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情怀（3）<br/><br/> 又是小半个月,桐桐才踏出房门。<br/><br/> 秋风卷着几片梧桐叶慢悠悠的飘下来，她抬手接了，拿在手里翻来复去的看了看,又随手扔了,梧桐树就是本土的梧桐树，并无甚不同。她不住着打量着这个府里的一草一木，还有这房屋、亭台楼阁的建造，其实,跟唐时还是有些不同的。她一路看着,抬手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缓缓的沿着游廊一路朝前院去。<br/><br/>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观察,观察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的改变。怎么说呢？许是有一个类似穿越者的开国皇帝，叫历史的走向方方面面的都发生了变化。有些理念很超前，但是有些东西却在复古。比如身上的衣裳,样式有点汉唐时期的模样。若是想穿的如唐时那般奔放，那是你的自由；可你若穿的如汉时的裙裾一般的衣裳,也没有来干涉你；甚至于女子身穿骑马装，男装,好似都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了。<br/><br/> 原身这个姑娘一直受宫里照佛,一年四季的衣裙都是宫里送来的，也一定是这个王朝能享用到的最好的。<br/><br/> 出门的时候,青芽见她盯着挂出来的几身衣裳，就笑着指了指汉服，“太||祖皇帝曾说过，汉唐时最有雄风，因此，我朝很该倡导汉唐之风。”<br/><br/> 汉唐之风！<br/><br/> 这个词只看怎么去理解了！叫桐桐说,其一，作为后来者，对宋怕也是又爱又恨吧！爱的文华风采，也‘恨’它的软弱可欺！所以，他希望他的王朝有宋的文采风流，有汉唐的勇武之风。其二，大唐出过一位女帝，而他也有一位公主。<br/><br/> 林雨桐心里叹了一声，从回廊转过去，就见不远处站着个少年。她含笑走了过去，少年迎面迎了过去。<br/><br/> “兄长。”林雨桐福身见礼，看向这个一脸憨厚之相的少年。<br/><br/> “小妹！”少年将胳膊伸过去，叫桐桐扶着，带着他往前面来，“晌午再过来多好，时间早，风还是有些凉的。”<br/><br/> 这少年便是家中嗣子林崇韬。<br/><br/> 林雨桐跟着他的步子，“今日觉得身上轻省多了，过来看看父亲。”<br/><br/> 林崇韬叹了一声，而后低声道：“母亲正在里面跟父亲说话……”<br/><br/> 这是王氏每天要做的事！她打理了庶务之后，大部分时间是在林克用身边的，应该是在事无巨细的跟林克用说这一天天发生的事吧。<br/><br/> 廊庑之下，一个高大的中年人站在这里，看见桐桐脸上不由的带上了几分慈和的笑意，“女郎君。”<br/><br/> “宽叔！”林雨桐见礼，这人是林克用的贴身侍从，自小长大的情分。这些年，林克用的事和外院的事务多是宽叔在打理。<br/><br/> 林宽避开后，朝里面禀报：“夫人，大公子和女郎君来给伯爷请安来了。”<br/><br/> 里面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紧跟着传来王氏的声音，“进来吧。”<br/><br/> 进去之后，绕过屏风，就看见人躺在矮榻上，矮榻就放在屋子的中间，这方便照看。周围没有格挡，从哪个方向伸手伺候都方便操作。<br/><br/> 兄妹俩对着坐在床榻边上的王氏福身之后，桐桐就走了过去。<br/><br/> 说实话，林克用被照顾的很好。他就像是睡着了，伸手搭在脉上，桐桐心里就有数了。一个人躺在这里十数年，肌肉只是有微微的萎缩，身上更是无一处褥疮。这得怎么样精心的伺候，才能做到这一点？<br/><br/> 这非得太医隔上两个时辰一行针，得有人间隔半个时辰就得按摩半个时辰才能做到。他的伤在头上，头上的伤要么是摔下去撞击到哪里了，要么就是被重物击打过。他身上至少有七处箭伤，十三处刀剑伤，且中DU过。而今伤是治好了，毒也清理了，可头上的伤却致使人昏睡不能醒。<br/><br/> 人没有醒就没有意识吗？不是！他只是对外界的东西无法做出反应，但是很多人处于植物人状态的时候是能听见人说话的，对周围的一切是有感知的。<br/><br/> 林雨桐的手再搭在脉搏上，就轻轻的叫了一声：“父亲！”<br/><br/> 躺着的人当然不会有反应。<br/><br/> 王氏低声道：“十多年了，也就这样了。”<br/><br/> 林雨桐摇头，“古籍上有载，此乃‘木僵之症’！此症不是无解的。”<br/><br/> “什么？”王氏站起身来，“有解为何不能治？”<br/><br/> 林雨桐还没言语呢，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是有解，可此法已然失传了。忠勇伯已经离京三载，就是听闻哪里的古墓里可能有遗失的典籍，想找来求这一解呀！”<br/><br/> 话说完，人进来了，是一老者，乃是一直负责林克用的老大夫，本来叫什么名字已经没人知道了，只知道太|祖把他唤作‘青牛’。于是，大家便称呼他为青牛先生。<br/><br/> 他嘴里的忠勇伯名韩宗道，乃是皇上和林克用的结义兄弟，皇上为长，韩宗道次之，林克用最幼。<br/><br/> 竟是不知韩宗道离京是为了找寻遗失的典籍去的！<br/><br/> 林雨桐就问青牛先生，“此症伤在脑窍，有邪占脑内心神之位，可对？”<br/><br/> 青牛先生一愣，“女郎君竟是把书都念进去了？”<br/><br/> 久病之人，不看医术还能看什么呢？<br/><br/> 青牛先生抚着胡须，不住的点头，“正是！女郎君所言不差。”<br/><br/> 林雨桐就又说，“难道医病不是辩证而治？《黄帝内经》上说心藏神；《太素》对此的解说是，头乃心神之居。既然是邪伤了心神，此乃阴阳合离，营卫不通，真气逆乱，如尸如木之症……”<br/><br/> 青牛先生眼神熠熠生辉，“那女郎君必是看的出来，这些年治疗之下，伯爷气血运行通畅、经络之气未曾全部闭竭，便是七窍，亦不是全然的闭塞不通……”<br/><br/> 林雨桐朝这位青牛先生笑了一下，便知道这位的能耐了。人家也知道林克用应该是能听见的，且有意识在。<br/><br/> 七窍中，双耳之窍是通着的。<br/><br/> 林雨桐不再问大夫了，而是看着躺着的人，“父亲，是我！”原身身体稍好的时候也常来请安，有时候也服侍汤药，帮着喂一喂。她轻声道，“儿以前不知父亲竟是有感知的。近些日子才算是把书中不通的地方读懂了，而今听青牛先生一说，儿更笃定，儿的话，父亲听的见。父亲莫急，便是治疗的法子遗失了，可辩证之下，亦能治病。儿没给别人治过病，但儿比先生胆大！先生不敢试的，儿敢！儿就想着，若自己是父亲，会做怎么样的决断呢？是这样一日一日的躺在这里，还是冒些风险大胆一试？儿若是父亲，自是宁肯大胆一试！成，则好！不成，也不过一死……”<br/><br/> “胡闹！”<br/><br/> 桐桐的话还没说完了，外间便冲出一人来。瘦骨嶙峋，一身布衣！<br/><br/> 以前见过这人！<br/><br/> 屋里的人赶紧见礼，口称伯爷。<br/><br/> 林雨桐跟着林崇韬行大礼，“二伯回来了。”<br/><br/> 此人正是林克用的义兄，行二的韩宗道。<br/><br/> 要么说人经不住念叨呢，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出门三年了，回京之后没回府直接过来了。<br/><br/> 韩宗道朝桐桐重重的哼了一声，“不过一死而已？嗯？”<br/><br/> 桐桐才要说话，外面又有脚步声传来，急匆匆的，人没进来，声先来了，“好了！训斥孩子做什么？”<br/><br/> 话音一落，人进来。黑斗篷掀开，露出一张坚毅的面容来，正是那位文昭帝。<br/><br/> 还不等人见礼，他便出声，“免礼吧！”而后摆手，“无干人等都出去吧。”<br/><br/> 无人敢反驳，哗啦啦的都出去了。<br/><br/> 便是王氏和林崇韬也慢慢的退了出去。<br/><br/> 林雨桐跪在地上，没动地方。文昭帝和韩宗道都盯着她看，她也仰头看他们。<br/><br/> 三双眼睛瞪视了半天，文昭帝：“……好吧！你留下。”<br/><br/> 桐桐顺势就起来了，除了躺着的那个，屋里只剩下四个人。文昭帝和韩宗道以及青牛先生，还有桐桐。<br/><br/> 文昭帝坐到林克用的边上，问韩宗道，“你叫人捎信说找到药了？什么药？”<br/><br/> “法子没找到，却在民间找到了个方子，据说有人给木僵之人用过……”韩宗道说着，就从怀里掏出方子，递给文昭帝。<br/><br/> 文昭帝扫了一眼，而后递给青牛先生，“看看能不能用？”<br/><br/> 林雨桐探头一看，这方子……有点用！<br/><br/> 文昭帝也问韩宗道呢，“给木僵之人用过之后如何了？”<br/><br/> “半醒半不醒，时醒时不醒……”<br/><br/> 青牛道长的胡子差点没气的飞起来，“眼睁开，并不是神窍开了……”<br/><br/> 韩宗道扭脸就问说，“会更坏吗？”<br/><br/> 那倒是不会！<br/><br/> 文昭帝看韩宗道，“二弟呀，你见过那个用过药的木僵之人？”<br/><br/> 没有，“那人半醒半不醒的，维持了三个月，而后死了！”<br/><br/> 林雨桐：“………………”这比我说的大胆试一试会更好吗？到底谁不靠谱？<br/><br/> 结果那边文昭帝不停的搓手搓手再搓手，搓了半晌，问韩宗道，“你没用其他人试过？”<br/><br/> 韩宗道眼睛一闪，轻咳一声，“弄了俩山贼，在山上试过了！”<br/><br/> 文昭帝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样子，而后跟着也轻咳了一声，“那个……试过之后，怎么样？”<br/><br/> 韩宗道摸了摸鼻子，“没死，也没更坏！”说着就看文昭帝，“您是大哥，听您的。您说不用就不用……”<br/><br/> “用！”文昭帝转脸看躺着的人，“三弟呀，其实试试也无妨的！不好，但也没更坏呀！咱试试，没事的！”然后给青牛先生示意，叫他准备用药。<br/><br/> 林雨桐看韩宗道，韩宗道眼神一躲，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br/><br/> 桐桐又看文昭帝，人家一脸的和善：“桐桐好些了吗？累不累？不若回屋去歇着？”<br/><br/> 不用！不累。<br/><br/> 那就算了，呆着吧。<br/><br/> 不大工夫，药端来了。青牛先生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喂。<br/><br/> 文昭帝接了碗，“朕来！”<br/><br/> 可碗端到手里，真给喂进去还是下不了这个手呀！拿着勺子搅啊搅的，而后用脚踢了韩宗道一下，“老二，你来！”<br/><br/> 韩宗道直朝后躲：“我……我哪会喂药呀？！”<br/><br/> 那谁来？<br/><br/> 林雨桐一把接了药碗，这都搅和凉了！她过去把林克用的头抱起来，然后拿碗往里灌！真给一滴不剩的给灌进去了！<br/><br/> 韩宗道急的都结巴了，“你这丫头……冒失……冒失了啊！你先喂两勺试试嘛！哎呀呀！要不，给催的吐出来！”<br/><br/> 文昭帝看青牛先生，“要不，下针叫吐一点出来？”<br/><br/> 林雨桐可算是知道为啥青牛先生特别谨慎了，有这两人这么看着，谁敢冒险尝试着用药呀？<br/><br/> 她给摁住穴位，直到听到咕咚一声，她才道：“都给咽下去了，没事了。”<br/><br/> 哎呀呀！真给咽下去了。两人就守在边上，直到一个时辰之后，青牛现身诊脉，“没大的变化！”<br/><br/> 也就是说，没更坏！<br/><br/> 那就没事，文昭帝叮嘱，“连着服用三天看看，看有没有变化，就知道效果怎么样。”<br/><br/> 遵旨！<br/><br/> 文昭帝和颜悦色的，“桐桐去歇着吧！叫青牛先生和太医换着守着。”<br/><br/> 她只能先应了一声‘好’，“二位伯父也早点回去歇着吧。”<br/><br/> 嗯嗯嗯！两人联袂出门而去！<br/><br/> 林雨桐蹲在林克用边上，低声道，“父亲，还是叫儿试试吧！都是试，谁的法子不是法子呢？”<br/><br/> 青牛先生在边上都不想言语，要是北翼公在京城，也不知道此时该作何敢想。<br/><br/> “先生！”桐桐扭脸看这老大夫，“除了我祖父母，跟我父亲最亲近的就是我了，对吧？”<br/><br/> 对！<br/><br/> “那我就有权决定怎么治疗！”林雨桐伸手，“您要不敢下针，就把针给我，我来！”<br/><br/> 看给你能的！你来？老先生气哼哼的把腰上的针袋子递过去：“下吧！下一个我看看！”<br/><br/> 林雨桐接过来拿着针在林克用的头顶位置蹲着，那样子犹犹豫豫的，好似不知道怎么下。可青牛先生才扭脸翻了个白眼，她蹭的一下，针就给下了。<br/><br/> 针针都在大穴上！<br/><br/> “你大胆！”<br/><br/> “《黄帝八十一难经》，书还是先生给我的！我下的不对？”<br/><br/> 对！但是此法几人敢试？<br/><br/> “躺在这里太难受了，若是救不了家父，我希望家父少受些苦痛。”<br/><br/> 青牛先生一噎，面色一下就复杂了！想当年，林克用何等风采，如今成了这般样子，罢了罢了！他叫桐桐起来，“老夫来！”<br/><br/> 桐桐让开了，“此法得四个时辰行针一次……”<br/><br/> 这不需女郎君交代！<br/><br/> 这事就两人知道，跟谁都没提。至于王氏，青牛先生说接下来的治疗得褪去衣物，王氏便不过去了！她跟林克用并无夫妻之实，迄今还是个姑娘身子，这样的事她自是要避开的。<br/><br/> 第四天，文昭帝和韩宗道又来了一次，青牛道长只说是稍微有些起色，两人大喜，吩咐说要好好用药。<br/><br/> 而后连青牛道长也被撵出来了，文昭帝和韩宗道在‘病房’里嘀嘀咕咕，好似在商量什么事情。大概这里说话更安全吧。<br/><br/> 剩下的几天，依旧在行针不间断，直到第七天晌午这次，林雨桐分明就看见针一下去，林克用的手指微微的抖了一下。<br/><br/> “父亲！”林雨桐抓着林克用的手，“父亲，您能动了是吗？父亲！您动动手指，您刚才动了！”<br/><br/> 这一喊，却又不动了。<br/><br/> 林雨桐看青牛先生，“我父亲真的动了！先生，在关元穴下针，快！”<br/><br/> 关元穴在脐下三寸，长期不动的人，三焦不通，这地方别说下针了，就是一摁，都跟针刺一样的疼。<br/><br/> 这是什么闺女呀！真舍得下手呀！<br/><br/> 关元穴，一针下去，林克用的双手蹭的一下，手指都蜷缩起来了，甚至眉头都动了动！<br/><br/> 林雨桐把住脉搏，说青牛先生，“行针！”<br/><br/> 好！行针！捻着针提拉，疼痛加倍，青牛先生甚至都听见林克用闷哼了一声。<br/><br/> 林雨桐在林克用耳边说话，“父亲，我是桐桐，您能听见我说话！我知道您疼，您睁开眼，朝前走……您奔着亮处朝前走！疼也忍着，不疼您的心神回不来呀！朝前——再朝前——”说着，就不住的在他耳边击掌。只击掌效果还不好，干脆起身拿了铜盆，用喝药的银碗一下一下的刮着铜盆，金属碰撞刮蹭的声音，要多尖锐有多尖锐，要多刺耳有多刺耳，外面伺候的人被这动静给惊的，不知道发生过了什么的情况下，一拥而入。<br/><br/> 林宽喊道：“女郎君，你这是……”<br/><br/> 话还没落下，林宽不说话了。他看见女郎君盯着伯爷，而伯爷的眉头皱成一团，眼皮下眼珠子明显在活动，而后非常艰难的，睁开了一条缝隙，他甚至看到，伯爷僵硬的抬起手臂，想要遮挡一下光线。<br/><br/> 醒了！醒了！伯爷醒了！<br/><br/> 林雨桐攥着林克用的手，喊了一声，“父亲！”<br/><br/> 林克用眼珠子转过来，跟桐桐的眼神对上，然后嘴唇蠕动了半晌，才艰难的吐出两个字：“真——丑！”<br/><br/> 屋里的人都听见了！是真的神志清醒过来了。<br/><br/> 林雨桐就笑，“别人都说，我像父亲多些。”说着话，她就端了水，给喂了两口。<br/><br/> 林克用艰难的吞咽下去，才道：“找……你……伯父……们……”<br/><br/> 好！林雨桐喊林崇韬，“兄长，着人给宫里和忠勇伯府报信！”<br/><br/> 林崇韬急匆匆的去安排了，只留下王氏留在屏风外面。她手足无措，愣生生的站在外面不敢进去！她从来都不敢想，他还有醒来的一天。<br/><br/> “醒了？”文昭帝正在跟朝臣议事，消息就送到了御前！他站起身，踉跄着就朝外跑，“备马！快！”说完，想起来了，“快，告诉皇后一声！”<br/><br/> 皇后正跟四爷在说话，结果前面就送了消息，“有义醒了？”她蹭的一下起身，提着裙摆就跑，“备马！本宫要出宫！”<br/><br/> 四爷看着皇后跑出去，这才缓缓的起身，看来，可以见桐桐了。林克用在帝后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只怕谁不去看望，都得被记在小本本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