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按照农场的规定，在发布紧急命令之后，人们必须保持沉默静止，可是这么多活生生的人聚在一起，既没有迫在眉睫的威胁，也没有什么可供转移注意力的事干，想要让他们一声也不出，自然是不可能的。<br/><br/> 最初的数分静默，很快就摇摇欲坠地，逐渐变成了窸窣模湖的低声杂议；没要多久，悄悄话就长成了正常音量的交谈——不知何时开始，成百上千的人都在木舍里嗡嗡地说话，一时之间，到处都是嘈杂繁忙的人声，叫人什么都难以听清了，反倒成了最好的掩盖。<br/><br/> 就连林三酒，在不用心分辨的情况下，都听不出来木舍另一头的人在说什么了；这一点，倒是给了丙五三八不少冒着危险继续说话的勇气。<br/><br/> 「我已经很久……大概四五个月吧，都没有再听见过他的音讯了。」<br/><br/> 大概是看见了林三酒脸上的表情，丙五三八没有给她一个开口的机会，抢先说道：「不，不是的……虽然我们舍里有人说他死了，但她们只是嫉妒我和恒星的关系罢了。」<br/><br/> 「那他为什么没来？」林三酒问道。<br/><br/> 「简单地说，是因为我们不能再跨农场相见了。」丙五三八小声说道，「详细说起来的话……那就话长了。」<br/><br/> 林三酒探头往木舍外看了看——她们起床之后才过了不到二十分钟，还看不出来农场下一步要干什么。<br/><br/> 「你说吧，」她鼓励道，「不然也是坐着白等。」<br/><br/> 丙五三八点了点头。<br/><br/> 「我们刚来的时候，男女相配这件事，不像现在一样有这么多规矩。<br/><br/> 「我们每天都在广场上做体检，男男女女混杂在一起，男的看上谁了，问了名字，再向农场提出申请就可以。因为我和恒星不在一个农场分部里，他不知道我的新名字，不得已费了很大的功夫……我们都进来大半年了，我才第一次见到他。」<br/><br/> 她说到这儿，不知想起什么来，浮起来一个浅澹匆匆的笑；就像是阳光一照，隔着水闪过的半尾鱼影，转瞬间就又消失了。<br/><br/> 「他这个人，就是很会动脑筋。他一弄明白农场情况，就马上对他的舍长说，早就喜欢我了，青梅竹马，非我不可……可是他的舍长却根本不把他的要求往上提，反而处处刁难他，嘲笑他。」<br/><br/> 她叹了口气，对林三酒说：「你刚来，你不知道。如果你的舍长不肯答应，那不管你的要求再合情合理，你也没地方哭去。何况男女相配时，男方必须得由舍长领着，才能前往女方农场里见面，除了睡觉，其他时候旁边都必须得有舍长监督把关，没有他点头，恒星根本不可能自己来看我。」<br/><br/> 林三酒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br/><br/> 「恒星就假装服了软。他在他舍长面前乖顺起来，按照对方所说，随便找了一个同农场的女人，提出了追求。恒星借机申请到了一些东西，一半给了那个女人，一半却给了他的舍长……过了一阵子，他找舍长说，还是不行，还是忘不掉我，哪怕只来找我一次，他也希望舍长能发发同情心……这才终于说动了他。」<br/><br/> 「现在这种方法可不行啦，」丙五三八苦笑着说，「发下来什么东西都有记录，你追求的女人收到了什么也有记录，两边如果对不上，就要找中间那个男人追讨回来。可是虽然防范得严，但也有精鬼能钻空子……你看见上次来追求我的那个男人了吧？他不拎别的，他拎了一大碗饭。」<br/><br/> 「那怎么了？」<br/><br/> 「一碗饭，如果我收了，我怎么知道那碗原来盛得有多满？他事前吃掉一些，我也发现不了，还要感激他。如果我不收，现在怪热的天，在我这儿软磨硬泡一下午，晚上回去再走程序，等个一晚，把饭收上去时，那饭都要馊了，谁还费这功夫？当然是自己舍里分一分吃了。不然，你以为他的舍长干嘛这么积极热心，我一次次拒绝，也挡不住他们一次次来？」<br/><br/> 林三酒实在万万想不到，竟然还有人能从这样的缝子里掏出米粒来，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br/><br/> 「而且如今规矩越来越完善，如今配对多的木舍就能升级，升级了以后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要求添饭了。」丙五三八垂下头，小声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进来农场的人，如今一天天的，最大愿望就是想吃，吃完了能再添饭……得有多幸福啊。」<br/><br/> 她能抵抗住添饭的诱惑，来自同舍人的压力，死不肯答应别人追求，恐怕正是因为恒星拼命传达给她的警示吧？<br/><br/> 「说远了。」丙五三八抹了把脸，低声说：「总之，恒星跟我以这种方式见了好几次……我一直假装不答应，希望能多和他见面——」<br/><br/> 「不答应？」林三酒一怔，「为了能多见面的话，不应该答应追求才对吗？」<br/><br/> 「你不明白，」丙五三八说，「我一答应，就要安排睡觉了。睡过一定次数，不管有没有结果，怀没怀上，都不会再允许我们见面了。」<br/><br/> 「为什么？」<br/><br/> 「不为什么，」丙五三八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就是这么规定的。哪怕你生了孩子，父亲也不能来看。要帮忙带孩子的话，有舍友；需要东西，可以打申请——育儿期也是唯一一个我们女人可以打申请的时候，有一个当妈的，整个木舍的日子都好过了。用不上父亲，而且我们也不允许留有外头那种错误的婚姻观念。」<br/><br/>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故事，当远处走来了分早饭的小推车时，舍内交谈杂音正好低了一低；一旁丙五三七似乎听见了点什么，回头喊道：「你还跟新人说你那个死了的男人？一天天哭哭唧唧的，感觉你心态想法就不对头！」<br/><br/> 丙五三八木着脸，没有表情。<br/><br/> 「她们讨厌我还惦记他，」当众人起身在土墙后坐好，举起碗的时候，丙五三八说：「所以说他死了。可是……农场只是出了新规定，不允许跨农场相配了。我不信恒星会死，他好端端的，那么健康……」<br/><br/> 「我知道了，」林三酒将碗放在土墙上，说：「我去帮你找。」<br/><br/> 丙五三八的面孔才刚刚一亮，不及说话，只听远处那个负责分发早饭的女人却忽然叫了一声：「都注意！」<br/><br/> 她举着一张纸，站在众人眼也不眨的注视里，高声喊道：「看好了啊，都看好了！谁认识这张画上的女孩，赶紧出来报告，猪先生有找！」<br/><br/> 这么快就画好像了？林三酒心里一凛。<br/><br/> 他们好像生怕别人看不见画像，居然把手推车四面都贴满了——别说，帆平的复述挺准确，画上人和凤欢颜照片，居然足有七八分相似。<br/><br/> 「都看看啊，有没有认识的？」分饭女人见众人都摇头，这才用另一手捞起了饭勺。<br/><br/> 然而那饭勺却马上又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里落回了锅里，溅起了一片粥。分饭女人弯腰从推车下捞起一只对讲机，里头很快传来了一个声音——「画像的事，不用再问了！乙部有人找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