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风学着那些戏本子里调戏姑娘的浪荡公子呵呵笑,动作故意浮夸,一只手撑在萧泽身侧,说:“这深更半夜荒郊野外,你就不怕我……”
萧泽突然坐了起来,这忽然的靠近让陆知风不自觉的向后挪了一点,而萧泽手推着她的后背强迫她靠近,说:“该怕的是你吧,小知风?”
陆知风愣愣的看着萧泽脸上的笑容,眨眨眼睛,说:“萧泽哥哥,你不太对劲。”
萧泽作思考状想了想,又靠近了陆知风一分,说:“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就是温顺、君子,可以任你撩拨,因为你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做。”
陆知风看着萧泽脸上陌生的霸道,忽然间知道胆怯是什么意思了。
“本王对本王的女人,就是这样的。”萧泽慢慢的突出这句话,他的声音环绕在陆知风耳畔,低沉而又磁性。
陆知风一把推开他,落荒而逃似的往远处爬了几米,夜色遮盖住了她通红的脸,喊道:“敬王妃才是你的女人!萧泽哥哥怕不是忘了,那日在大理寺牢狱之中我说过,我们……”
可你还是无法拒接他,任他拉你的手将你带到此处,任他靠近你。你根本放不下他,对不对,陆知风?
一个熟悉的女子的声音突然回荡在陆知风脑海里,她清楚地知道这个声音不久前才听到过,可就是想不起来声音的主人是谁。
你怎么这么下作呢?他娶了别人,你忘了?
陆知风脸上的神情陡然间变化,惊惧又痛苦。萧泽靠近她,道:“你怎么了?”
“你离我远一点!”陆知风含着泪大喊,“你和我今夜在此处,敬王妃知道吗?”
夜深山清,她的哭喊声分外响亮,久久不能散去。
“她不必知道,”萧泽冷淡的回答,“你若不相信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我可以带你去见她。让她亲口告诉你,本王可以爱你。”
他最后一句话“可以爱你”吐字清晰,一个字一个字念得无比清晰,像是想要将这句话印在陆知风的脑子里。
萧泽脸上的沉重消失了,勾起一个温柔的笑容,说:“我喜欢你听我说‘爱’的时候的神情,看得出来你很开心。你若想听,我可以一直说下去。知风,相信我,好不好?”
两个人一直在山上待到天亮才下山,陆知风正要转身回去华山却被萧泽拦了下来,他说:“你该回家了。”
陆知风眉头一皱道:“你绕这么大的圈子,原来是说客。我不回去,你爱回你回!”
萧泽像哄小孩子一样语重心长的说:“你怎么说也是小辈,你还打算让你姑姑叔叔低声下气的求你回家吗?”
“我不奢望他们认同我,可凭什么陆丘陆之竹能够高高在上的评价我评价我师父,他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对的,”萧泽说,“可是知风,家人这种东西,拥有着无所谓,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你不管不顾的在华山,因为你知道陆家会纵容、心疼,所以你有恃无恐,对不对?”
陆知风自己都没发现的隐秘心思就这么被萧泽轻易拆穿。
萧泽抬头看了看恢弘的华山山门,道:“这山上可都是青年公子,你在此地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不久前在连云巅我还和师兄们一起吃饭睡觉呢……”
萧泽轻轻地拉起了她的手,说:“现在当然和以往不同了。”
他这句话说的清清淡淡可听起来别有一种意味深长,陆知风挣脱开他的手,朝着守门弟子喊道:“回去告诉魏权、慕白,我回京啦!”
她说完跳上萧泽早早为她准备好的马车萧泽跟车夫吩咐了几句,想起了什么,掀开帘子对陆知风说:“如若陆府气氛还是不好,就去找宋锦吧,你们关系一向要好。”
就在萧泽要放下帘子的时候,陆知风凑近了,犹犹豫豫的说:“你和宋锦……”
萧泽说:“只是立场不同罢了,他是个君子。我与他之间的事,无需影响到你。”他说完就将帘子放了下来。陆知风已经记不清这是她多久以来又一次坐在马车里面,好像上一次还是陆之竹送她去连云巅时。她坐在摇摇晃晃时不时颠簸一下的马车里,手心里是一小把碎糖,萧泽哥哥可能还把她当成小孩子,要小知风乖乖,给她一把糖就好了。
现在陆知风早已不是当年容易满足的小丫头,可她还是会因为这点糖而开心。在萧泽那边,她总是意外的容易满足、快乐。
陆知风将一小块透明的糖扔进嘴里,甜滋滋的但没那么腻口。她的思绪飘啊飘,飘到萧泽最后说的——只是立场不同罢了,他是个君子。
瞧瞧人家的气量,从以前开始宋锦就看不惯陆知风对萧泽的痴迷,话里话外都要内涵着挤兑萧泽几句。两相对比,陆知风真替宋锦丢人。她这么想着手捏起一小块糖,就要往嘴里扔的时候动作停住了,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的将糖放回手心。
到了城门口,陆知风吩咐车夫停下,她下了马车。就在车夫要拉着马掉头的时候,陆知风的眼神黏在了马车前面灯笼的家徽上,开口道:“请留步。”
车夫停了下来,问:“小姐有何吩咐?”
陆知风指了指灯笼,道:“夜间前行灯笼照明,可现在灯笼都一直挂着,这是为何?”
“这……”车夫疑惑的抓了抓脑袋,他因年迈而松弛的眼皮垂了下来,遮盖住了他半个眼睛,看起来疲态而且迷糊。
陆知风道:“赶快摘了这灯笼吧,免得惹人闲言碎语。敬王爷一直思虑周全,这件事怎么注意不到。”
“是,小人这就摘了灯笼。”车夫表情没有变化,也看不出他有没有理解陆知风话里“闲言碎语”的意思,便答应了。陆知风看着他摘下了灯笼,才转身向城门口走去。
车夫牵着马向相反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回过头看见陆知风的身影消失在了城门口,便将灯笼重新取了出来,挂在了马车前头最显眼的地方。
陆知风走到陆府门口,却原地打转起来,她还没想好该怎样扣门、如何说出第一句话。陆知风想来想去没个好法子,就想先去别的地儿想好了再回来,正好徐老伯开门去临街布坊买布看见了陆知风,大喊一声:“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陆知风有些尴尬的转过身来,说:“嗯……回来了。”
“老爷子都要急坏了,以为您真的不打算再回陆府了!”
陆知风被丫鬟奴才们拉着拽着踏进了陆府的门,又被推到了陆老爷子的门口,这一窝胆大包天的奴才才退下。陆知风看着这雕花的木门,在和她膝盖差不多高的地方还有几条粗糙凌乱的划痕。那是幼时的陆知风躲过了乳娘的眼睛,爬到了陆腾辉书房门口,用小石子划出来的。
陆知风深呼吸,扬起一个笑容,重重的敲了两下门,叫道:“爷爷,知风回来啦!”
里面想起了东西落地的声音,很快门就被打开了,陆老爷子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拉住了陆知风的手,说:“知风啊……”他要说什么停顿了一下便改了口,“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陆知风和陆老爷子坐在后院的小凉亭里,陆知风一边用小锤子给陆老爷子敲着核桃,一边把她在华山上的经历讲给陆老爷子听,“人心隔肚皮,谁能想到华山掌门兼武林盟主,竟然和罗刹山勾结在一起。”
陆老爷子对那些江湖上的恩恩怨怨早已看淡,道:“外面再乱都不该乱了自己家里,只有家人才最值得依赖。”
陆老爷子话里有话,陆知风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接着砸核桃。
“知风,你说你对于陆家的事也是一无所知,甚至还比不过一个外人,你想知道什么,爷爷都告诉你。”陆老爷子说。
陆知风放下了手中的小锤子,表情严肃起来,道:“我想知道,关于妙手谷遭屠蛮青荧被处死的真相。”
陆腾辉回答:“这些事你早已知晓。”
“不,我不知晓,”陆知风摇了摇头,“蛮青荧不是死在刑场,也不是将军剑下,而是奉仙炉之中,被炙烤折磨成了一小堆木炭。您当年受先皇之命率军队前往妙手谷,是去处置罪人,那这罪人到底是如何处置、被谁处置、为何如此处置,这些我都不清楚。”
陆腾辉道:“知风,我不知道你为何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但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再去深究又有何意义?”
陆知风叹出一口气,道:“爷爷,您顾左右而言他。”
陆腾辉拄着拐杖慢悠悠的站了起来,若是平时,陆知风一定会先站起来去扶他,可这次陆知风就坐在石凳上,将最后一点核桃仁放进了小碗里。陆腾辉说:“每个家族都有秘密,这些秘密该有老人带进棺材里,而不是留给后人继续挂心。”
“知风明白了,”陆知风淡淡的说出这一句,将小碗递给陆腾辉,“爷爷,您的核桃。”
陆腾辉接了过来,拄着拐杖慢吞吞的下了小亭子,徐老伯瞧见了赶紧走过来搀扶住老爷子。
陆知风站起身,弹掉了衣裳上的核桃碎屑,转身时看见了陆丘。陆丘看着陆老爷子被徐老伯搀扶着离开,视线收回时与陆知风的眼神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