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自是不会动弹。<br/><br/> 焦玄手下用力，一刀拉开，又是一刀，很快长桌上便是一片的血肉模糊。<br/><br/> 这样的场景，映在深夜里，若是陡然叫人撞见，只怕要以为自己撞了邪。可持刀的焦玄脸上，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惧意。<br/><br/> 同样的，他眼中也并没有兴奋与激动。<br/><br/> 他的眼神极其冷静，仿佛此刻躺在他眼前的并不是一具尸体。他手下切割着的皮囊，已无灵魂。<br/><br/> 砧板上的肉，是牛羊是鸡鸭还是鱼虾，都没有分别。<br/><br/> 于他而言，人死以后，便不再是人。<br/><br/> 一个扬手，他手里的刀子折射出了刺眼的光芒。焦玄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到睁开，便一把将手里的刀子甩到了地上。<br/><br/> 这一把，依然不称手。<br/><br/> 焦玄目光凝重地望着长桌上的尸体。<br/><br/> 袒露的胸腔内，鲜血已经慢慢凝固。那颗代表着生气和活力的心脏，早便停止了跳动，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就像是一块肮脏的石头。<br/><br/> 焦玄另取了一把刀，将眼前的心脏取出来搁到一旁的托盘里。<br/><br/> 他一直没能想明白，为什么人的心生得是这样一副样子。为什么它不浑圆如珠，为什么它不是别的颜色。<br/><br/>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肝脾肾，要各自生在现在的位置上。<br/><br/> 若是将肝脏挪移到心脏的位置，会怎么样？<br/><br/> 焦玄站立在托盘前，低着头，眯着眼睛，在明亮如同白昼的光线下，仔仔细细打量起了托盘上盛着的心脏。<br/><br/> 这具尸体，还算新鲜。<br/><br/> 是以这颗心脏，看起来也还算柔软。<br/><br/> 焦玄抬起手，抓住它，突然用力捏了一下。掌下传来的感觉，却并不是柔软的。人的心脏，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脆弱单薄。<br/><br/> 它若是活着，想必跳动起来，是极其有力的东西。<br/><br/> 焦玄松开手，又重重攥了一把。<br/><br/> 这具尸体，是病死的，说是突然暴毙，不知缘由，可他如今握着这颗心脏，却隐隐明白了死因。<br/><br/> 人的脏器，他已经见过许多。<br/><br/> 有的人肝是黑的，有的人肺是瘪的，而此刻躺在他眼前的这具尸体，心脏是膨大的。<br/><br/> 他牢牢抓着它，明显感受到了指节下不一样的触感。这颗心脏，比他过去见过的，都要来得硕大。他亦一眼便知，这大小是不寻常的。<br/><br/> 焦玄眯着眼睛沉思了一会。<br/><br/> 他轻轻将手中心脏放下，转而取来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用力划开了它。<br/><br/> ……<br/><br/> 半个时辰后，焦玄丢下刀子，再次净了手。<br/><br/> 同样一根一根手指地擦拭过去，直又花了半刻钟不止。<br/><br/> 等到他推开门，拄着拐杖走出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深浓得像是一团墨汁。他站在门外，望一眼小径前的石灯笼，又望一眼道旁茂密的花草，忽然说了一句：“西面那丛花开得不大好。”<br/><br/> 一旁安静无声候了半天的随从闻言，急忙踮着脚探头朝西面看去。<br/><br/> 果然，那边的花开得不如其余地方的旺盛。<br/><br/> 随从琢磨着，轻声道：“怕是花期要过了。”<br/><br/> 焦玄笑了一下，摇摇头吩咐道：“让人将东西收拾了吧。”<br/><br/> 随从连忙应下声来。<br/><br/> 焦玄摩挲着拐杖上雕着的蛇头，抬起脚越过石灯笼朝小径上走去。不过大约只走出了四五步，他突然又转过头来道：“埋一半到西面，一半到这来。”<br/><br/> 随从的视线循着他抬起的拐杖向花木间看了一眼，低下头应了一个“是”。<br/><br/> 焦玄这才像是满意了，继续往前走去。<br/><br/> 他隔上几日便要让人寻一具尸体来，不做别的，只是切开来看，人心是何样，人肝又是何样。人的眼睛，挖出来以后才知道究竟生得什么模样。<br/><br/> 他绞尽脑汁地想要知道，人究竟为什么会死。<br/><br/> 而年轻人和老人，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人为何会衰老？如果想要永葆青春，又该怎么做？<br/><br/> 他心心念念，全是这样的问题。<br/><br/> 他脑子里全是困惑，除了他自己，谁也无法替他解答。<br/><br/> 焦玄慢吞吞地向前挪动着脚步，拐杖点在鹅卵石上，发出清脆的“夺夺”声响。<br/><br/> 他渐行渐远，身后的明亮逐步消失不见。<br/><br/> 一转眼，这天边深浓的黑暗仿佛都现了白。<br/><br/> 黎明到来之前的夜色，总是最黑暗的。<br/><br/> 焦玄回了房，睡得一如往常得香甜。他心中有事，但他睡下了，便全抛在了脑后。人的睡眠，是如此要紧，他从来不叫自己少睡一刻钟。<br/><br/> 然而出了国师府，却有许多辗转反侧，难以入梦的人。<br/><br/> 薛怀刃是一个。<br/><br/> 太微亦是一个。<br/><br/> 她深夜回府，强打精神去沐浴，明明倦极了，可一等躺到床上，便半点睡意也不见了。于是她一个人躺在那，翻来覆去，迟迟无法入睡。<br/><br/> 夜色越来越黑，周围越来越安静。<br/><br/> 只有她的呼吸声、心跳声，在渐渐亮堂起来的屋子里回响着。<br/><br/> 她乱七八糟想了一通，想得太阳穴突突直跳。<br/><br/> 忽然，帐子外响起了长喜唤她起身的声音：“姑娘，到时辰该起了。”<br/><br/> 太微一个翻身坐起来，伸长手去撩帐子。屋子里已经很亮，白光照进来，照得她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br/><br/> 又酸又涨，委实睁不开。<br/><br/> 她手里还攥着雨过天青色的帐子，就这么定定坐着不动了。<br/><br/> 长喜愣了一下后凑上前来问道：“姑娘，您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br/><br/> 换了往常，她在帐外一唤，太微便会自行起身，从来也不犹豫一瞬。可今日，太微一夜未眠，头疼，眼睛疼，浑身都不舒坦。<br/><br/> 又过了一会，太微才睁开眼睛道：“去打盆水来，要冷的。”<br/><br/> 长喜不明所以，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水盆，里头的水温热适中，是姑娘们平素净面时用的温度，太微也不例外。<br/><br/> 长喜不由疑惑地皱了下眉。<br/><br/> 须臾后，她端了盆冷水进来，正要问问自家姑娘做什么用，便见太微赤着脚走过来，让她将水盆放下来。<br/><br/> 而后，太微站在水盆前，一低头，将自己整张脸埋进了水里。<br/><br/> 长喜就站在边上，见状唬了一跳，又见她半响没有动静，不觉提起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