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远章吃着菜，喝着粥，一条腿高高翘在椅子上，闻言掀了掀眼皮道：“饭桌上谈的事，难道便不是事？这要紧的，是要谈的话，而非谈话的地点。”<br/><br/> 这话倒是没错。<br/><br/> 太微听着，深以为然，不觉多看了他一眼。<br/><br/> 与此同时，她吃饱喝足，便放下了筷子。<br/><br/> 谁知他正好将视线移过来，瞧个正着，冲着她道：“饱了？”口气自如，像是问过一万遍般的自然。可太微上一回同他一道用饭，还是过年时的事。<br/><br/> 腹诽了一句莫名其妙，太微将面前的碗往边上挪了挪，将筷子整整齐齐地并排放好，才抬眼同他对视道：“饱了。”<br/><br/> 祁远章轻轻“哎”了一声，似觉遗憾，可惜地道：“这下子可好，岂不是成了我一个人用饭。”<br/><br/> 祁老夫人在旁道：“食不言寝不语，依我看，回头再说也不迟。”<br/><br/> 祁远章也放下了筷子：“人都齐了，还有什么好回头再说的，您想说什么，便说吧。”<br/><br/> 祁老夫人便道：“小五昨日既然是叫人送回来的，那这护送的恩情，咱们便不能不报。”<br/><br/> “报吧报吧，不过就是送礼答谢嘛，不必多言了。”祁远章漫然地点点头，眼睛却定定地看向了太微。<br/><br/> 太微原低着头，垂着眸在猜他和祖母要说什么，忽然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便抬头朝他回望过去，目光清澈，明亮如水，没有一丝阴翳。<br/><br/> 他眯了眯眼睛，似乎有些吃惊于她这般直勾勾地看回来。<br/><br/> 父女俩对视了一眼，又各自别开了眼。<br/><br/> 祁远章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茉姐儿”。<br/><br/> 祁茉一震，受惊小鸟似地猛然转头朝他看去：“爹爹？”<br/><br/> 祁远章道：“你把昨日在永定侯府发生的事再说一遍。”<br/><br/> 祁茉愣了一下，望望祁老夫人，又望望太微几人，垂下眼帘，把昨日同祁老夫人说过的话，又原模原样地讲述了一遍。<br/><br/> 祁远章听完，问了一句：“没有遗漏？”<br/><br/> “没有。”祁茉为表肯定，加重了音量。<br/><br/> 祁远章便又来喊太微，让她把昨日的事也再说一遍。<br/><br/> 等到说完，祁远章揪着她话里的一点仔细地询问道：“你发现四娘不见的时候，那戏台上唱的正巧是哪一出？”<br/><br/> 太微怔了一怔。<br/><br/> 他也不管，又去问祁茉：“你呢，发现小五不见的时候，可曾听见那戏台上唱的是哪一出了？”<br/><br/> 祁茉瞥了太微一眼，眼里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得意：“女儿记得，那台上当时唱的，是一句‘恁今春关情似去年’……”<br/><br/> 太微面无表情。<br/><br/> 一旁听着他们父女交谈的祁老夫人等人则都面露狐疑地看向了太微。<br/><br/> 祁茉记得，且说得清清楚楚。<br/><br/> 太微却回答不上。<br/><br/> 这般看来，难不成是太微在撒谎？<br/><br/> 祁老夫人心里一惊，连忙看向了儿子。<br/><br/> 可祁远章脸上笑微微的，竟是半天也不开口，只一会看看左边的这个女儿，一会看看右边的女儿。<br/><br/> 两个姑娘，年纪相仿，生得却并不像。<br/><br/> 不知过了多久，祁远章终于道：“四娘的话，不必听了。”<br/><br/> 众人诧异，祁茉更诧异。她急吼吼地站起身来，叫了一声“爹爹”，话里全是委屈和不信。<br/><br/> 祁远章背过身去，打了个长长的哈欠。<br/><br/> 等到他转过来，面上已是冷冷的不耐烦，口气漠然地道：“那样的时候，你竟还有心思去听戏台子上在唱什么？”<br/><br/> 祁茉一噎。<br/><br/> 他继续徐徐地说道：“谎话，是经过潜心推敲的，是以每一遍提起，都是一模一样，毫无变化。而真话，则需要人不断地去回忆，去思考。偏生人的记性不中用，总会忘记东西，出现遗漏。”<br/><br/> “你自个儿摸着良心说，你说的话，和小五说的话，哪个更像是真的？”<br/><br/> 他鲜见地板起了脸。<br/><br/> 祁茉急了，双腿一软，便想下跪。<br/><br/> 可祁远章似是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等她动作便截然地道：“给我坐回去，不许跪！”<br/><br/> 祁茉手足无措，只好委委屈屈地坐回了原位。<br/><br/> 屋子里，鸦雀无声。<br/><br/> 过了一会儿，祁远章才继续道：“儿子乏了，剩下的，娘来说吧。”<br/><br/> 他将身子往后一倒，靠在了椅背上，闭上眼睛养起了神。<br/><br/> 仿佛方才那几句问话，便已经让他耗尽了力气。<br/><br/> 他不再言语，祁老夫人便也就只好无可奈何地接过了话道：“小五方才说的事，你们可都听见了？”<br/><br/> 这话是同赵姨娘母女说的。<br/><br/> 她说罢，又接了一句：“可都听明白了？”<br/><br/> 赵姨娘生得秀秀气气，上了年纪后更添两分温和，闻言点了点头道：“婢妾听着五姑娘的意思，似乎是说那永定侯府里没大有规矩。”<br/><br/> 祁老夫人闻言笑出了声，摇摇头又颔首道：“什么没大有规矩，分明便是一点也没有，但咱们今日要说的，不是那规矩不规矩的琐事。”<br/><br/> 她略微一顿，坐直了身子，正色说道：“那永定侯府里的人和事，怕是不一定好相与。”<br/><br/> 赵姨娘低了低头，轻声道：“老夫人的意思是，三姑娘的婚事……”<br/><br/> 祁老夫人不等她说完，便打断道：“不，婚事得照旧。”<br/><br/> 方才太微说的话，同昨夜告诉她的，虽差不多，但是有不同的。太微当时在那间暗室里见到了六皇子杨玦和永定侯世子陈敬廷的事，并没有说出来。<br/><br/> 祁老夫人很满意她的眼力见，也不提，只同赵姨娘母女说婚事不会变。<br/><br/> “我的意思，只是让三娘回去多想一想。”祁老夫人道，“毕竟三娘年纪不大，在家一贯也是娇养着的，从没有经过什么大事，初初嫁过去，必然是同在家不一样的。”<br/><br/> 赵姨娘飞快抬起脸来，面上挂着两分担心。<br/><br/> 祁老夫人道：“趁着还未大婚，你回去好好教教她，多提点几句。”<br/><br/> 赵姨娘嘴角翕翕，声音更轻了：“婢妾记下了。”<br/><br/> 太微在角落里听着，差点冷笑出声。<br/><br/> 祖母明知道那永定侯世子是个什么德行，却仍然要将三姐嫁过去，果真同她记忆里的人一点没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