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红莲殿看见鱼玄机刚刚从里面出来,正在关门,陆知风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伸手卡住了差一点就关山的门。
“陆姑娘,你等等……”
“还等?不等了等不了了。”陆知风直接推开了门,而里面的场景却让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炉火烧的正暖歌舞声扬,几个容貌艳丽的女子穿着飘逸的轻纱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殷绍坐在长榻上左拥右抱着软玉美人,空气中胭脂香料的味道在温热的空气中被蒸得更加暧昧缠绵。
殷绍抬眼看见陆知风进来的时候,拥住身旁女子的一下子就收了回来,紧张的坐直了身子,但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换了一副慵懒表情向后躺在靠背上,说:“这是本座从艺坊里千挑万选出来的,知风,你过来瞧瞧。”
陆知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说:“你昨个儿还说累了,原来是挑美人挑的累了。”
“你……你都听到啦。你找我什么事儿啊?这儿有上好的酒也有绝佳的曲儿,一起听听。”
陆知风冷冷的看了一眼这几个女子,说:“我怕她们的命轻,受不住我要跟你说的话。”
“无妨,说来听听。萍儿,你说你受不受得住?”殷绍朝他右边的女子凑了过去,笑着问。被叫做萍儿的女子娇笑着说:“主座您说受得住,奴家就受得住。”
“你呢?”殷绍又去问他左边的女子,问完了又要接着去问歌女。他这副纸醉金迷的样子让陆知风心生厌烦,有些恼的提高了音量:“这几位姐姐,你们觉得是我惜你们的命,还是他惜?”
陆知风转过身走向还在弹着琵琶的女子,手一挥只见银光闪烁琴面上弦全都断了,飘扬起的红绳缓缓落了下来,琵琶女吓得身体僵直,一声不吭。刚刚还歌舞升平的大殿,气氛陡转急下,地上落一根针都听得见。
歌女战战兢兢的站在原地,一滴冷汗从额头上流了下来。她曾经听说过,受过红莲主座恩的女人,全都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他的宠爱,和恨一样可怕。这样的恶鬼,被人公然冒犯,怒火一旦燃烧起,她害怕,冷血残忍的红莲主座暴怒就这么杀了所有人。
而殷绍却笑了,他故意笑出来想缓和一下凝固的气氛,说:“知风,你什么时候也这样没有情趣了?当初你可不是这样的。本座还以为你会喜欢这样的歌舞才办的,早就让琦玉叫你了可你一直在睡觉。”
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这真是红莲主座?他可是在死命的给这位姑娘台阶下!
陆知风仍旧面无表情,说:“为了她们的命考虑,让她们出去。”
“一边听着歌舞说不好吗,怎的这样严肃,不解风情……”
“你会杀了她们的。”陆知风一字一句说的无比坚定,而殷绍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一瞬间。
——陆姑娘被吓到了,听故事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也对,一般的女子不害怕才会奇怪。
——您想,陆姑娘亲近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像敬王那般温润、君子气节。
殷绍牵强的笑了一下,故作轻松的说:“你们都出去。”那群女子如蒙大赦般抱着琴、提着裙摆离开了大殿。
陆知风走到身侧,但没和他坐在长榻上,而是盘腿坐在了与殷绍隔着一张酒桌的毯子上。殷绍手臂放在桌子上,身体向前靠,他虽然下定决心隐藏心意,可还是不由自足的想靠近她。
“你到底有什么神秘的事要与我说?”
陆知风道:“昨日我在罗洺褚生前住所,看到了一幅画。”
“画?”殷绍笑了一下,“是,那个老东西除了害人就喜欢画画了。害死了丹青素手蛮青荧之后,画技更是突飞猛进。”
陆知风被他这句话点醒了某些迷惑,说:“罗洺褚杀了通晓阴阳之术的蛮青荧,他就对阴阳之术摸到了门路,静言又武功尽失去你说会不会……”
她后半句没有说出口,但殷绍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丹青素手称号的由来并不是蛮青荧书画造诣高,而是说对其他人武功的学习能力强。一个人轻易学会旁人修习一生的武功,对于蛮青荧来说并不是不可能。她的阴阳之术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凭此摸清武学精髓,一切就都容易多了。
殷绍摇摇头,说:“那罗洺褚也没有必要废了静言的武功。”
陆知风说:“罢了,反正他已经死了,研究一个死人的想法也没有意义。我要说的是,活人的。”
“洗耳恭听。”
陆知风手紧张的搓了搓裤子,压低声音说:“罗洺褚画中的人我认识,是当今太妃,曹蓉。”
殷绍的情绪总是掩藏在面具之下,偶尔的表达也是刻意施展,而这一次,他眼眸中明暗闪烁,他说:“你怎么想的?”
陆知风手心上都是汗,说:“正因为我什么都想不通,才只能仅仅告知你一个画中人姓名身份。”
殷绍说:“在烨阳时,我与你说过,罗洺褚定与朝廷勾连,只是线的另一头不知道是谁攥着源头。”
“肯定不是敬王,他不是那样的人,”陆知风急忙道,“即便源头是曹蓉,也绝不会是敬王。”
殷绍不想再听陆知风为敬王的辩解,端起玉杯放在唇边,道:“本座以为你不只有此事要说。”
“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殷绍手上的动作明显的停顿了一刻,问:“你要去做什么?”
要是平时,陆知风说出要离开他实现的这样的话,他会说的一定是“我陪你”,而这一次,他没有。
陆知风好像有些为难,说:“这件事可能……”
“你要去找敬王吗?”殷绍眼神直直的看向陆知风,他这一个眼神看得胸怀坦荡的陆知风都心虚了,道:“不是,是我叔叔传来书信,内容……因为事关寂河山庄,对你全盘托出不太妥当。”
陆知风不会撒谎的。
殷绍好像紧绷的弦松了下来,放下了酒杯,微笑着说:“如果本座能帮你就最好了。”
“殷绍。”陆知风说。
“嗯?”
陆知风舔了舔嘴唇,问:“我们是朋友,对吗?”
殷绍反应了一会儿,回答说:“是。”
“就……只是朋友,对吗?”陆知风明亮清澈的眼睛看着殷绍,充满了期待,可殷绍却不明白她在期待着什么。
殷绍说:“是,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陆知风的眼神一瞬间的移开了,她向后倒手支撑住地毯,说:“刚才那群如花似玉的姑娘该被吓到了,我去帮你叫回来。”她说完就站了起来,转身推门出去。
朋友,这个概念很广,而陆知风以为,她和殷绍早已比朋友更加亲密,而更加亲密的界限,她想从殷绍口中得到回应,却没有得到。从萧泽以后,陆知风对感情变得小心翼翼,她不想再爱上一个无法得到回应的人了。
如果殷绍到现在对陆知风还只是朋友的话,陆知风就会下定决心,绝不往前迈出一步。爱而不得,终年牵肠挂肚,甚至还要因为爱他而违心祝福,这个苦差事陆知风不想再品尝一次了。
陆知风走出大殿,鱼玄机还站在门口,看见陆知风时她神情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陆知风走到她面前,笑着说:“你上次说,即便我懂得他,也无法理解他,对不对?”
鱼玄机不自觉的挺直了背,好像很有自信的样子,说:“是。”
陆知风说:“在江陵小少主为失去友人而痛苦时,殷绍他说了颇为恶毒的话,你觉得是为什么?”
——你最重要的人?哦对,像你这种懦夫,就只能看着自己重要的人一个个为你而死。对吧,文宣帝?
鱼玄机知道这件事,想了想,回答说:“这对于别人,或许会因为恨、怨、仇,可在主座这儿不需要理由。”
在她眼里,殷绍不管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她都觉得理所应当。这个回答果然不出陆知风所料。陆知风说:“我以为不是。是因为文宣帝堕入泥潭还有人不顾一切的想将他救赎,而殷绍拼劲全力,却只差一个人朝他伸出手。”
鱼玄机听了微微皱眉。陆知风含着清淡的微笑,但神情无比笃定,她朝鱼玄机迈近一步。就只是这一步,鱼玄机感受到一股温和但强大的气场将她包裹,温和到将寒风包容,强大到一丝一毫多余气息都要被她笼罩。
鱼玄机紧张的攥紧了拳头,指甲镶进了肉里。上一次给她给她这种气场的还是蛮青荧,虽时光久远,但印象深刻到此生难忘。淡漠的优越感,凌驾于万物之上。
“在你眼里,他是杀神,在我眼里,他是有血有肉的人,”陆知风看着鱼玄机微微颤动的眸子,说,“这就是为什么,你永远是他的副手,而我是他的……朋友。”
她说完转身离去,可走了几步停了下来,转过身对鱼玄机说:“你说的那个被殷绍杀掉的朋友,他可能根本没有死,是殷绍放他命给了他重生的机会。”
——其实当时还有另外一个少年活了下来,只是那个幸存者被当成了主座第一个刀下鬼。主座说干净的天空最好,不需要另一颗天狼。姑娘,你能想象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只为了这个理由残杀自己共患难的同伴吗?
在陆知风的记忆里,可不止殷绍一个人能够百毒不侵。那个游荡于江面上的船夫,日子过得恐怕比殷绍轻松自在百倍。
“并不是站在身侧就是陪伴,即便近在咫尺也可能天涯两隔;并不是常年相伴就是陪伴,或许有些人的一眼敌过旁人的万年。”她说完,轻笑着迈下台阶,这个背影这种骄傲让鱼玄机恨得牙痒痒。
她才不信这种鬼话……这辈子都不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