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风问:“你这就走了?”
宋锦回:“内人心软,管教不了那两个小毛孩,还需本大人祝其一臂之力的。”陆知风看他一脸炫耀的说出这句话,翻了个白眼:“走走走,没人拦着你。”
宋锦这一走,陆知风就得独自一人面对萧宇了,她抬头偷看萧宇几眼。萧宇垂眼看着茶杯中的水,一言不发。
陆知风还没做好理解皇上和敬王之间矛盾的准备,缓缓地站起身,说:“这戏前情我不知,看起来也无趣得很,请容许草民先行告退。”
萧宇低头不语,用指腹轻轻摩擦着光滑的杯壁。陆知风向外走了一步,萧宇突然站了起来,一只手撑在木桌上,另一一只手拉住了陆知风的手臂。
她被他拉近了一点,相隔一个小圆木桌的距离。萧宇低声问:“如果我告诉你……前四年由京城到往连云巅的书信都是朕执笔,你会相信吗?”
陆知风看着他,没有说话。萧宇拉住陆知风的手紧了紧,重复了一遍:“你会相信吗?”
“皇上,整个大昭都是您的,你又何苦抢走我对敬王那些可怜的情谊……”陆知风手慢慢从萧宇手中抽离,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得掺杂着愤恨的味道,“您就这么容不下他吗?”
陆知风好像再多待一秒也无法忍受似得大步离开,惊羽紧随其后,但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天子脸上是脆弱无比的表情,眼睛里隐忍着泪,身影落寞而孤单。像一把生于刀斧终于鲜血的剑,明明已经强弩之末,但还堪堪保持着锋利。
惊羽深知陆知风的心软,如果皇上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她一定会后悔会心软。可是她转过了身,而皇上也只肯在她背后展现脆弱。
后来当宋锦向萧宇询问起当日的事,萧宇也只是淡淡的说出一句“罅隙以生,便已于事无补。朕肩负天下,本就不该儿女情长。现迷途知返,未尝不晚。”
一日秋高气爽,媒婆送来了一张红绸卷好的宣纸,红绸上金丝线精细的绣着龙凤牡丹。媒婆满面红光的将它递给陆知风,说:“这位公子与您合适。”
陆知风既然答应了萧泽等他三年,便不会违约,打开都没有打开便还回媒婆手中,说:“近些时日我突然不想成亲了,白白麻烦了您这么久,小辈在此向您赔礼了。这位公子,府上会派人去说明的。”
媒婆一听,急了,自己把红绸带解开,说:“魏公子与姑娘你皆是名门之后,又有故交……不行,见是一定要见的,魏公子千里迢迢自华山而来,你就这么把他打发走了,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魏公子?故交?
陆知风将宣纸拿了过来:竟然是魏权!
“这缘分……真是奇妙啊。”
媒婆一拍手,说:“可不是吗,来人!伺候小姐梳洗!”她这一嗓子洪亮高亢惊得陆知风一哆嗦,门外走进来几个笑眯眯的妇人。
坐在屋顶上的惊羽看着陆知风被推推搡搡进了房间,等这些人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他四处望陆知风,人呢?
惊羽心下暗叫不好,飞身下来,气势汹汹的朝那几个女人走了过来,他望了望屋里,蒸腾水汽已经空无一人。
“她人呢?”惊羽“唰”的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小刀,恶狠狠地盯着她们。
白衣女子解下脸上的面纱,尴尬的看着杀气腾腾的惊羽,说:“眼拙到这份上,该去治治眼睛了。”一轻纱白衣女子打着纸伞踏出府邸,白色的面纱宛若山间雾气罩着她的半张芙蓉面,远山如黛的眉下是秀丽清雅的眼,她眼角微微上挑,带着一股高傲却妖娆的味道。她身后跟着几个侍女丫鬟,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回去,身侧只跟着一位戴面具的少年。
虽然已经适应一会儿了,可惊羽还是不大习惯,不禁偷偷看她。陆知风感受到了惊羽偷偷摸摸的眼神,朝他略带痞气的笑了笑。
一下子仙气四溢的仙子画面碎了,惊羽心说。
“知风姐姐!”一声呼唤传来。陆知风顺着声音望去,是埼玉!
埼玉小跑着扑进了陆知风怀里,陆知风问:“皇后娘娘,您怎么一个人?”埼玉一张小脸跑的红扑扑的,她看了一眼戴着面具的惊羽,问:“知风姐姐,他是谁啊?”
惊羽局促的退到陆知风身后,不敢和她对视。陆知风捧起埼玉的小脸不让她再看惊羽,说:“是姐姐远方亲戚的孩子,算是我的弟弟了。你怎么一个人,皇上知道您出宫吗?”
埼玉说:“皇宫里实在是太闷了,大司马说姐姐你伤养好就要离开京城了,姐姐你可不可以带埼玉一起走?”
“宋锦他疯了吗?你是皇后,是大昭的国母!”
埼玉拉着陆知风的手臂摇摇晃晃撒娇道:“皇帝哥哥和大司马都同意了呢。”
陆知风难以置信,转念一想大概是宋锦和萧宇哄着她玩的,便说:“好,只要你到时拿着皇上的手谕,我便带你去见识见识江湖。”
“太好了!埼玉就知道知风姐姐你最疼埼玉了。”
陆知风把惊羽拉过来,说:“你护送皇后娘娘回宫。”惊羽犹豫了一下,陆知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信得过你。”
惊羽重重的点头,带着埼玉朝皇宫的方向走了。埼玉大搞怎么想呀想不到,如今送她回宫的少年,就是行宫之夜刺杀未果的刺客。
陆知风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边,转身朝天地酒楼走去。
这个天地酒楼环境是又好又静谧,可陆知风偏偏是喜欢那些花天酒地不怎么正经的地方,也就没怎么来过。踏进酒楼时,就有个小厮迎了上来,问:“您是陆小姐吗?”
“我是。”
“请随我来。”小厮带着她到了一处雕花隔间,帮她把门推开。
门被缓缓推开,房间里男子应声抬头,画面像铺开一卷卷轴一般慢慢展现在她的眼前。魏权看见陆知风时先是一怔,后扬起一个明媚却羞涩的笑容,这个人脸上还有未褪去的少年气,像是太阳还未用炎热席卷人间,只倾撒于海面浪潮一般清新温暖。
陆知风走进去,小厮就把门关上了。
“知风姑娘,好久不见。”魏权笑容好像落不下来似得,反而越来越明媚,看着陆知风的眼睛一丝一毫也舍不得挪开,像是要把人吸进清澈湖泊一般。
陆知风将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说:“你知道的,我平时不是这样。”魏权点头,说:“姑娘你其实……怎么样都好看。”
他尚未忘记在波涛江面上的匆匆一眼,和这个女子眼神里那种直击人心的东西。这种感觉从未消失,无论她以何种形式何种打扮再次出现。
陆知风坐到他的对面,问:“据我所知,魏氏离京城不算近,怎么会想到来和我……嗯,相亲?”
魏权局促的摸了摸后颈,红晕已经从他的脖子烧到了耳朵。他总不能说,是他一回到华山便火急火燎给府上传信,要去陆府提亲吧。
陆知风见他迟迟不回答,便说:“人们都说门当户对,我可能对不你家的门第上。虽说我是陆家的女儿,可我陆家世代清廉,财没有,权现如今更是没有,只剩下一些虚名浮世罢了。我那几位姑姑叔叔常年在外,府上的陆老爷子我是要照料终老的,所以不会嫁去别地……”
魏权打断她,说:“不,不是。魏家立贵不立长,我虽为长子,可最终所有的一切都会交给家弟魏菁,我呢日后最多是扶持他……所以,即便是来京城也无所谓。”
见过贬低自己的,没见过比谁贬低的更低的。陆知风看这样推脱不掉,说:“是我后悔了,我又不想成亲了。”
魏权的笑容消失了,询问:“为何?其实我也不算着急,等一等总是可以的。”
陆知风被他这上赶着的劲头给逗笑了,问:“公子你不像是来相亲看人的,倒像是瞄上我的。”
陆知风这一句玩笑话直戳魏权的真意,一下子脸红的熟透了,说:“只是觉得……江湖女子与我更匹配些。”
陆知风这么一想的确是,江湖上女子少,和魏权年龄相仿身家相当的大概也只有她了,说:“我也觉得我们两个挺合适的,若是没见识过风雨的一般男子,恐怕很难与我相处的来。”
“那姑娘你为何……其实成亲与否没关系的,我们可以先相处。”
陆知风笑了,说:“我许诺别人空耗三年光阴,所以不能与你相处下去,万一我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比自己心上的女子含笑着说出“万一我喜欢上你了怎么办?”更让人欢喜又错愕的事了吧。
魏权紧张的问:“是不是你的心上人,让你等他三年,三年之后……”
陆知风云淡风轻的说:“三年之后可能便没有以后,他等过我,我偿还他这份情谊我便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