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动停止了。<br/><br/> 在远方渐行渐远的余响里,寂静像雪片一样簇簇地落满了房间。<br/><br/> 几人或沉重或急促的喘息声,粗粝、清楚地刮着耳膜。副本入侵的地方,把医院给撕开了两处口子,露出了两团不属于这一世界的景象;黑泽忌刚才立足之处此时空空荡荡,而那一片流淌的泥浆副本,却在即将探入医院的边缘裹足不前了。<br/><br/> “他真走了?”波西米亚兀自有点不敢相信。<br/><br/> 每一次与朋友在漂流无定的末日之中相逢,就像是从翻滚的无边苦海里尝到了稍纵即逝的一点蜜。每一次别离,林三酒心想,或许都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她早已——不,与其说她已经习惯了,不如说她现在知道该怎么将情绪切离了。<br/><br/> 无论末日与否,人生不就是由苦海中一点又一点的蜜糖串起来的吗?<br/><br/> “他早点离开这里*****西米亚一边爬起来,一边自言自语:“厉害是挺厉害的,傻也是太傻了嘛,我要是愿意,可以给他裤子都骗光。”<br/><br/> 她拍拍裙子上的灰土,一抬脸,却忍不住“诶?”了一声:“它、它们怎么退下去了?”<br/><br/> 林三酒目光一扫,也怔住了:原本一直不断试图侵蚀着医院的副本,如今却越缩越小,仿佛正被人擦洗下去似的,没过几秒,各自就只剩了个拳头大。再一联想刚才黑泽忌消失前,人人都以为大洪水没有起效的短暂片刻,她不由吸了一口气:“莫非……第二次的大洪水反而暂时恢复了这里的一部分秩序?”<br/><br/> 正常传送本来就是一个有时会持续长达几分钟的过程,只有上一次被大洪水一口吞没的夜行游女众人,才会突然从原地消失。这一回,大概是恰好传送机制生效了之后,一小部分秩序才恢复的。<br/><br/> “你说得还有点对嘛,”波西米亚好像难得对她刮目相看一次,“既然大洪水本身没有任何秩序和规则,那么它随机恢复了一部分秩序,也是有可能的了。”<br/><br/> “你们说的这些,具体的我不明白,”卫刑忽然插话了。她刚才像个影子一样,尽量不往自己身上招惹注意力,直到这时才提醒了一句:“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趁现在赶紧走了吧?”<br/><br/> 前任警卫赶紧连连点头。<br/><br/> 她这话倒是没错——刚才医院陷入混乱,加上林三酒摧毁了一部分建筑,警卫们大概都乱了套;如今大洪水恢复了一部分秩序,要不趁警卫们重新形成组织之前赶快走,恐怕就再没有机会了。<br/><br/> 不过在走之前,林三酒还有一件事要做。<br/><br/> “我问你一件事,”她观察着卫刑渐渐失去光泽美感的面庞,“……如今那个NPC没了,我又想多拿一些死人点数,我该怎么办?”<br/><br/> 在这里,成百上千的白树一棵棵形成行列,繁密层叠的无数枝杈自成了一片丛林。她还没忘记,每一根枝杈上都沉甸甸地缀满了他们最需要的点数。<br/><br/> “我?我怎么会知——”卫刑似乎觉得她问得十分没来由,刚刚一笑,却又顿住了。她皱眉想了想,吸了口气:“诶,你还别说,我还真的听说过。对对,似乎就是那个胖NPC不知道什么时候提起来的……奇怪,是什么时候来着……”<br/><br/> “那个不重要,”波西米亚现在不耐烦起来,也很有几分黑泽忌的风采了:“快说是什么办法!”<br/><br/> 卫刑瞥了她一眼,话却只是对着林三酒说:“但是这个办法,需要一个很重要的道具,你们恐怕没有。实在不行的话,你们只好出去拿了那道具再回来……不过那个时候,我就不会奉陪了。”<br/><br/> 谁从这儿出去以后,都不希望还要回来的。林三酒忍下小腹里升起的一股焦躁,问道:“什么道具?”<br/><br/> “属于一个死人的收割器,用它拿枝杈上的点数。一般来说,收割器只能收器官,不能收点数……”卫刑叹了一口气:“不过谁身上会好好地带着死人的收割器呀,交给收费处还能换点情报呢,你——”<br/><br/> 她的话没说完,林三酒已经一把拉起了波西米亚,招呼着大巫女,掉头就冲回了白树丛之间。从树上收割死人的点数,正好是把收割活人器官的过程反过来:先从树枝上划过,再将点数按进人的身体里。她到底不是NPC,不知道自己每一次收割都能拿走多少点数;因此像老鼠掉进米缸里一样,既然没人管,就卯了劲儿地拿,能拿多少拿多少,硬硬的白色树枝被打得连连作响、摇摇晃晃,听着就像下了冰雹似的。<br/><br/> 至于最重要的收割器——五十帆不是早早就死了吗?<br/><br/> 当林三酒发现用五十帆的收割器,点数就归五十帆的时候,简直像挨了当头一棒;但是谁能想到,原来被五十帆骗了那一回,竟会在这儿柳暗花明?<br/><br/> “你身上还真有?”卫刑也有几分不敢置信,“可惜我暂时不需要什么点数……”<br/><br/> “也没有人说要给你吧,要给也是先给这个Gamer啊。”波西米亚伸长了两条胳膊,挨着精钢收割器一下一下的打,终于受不住了:“行了行了,我们拿的点数应该都够多的了!”<br/><br/> 大巫女蒙在布下的脑袋也使劲点了点。<br/><br/> 林三酒没有费心给自己拿点数,毕竟她是实打实的通缉犯,不像波西米亚身上还存有几分侥幸。她将收割器一把塞回卡片库里,拍了一下还愣着的前任警卫,喊了声:“走!”<br/><br/> 几人一推门才发现,门口的警卫简直像闻见血味的鬃狗,不但不肯散去,比上次林三酒闯进房里的时候还多了几个人。但是这一次,几人冲出去的过程却顺畅轻易得多了:因为之前脱下的那一只丝茧,此时正打横卡在了走廊稍远一点的地方,一时还没有被挪走。<br/><br/> 对几人来说,它正好能起到一个安全岛的作用。在林三酒抵挡警卫、给她们打掩护时,几人纷纷猫腰冲了过去,连卫刑也跟在最后,手忙脚乱地钻进了丝茧里。接下来,林三酒将丝茧当成了防守掩体,在闪避、攻击之间,连连发力,将丝茧给推到了另外一条走廊上——几人一从丝茧里爬出来,林三酒立刻将它卡片化了,拦腰抱起人偶师的身体,招呼一声,领着剩下三人就扑入了医院深处的走廊。<br/><br/> 最妙的是,当她们远远将警卫们甩在后头的时候,林三酒还听见有人提醒了一声:“别都去追!里面应该还有一个男人,和一个NPC才对!”<br/><br/> 接下来,绕过一个又一个的拐角,熟门熟路地冲入收费处,一把掀开里面的值班NPC,翻身越过了柜台……一切都迅速得简直令人不敢相信。由波西米亚打头先跳了出去,林三酒随即将大巫女扔给了她;前任警卫咕咚一声摔下柜台后,她也撑着柜台,一跃而出了。<br/><br/> 她双脚落地时,回头看了一眼。<br/><br/> 柜台后,卫刑面色苍白灰败地站在小卖部一样的收费处里,双手抵在柜台边缘上,骨节泛白。电风扇吱呀吱呀地在她头上旋转着,有气无力地打搅着沉闷发热的空气;灯光映亮了她的头顶,原本白金一样的发色,现在看起来却越来越深了,仿佛即将进入毫不起眼、平凡无奇的黑棕色领域。<br/><br/> “我……”卫刑张了张口,后半句话却没发出来。过了几秒,她抹了一下眼角:“我为什么出不去?”<br/><br/> 林三酒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卫刑身后的NPC正骂骂咧咧地爬起身,踉跄着朝墙上电话摸了过去;她却没有动地方。<br/><br/> “你刚才之所以能及时救我,”她低声说,“是因为你看到了进化者看不到的东西……也就是大洪水。”<br/><br/> 她知道波西米亚没有将卫刑拉入花园里。那么卫刑能看见大洪水的原因,就和胖子NPC了解大洪水的原因一样了。<br/><br/> 卫刑怔怔地看着她,眼睛里水光闪烁——这隐约叫她又有了一点初见时的风采。<br/><br/> “你还没照过镜子吗?你还记得波西米亚说你长得一般吗?”林三酒从卡片库里找出那面小镜子,抬手扔给了她。“看看吧。”<br/><br/> 卫刑紧紧抓住那镜子却不敢看,仿佛镜子里隐藏着她最恐惧的东西似的,只有泪珠不断地往下掉。<br/><br/> 林三酒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希望你做NPC的时光,能够不被大洪水打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