。
仿佛,他说的是至理名言,不容置疑一般。
胡可贞皱了皱眉:“这些孩子该学的是圣人之言。”
“你们怎么可以浪费时间教授这些东西?”
“胡先生。”一声淡淡的呼喊打断了胡可贞的怒气。
胡可贞歪过头看到了杨陌。
杨陌对他拱了拱手:“大散关一别,也有些日子不见了。”
“胡先生怎么一来我的封地就这么大的火气。”
胡可贞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情绪。
他对杨陌拱了拱手:“杨爵爷,你的封地为何如此误人子弟?”
杨陌笑而不答:“胡先生别急着下定论。”
“我带你到处逛逛。”
胡可贞疑惑地随着杨陌离开了那学堂。
胡进牵着毛驴跟随在他们的身后。
杨陌带着胡可贞在洪山县县城中闲逛,似乎也没有什么目的性。
胡可贞逛了一段时间后忍不住问道:“杨爵爷,你打算带我看什么?”
杨陌站住身形问:“胡先生觉得洪山县如何?”
胡可贞愣了一下,这才回忆了一下方才的见闻。
于是缓缓说道:“百姓安居乐业,是个富庶的地方。”
“你可以问问你儿子胡汝直,在他任上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景象?”杨陌沉声说道。
胡可贞略一沉吟,他记得自己的儿子刚上任时给他写的信。
信中对洪山县的情况描述得颇为详细。
洪山县地少人稀,耕地不足。
唯一算得上产业的便是制糖业。
而且这里交通不便,虽然有条大河却因有河怪作乱不得通行。
四周的山峦中只有一些羊肠小道与外界相通。
县里的百姓生活绝对算是大宁中下层的水平。
这下,胡可贞才意识到杨陌想要说什么。
杨陌开口道:“胡先生可知为何不到一年时间,洪山县就大为改观?”
胡可贞摇了摇头:“只知道些许,不足回答。”
对这些事情,胡可贞虽然知道一些,但并不甚全面。
于是,他选择听一下杨陌的话。
杨陌呵呵一笑:“那我便来告诉你。”
“首先,洪山县有了自己的重要产业。”
“无论是制糖、香皂、润肤油,还是酒水、铁器、煤炭。”
“这些产业吸纳了大量的百姓,给了他们工作。”
“有了工作,便有了银钱收入。”
“有了银钱收入,便可以吃饱穿暖。”
“吃饱穿暖了,人们便开始思考如何把工作做得更好。”
胡可贞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洪山县这一年来确实造出了很多新奇玩意。”
“也正是这些产业的利润让大家过上了好日子。”
杨陌摆了摆手:“这只是表面。”
“我们这么多东西,总要流通出去。”
“所以我们需要解决交通问题,修码头造船坞,后来又修了大道。”
“便捷的交通让这些货物快速地流通出去。”
“如此,相互促进,让洪山县越来越好。”
胡可贞撇了撇嘴:“可这些与你们学堂教授的东西有何关系吗?”
“关系可大了。”杨陌淡淡地说。
他们此刻已经跨过河岔桥,来到了制糖作坊前。
“进去瞧瞧?”杨陌指了指那作坊。
胡可贞还真有些好奇,他点了点头:“好。”
杨陌指着那台经过了多次迭代升级的半自动制糖机器:“胡先生可见过这个?”
胡可贞看一个工人将清洗好的甜菜放入投料口,经过机器加工后,流出来的便是粉碎后的甜菜浆液。
“从未见过。”胡可贞摇了摇头。
“这台机器可以日夜不停地运转,而且是水力驱动的。”杨陌笑了笑。
随后,杨陌又带着胡可贞看了冶炼车间、香皂生产作坊和工业码头的工地等。
各处场所都有机器运转,也都有专业的匠人在工作。
生产出来的货物也是精美绝伦,世间少见。
胡可贞作为一介书生,哪曾受过这种冲击力?
一圈逛下来,他内心激动不已。
这洪山县,不就是大宁富强的样板吗?
“好了,逛也逛完了,看也看过了,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杨陌带着胡可贞坐进了河岔酒楼中。
“胡先生,你觉得洪山县的人如果学的都是圣人之言,会操作这些机器吗?”
“他们知道什么时候加风量,什么时候加煤粉吗?”
“学了圣人之言,他们能造出这些机器吗?”
胡可贞皱了皱眉:“不……不能。”
顿了一顿,他辩解道:“但是……但是不学圣人之言……”
说到这里,胡可贞止住了话语,他觉得自己的辩解很苍白。
不学圣人之言,百姓愚昧无知?
不学圣人之言,便没有道德伦常?
不学圣人之言,便不知道天地尊卑?
但这些东西,都没有吃饱肚子来得实在。
这些,都是士大夫阶层关心的东西。
他们不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感觉,不知道露宿街头是什么感觉。
杨陌微微一笑:“我们这里的学堂,只教有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