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这么晚召集各位。但是,有紧急状况。」
勇斗环视集合在营帐中的将领们,以严肃的口吻说道。
虽然已经是就寝时间,但是在场者的表情,全都非常清醒。
他们都是在这个乱世中挺过来的武人,随时能做好身在战场的准备。
「我刚才接到消息,《炎》的第五军从前《雷》的族都派出一万人攻打加契纳城砦。现在八成已经开战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炎》军集结在前《枪》的族都密米尔。」
「「「「「!?」」」」」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诸将,也不禁因这消息而寒著脸。
《炎》在上一战中痛失许多储粮,照理来说,应该要等秋收之后,才有办法再次发动攻击。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
而且他们正在东征的途中,已经进军到约顿海姆的中央地区。
在这种时候,敌人却从背后一涌而上。
将领们的家人与朋友,全都留在国内。
当然会感到焦虑不安了。
「我知道你们很惊讶,也很不安。不过没问题,就像我在东征前说的,已经做好准备了。」
勇斗尽可能地让自己表现得很冷静,缓缓地说道。
他当然也感到焦虑,但是在这种时候,必须尽量装得冷静才行。
上位者的不安,会传染给下面的人。
「的、的确,父亲大人确实这么说过。」
「没想到真的变成这样……」
「父亲殿下果真料事如神……」
看著泰然自若的勇斗,将领们也逐渐恢复冷静。
上位者保持镇定,下面的人也会感到安心。
虽然还很年轻,但是勇斗早已经历过各种大风大浪。
像这种身为上位者应有的态度之类的,他表演得很习惯了。
「就像刚才告诉各位的,《绢》已归顺到我们《钢》旗下。从现在起,我们要立刻调头,紧急回去救援津利与格拉兹海姆。」
「唔,但是,《绢》之所以全盘接受我们的条件,主要是因为我们有两万大军压境。假如就此回头,他们说不定会出尔反尔,立刻造反哦?」
《爪》族宗主伯特韦德提醒道。
他是个身材略显臃肿笨重,看起来平庸无奇的男人,但毕竟是克莉丝缇娜的亲生父亲,自然不是省油的灯。
勇斗也点头。
「没错,我也担心这一点。」
想让大多数人民逃离攸格多拉西尔,就必须确实掌握《绢》的港口。
都特地冒著风险征服《绢》了,假如在最后一步时失败,就功亏一篑了。
非避免这种情况不可。
「所以,伯特韦德,我要给你五千士兵,任命你为《绢》的代理宗主。」
「哦?我吗?」
伯特韦德愉快地勾起嘴角。
那是明显心怀不轨的笑法。
「这样好吗?把《绢》这样的大国交给我管理。虽然只是代理。」
许多年前,尽管伯特韦德与《狼》族前前任宗主法布提有多年的友好关系,可是他却突然翻脸不认人,夺走了《狼》的大片领土。
他应该是指那件事吧。
「将谋欲密。如果你真的心怀不轨,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不不不,说不定我是为了让您放松警戒,才故意说出来的哦?」
「不论如何,真的说出来就没有意义了。」
「就算我现在没有那种打算,但是在看到大国的财富后,也许会起贪念哦?」
「什么啊,你就这么想让我对你起疑心吗?」
勇斗以略带险峻的眼神,盯著伯特韦德问道。
也许伯特韦德只是想开玩笑而已,但是因为他一直以来的风评,所以听起来是很难笑的黑色笑话。
其他将领也纷纷对伯特韦德投以怀疑的眼神。
勇斗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特地那么说。
「……啊──没有啦,哈哈哈,这还真困难呢。」
伯特韦德露出觉悟的表情,尴尬地拍著头发稀疏的脑袋。
「什么意思?」
「谎话说多了,就是有这种坏处。我只是想表明自己没有二心而已,没想到反而因此被怀疑呢。」
「噗!你也真辛苦!」
勇斗忍不住笑了。
原来如此。因为过去的背叛纪录太辉煌,所以主动把想得到的情况都说出来,消除那些可能性,以表明自己不会背叛。
对他这种一辈子在尔虞我诈中翻滚的人而言,只说「交给我吧」,反而会觉得很没有诚意吧。
因为随时可以不认帐。
「唔,总之你已经以你的方式表现诚意了,那就交给你吧,伯特韦德。」
「父亲大人,请等一下。那种话是这个人的惯用手法,您千万不能被他骗了。」
就在勇斗几乎信了伯特韦德时,克莉丝缇娜起身说道。
勇斗大吃一惊,看向她。
「什么?是这样吗!?」
「是,请您务必小心。」
「喂喂喂,克莉丝~饶了我吧。父亲殿下,也拜托您别和她闹著玩啦。」
「「「「「噗!」」」」」
看著可怜兮兮、一脸困扰的伯特韦德,诸将也忍不住笑了。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消失无踪。
当勇斗正捧腹大笑时……
「嗯?」
克莉丝缇娜与伯特韦德互相使眼色的场面,忽而进入他的视野之内。
勇斗瞬间毛骨悚然。
看样子,这一切全在计画之中。
伯特韦德应该是真的没有背叛的打算吧。不然的话,克莉丝缇娜不会帮他。
(插图013)
令勇斗惊骇的是,伯特韦德那让别人相信经常说谎的自己的手法。
「难怪《狼》的大家会那么防著他了。」
勇斗小声地自语道。
不是英灵战士,武艺也不是特别高强,单纯凭著权谋之术成为《爪》族宗主,如今更是爬上了《钢》干部的地位。勇斗总算稍微见识到了这男人的真正可怕之处。
「不过,就这次来说,反而是帮了大忙呢。」
统治其他国家,是非常困难的事。
制度、风俗习惯、价值观……全都不一样。
就算不管这些,权力的世界里,也充满了妖魔鬼怪。
只有像伯特韦德这种老奸巨猾的人,才是最适合处理那些事的人吧。
如此一来,勇斗就能没有后顾之忧地专心与信长对决。
「父亲大人!」
军事会议结束,勇斗正想回自己的营帐时,有人从后方叫住他。
那声音很熟,使他忍不住皱眉。
「露妮,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不是要你好好休……」
勇斗略带责备地说著,回过头,接著瞪大眼睛。
来的人确实是吉可露妮,不过她正被希尔德加德背在背上。
「我照著您的吩咐,没有逞强。请见谅。」
「呃~……算是吧。」
你才刚累倒而已,不该在外头走动。虽然勇斗这么想,但是又把话吞回肚子里。
如果是之前的她,大概会勉强自己亲自走来吧。
光是愿意请别人背她,就很有进步了。
应该称赞这点才对。
「怎么了?」
「是。我听说《炎》军再次出兵侵略,因此坐立不安……我认为,再这样下去,自己反而会在意到睡不著。」
「……这也是没办法的呢。」
勇斗搔头叹道。
在《钢》军里,吉可露妮肩负著『最强银狼』的沉重招牌。
而她也一直以此自豪。
如今被排除在军事会议之外,反而会因焦虑而更加难以好好休息。勇斗理解她的想法。
「就是这样。《炎》又开始活动了。原本在西部的五大军团长之一库加,率领《炎》的第五军朝东部进军。至于中央区,也有五万名《炎》军集结在前《枪》的族都密米尔,而且现在也还在继续集结中。」
「上次的兵力就够多了,这次居然更多……」
就连吉可露妮,也不禁惊诧地倒抽一口气。
上次的兵力,就把《钢》逼到前所未有的绝境。
会因此产生危机感,也是理所当然的。
「是啊,真的是很夸张的大叔。」
勇斗苦笑著耸肩。
虽然早有预感,《炎》军应该会在秋收前就开始行动,但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庞大的军队。
信长果然是远超过自己想像的男人。
对于习惯事先想好万全之策,排除万难做好准备后,才开始战斗的勇斗而言,没有比信长更难对付的敌人了。
「…………父亲大人!我有事相求!」
吉可露妮似乎有所迷惘,眼神游移了半晌,最后下定决心,大声说道。
虽然勇斗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以眼神催她继续说下去。
吉可露妮点点头,凝视著勇斗的眼睛,说道:
「请您让亲卫骑兵团(穆思裴尔)提早出发。」
「果然。」
勇斗不禁仰天扶额。
他早猜到吉可露妮会这么说。
说实话,吉可露妮的要求,在这种情况下是相当合理又有效的做法。
假如是有压倒性机动力的亲卫骑兵团(穆思裴尔),不但能立刻赶向战场,而且还能以安息回马箭大幅扰乱敌军,使友军大大受益。
如果在平时,勇斗一定会二话不说地答应,但是──
「可是啊,你真的没问题吗?」
吉可露妮今天傍晚才刚累倒。
距离那时候,还不到半天时间。
勇斗不希望她逞强。
「请您放心。我会把骑兵团交给庞伯指挥,自己则至少在前两天搭乘马车,尽量保持安静,让自己快点好起来。」
「哦!」
勇斗忍不住瞪大眼睛,佩服地叹了口气。
假如是过去的她,「这种程度的事,没什么了不起」、「只要靠意志就能撑过去了」──应该会这么说吧。
果然,吉可露妮的内在,开始有所改变了。
是正面意义上的知道如何放松,已经没有之前那种危险的感觉。
「嗯,现在的你,应该没问题。」
勇斗也同意地点头。
她的精神一下子成长了许多,虽然对女性抱著这种感想有点失礼,不过感觉起来,吉可露妮比以前更可靠了。
这样的话,勇斗就能放心地让她作战。
「对了。除了这个理由之外,基于另一件事,我也必须让你提早出发才行。」
「我吗?是!不管是什么任务,我都一定会达成!」
吉可露妮深深点头。
但是并没有特地逞强的感觉。
是我的话,一定做得到──没有这种用力的感觉,是发自内心,极为自然的自信。
勇斗也点了点头,扬起嘴角。
「嗯。是只有你才做得到,而且正因为是你,我才会交托的重要任务。」
前《枪》的族都密米尔。《炎》的士兵,正从全国各地绵延不绝地集结来这里。
由于也从去年征服的《风》、《雷》、《弓》、《枪》大量召集士兵,因此总数极为惊人。
目前已经超过七万人了,不过照预定,还会继续增加。
虽然说是速成的军队,熟练度不高,但是就战争的本质来说,数量重于质量。
压倒性的人数,可以吞噬一切。
「壮观,太壮观了。」
信长站在圣塔的神殿中,居高临下地俯视几乎淹没密米尔的人群,满意地笑道。
就算在日本,他也不曾在同一地点,聚集过这么多士兵。
就能动员的总数来说,那时的人数远比现在多。但是因为信长一直同时与来自好几个方向的敌人战斗,所以兵力无法不分散。
可是,这次的对手,只有《钢》一个国家。
托福,可以无后顾之忧地把所有战力投入对《钢》之战中。
光是想到这里,尽管已经不年轻了,信长还是不由得热血沸腾。
「喀喀,想压抑直接出兵的心情,还真辛苦吶。」
信长露出犬齿,狞笑道。
少量地释出兵力,是很愚蠢的事。
上一战,虽然投入了五万大军,仍然没能攻下格拉兹海姆。
假如再次输给同一个对象,就太令人光火了。
所以现在,必须咬牙用力忍耐,以求做好万全的准备。
「大人!」
少主兰脸色大变地跑了过来。
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
「库加阁下不等示巴阁下抵达,就直接朝津利进军了。」
「哦?那个胆小鬼?」
信长意外地睁大双眼。
他认识的库加,是个步步为营到遍地营垒的家伙。
那样的男人,违背了自己所下与示巴一起进攻的指示,独断专行地进攻。就连信长,也没想过会有这种事。
「呵呵,看来他很介意老身的叱责呢。」
信长愉快地笑了起来。
虽然信长给人傲慢、绝对不允许别人违逆自己的独裁者印象,但其实他最讨厌的,就是只知道照著命令行动的人。
『工作是自己找出来的。
是由自己创造的。
光知道照著上级命令行动的,全是废物。』
这是他的信条。
主动做事,交出漂亮的成果。这才是他希望的。
「该怎么办呢?还是命令他回头,与示巴阁下会合比较好吧?」
「免了免了,不用管他。不管怎么说,那也是示巴的兄长,很有能力。再说,他手上有一万名士兵。而且他的擅自行动,也不会影响老身的战略。让咱们看看人被逼到极限,认真到吐血的人,能交出什么成果吧。」
信长随意地摆手,驳回了兰的提议。
现场的事,由现场的人判断就好。
只要能交出令人满意的成果,就算多少违反命令,也不会责罚。这种程度的宽容,他还是有的。
当然,交不出成果的废物,就不需要留著了。
早早追究责任让对方滚蛋,也是名为织田信长的男人会做的事。
「混蛋!这就是所谓的易守难攻吗?气死人了!」
这时,那个被信长期待的男人,正拄著脸颊,跷著腿,烦躁地啐道。
离攻城开始,已经两周了。
战况一点进展也没有。
「那家伙也差不多到毕尔斯基尔尼尔了吧?真的没时间了。」
库加咬著拇指指甲,焦躁地道。
如果是平常的他,「攻城本来就需要时间啊」,应该会好整以暇地在大本营里慢慢等待吧,但是这次他是为了抢在示巴前立功,才擅自行动的。
不论如何,一定要赶在那男人抵达之前,攻下城砦才行。
否则,特地违背信长的命令就没有意义了。
「老爹,再怎么心急,也不会因此想到好点子哦。」
「这我知道!」
看不过去的部下出声规劝,库加烦躁地怒回。
他也知道自己是在迁怒,但是无法控制。
「总之,一定要针对那些箭想想办法。」
库加以看著弒亲仇人般的表情,恨恨地瞪著在城墙上一字排开的弓箭手们。
那个足以破坏冲车的巨大射击武器,威力、射程确实很惊人,可是数量不多。
能以数量优势对应。
但是,排满城墙的弓箭手,使攻打城墙的难度三级跳。
「被那种数量的箭攻击,就难以接近了呢。没想到他们居然有那么多优秀的弓箭手。」
部下也以傻眼的口气苦笑道。
弓箭是需要长年累月使用,才能熟练的武器。
面对狙击距离、箭术精准度皆令人惊奇的《钢》军,就算身为敌人,也只能佩服了。究竟要受过多少训练,才能达到那种境界呢?
另一头的库加叹道:
「呆子,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神射手啊?是武器的功劳啦。他们用的,是一种叫弩的特殊弓。」
「弩?」
「嗯。虽然发射的间隔时间比一般的弓长,但是射程、威力都远远比我们的弓优秀。最可怕的是,那种弓就算给外行人使用,也能有一定的精准度。」
「居、居然有那样的武器……」
部下打从心底惊讶地瞪大眼睛,颤声道。
库加再次烦躁起来。
「虽然排名不高,但既然你也是将领,就该趁早摸清敌军的底细才对!」
「是、是。」
「哼。」
库加烦躁地哼了一声,再次看向加契纳城砦。
关于弩,他当然早就掌握情资了。可是听说的内容与实际看到的威力,还是截然不同。
最失算的部分,是发射的间隔时间。
「我听说弩发射一次,弓可以发射三到五次的啊……?」
可是实际上,敌人却能连绵不绝地发射。
他无法不对这件事抱怨上几句。
这根本是诈骗吧。
「这样一来,就无计可施了。」
冲车因为怪物般的巨大射击武器,无法接近城门。使用攻城梯的话,又会沐浴在弩弓的箭雨之下,徒增伤亡。
即使施加压力试图削弱敌人的抵抗意识,似乎也没什么效果。
虽然库加好几次故意露出破绽,想引诱敌人主动攻击,但对方不知是识破他的诡计,或是单纯胆小,总之完全按兵不动。
进退两难,就是指现在这种情况吧。
除了做好长期战的觉悟,切断敌人的补给路线,慢慢等敌人的储粮与武器消耗殆尽之外,似乎没有其他方法了。
可是,花那么多时间才攻下城砦的话,信长应该不会满意吧。
说不定会被追究违背命令、擅自进军的事,甚至有可能因此被撤下军团长的职位。
一想到这样一来,示巴会用怜悯及同情的目光看待他,库加就觉得快羞愤而死了。
「难道、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库加拚命思考。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尽管理智如此对他低语,但是库加故意置之不理,继续转动大脑。
死缠烂打,是他唯一能完全赢过优秀弟弟示巴的最大优点。
该说愚公可以移山吗?
执著能呼唤幸运。
这次也是如此。
「库加大人!有来自毕尔斯基尔尼尔的使者!」
「怎样?示巴已经到了吗?」
「不。是其他的事。请您过目。」
「嗯嗯?这、这是……!?」
库加很快地看完信,瞪大眼睛。
接著露出狠辣的笑容。
「呵呵呵,有备无患果然是对的。看来我是保住项上人头了。」
夕阳没入群山之后,西方的天空被染成一片殷红。
落日中的乌啼,有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今天似乎也没有动静呢。」
拉斯穆司的义长子加布,放心地叹了口气。
虽然做好战斗的觉悟,但是不等于想死。
可以平安无事地活过今天,当然会感到开心。
「唔,安静成这样,反而有种诡异的感觉。他们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加布的义父拉斯穆司,正一面咬著面包,一面以警戒的眼神俯瞰在离加契纳城砦有段距离的场所扎营的《炎》军。
刚开战时,敌人先是以有屋顶的撞木攻击城门,再来是接二连三地露出破绽,想引诱加契纳的士兵发动攻击。同时又不断对加契纳城砦施加压力。可是最近这一周,《炎》军完全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在弩弓的射程之外,远远地包围城砦,安静地待著。
「哈哈哈,是因为老爹指挥得太好了,让他们无计可施吧?」
「哼,就算真是那样,也不是我的功劳。全是托了陛下赐给我们的各种武器的福。只要有这些,不论由谁指挥都是一样。」
「不不不。陛下想出来的武器确实非常精良,但是不管由谁指挥都一样,就太自谦了。」
「加布,事到如今,就算奉承我也没有好处哦?」
「我完全没有奉承的意思。」
加布认真地道。
不说客套话,事实上,拉斯穆司的指挥非常精确。
这个名为拉斯穆司的男人,就算面对敌军进攻,也能不慌不忙地等待。
一面吸引敌人接近,一面趁机做好准备,并正确地看出时机,发动攻击。
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则是非常困难的事。
战场是互相夺取性命的场所。
想夺走自己性命的敌人就在极近之处。
会反射性地产生想尽快消灭敌人的冲动。
类似后世所谓的「拿到枪就想乱射一通」的心理状态。
但是那么做,往往无法对敌人造成多大的损害,而且还会在关键时刻之前,就耗光体力,矢尽兵穷。
假如是前任守将,年纪尚轻的葛利尔,说不定会变成那样吧。
就这部分来说,经验的多寡果然非常重要。
「总之,绝对不能大意。听说敌军主帅是像蛇一样死缠烂打的家伙,一定会再发动攻击。还是先做好心理准备比较实在。」
拉斯穆司以盯著猎物的老鹰般锐利的目光,瞪著眼下的敌营。侧脸充满身经百战的勇士才有的风范。
「唔,嗯嗯,已经没啦?」
就在这时,拉斯穆司发现手中的面包只剩最后一块,表情一下子哀伤了起来。
他把面包扔进嘴中,咀嚼完毕后……
「唉~这样根本不够啊。唉~~~~」
长声叹道。
最近这两年,在领地迅速流行的没有砂砾的面包,成了他最爱吃的食物。
因为在将近五十年的时间里,他都必须战战兢兢地咀嚼有砂砾的面包。
可以不分心在挑出砂砾上,专心享受面包的滋味,对拉斯穆司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感动。
这使他完全迷上没有砂砾的面包,成为那种面包的俘虏。
这样很好。
人生有时就是需要一些这类的滋润。加布心想。
毕竟加布四十多年的人生,也是吃著有砂砾的面包过来的。
他很清楚,没有砂砾的面包有多么令人感动。
不过,拉斯穆司是深受士兵崇敬的将领,为了区区面包,露出世界末日来临般的表情,也未免太令人不忍卒睹了。
「我去叫伙兵帮您多准备一点面包吧?」
「…………不用了。」
拉斯穆司紧锁眉心,面带惭色地摇头。
之所以停顿了几秒才回答,应该是经过一番天人交战的缘故吧。
「不知道要守城到什么时候,不能只有我一个人享受。」
最后,似乎是身为将领的良知获胜了。
虽然目前的储备粮食还算充裕,但是没人知道必须守城到什么时候。
尽可能节省粮食,是守城战时的不二法门。
仗著自己的身分高,贪图个人享受,不懂与部下同甘共苦,那种自私自利的人得不到人心。
「不如让伙兵帮站哨的士兵多准备点吃的。还有酒也是。今天也很热,他们应该都累了。」
听了这话,加布忍不住笑开了。
他就是爱上拉斯穆司的这个部分,才主动要求成为其义子。
这老爹,就是如此重情义的人。
「宁愿自己挨饿,也要让士兵吃饱,老爹真是将领的典范呢!」
加布打从心底感动地说道。
「用不著捧我了。与其讲那种话,还不如把你的面包让给我!」
话一说完,拉斯穆司立刻伸出左手,想抢加布的面包。
加布连忙退到一旁。
「等一下!您当真吗!?」
他把面包藏在身后,抗议道。
拉斯穆司的眼神很认真。
认真到令人发毛。
是盯著猎物的老鹰的眼神。
「啰唆什么!宁愿自己挨饿,也要让父母吃饱,才是身为子女的典范啊!」
那模样,完全无法与刚才体恤部下,充满人情味的大家长联想在一起。
「啥!?主动把食物分给子女,才是身为父母的典范吧!」
加布忍不住出言反驳。
「哼!事到如今,谁管你怎么想啊!」
「太过分了!这是对拒绝宗主的誓杯、留在您身边的孩子该说的话吗!?」
「嗯?我又没求你留下来。」
拉斯穆司伸出小指挖起鼻孔,以令人火大的口气说道。
加布额头青筋直跳。
「你、你、你这个臭老爹!想要我反过来休了你吗!」
「好啊好啊!你就快点和我断绝关系,滚去公主那里吧。这样我就清静多了。」
呿呿呿,拉斯穆司像赶小狗似地挥手。
加布心头火起,正想破口大骂,忽然惊觉一件事。
原来如此。这就是拉斯穆司的目的吗?
他果然还是想回报长年对自己尽忠的义子吧。
所以才会演出这种蹩脚戏。
「真是的……您真的是很过分的父亲呢。」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加布才无法放下拉斯穆司。
至少,自己必须留下来,照顾他到最后。
「呿!不爽我的话就快滚吧……」
「哼!谁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离开您啊!真没办法,我的面包分您一半,您就将就一下吧。」
加布把自己的面包分成两半,将其中一半扔给拉斯穆司。
接下面包的拉斯穆司,不但没有喜色,反而还沉下脸。
「……哼,我还没有沦落到需要被孩子施舍。」
他无趣似地哼著,把面包扔回给加布。
「等一下!别人好心把面包分给您,这样太过分了吧!?」
「吵死了!你这臭小子,一点都不懂父母的心情!」
「您才是不懂子女的心情……」
当两人又差点开始低层次的争吵时──
轰轰轰轰轰轰!!
近处传来惊人的巨响,地面震动不已。
原以为是不是有雷打在附近,但是天早就黑了。
假如有闪电,他们一定会发现。
再说,直到刚才为止,上空万里无云,不可能打雷。
拉斯穆司心中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这种声音,他以前听过。
他不可能忘记。
两年前,他也曾心惊胆跳地听著这种声音。
「难、难道他们……」
正当加布想说出最坏的情况时……
某种物体破风而来的声音,传入耳中。
下一瞬──
轰轰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再次响起,紧接著是城墙崩塌的声音。
「呿!果然是平衡重锤投石机吗!趁著我们注意不到的入夜时分运来的吗?真有一套!」
拉斯穆司用力砸舌,恨恨地啐道。
那是勇斗攻城时,一定会使用的武器。
「「「「「噢噢噢噢噢噢噢!!」」」」」
战吼远远地从敌营传来。
轰隆隆隆!千军万马奔腾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看样子,敌人把这当成胜利的关键,发动总攻击了。
「呿!很嚣张嘛!」
动摇,只是瞬间的事。
刚才那个贪婪又略显淘气的老头,已经消失无踪了。
就连危机,也能乐在其中。身经百战的老兵嘴边浮起好战的笑容,高声叫道:
「加布!敲响铜锣!咱们要迎击了!」
「「「「「噢噢噢噢噢噢噢!!」」」」」
《炎》军发出高亢的战吼。
士兵们早就知道,今晚要突袭的事了。
他们养精蓄锐了好几天,目前士气相当高昂。
战吼的音量,足以使敌军胆破心寒,使我军气势如虹。
只要有这种气势,就会觉得,不管多强大的敌人,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库加忍不住笑了起来。
「呵呵呵!你们不该轻易在其他国家的人民面前秀出那种东西。」
《钢》军攻打布立君达沃尔时,使用的大型投石机。
尽管投石机在撤离时拆光了,但是《钢》军无法把那身影从人们的记忆中消除。
只要让擅长画图的人们画出那外型,就能大致上瞭解其结构。
是一种利用杠杆原理制作的武器。
瞭解这点,制作相似成品并不困难。
虽然说在没有范本也没有设计图的情况下,只藉著人们的记忆,重现那种武器是近乎不可能的事。不过,这就是名为库加的男人了不起的地方。尽管他本人没有自觉就是了。
「被自己想出来的武器打败,一定很不甘心吧。」
现在充满他心中的,是混浊的愉悦。
从零开始创造,是只有天才才能做到的事。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但是现在,像自己这种凡人,狠狠地打了天才的脸。
有比这更令人痛快的事吗?
「哈──哈哈哈!冲吧冲吧冲吧!把《钢》兵辗过去!哈──哈哈哈哈!」
库加一面发号施令,一面狂笑不止。
三周来,所有的尝试全部失败,使他焦躁到了极点。
如今,他总算以自己想的策略捉住突破口。
当然会乐不可支了。
可惜,愉悦的时间不长。
「呃啊──!」
「哇呃!」
「呜!」
战吼中,开始夹杂著士兵们的惨叫声。
察觉被突袭,《钢》军纷纷从城墙上放箭。
这部分是没问题。
以弓箭牵制接近的敌军,是当然的战法。
问题在于──
「喂!已经没有城墙阻挡我们了哦!你们在拖拉什么!」
《炎》军的前线一直没有向前推进。
托福,从后方涌上的士兵与前线士兵全挤在一起,变成大塞车的状态。尽管从一周前就开始为突袭做准备,但是现在却完全动弹不得。
「敌、敌军以载货马车挡住缺口!」
「啥!?那种东西,直接破坏不就得了!」
听了传令兵的报告,库加怒道。
敌人会临时找东西塞住缺口,是预料中的事。
所以,库加早就把短斧之类的工具发配给最前线的士兵。只要用那些东西,载货马车之类的,两三下就能破坏殆尽才对。
「因、因为,他们的载货马车上镶有铁片……」
「呿──!这么说来,他们确实有那种东西!」
库加恨恨地道。
他一直认为那是野战用的道具,没想到能应用在这种地方。
不过仔细想想,那是很合理的做法。
既然有车轮,就能随时并即时地移动到任何出现缺口的部位,挡下敌军。
「可恶……他们早就想好对策了吗?」
库加懊恼地用力咬住嘴唇。
能立刻祭出载货马车,表示敌军早有准备。
听说《钢》族宗主与信长是同乡。
既然如此,事先料到《炎》军会使用大型投石机,也不奇怪。
「唔,这样下去,只会变成敌人的箭靶而已。」
原本的良机,一下子成为危机。
明明是想阴对方的,没想到自己反而被阴了。
士兵们无法前进,退路又被挡住,进退两难。
上方则是接连落下的箭雨。
尽管士兵们以盾牌护身,但仍然无法挡下所有的箭。
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出现大量伤亡。
气馁之情,开始在库加心中扩散。
「事到如今,能后退吗!」
他说给自己听似地,大声咆哮。
后退的话,之后等著自己的,将是信长的叱责与降级。
对库加来说,那与死无异。
既然如此,他能做的,只有前进再前进了。
「难道,就没有什么方法吗……!?」
库加咬著拇指指甲,沉吟起来。
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作战出现破绽,导致部队陷入危机。
如果是一般人的话,应该会紧张到脑袋一片空白,想不出任何对策吧。
可是,库加早就习惯这种事了。
这样的经验拯救了他。
「传令给前线!把同袍的尸体送到最前方!踏……把尸体堆积成阶梯状,越过载货马车!不能让同袍的死白费!」
库加把临时想出的对策传令下去。
再怎么说,「踏过同袍的尸体」这种指令,一定会影响士气,他紧急改口。
「不能让同袍的死白费」。他很想夸奖临时换了说法的自己。
如此一来,就算踩著同袍的尸体前进,士兵们也不会有罪恶感。
只要有美丽的词藻,人们就能开心地做出各种泯灭人性的事。
这种事,库加很清楚。
也很懂操弄的方法。
「呵呵,我也真不是人。但是无论如何,我都绝不能输。」
镶了铁片的马战车,车身确实坚固,但是论高度,应该没有多高。
既然如此,就能用爬的爬过去。
相信这点的库加,阴狠地笑了起来。
就算下地狱,也非获胜不可。
他怀著悲壮的觉悟,露出恶鬼般的表情。
「唔,真是难缠,他们还是不肯撤退吗?」
另一头的加契纳城砦中,拉斯穆司皱眉说道。
光看目前的战局,敌军可说是完全中了我方的陷阱。
被战车堡垒挡在城墙外,头上有大量箭雨招呼,完全是单方面的屠杀。
但其实,《钢》这边也是拚命防守,没有任何余裕。
「唔,士兵开始出现疲态了。」
死守在加契纳城砦的《钢》军,大约两千人。
其中有一半被分配到城墙上担任弩兵,在前线承受敌军猛攻的,只有一千人左右。
虽然目前成功挡下《炎》军,但人的体力是有极限的。
特别是在这种不知何时结束的战斗中,更容易感到疲惫。
「不过,就这点来说,敌人也一样。」
敌人不断地试图爬过战车堡垒,又被推了回去。
即使在这段期间,头上的箭雨仍旧下个不停。
敌兵失去斗志,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士气一旦开始崩溃,就会像水面的涟漪一样,瞬间扩大,兵败如山倒。
「现在是要比耐力吗?很好!大家听著!只要撑过这一战,我重重有赏!」
拉斯穆司扯开嗓子,大声叫道。
在决定胜败的关键时刻,诱之以利。
效果绝佳。原本已经出现疲态的士兵们,脸上再次充满活力。
「「「「「噢噢噢噢噢噢噢!!」」」」」
士兵们鼓舞自己似地发出战吼。
轰!轰!轰!
但是那声音,很快就被连续出现的爆炸声遮盖过去。
火焰与暴风狂乱地在黑暗中飞舞。
「什么!?是铁炮吗!?」
拉斯穆司忍不住瞪大眼睛。
「呃啊!」
「呜!」
「呃!」
《钢》的士兵们接连惨叫起来。
面对这种情况,就算是勇敢善战的《钢》兵,也不禁感到胆怯。
尽管胆怯只有一瞬,但是把敌兵推回去的力量,也因此变弱了。
这一瞬,是致命的关键。
《炎》军接连爬过战车堡垒,进入城砦之内。
虽然《钢》军努力想把他们推回,但是在苦战中,战车堡垒被敌人撤除,愈来愈多敌兵涌入城砦。
「唉,看来到此为止了。」
呼──拉斯穆司长叹了口气。
如此一来,敌众我寡。
不论如何足智多谋的将领,也无法起死回生。
「撤退了!先退到后方,重整旗鼓再说!」
既然明白没有胜算,立刻改变方针,让士兵撤退,也是身为将领的人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