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爷,那鸭子一看就是人家养了几年,帮着管鸭群的!”朱允熥笑道,“都通了人性了,给多少钱人家养鸭人未必卖呀!”
老爷子不乐道,“咱不管,今儿就想吃口鸭子!”说着,闷声道,“咱都是要死的人了,吃口鸭子,儿子都不给买,咱活着还有啥意思?”
“行行行!”朱允熥一阵头疼,“孙儿给您张罗!”
也不知怎么了,老爷子这次病后,动不动就跟朱允熥说自己是要死的人了怎么怎么着,自己活不了几天了怎么怎么着。
“人家要是不卖咋整 ?我一皇太孙,总不能去明抢吧!”朱允熥心中暗道。
“臣去办!”李景隆在边上笑道,“不就是一只鸭子吗,他若不卖,臣扔下钱,抓了就跑!”说着,从腰里掏出两枚明晃晃的银元,继续笑道,“见了这个,啥鸭子买不到!”
说完,李景隆行礼之后,大步朝鸭群那边走去。
朱允熥这边,则是落轿,跳脚看着。
可李景隆刚过去,养鸭人就划着小船走远了,只留下河面上的鸭群。
“哎!”
“我说!”
“养鸭子的!”
李景隆站在岸边喊了好几嗓子,可漫天都是鸭子的嘎嘎鸣叫,养鸭人越走越远,根本听不见。
“这”李景隆回头看看,皇上和皇太孙那边都看着他呢,他若是空手回去,不等着挨骂么。
再看看鸭群,一咬牙,“抓了再说,啥事能比皇爷高兴还重要,先抓来,回头差人送钱就是!”
想到此处,脱了鞋袜,赤脚踩进水里。
“嘶!”春天的水,看着暖其实凉,顿时李景隆眉毛就皱在了一起。
但现在也管不得许多,继续向前。
“哎哟!”刚走两步,脚底吃痛,好似是踩到了草根,扎得慌。
继续往前,朝着老爷子御指的那只灰头鸭慢慢摸去,水已到了腰眼的位置。眼看距离越来越近,那鸭子似乎也感到了危险,有些警惕的看着河里的人。
“别跑,别跑,让老子抓来!”李景隆心中默念。
突然,后脊梁感觉有些危险。他毕竟是上过战场的武将,第六感不比旁人。回头一看,差点叫出声。
水面上,几只大白鹅,张开翅膀,伸长脖子,长长的嘴巴张开,跟飞似的,直冲他而来。
“坏了!”李景隆心中暗骂。
与此同时,扑棱棱的翅膀已经扇在他的脸上,紧接着脸颊吃痛,竟然被大鹅,直接叨了两口。
“姥姥的!”
李景隆双臂胡乱的挥舞着,重心不稳直接倒在水里。
“咳!咳!”
连喝了两口带着鸭子粪的河水,李景隆撒丫子就朝岸边跑。但是几只大鹅,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大鹅,其实比狗还护家。
养鸭人能随便的走开,就是因为鸭群边上,养着这许多大鹅。
李景隆狼狈的上岸,都没来得及穿鞋,几只大鹅就追了上来。那势头,似乎把李景隆当虫子了,不啄死不罢休。
“哎哟!”
朱允熥那边就听李景隆一声尖叫,捂着屁股跳挺高,然后鞋也不要就往这边跑,他身后几只大鹅伸长脖子猛追。
“傅让,傅让!”李景隆边跑边喊,“射它们!快呀!”
跑着,忽然一个趔趄,扑通一声摔倒。几只大鹅扑上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叨。
运河边,都是李景隆的惨叫。
“哈哈哈哈!”老爷子和朱允熥,爷俩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其他侍卫,也都直不起腰来。
“笨的瓷实!”老爷子大笑道,“堂堂国公,让几只鹅给追的满地跑!哈哈!还没跑了!”
朱允熥也笑得不行,“快去,救他回来,别丢人了!”
几个侍卫上前,拳打脚踢把大鹅赶走,李景隆一脸泥土的爬起来,脸上明显有几处已经被啄青了,嘴唇上占着几缕鹅毛。
他正垂头丧气呢,忽然身后传来汪汪的狗叫。
几个周边的养鸭人,见有人偷鸭子,带着狗举着粪叉子冲过来。
“别跑了偷鸭子的贼!”
“抓着他送官府去!”
李景隆,再次撒腿就跑。
老爷子也连忙说道,“快,快跑!”
几个侍卫抬着老爷子,嗖嗖的跑。朱允熥在侧,也跟着狂奔。
“皇爷爷!”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朱允熥道,“咱们也没偷鸭子,跑啥呀?”
“李景隆和咱们一伙的呀!”老爷子大声道,“说不清楚!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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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跑了多久,又在一处集市前停步。
这处,显然是卖熟食的,空气中都是香味。
老爷子鼻子动动,“啥味道,这么香!”
朱允熥向前看去,有个卖狗肉的摊子,煮好的狗肉在大锅里翻腾,周围一圈人抢着买。
剁得当当响的菜板子前,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麻利的用钩子把狗肉从锅里钩出来,然后菜刀上下翻飞,变成肉块。
妇人个子高挑,细腰上围着带着污渍的围裙,胳膊上袖子挽起,露出两截脆生生的手臂。鹅蛋脸,柳叶眉,脸颊上挂着汗珠。
随着手里菜刀的节奏,胸口起伏,韵律优美。
周围那些买肉的人,都在咽着口水。
老爷子看了半晌,开口道,“过去,吃它!”说完,竟然不坐轿子了,站起身,颤颤巍巍的朝那边走去。
朱允熥赶紧上去搀扶,不经意的回头,发现狼狈的李景隆正在四处张望。
“你看什么呢?”朱允熥问道。
李景隆苦着脸,“臣看看,哪有卖鞋的!”说着,低头道,“臣脚底都破了!”
“该!”朱允熥笑骂一声,搀着老爷子到了摊位前。
老爷子左看看右看看,鼻子一动一动,挤到前边去,“丫头,多钱一斤?”
卖肉的妇人头都不抬,“十文钱一斤!”
“啥?”老爷子一咧嘴,“恁贵?咱前两年在外头吃,才六七文哩!”
“您老也说了,那是前几年的价儿!”妇人继续剁肉,包好交给一个买客,麻利的擦着案板笑道,“今年呀,就这个价!”
老爷子闷声道,“又不是啥好东西,咋这贵!”
“吃的人多了,它就贵!”妇人笑起来很好看,脸颊上带着酒窝,爽朗大方,“以前呀,没人吃得起它就便宜!这几年洪武盛世,百姓手里有闲钱,好吃好喝的不够卖,可不就贵了吗?”
一句洪武盛世,老爷子眼睛都笑没了。
妇人又笑道,“俺爹那辈儿,一天两只狗都卖不了。现在俺守在运河边上,一天五只都不够卖,来晚了没有!有的员外有钱,头一天就叫人送钱来,十五文一斤预定,不还价的!”
“你这丫头会做买卖!”老爷子笑道,“行,给咱来”说着,看身边人,“十斤,要带片的,带肥肉的!”
“好嘞,您边上做,俺送您一条尾巴啃!俺这手艺,家传的,吃了这回您想下回!”说着,妇人从锅里钩出来半只,问道,“大点块,小点块!”
“吃肉当然得大块!”老爷子笑着,回头对朱允熥道,“给钱!”
“爷爷,您先坐!”朱允熥扶老爷子坐下,回头喊,“老李,过来给钱!”
李景隆不知从哪弄一双鞋,一只脚穿上了,一只脚还在手里准备穿,在地上一蹦一蹦,“来了来了,我给钱!”
坐在桌子上,侍卫掏出手绢把桌子擦干净。又有人去旁边摊子上,买了些鲜嫩的小葱烧饼等,指着李景隆,让商贩找他要钱。
老爷子也是怪,大馆子不吃,最爱这种小摊儿。
没一会儿,两大盆狗肉上来。
老爷子直接抓起一块带皮的塞嘴里,嚼都不嚼,“嗯,好!”
“老员外!”那妇人笑道,“有自家酿的米酒,您喝点?”
朱允熥忙开口,“爷爷,可不成,酒不能喝!”
“咱都快死的人了,喝口酒都不行?”老爷子顿时拉下脸来。
那妇人也开口道,“小少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员外这个岁数了,吃啥喝啥随他性子就是了,又不是喝不起,咋还不给喝呀!上岁数的人喝点酒好,活血化瘀!”
“你听听!”老爷子白了朱允熥一眼,对妇人笑道,“丫头,给咱来二斤!”
“好咧!”妇人又是清脆的答应。
马上,酒也来了,就倒在破边的瓷碗里,有些浑浊,带着米香。
嗞,老爷子喝了一口,笑得眉毛在晃,“甜!”
随后,对卖肉的女子问道,“丫头,咋就你一个人忙活,你男人呢?”
妇人刚忙完,正在擦汗,闻言笑道,“死了!”
“哟!”老爷子放下酒碗,打量一番,“这么年轻就守寡,可惜了不是,苦命啊!”说着,问道,“咋死的?”
“打仗呗!”妇人用手扇着风,“跟皇太孙征高丽,死在那边了!”
顿时,老爷子酒不喝了,正在吃肉的朱允熥,手一顿。
“去的时候大活人,回来的时候骨灰坛!”妇人继续笑道,“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没办法,只能抛头露面出来做点小买卖!”
朱允熥心中不是滋味,“战死的人,不是有抚恤吗?”
“抚恤是不少,可不能坐吃山空呀!”妇人依旧是笑,“再说了,俺家男人还有老娘老爹呢,家里还有两个没成家的弟弟。朝廷是给了不少抚恤,可落人头上,才几个钱!”
一时间,朱允熥很想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