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格拉兹海姆──
不用说也知道,这儿是神圣阿斯嘉特帝国的首都,在这个时代,居住了多达十万的人民,是全攸格多拉西尔最大的都市。
尽管帝国的权威在过去两百年来逐渐凋零,但仍然是攸格多拉西尔的文化中枢。
然而在令人眼花缭乱的繁华背后,是暗潮汹涌的权力斗争。许多势力为了争夺神帝的权威,互相勾心斗角。拥有神都附近的领地,以武具为名的氏族们也彼此征战,有著以血洗血的历史。
《钢》与《炎》的格拉兹海姆会战,是这些争权夺利的战史中,最大规模的一场战争。在首都人民的心中,依然记忆犹新。
如今,守卫神都格拉兹海姆的,是《钢》族少主副手兼《狼》族宗主约尔根。
「《炎》似乎又开始行动了。」
坐在圆桌上座的约尔根,搔著光头,苦恼地道。
尽管他已年过四十,但是身材雄健魁梧,完全没有衰颓的感觉。
虽然眉毛与脸颊上带著刀疤,看起来有如凶神恶煞,不过他的个性与外表给人的印象相反,其实是个心细如发又很会照顾人的人,因此相当有人望。勇斗也是看上这点,才会任命他为格拉兹海姆的代理城主。
「位在毕尔斯基尔尼尔的一万《炎》军,已经朝东进军。他们的目标是津利吧。除此之外,听说最近有大量物资,不断从南方运往前《枪》的族都密米尔。」
这些代表什么意思,在场者没有人不明白。
──《炎》解决粮食问题了。
更进一步地说,《炎》军攻打神都,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他们究竟是使了什么手段,才能做到那种事……完全想像不出来。」
「话说回来,能预料到这件事的陛下,也真是不简单。」
回应约尔根的是《剑》族宗主,被勇斗任命为负责防御格拉兹海姆的副司令法古拉培尔。
法古拉培尔拥有号称王之符文的《宣战的号角》,对约尔根来说,是相当可靠的女性。
「可以的话~不希望真的变成那样~陛下是这么说的呢~」
如此慢吞吞说话的,是《剑》族少主副手兼军师芭菈。
她也是勇斗指定,留下来守卫格拉兹海姆的将领之一。虽然外表看不太出来,但是论智谋,她其实是攸格多拉西尔前三的智将。
「不过,就我的经验来说,愈是不好的预感愈有可能成真。已经发生的事,再怎么感叹也于事无补,我们还是来讨论今后的对策吧。」
「这是明智之举。」
「赞成~」
法古拉培尔与芭菈一致同意约尔根的话。
该说是掩耳盗铃吗?人类会习惯性地无视对自己不利的现实。
也许有人会以为只有无能的人会那样。但其实,有能力的人也经常有此倾向。
不过,这三人全都没有这种问题。
他们早早地接受现实,迅速转换心情,切替思考方向。
应该是因为常与总是颠覆常识的勇斗相处所致吧。
换句话说,就是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
「果然要实行之前就计画好的那个吗?」
法古拉培尔以僵硬的声音问道。
她的脸上充满担忧。
「唔,确实是那么打算的。换个角度想的话,这场危机反而是绝佳的好机会。」
「话是这么说没错……」
法古拉培尔的语气很沉重。
似乎相当无法接受。
约尔根同情地看著她,叹了口气。
「我也明白你的心情。不过,这是父亲殿下的命令哦?」
「……是!」
约尔根断然说道。法古拉培尔表情一凛,下定决心,坚定地回应。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忧伤。
「这一战还真麻烦。我们的常识,对天上之国的人完全不管用。」
「您说得是!不过,一直都是这样呢。」
约尔根点头同意法古拉培尔的话,豪迈地笑了起来。
他是从《狼》的时代起,就一直支持著勇斗的人。
不难想像,他被勇斗那些异想天开的点子惊吓过多少次。
换句话说,他是《钢》中最习惯这种事的人之一。
在不知会发生什么事的现况中,没有人比他更可靠。
「哈、哈、哈啾!」
「咦?哥哥大人,您感冒了吗?夏天感冒很麻烦,我还是尽快做祈祷的准备……」
「啊,我没事。只是鼻子有点痒而已。」
菲丽希亚担心地道,勇斗随兴地摆了摆手。
没有鼻塞的感觉,也不像会流鼻涕的样子。
应该只是单纯有灰尘跑进鼻子里而已吧。
「更重要的是……好热啊!」
勇斗皱著眉,以手掌为自己搧风。
时值盛夏,围绕著周身的闷热空气,令人相当不愉快。
「最近确实变得很热呢。」
「差不多快到中午了,休息一下吧。」
「是,我也觉得该休息了。」
菲丽希亚点头,向帐篷外的士兵发号施令。
勇斗率领的《钢》军,正从《虎》的族都迦斯特洛普尼尔朝《绢》的族都乌特迦进军。
同时,勇斗也很在意《炎》的动向。
虽然很想尽早拿下《绢》,但是硬逼部队在这种高温中急行军,士兵因此累倒的话,就本末倒置了。
欲速则不达。
「休息时打扰了,父亲大人。」
勇斗走下马车,伸著懒腰,活动坐到紧绷的筋骨时,身后传来吉可露妮的声音。
吉可露妮率领的亲卫骑兵团(穆思裴尔),是攸格多拉西尔罕见的骑兵部队。勇斗利用骑兵团的机动性,在行军时,让骑兵团在主力部队前方开路索敌。
她应该是来报告结果的吧。勇斗如此心想,回过头,接著瞪大眼睛。
「咦!?露妮!?你怎么了!?」
「什么?哦,这个吗?」
吉可露妮先是露出不解之色,又随即苦笑了起来,轻抚额头上的绷带。
表情中不见紧张,倒是有种自虐的感觉。
「这是我和希尔德训练时弄伤的。身为亲卫骑兵团(穆思裴尔)长,实在汗颜。」
「伤、伤势严重吗!?」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就好。呼~我可是差点吓死了哦。还以为是被敌人攻击,害你受伤呢。」
勇斗大大松了口气。
假如敌人强到足以使《钢》的第一勇者吉可露妮受伤,那就太可怕了。既然知道不是,会脱力也是当然的。
「关于这点,请父亲大人放心,这附近没有任何敌人的踪影。」
「是吗?那就好。不过还是别让我太担心哦,虽然我也知道训练很重要。」
勇斗苦笑道。
对他来说,吉可露妮不只是誓杯上的义女而已。
是打从勇斗来到攸格多拉西尔起,就与他交往至今的重要家人。尽管一开始两人处得很不好,但是勇斗成为宗主之后,吉可露妮就一直对他忠心耿耿,不但是勇斗的得力助手,也是一心仰慕他的女性。
尽管明白这是身为武人的吉可露妮的生活方式,但是每次都不得不将她派往最危险的战场,勇斗心里其实并不好受。
所以,在看到她受伤时,才会有种心跳停止的感觉。
到目前为止,勇斗已经失去太多重要的人了。
虽然说战争就是如此无奈的事,但他还是不想失去更多亲人。
「真是非常抱歉。不过这伤真的不严重,请父亲大人放心。」
「是吗?那就……嗯?等一下露妮!你的右手不是受伤了吗!?」
勇斗想起重要的事,大声叫道。
额头的伤太有冲击性了,使他差点忘记吉可露妮右手受伤的事。现在的吉可露妮,应该没办法拿武器才对。
假如是锻炼体力,就无话可说,但实战练习的话……
「是的,所以现在是以左手拿武器练习。不过果然没办法随心所欲地活动呢。」
「因为不是惯用手嘛。」
见吉可露妮恨恨地瞪著自己的左手,勇斗不由得苦笑。
但是同时,也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吉可露妮之所以能年纪轻轻,就成为名震攸格多拉西尔的勇者,绝对不只是因为符文之力的缘故。
是因为她总是不辞劳苦,夙夜匪懈地锻炼自己,才能达到目前的成就。
不论多么宝贵的原石,没有打磨的话,就不会闪闪发亮。
「虽然说严以律己是你的美德,不过该休息时,还是要好好休息哦。」
「原来如此。那么等诺亚计画结束后,我会好好休息的。」
「咦?不对不对,我说的不是那么久之后的事。我是要你在受伤的这段期间里,好好休息。」
勇斗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道。
「恕我直言,现在的我没空休息。《钢》终究必须与《炎》再次开战。然而现在的我,赢不了那个示巴。」
吉可露妮略带焦躁地回道。
一直以来,尽管勇斗会担心个性过分认真的爱女暴冲,但从不加以干涉,只会在一旁观照著她。然而这次,她似乎又更加急进了。
「唔。」
勇斗绷紧放松的精神,仔细端详吉可露妮的表情。
虽然说吉可露妮很少显露喜怒哀乐,不容易理解她的感情,但勇斗好歹也和她相处了四年。某种程度上,还是看得出她的想法。
勇斗轻轻叹道:
「我也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情。不过,你是不是太逞强了呢?」
他担心地说。
一定要想办法做点什么。勇斗很明白这种焦躁的感觉。
被送回未来,再次被召唤到攸格多拉西尔时的勇斗,也和现在的吉可露妮一样,打算自己一个人背负一切。
多亏了美月、菲丽希亚与黎芮儿,勇斗总算撑过那段时间。假如没有她们,勇斗应该早就被压力压垮了吧。
他无法不把当时的自己,与现在的吉可露妮重叠在一起。
「太逞强了?」
也许是没有自觉吧,吉可露妮讶异地不解。
「我也这么想哦,露妮。既然能把你压著打,那个示巴的确很强。不过,战局不是他一个人的武力所能左右的。」
「菲丽希亚说得没错。除非是史坦索尔那种例外,否则个人的武力都有极限。就算你一个人赢不了,只要大家同心协力,还是能赢。」
战斗不是竞赛。
是拚生死。
假如因为一味追求公平,害自己或同伴阵亡,或者害国家灭亡,就是主次颠倒了。
就算被说成卑鄙,不过兵法就是这么回事。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吉可露妮点头。
「既然如此,就稍微休息一下吧。假如伤势恶化,使『最强银狼』无法上前线,影响士气。那才真的是本末倒置。」
个人的武功的确无法左右战局,但是对《钢》军来说,吉可露妮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精神象徵。
宛如从神话中走出的,像妖精般纤细的美女,其实是斩杀了许多赫赫有名英雄的强者。
和后世的圣女贞德一样。
光是存在本身,就能大幅提振士气。
「原来如此。让父亲大人担心了。您说得对,因为训练过度而无法上战场,是本末倒置的行为。」
吉可露妮也接受了勇斗的说法。
本以为事情会到此结束,但……
「喂喂……」
「露妮真是的。」
入夜后,心生不好预感的勇斗,与菲丽希亚一起前往亲卫骑兵团(穆思裴尔)的营地。果不其然,见到了预料中的景象。两人不由得叹气。
「呜!唔!嗯!」
「喝!哈!哼!」
吉可露妮与希尔德加德,正藉著月光与营火,以木剑对战。
占上风的,是希尔德加德。
就实力来说,毫无疑问是吉可露妮优于希尔德加德。但是改以左手使剑,似乎使吉可露妮无法全力施展。
只见吉可露妮愈来愈居于劣势。
「到此为止了!」
勇斗忍不住开口叫道。
希尔德加德的表情很认真。
她有在战斗时失去冷静,无法控制自我的毛病。继续战斗下去的话,说不定又会弄伤吉可露妮。
「父亲大人?」
「陛下!?」
誓杯之长勇斗的声音,让两人停止动作,转头看向他。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难道说有新的任务?」
吉可露妮一面擦汗,一面以稀松平常的表情问道。
就连勇斗,也不禁皱眉。
「我不是说要好好休息吗?难道你无法接受我的建议?」
他以略嫌严厉的语气说道。
不是因为吉可露妮违逆自己的忠告,而是出于关心。
然而,吉可露妮也许真的以为自己被勇斗骂了吧,只见她泄气地回道:
「真、真是对不起,我误会父亲大人的意思了。我以为只要小心不让自己受伤,就可以训练。」
「呃~你是那样解读的吗?唔~难道说,不能先忍耐一下,直到伤势痊愈为止,只锻炼体力就好吗?」
「假如父亲大人下令,我当然会遵从……」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吉可露妮明显无法接受勇斗的劝告。
「你好像有其他想法?如果有在意的部分,就直接说吧。」
「不,我明白父亲大人的话很正确。」
「还是说出来吧。虽然你们都很抬举我,不过我终究只是个普通人,就算有什么疏忽,也很正常。」
「呃,是……既然如此,那个,虽然我也明白父亲大人是担心我,不过,不做实战训练的话,直觉似乎会变得迟钝……」
吉可露妮难以启齿似地别开视线,说道。
毕竟是发誓对勇斗绝对忠诚的义女。
要她发表与勇斗不同的意见,似乎令她很愧疚。
「唔。」
勇斗把手放在下巴上,思索起来。
吉可露妮总是在战场的最前线战斗。
面临生死关头时,最重要的,就是她所谓的直觉。
勇斗可以明白,她不希望直觉变得迟钝的心情。
「这还真难取舍呢……」
勇斗搔著头发,皱眉道。
刚才的训练场面,确实害他吓得魂都快飞了。尤其吉可露妮额头包著绷带的模样,更是令勇斗担心。
话是这么说,但勇斗也不愿意因为直觉变迟钝,而失去吉可露妮。
该怎么做才对?实在难以判断。
「好吧。那你要小心点,别在训练中受伤哦。」
最后,让步的是勇斗。
虽然他会一点护身的武术,不过终究是外行人。
至于吉可露妮,则是《钢》中最强的武者。
身为外行人,对内行人指指点点,也未免太可笑了。
但是,勇斗很快就对自己这尊重专业的判断感到后悔。
「爸爸大人,您觉得怎么样?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呢?」
一名少女仰望著信长,喜孜孜地问道。
少女的年纪,大约十岁左右。
黑发黑眼,外表相当惹人怜爱。
「是吗?呵呵,焰真是勤快的好孩子。」
「嘿嘿~」
被信长摸头,少女得意地笑了起来。
她的名字是焰。
是信长来到攸格多拉西尔后,与当地女子生下的孩子。
「没想到……真的能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结出这么多麦穗……不论看多少次,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呢。」
兰眺望著直达地平线另一头的黄金大地,摇头叹道。
发生在现实中的事,再怎么否定也没有意义。他当然明白这点。
与信长一起从日本漂流到攸格多拉西尔后,十多年来,兰一直以信长左右手的身分,以少主的身分,在内政方面支持著信长。
因此,长年培养出来的常识一直阻碍著他,使他难以接受眼前的现实。
从播种到收成,只花了普通生长期一半以下的时间。
再怎么说,都是完全不合理的速度。
这种事,就连兰的主公,终结日本战国时代的风云人物信长,也不可能做到。
之所以能做到这种事──
「呵呵呵~很厉害对吧?很厉害对吧?」
完全是因为眼前这名笑得天真无邪的少女身上的《力量》之故。
(插图011)
少女眼中,除了希望得到夸奖的期待之外,还有花朵般的图案。
双符文英灵战士。
身上栖宿两个符文,号称全攸格多拉西尔没有第三人的稀有存在。
据说,光是拥有一个符文,就能得到超群绝伦的力量。看著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兰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人类做不到的事。
「是!兰真是心悦诚服。」
「……诚服?」
焰讶异地皱眉。
糟了!兰发现自己说错话,但为时已晚。
焰倏然眯细眼睛。
「吶,兰,之前不是说过了吗?不要用难懂的词句说话。」
「真、真是对不起!」
那不似少女应有的冰冷眼神,使兰反射性地倒抽一口气,低头道歉。
无法不这么做。
那压迫感,与他长年侍奉的信长如出一辙。
虽然略微不及父亲,但已经足以使兰背脊发凉了。
考虑到她才十岁,这资质实在令人惊异。
「嗯,很好。」
焰恢复成原本天真无邪的笑容,满意地点头。
兰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别太常惹我生气哦!我不想杀爸爸大人中意的人。」
焰轻声说道,兰霎时有种落入冰窖的感觉。
虽然说兰身为信长的左右手,每天忙于政务,但他原本是信长的贴身侍卫,战斗能力自然不低。
就算如此,他也无法把焰的发言当成小孩子的玩笑话,一笑置之。
因为眼前的少女,毫无疑问,具有简单实现那些话的《力量》。
「是!我会铭……记得的。」
他本来想说铭记在心,说到一半连忙改口。
这是很正确的判断。
眼前这名少女,有遗传自父亲的冷酷。就像孩子能天真无邪地拔掉虫子的翅膀,对于杀人,这少女不会有任何犹豫。
如果是信长,有岁月累积的理智可以自我克制。但还是个孩子的焰,尚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
必须小心对待才行。
(真是太讽刺了。)
兰忍不住心想。
尽管感到戒慎恐惧,但同时,兰的心中也有难以言喻的欢喜。
虽然说信长身体硬朗,但早已过了花甲之年。
身为家臣,能见到下一代的王者诞生,自然无比开心。
对为政者而言,这种果断无情,是必要的资质。
在日本,信长生了超过二十名孩子,可是说实话,兰认为那些人全都是庸才。
长子信忠,以继承人而言,器量是没问题的。然而就信长之子来说,就会觉得有哪里不够。
没想到,居然能在这种异乡,诞生继承信长霸王资质的孩子。
「嗯,要记好哦。」
「好了好了,别太欺负兰。」
「是──爸爸大人❤兰,对不起哦。」
信长苦笑著安抚道。焰随即露出稚气的表情。
完全判若两人。
这样看起来,就只是个最喜欢爸爸的孩子罢了。
「那么,该走了。麦子的收获量已经足够,老身还有其他事要让你做。」
信长下巴一扬说道。
焰的力量,不只能使作物迅速生长。
因为她还有另一个符文。
信长当然也打算好好利用那符文的力量。
「果然,大人才是最强的人。」
焰当然很强。
有双符文,器量也够。
看在日本人眼中,光是普通英灵战士的《力量》,就已经够匪夷所思了。即使说那是诡异的妖术也不为过。至于焰的力量,更是不只如此。
说实话,简直和怪物没两样。
打算把那样的力量应用在战略上,实在很疯狂。兰心想。
不拘泥于既有的价值观,只要认为合理,就连※伴天连的文化都能迅速接受。这确实是信长的风格。(译注:传教士带来的基督教文化。)
即使超过六十岁,思考仍然如此灵活,实在令人钦佩。
一般人活到这个年纪时,思考通常已经僵化,无法再接收新事物了。
老当益壮。这可说是为信长而存在的成语。
兰无法压抑忍不住扬起的嘴角。
「这次,一定要洗刷本能寺的耻辱。主公。」
兰自言自语著,用力握紧拳头。
「全都准备好了。」
「是吗?」
示巴双手抱胸地凝视北方,听完副官玛萨的报告后,随意地点头。
那回答,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示巴的心早已不在这里,而是在即将成为战场的《钢》的土地上了。
「总算能回报上次欠的人情了。」
示巴的手指嵌进自己的手臂里,狞笑道。
在格拉兹海姆会战中,《炎》一直居于优势,没想到《钢》却以攸格多拉西尔不存在的大型帆船,偷袭《炎》的族都布立君达沃尔,逼得《炎》不得不撤退。
至于示巴,虽然与偷袭族都的敌军部队交战,把敌人的猛将吉可露妮压著打,却在最后关头,让敌方部队成功逃走。
加上先前的战役,尽管《炎》投注了庞大的资金进行远征,却几乎一无所获。不只如此,族都甚至被攻陷,粮草不是被夺就是被烧毁,损失相当惨重。
就战略而言,可说是一败涂地。简直是屈辱至极。
如今,雪耻的机会总算到来了。
示巴怎么能不激动呢?
「呵呵,我已经等不及了。」
「太血气方刚了。」
「唔!?」
身后传来破风之声,示巴倏地朝旁边退开。
尽管心情激动,出现危机时,还是能立刻避开,这都是托了平时勤于锻炼之福。
「哼,居然避开了。」
示巴看向袭击者,一名老人以无趣的表情哼道。
那老人顶上稀疏,蓄著浓密的白须,看来已超过七十岁了。
尽管老人佝偻携杖,满脸皱纹,双眼仍然相当锐利有神。
「叔父,请您别这样,太吓人了。」
「呵呵呵,如今的你,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被吓到。」
老人朗健地笑道。
他名叫扎克,是《炎》的族叔之首。
年轻时,是《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勇士,现在也依然以五大军团长之一的身分发挥实力。
「听说你们已经做好出击的准备了?」
「是。我打算立刻出兵,族都就拜托您保护了。」
「嗯,交给我吧。」
扎克老人强而有力地点头。
「哈哈!有叔父在,我就安心了。」
示巴也笑著回道。
尽管扎克老人年事已高,但是战斗经验丰富,能老练狡猾地用兵。
只要给他五千名士兵,就绝对不可能出现格拉兹海姆会战时那样的失败。
这样一来,示巴就能安心战斗。
「哼,当年的狂妄小鬼,如今也知道说客套话,看来我真的老了哪。」
「这是真心话哦。」
示巴耸肩苦笑。
他已经三十有五了,年少轻狂时的事迹被拿出来说嘴,会觉得尴尬也是当然的。
虽然示巴不讨厌这名老人,不过这部分,他真的有点受不了对方。
「哼,谁知道呢。话说回来,这次你得和库加一起战斗吗?」
「唔嗯,是啊。」
「那小子也真可怜。如果没有你这样的弟弟,应该能对自己更有信心一点吧。」
「哈哈……」
示巴再次苦笑。
熟知自己家务事的人,果然很难应付。
「每个人都有擅长与不擅长的事。在很多方面,我不及库加兄弟。」
示巴耸了耸肩叹道。
这也是他的真心话。
就武艺或战斗时的直觉来说,身为英灵战士的示巴,当然远比哥哥优秀。但是说到动脑,示巴敢说自己是大大不如库加。
虽然不像信长或示巴般引人注目,不过库加做事脚踏实地,也累积了许多功绩。
特别是在内政手腕方面,信长相当赏识库加,所以才会把西边国防、原本《雷》的领地交给他管理。可以说是文武双全的优秀人才。
示巴一直很尊敬这样的兄长,可是──
「因为你是强者,所以才说得出这种话哦。」
扎克老人看透一切似地冷笑著,断然道。
被他这么说,示巴无法反驳。
从懂事起就是英灵战士的示巴,可谓天生的强者。
「强者往往不懂弱者的想法,这是强者最大的弱点。」
「弱者的、想法?」
「没错。嫉妒、悲观、胆怯、猜疑、逃避现实、被害妄想、藉著和不如自己的人比较得到成就感……」
「啥?这全都不是什么正面的想法吧?」
示巴讶异地皱眉。
正是因为一直抱著那样的心态,才会永远无法变强吧?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不过这是他的直观感想。
为什么要被那些无聊的情感左右?只要专心一意地朝目标前进,不就好了吗?
那样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也更有意义。
「呵呵,你果然还很年轻呢,示巴。」
「……毕竟我的年纪不到叔父的一半。」
你还太嫩了。言下之意就是这样。尽管示巴觉得有些恼火,但是对方辈分比自己高多了。
面对这个刁钻奸巧的老人,只是粗人的自己辩不赢他。
只能不失礼数地,尽可能地不与其争辩。
「呵呵,虽然是弱者,不过他们也有弱者的战斗方式哦。自古以来,强者往往因为看不起弱者,最后栽在弱者手上,你也要小心啊。」
「……我原本就不打算有任何轻忽大意,但还是感谢叔父的忠告。」
尽管无法完全体会,不过示巴还是点头致谢。
虽然觉得老人很碍眼,可是不能小看这老人的经验之谈。这是示巴亲身体会无数次之后的感想。
虚心接受忠告,才是聪明的做法。
「我会在这次的战斗中,向库加兄弟学习弱者的战斗方式。」
「哼,这就是你之所以为强者的原因呢。」
扎克老人觉得没意思似地哼道。
尽管努力虚心受教了,结果还是这样。
到底该怎么回答才对呢?
这老人果然很难缠。示巴心想。
「出现了吗?」
拉斯穆司由瞭望塔上,远远眺望著从地平线另一头出现的《炎》军哼道。
根据探子的报告,敌军大约有一万人。
驻守在这座加契纳城砦的《钢》军,顶多只有两千人,正面交锋的话,绝对没有胜算。
「听说敌军总帅是《炎》五大军团长之一的库加。」
根据克莉丝缇娜率领的『风之妖精团』提供的资讯,库加是手腕相当高明的智将。
因为不是英灵战士,所以个人武力不强。但是在战争这种集团对集团的行为中,比起个人一武力,智力高的对手更是麻烦。
而且对方在与十大强国的《风》或《雷》的战斗中,攻陷了好几座城砦,战绩辉煌。
毫无疑问,是必须严阵以待的敌人。
「由才气纵横的将领统率的一万大军吗?令人回想起两年前《蹄》进攻的往事呢。」
拉斯穆司怀念地笑道。
那时的事,明明恍如昨日,但是当年有点靠不住的主君,如今已经是极为可靠的名君了。
拉斯穆司不禁感慨起时间流逝之快。
「哈哈,老实说,当时我还以为肯定不行了呢。」
如此回答的,是被黎芮儿任命驻守于加契纳城砦的守将葛利尔。
他年约二十五岁,身材魁梧,是《角》自豪的英灵战士『四炎』之一。
「呵呵,我那时还挺乐观的哦。」
拉斯穆司得意地哼道。
葛利尔意外地睁大眼睛说:
「咦?是吗?」
「因为那时候,我已经见过陛下那非比寻常的霸气了。」
「哦,您是指那个啊?」
葛利尔回忆著往事,僵著脸乾笑道。
「嗯,就是那个。」
拉斯穆司也同意地点头。
不难猜测葛利尔想到了什么。
肯定是勇斗与《雷》的虎心王史坦索尔瞪视时的场面。
就连拉斯穆司自己,在五十多年的人生中,也没有碰过比那更令人颤栗的场面。
那时候,真的有种心胆倶裂的感觉。
「那的确只能说是霸王的威严。事实上,陛下只用了短短两年的时间,就攻入格拉兹海姆,而且还成为神帝。」
「嗯。能与那样的稀世英雄生在同样的时代、同样的氏族中,我们真是太光荣了。」
「不过寿命也因此短了不少啊。」
「哈哈哈!只有这点很伤脑筋。我的日子也不会太长了。」
拉斯穆司耸肩,苦笑道。
在攸格多拉西尔,活到五十岁就已经是高龄人士。
拉斯穆司早已进入五十大关。
是不论何时过世都不奇怪的年纪了。
「虽然您这么说,但看起来还是很有活力啊。」
「不,老头子已经全身都生锈啦。」
拉斯穆司按著右肩道。
那是与《雷》的虎心王史坦索尔战斗时受伤的部位。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在那之后,拉斯穆司就无法挥剑战斗。
之所以从《角》的少主之位退下,成为半隐居的族叔,也是这个缘故。
「先不说那边,但是其他地方看起来都很好啊。总觉得您能活到公主的孙子出生呢。」
「公主的孙子吗!肯定很可爱吧!的确会很想见上一面呢。嗯,为了能有那样的未来,现在一定要守住这里。」
「您说得对!」
葛利尔充满干劲地道,拉斯穆司却以苦涩的眼神看著他。
「咦?怎么了吗?」
「虽然很不好开口,不过……你回公主那儿吧。」
「啥!?您、您在说什么啊!?能不能守住这里,可是这场战斗的关键哦!?」
葛利尔无法接受地大声抗议道。
但这也是当然的。
在即将开战的时刻被命令回到族都,对武人来说,近乎侮辱。
「可以让我知道原因吗?假如我不能接受,就算是我尊敬的叔父您的命令,我也不会听从。」
葛利尔愤愤不平地向拉斯穆司问道。
对于年纪尚轻,还没有立下太多战功的葛利尔来说,这是提高自己地位的大好机会。被拉斯穆司这么说,和斗志正熊熊燃烧时被泼冷水没什么两样。
拉斯穆司当然也明白他的心情。虽然心痛,但还是不得不说。
「这是公主严格交代的命令。」
「唔!……是这样吗?」
葛利尔苦涩地垂下肩膀。
在攸格多拉西尔,誓杯的义父或义母的命令,是绝对的。
再加上是「严格交代的命令」,就算葛利尔再不情愿,也只能遵从。
「可是,为什么……」
「这就不知道了。我没有多问。」
这是谎话。
其实,要葛利尔回族都,是拉斯穆司的独断专行。
就像先前说的,敌军总帅相当优秀,而且敌我兵力悬殊。
尽管葛利尔已经开始显露锋芒,但是他太年轻,战斗经验还不够多,想扛下这一役,负担仍然略嫌沉重。
更何况,他还有光明的未来。
今后,有很长的时间,他必须与少主副手豪葛斯柏力一起支持黎芮儿才行。
万一他死在这种地方,就伤脑筋了。
但就算这么说,这名血气方刚的青年八成也无法接受吧。
所以,拉斯穆司只好祭出黎芮儿的名字。
「目前待在《角》的英灵战士,只有你和我而已。既然不知今后会发生什么事,其中一个人陪在公主身边,保护并辅佐公主,是必要的事。」
拉斯穆司耸肩,说出事先想好的藉口。
不过这也是事实。
虽然号称四炎,但是其中一人,早已在两年前与《雷》的战斗中阵亡了。
至于使弓高手豪葛斯柏力,则随《钢》的大军东征,不在国内。
「唔!我明白了,但是保护和辅佐公主的话,您不是更适合吗?」
「我年纪大了,已经没办法挥剑,难以保护公主周全。特别是现在,公主的肚子里还有另一条生命。」
「……原来如此。」
葛利尔勉为其难地接受了拉斯穆司的说法。
对不起啊。拉斯穆司在心里说道,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很怕葛利尔坚持己见,硬要留下来。
「没问题,交给我吧。虽然我已经没有亲自战斗的力量,但是有五十多年累积下来的经验与智慧。在守城战中比起武力,更需要这些。就这点来说,目前的《角》中,没有比我更适合守住这里的人。」
没错。正是如此,拉斯穆司才会鞭策著老迈的身体赶来。
「这就是加契纳城砦吗?」
库加仰望著高耸的城墙,皱眉道。
就地理位置而言,不论想攻打《角》的族都弗尔克范格,或是《钢》的族都津利,都必须先攻下这个要冲。
「呿!虽然早就知道了,不过实际一看,还是比想像中更难攻打的要塞。这下子可花时间了。」
库加啐道。
周围都是山地,虽然没有特别高,但是不利于大部队展开。
光是攻下普通的城砦,就需要五倍到十倍的兵力。至于这样的加契纳城砦,更是难以攻陷。
「乍看之下确实难以攻陷,但是这两年来,这座城砦换过许多主人,也许有什么能取巧的战术?」
「那些全都没有参考价值。」
库加愁眉苦脸地否定部下的话。
「为什么呢?」
「《狼》是在平地会战中大获全胜,直接进入几乎无人守卫的城砦。《雷》是靠著那个双符文的虎心王史坦索尔的蛮力,硬是破坏城门进入,那是只有他才做得到的事。《豹》则是靠著能扔出必须由好几个人才能抬起的巨大石块的怪物投石机,击毁城墙。但是,我军没有那些东西。」
「原来如此……您已经做了这么详细的调查吗?」
「在开战前,不尽可能地搜集资讯,我就无法安心。因为我是平庸的胆小鬼嘛。」
部下佩服地说,但是库加自嘲地笑了起来。
从小,他总是拿自己与公认天才的弟弟做比较,很清楚自己有多平凡。
自己绝对不可能一直成功。
肯定会出现失败。
他很清楚这点。
有自知之明到连自己都觉得厌烦的程度。
不过,既然明白这件事,就能事先拟定对策。
彻底搜集资讯,是降低失败可能性的有效方法之一。
「如果时间够多,只要包围城砦,孤立他们,悠哉地等他们饿到主动投降就行。」
库加皱起眉头,恨恨地咬起右手拇指的指甲。
每当碰上难以处理的事时,他就会这么做。
虽然知道这是坏习惯,也想过要矫正,但是坏习惯如果能说改就改,就不是坏习惯了。
「但是太拖沓的话,还没攻陷城砦,示巴就会来了。」
那样一来,自己独断专行地进军就没有意义。
与示巴一起攻下城砦的话,功劳当然是由两人平分。
不,比起扑素地在台面下做各种安排的自己,行事显眼的弟弟恐怕会得到更高的评价。
或者说,那个突击的天才会以蛮力强行攻破城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变成那样,自己就又会成为弟弟的陪衬了。
只有这件事,死也要避免。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
「就是因为想不出办法,所以我才觉得烦啊。本来还期待能在进军的路上出现灵光一闪的。」
库加搔著头叹道。
尽管早就知道了,但是世事果然不能尽如人意。
「既然如此,只好每种方法都试试了。慎重再慎重,确实又迅速地尝试。那样一来,应该能发现破绽吧。」
库加自言自语著,开始对部下做出各种指示。
到头来,能做到的只有这种事而已。
「自己这么平庸,真是讨厌啊。」
他厌烦地摇头,深深叹气。不过其实,在《炎》的内部,特别是高层,对库加的评价,与他对自己的评价完全相反。
不取巧使用奇策,绝不冒险,慎重地做前置准备,确实地把对手逼到走投无路。
总是以谨慎的态度,深思熟虑各种可能性,随时保持警戒,绝不露出破绽。
是让人最不想与之为敌的类型。
能被彻底用人唯才的信长提拔为军团长,确实有其原因。
「啊~有才能的人真好,真是嫉妒他们。混蛋!」
不过本人毫无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