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声,在黑夜中骤然响起。
其实也不是黑夜,而是黎明之前,天地间最混沌的时分。朦胧的月色,打在满是积雪的大地上,视线中飘荡着些许迷茫的光亮。
黎明之前,是人最困的时候,也是精力最不济的时候。
出其不意的夜袭,往往就在此时发动。可是朱高煦有些诧异,就在蓝玉下令骑兵全部散开,交替前进的时候,骑兵队伍之中甲胄兵器还有马蹄践踏冰雪所汇聚成的轰鸣声,不是给敌人最好的警告吗?
前方的骑兵骤然加速,滚滚洪流变成的数道分支,蓝玉依旧坐镇中军,不快不慢的纵马,目光锐利的盯着前方,同时让掌旗手把蓝字大旗,擎得更高一些。
“蓝帅!”紧跟着蓝玉的朱高煦,终于忍不住,在风中大声开口,“您这么搞,不是让鞑子有防备了吗?”
蓝玉微微偏头,马鞭指着前方,“对面的是鞑子,不是他娘的聋子,瞎子,你以为咱们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人家眼皮子下边?”
“咱们这些人动静肯定小不了,鞑子分不清咱们多少人,但却能听清咱们从哪边来。分成数队,动静都差不多,他更听不清楚,也他娘的不知道哪边才是咱们的主攻点!”
“咱们越近鞑子越慌,咱们的动静越大,鞑子越要分神兼顾。记住,战场上,打的就是敌人来不及调整,跟着咱们节奏走的时候!”
几句话,顿时让朱高煦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打仗,就要牵着敌人的鼻子走。
“传令前锋,不要冲的太死,放火放火!”蓝玉大声道,“鞑子在顺风那边,烧他娘的!”
轰隆,马蹄的轰鸣又骤然加大,黎明前漆黑的夜色中,无数火把陡然升起。然后雨点一样,朝着北元模糊的军阵之中扔了过去。
“杀!”与此同时,天地间迸发出明军将士,震撼天地的喊杀声。
吁!蓝玉勒住战马,原地瞭望。
前方打起来了,最前锋的明军部队已经接近了北元的外围,但他们没有直接冲进去,而是沿着对方的营地游走,不住的抛射火把。火光之中,依稀能看到北元的士卒,慌乱的跑着。
“当兵的慌了,领兵的喊破喉咙也没用!”蓝玉看着战场冷笑一声,“现在,等他们乱!”
朱高煦也看着前方,似乎自言自语一般,“那他们什么时候乱阿,不冲进去厮杀,他们慢慢的醒悟过来,可就不好打了!”
“厮杀也不在这一时,总要让马喘口气!”蓝玉轻柔的揉搓着战马的脖颈,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一枚鸡蛋,信手在马鞍上磕碎了,然后放在战马的嘴边。
顿时,战马的大眼睛骤然发亮,低头一口,把鸡蛋吞下去。
“好畜生!”蓝玉大笑道。
这时,朱高煦又注意到,蓝玉身边的骑兵极少,大概只有四五百人的样子。
“蓝帅,您身边怎么就这么点兵?您不是要主攻吗?”朱高煦又问道。
“这乱哄哄的,兵多了不好管。再说这等乱中取胜的仗,兵在精不在多!”蓝玉随意的笑笑,瞅瞅朱高煦,“平日这些东西,你爹没教过你?”
朱高煦摇摇头,“没有!”
“也是!”蓝玉笑道,“你爹打的都是以多胜少的仗,没打过死仗烂仗!”
闻言,朱高煦不悦道,“蓝帅何必故意贬低我爹!这些年在边关,我爹的功勋”
“老子吃撑了贬低他?你们在边关打的仗,都是粮饷充足兵甲坚硬的仗,你爹这些塞王的背后,是整个大明的支持。若是这样都打不了胜仗,那干脆回家抱孩子去吧!”
蓝玉冷哼一声道,“平心而论,你爹确实在他们这一代人中出类拔萃,可和我们这些老头子比,还差点!”
“我们打的仗,都是不胜即死,没得选的仗!你家蓝老子不说,就说他和中山王,开平王比,他比得过吗?当时他们带的都是饿的半死,一辈子没摸过刀的泥腿子,打得是江南瘟书生豪族的家兵,打得是大元从北方调来的胡兵,能比吗?”
“再说,你爹这辈子有几次以少胜多绝地逢生?他娘的,不死上几次,不让人围上几回,不死里逃生几遍,算什么会打仗?”
“别说跟老一代比,你爹日后如何我不敢说,但现在,他连你大爷都比不了?”
朱高煦一愣,“我大爷,哪个大爷?”
“岐阳王,李文忠!”
蓝玉话音刚落,朱高煦还没听清的时候,就听前边传来骑兵的呐喊。
“破了破了,西边破口子了!”
蓝玉精神一震,直接站在马背上瞭望。
北元的军寨那边一片火海,隐约之间有木墙轰然倒塌,而且边上还有其他的明军骑兵,把钩子不住的钩在栅栏上,用战马发力拽倒。
一切正如蓝玉预料的那般,黎明的夜色下,北元军正在熟睡。仓促之间他们不知道来了多少敌人,更不知道敌人的主攻方向。一时间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
汉人有个词可以概括这样的场景,四面楚歌!
“准备!”蓝玉在马背上坐稳,拉下面甲,“冲!”
轰隆,数百人犹如利箭一样窜了出去。
朱高煦的心从没这么紧张过,只觉得扑通扑通的似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一样。他紧紧的跟在蓝玉身后,寒风之中握着马刀的掌心,满是汗水。
喊杀声越来越大,敌人的影子越来越清楚,清楚到朱高煦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在破开的元军营地处,一名连甲都没披的元军军官,正在嘶吼着用弯刀命令着北元士卒,堵住缺口。
律律律!
战马嘶吼长鸣,越过地上的火堆。
战马之上,蓝玉以和年龄丝毫不相匹配的敏捷,摘下马鞍上的流星锤,呼啦一下的扔了出去。
紧接着,他身后数百人都是如此。
流星锤如陨石坠落,带着铁链旋转的锤子,在空中呼啸盘旋,只一个照面,刚堵起来的缺口,顿时倒下一片。
又有几名明军骑兵,不要命的踢打战马,冲在了蓝玉的前头。这些骑兵两人为一组,他们手中各拽着一段绳索,绳索上绑着的,是熊熊燃烧的滚木。
轰地一声,滚木被他们借着马力扔出去,让元军营地中的火光瞬间碎裂。
“冲!”蓝玉大吼,“跟着老子,不许停!”
朱高煦只觉得,热血从胸膛冲到了头顶,纵马越过火堆,手中的马刀轻巧的在一个元军的脖颈上掠过,一颗头颅高高飞起。
“朝人多的地方冲!”冲锋之中,蓝玉还在大声命令。
乱糟糟的战场上,数百精骑阵型森严丝毫没有慌乱,横冲直撞的在敌营之中踩踏冲击,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元军溃不成军。
这便是明军骑兵和北元骑兵的区别,明军的骑兵更像是一个整体,人马都包裹在铁甲之中的骑兵,彷佛移动的钢铁堡垒,无坚不摧。
朱高煦发现,在这样的冲锋之下,个人的勇武微乎其微,他根本无需可以展示自己的本领。只需要把马刀横向的下垂,就可以收割人命。
“痛快!痛快!”他疯狂的大叫,一个慌乱奔跑的元军,直接被他的战马撞飞,落在火堆之中,变成火人。
但下一秒,他眼神一凌。
“蓝帅!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