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军已经完成配置了。」
「是吗?」
库加点头,从小山丘居高临下地看著可靠的自军。
抵达加契纳的隔天,《炎》的第五军立刻开始攻打城砦。
本来有点担心在强行军后,士兵们会体力不支,但是在充分休息了一晚后,就目前看来,士兵们的斗志都很高昂。
「好。那么就让冲车前进吧!」
「是!」
库加发号施令,传令兵立刻骑著马离开了。
不一会儿后,一辆有三角形屋顶、底部有轮子的小屋出现。
小屋前端,装著猪鼻般的圆木。
「呵呵,可以想像得出《钢》的家伙们手足无措的样子了。」
库加残酷地笑道。
说到攸格多拉西尔的攻城武器,就是撞木──简单地说,就是由数人合抱巨大的树干,撞击城门。这是最普通,也是最新型的武器。
但是,守城方也不会傻到任凭敌军合抱树干攻击城门,他们会从城墙上丢石头或射箭,攻击那些破城的士兵。
为此,信长想出的对策,就是这辆冲车。
虽然只是把树干放在装有车轮的平台上,并加上屋顶的简易武器。未来的世界各地,也都有类似的发明,不过在这个时代,可说是相当革新的武器。
在格拉兹海姆会战时,由于信长采用了付城战术,所以没有冲车出场的机会。但《炎》之所以能在短期间里攻陷无数城砦,迅速扩大版图,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冲车的存在。
「「「「「噢噢噢噢噢噢噢!!」」」」」
士兵们咆哮著,推动冲车,开始攻击城门。
位在城墙上的《钢》军士兵,当然也不甘示弱,纷纷以弓箭射击冲车。
「呵呵,没用没用。」
库加以绰有余裕的表情看著箭雨。
尽管冲车被射成刺猬,但是──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仍然没有减缓攻势的迹象。
这也是当然的。
因为箭全被屋顶挡下,躲在其中的士兵们根本毫发无伤。
「乾脆祭出你们拿手的大型投石机好了?不过打不中就是了。」
根据库加搜集的资讯,那种武器虽然威力惊人,但是无法连续发射,再加上命中精度不高,难以准确击中移动中的物体。
那么,假如使用※焙烙火矢呢?(译注:日本战国时代所使用的武器,类似手榴弹。)
这也没问题。
冲车的屋顶和墙壁中都镶了铁片,就算稍微被爆炸的爆风吹到,也不会因此受损。
「撞开城门,只是时间早晚的……」
正当库加开始盘算下一步时──
咻!咻!咻!
咚!咚!咚!
「怎、怎么了!?」
前所未闻,而且令人没来由地感到不安的沉重声音,使库加瞪大眼睛。
库加所在的《炎》军大本营,离加契纳城砦有一段距离。
尽管如此,那声音还是传到库加耳中,可见非比寻常。
「什么!?」
看著眼前的光景,库加哑口无言了。
理应所向无敌的冲车,屋顶上出现三个大洞。
「那些家伙,到底干了什么……」
咻!咻!咻!
咚!咚!咚!
杀气腾腾的声音再次响起。某种黑色的物体,以惊人的速度飞向冲车,转眼之间,屋顶与墙壁出现了大洞。
敌军弓箭手随即发动第二波攻击,被打出许多大洞的屋顶和墙壁失去保护作用,冲车很快地停止活动。
「怎、怎么可能!?那、那是什么!?」
库加朝巨响及飞行物体出现的方向望去,在城墙各处发现许多前所未见的木造『物体』。
那些木造的物体,正散发著危险与不祥的气息。
应该是某种库加不知道的新型武器吧。可以轻易打破镶了铁片的屋顶,威力显然非同小可。
「看来必须重新检讨攻城计画了。」
库加烦躁地抓著头发说道。
冲车居然两三下就被击碎,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算了,反正每次都会出岔子。」
库加无奈地叹道。
没错。每次都这样。
事情永远无法顺利照著他的计画进行。
一定会发生意料之外的问题。
他早习惯这种事了。
所以,不必因此焦急,也不需要因此感到挫折。
直到成功为止,踏实地前进就对了。
「唉唉唉,真麻烦。」
库加一脸无趣地叹气,平静地思考起下一步该怎么做。
「拉斯穆司大人!敌军撤退了!」
「呵呵,面对弩炮,还能不落荒而逃吗?」
城墙上的士兵们指著《炎》军大叫,拉斯穆司得意洋洋地用力拍打身旁的大型武器,笑道。
弩炮──
把弩弓的结构放大后的定置式巨型武器。
虽然弩炮早在纪元前四世纪时就被发明了出来,但《钢》军使用的,是后世实用化的绞盘式弩弓的应用型。
利用杠杆原理与滑轮,拉开人力无法拉开的弓弦,以扭力发射的威力,不是携带型弩弓可以比拟的。
测试试作机时,就连铁制盾牌也能轻易贯穿。
加契纳城砦是《钢》与《炎》国境边缘的要冲。
为了预防万一,勇斗老早就在这里配置了弩炮。
「要是他们能就此放弃,就好了……」
耸肩说这句话的,是拉斯穆司的义长子加布。
拉斯穆司辞去《角》的少主之位时,不忍心见到一直追随自己的加布断送美好的将来,原本打算从中牵线,让加布成为黎芮儿的义子,但是,「我的父亲只有您而已」──加布却坚持拒绝接受黎芮儿的誓杯,是对拉斯穆司忠心耿耿的义子。
他的年纪大约四十五左右。三十年前,被拉斯穆司收为义子时还是少年的他,如今脸上已经是有明显皱纹的中年人了。
「应该没有那么好的事吧。根据克莉丝缇娜阁下的说法,敌军总帅是个动心忍性,就算面对挫折或逆境,也依然不屈不挠,意志极为坚毅的人。这种敌人最麻烦了。」
「哦哦,唔──哈哈,虽然这么说有点怪,不过这样听起来,就像在说公主。」
加布苦笑起来。
拉斯穆司瞪大眼睛。
「──原来如此,难怪我会觉得对方很棘手!!」
但是他又马上同意地点头,最后爆笑。
之所以会觉得敌人很麻烦,是有原因的。
因为拉斯穆司亲身经历这样的人。
即使因挫折或逆境而受伤,依然能不屈不挠地勇敢面对。以昨日的失败为基础,不断地成长茁壮的──『我们的公主』的身影。
假如是同伴,那份强悍相当可靠。
但如果是敌人,则不难想像会有多难缠。
「既然如此,我们就得认真守城了。」
拉斯穆司调整心态,正色道。
战斗才刚开始。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露妮倒下了!?」
这是《钢》军刚进入《绢》国境时的事。
听到这消息,勇斗打从心底惊讶地叫道。
在他心里,吉可露妮是离病倒两个字最遥远的人,因此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
「停止行军!暂时休息!菲丽希亚,我们去看露妮吧!」
「是、是!」
勇斗带著菲丽希亚,急忙赶到吉可露妮那儿。
两人到场时,吉可露妮的义妹希尔德加德正不知所措地走来走去。
「希尔德,露妮呢!?」
「陛下!露妮姊在那里……」
希尔德加德指著停在大树下的载货马车说道。
勇斗来到马车前,躺在载货台上的吉可露妮正涨红著脸,痛苦地喘著气。
勇斗一阵心疼。
「露妮,你还好吗!?」
「父、父亲大人?真是、抱歉,让您看到我的丑样……」
「不用不用!你躺著就好,别起来。」
见到吉可露妮想坐起来,勇斗连忙按著她的肩膀,让她躺回去。
同时,也因吉可露妮的无力而感到惊讶。
如果是平常的她,就算勇斗使劲,也绝对纹风不动。
而且她身体似乎很热,难道是感冒了吗?
「呿!早知道会变成这样,那时候就该强迫你休息。」
勇斗悔不当初地说道。
他早就发现吉可露妮在逞强。
因为那不是平常的她。如果自己多关心她一点,说不定就能避免了。勇斗自责不已。
「这是结果论哦,哥哥大人。我从小和露妮一起长大,这是她第一次倒下来呢。」
「没、没错。父亲大人,这完全是我怠于管理自己的身体状况……」
「就是这个部分。你为什么要这么焦急呢?急躁到无法好好管理自己的健康?」
勇斗端详著吉可露妮的脸问道。
身为武者,训练当然很重要,但是管理自己的身体状况,更是重要。
特别是正朝著《绢》本国行军的现在。
虽然《绢》族宗主厄特加尔说,目前《绢》的高层中已经没有具骨气的人了,但是底下的人拒绝归顺,两军开战的可能性还是存在。
以一军之将而言,在这种情况下逞强,因此累倒,是严重的失态。
吉可露妮虽然是武人,但是个性并不鲁莽。
这样太不像她了。
「呃~那个……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该怎么说呢……不挥剑的话,就会坐立难安,或者该说会心慌……等到回过神时,已经锻炼好几刻钟了……」
吉可露妮面带歉色,断断续续地说道。
她原本就有种像狗的感觉,如今更像挨了主人骂后,沮丧地缩成一小团的狗儿。
「不好意思啊,像在逼问你一样。但是我真的没有生气哦,只是担心你而已。」
「是、是,抱歉让父亲大人担心了。」
勇斗摸著吉可露妮的头,安慰道。但吉可露妮因此更紧张了,表情也变得更加阴郁。
她原本就是严以律己的类型,对于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会变成自责。
就连慰劳的话,都成了反效果。
看来她病得相当严重。不是身体,而是精神方面。
勇斗正烦恼著如何是好时……
「父亲大人,《绢》的使者求见。」
克莉丝缇娜现身,禀报道。
什么时候不好求见,偏偏挑这种时候。勇斗很想咋舌,但还是努力保持冷静。
不能让已经很脆弱的吉可露妮,因此更加自责。
「……是吗?露妮,不好意思,我得离开了。对了,菲丽希亚,你帮我诊察一下露妮吧。」
勇斗向菲丽希亚使了使眼色。
拥有万能符文的菲丽希亚,不但有丰富的草药知识,还能使用放松身心的咒歌。
而且她还是与吉可露妮从小一起长大的损友。
可以趁著诊疗时,问出吉可露妮的心声。
「……好的,请交给我吧。」
菲丽希亚用力点头。
不只如此,还顺便眨了眨眼,表示她明白勇斗的意思。
实在是超级可靠的副官。
「哦。也就是说,《绢》愿意归顺我们《钢》,是吗?」
勇斗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使者,冷冷地说。
虽然他拄著脸颊,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但其实只是在虚张声势。
目前,《钢》的后方有来自《炎》的威胁,再加上战斗的中心人物吉可露妮身心失调,不要说挥剑战斗了,就连是否能指挥部队都很难说。
在这种情况下,当然要尽量避免开战。虽然说对于对方如此乾脆地投降,勇斗在心里高举双手欢呼,但是不能把兴奋的心情表现在脸上。这是相当重要的谈判技巧。
「是、是的。但是希望在归顺后,《钢》能保证我们干部的生命安全。还有,虽然不求能与原本相同,但是希望《钢》能赐给我们一定的地位与职位。」
「唔。」
勇斗装出不感兴趣的样子,在脑中盘算起来。
使者的要求,在勇斗的预测之内。
应该说,如此完全不出所料,实在是太好了。
「那、那个,只要能保证这两件事,我们《绢》非常乐意跟随周防勇斗陛下。」
也许是对勇斗的态度感到不安吧,使者战战兢兢地,以发抖的声音说道。
沉重的沉默降临。
使者应该觉得生不如死吧。
「基本上,我可以接受你们的归顺。但是,有两、三个条件。」
以长时间的沉默施压后,勇斗终于开口。
虽然这么做对使者很不好意思,但是以这种心理战消耗对方的精神,使对方失去判断力,是谈判的基本战术。
尽管勇斗非常想速战速决,飞奔回去看吉可露妮,但是国与国之间的谈判,关系到许多人的生命。
特别是,如果不能确实地支配《绢》,就无法实行诺亚计画。
绝不允许有任何松懈。
「我想立深受我信任、拥有我直系誓杯的义女茵格莉特,为《绢》族新宗主。」
这是勇斗早就计画好的事。
为了大量移民欧洲,最合理的做法,就是直接在《绢》量产大型帆船。
为此,让造船总指挥茵格莉特在当地握有大权,办起事来应该会顺利很多。
「主要的干部职位,基本上也都将由《钢》的人担任。但我是能力主义者,只要有能力,不论出身,我都会重用。你们就以茵格莉特直系义子的身分,重新打拚吧。」
这也是为了实现诺亚计画的布局之一。
以往,《钢》把其他氏族纳入旗下之后,大致上会尊重当地人的做法,除了大方针外,对于内政不加以干涉。但是那样一来,在推动诺亚计画时,肯定会出现不小的混乱。
再说,让新加入旗下、不知道能信用到什么程度的人们担任要职,风险太高了。
可是把原本的干部赶出权力体制的话,说不定会使他们成为反叛势力,那样也很伤脑筋。
让那些人成为新宗主的直系义子,虽然权力不如当初,但是在《绢》里仍然颇有地位,在养家活口方面,也不成问题。这是最妥当的做法。
「这应该符合你们想要的地位和职位吧?」
勇斗盯著使者,压低声音问道。
以高压的态度交涉,让对方认为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假如对方日后心生不满,会很麻烦。
必须趁现在让他们确实地吞下所有条件才行。
「是……是!这、这样已经非常够了!感、感谢陛下的宽大为怀!」
使者额头贴地,心悦诚服地说道。
声音中隐含安稳之色。
他大概以为,勇斗会开出更刁难的条件吧。
「确实如厄特加尔说的,已经没有具骨气的爱国志士了呢。」
勇斗以使者听不见的音量自语道。
虽然说《钢》在先前的战斗中大败《绢》军,并且俘虏了宗主厄特加尔,但是身为大国,《绢》应该还保有相当的实力才对。
尽管如此,干部们却为了自保,二话不说地吞下宛如卖国的要求。
老实说,他有点失落。
在担心著吉可露妮的情况下,为了这场谈判,还特地强制转换心情,严阵以待。这样的自己,感觉就像傻子一样。
不过谈判能如此顺利,也算好事。所以还是该高兴吧。
「那好。为了保险起见,必须把刚才谈话的内容刻在黏土板上,以公文的形式留下证据。我可不想日后出现各执一词的情况。」
「是!没有问题。那样一来,我们也能安心。」
使者喜孜孜地同意了。
书记官很快准备好刻有合约的黏土板,勇斗与使者分别在黏土板按下族徽。
从这一刻起,《绢》正式成为《钢》的属国。《钢》总算得到了心心念念的东方港口。
「呼、呼……」
缔结完合约后,勇斗朝亲卫骑兵团(穆思裴尔)的营地狂奔。
他的表情相当拚命,与刚才展现在《绢》的使者面前的那种泰然自若、充满霸气的模样,判若两人。
谈判时,勇斗一直挂心著吉可露妮的事,拄著脸颊的右拳捏得死紧,乍看之下随意放在腿上的左手,其实也用力掐著腿部的肉。
虽然说「霸王」是他的本质,但是对家人深情重义,也是名为周防勇斗的少年本性。
「菲丽希亚!呼、呼……露妮……呼、呼……还好吗!?」
一见到副官的身影,勇斗立刻喘著气问道。
菲丽希亚眩目似地眯起眼睛,看著那样的兄长,露出柔和的微笑。
「露妮似乎因为不安,难以入睡,但是在我唱了《安宁》的咒歌后,总算睡著了。」
「是吗……呼、呼……嗯,你做得很好。呼~」
勇斗放心地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也有那种经验。因焦躁而难以入眠,就算睡著了,也很浅眠。
但那样是无法消除疲劳的。
现在的吉可露妮,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露妮在哪?」
「在那边的营帐里。」
「嗯。」
勇斗点头,朝菲丽希亚指著的营帐跑去,轻轻掀开门帘。
黑暗中,吉可露妮的胸口正稳定地上下起伏。
似乎没有做恶梦,勇斗松了一口气。
不该打扰吉可露妮安眠,勇斗放下门帘,转身向菲丽希亚问道:
「知道露妮失常的原因了吗?」
继续这样下去,很有可能重覆一样的情况。
对《钢》军来说,有如灵魂人物的吉可露妮脱离战线,会是很大的打击。至于勇斗,更是舍不得看到重要的家人痛苦难受。
「这……换个地方说话吧?」
菲丽希亚瞥了周围几眼,低声道。
原来如此。这里有吉可露妮的部下亲卫骑兵团(穆思裴尔)。
不适合让他们听到内情。
「好,那我们回大本营吧。」
「抱歉让哥哥大人来回奔波。」
「无所谓,只要露妮能好起来就行。」
勇斗断然道。
假如是为了吉可露妮,就算要他跑到脚底起水泡,或者磨破水泡,他都在所不惜。
只要吉可露妮能好起来,根本是小事一桩。
「虽然我不是很想让哥哥大人知道这件事,但……」
回到大本营,支开闲杂人等后,菲丽希亚开口道。
她的表情和声音都很严肃,令人感觉得出来,这确实是不欲人知的事。
是这么重大的事吗?勇斗也认真了起来。
「其实露妮不是《狼》出身的,她出生在极北的米德加尔特北部。」
「咦?是这样啊?」
勇斗意外地瞪大双眼。
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因为菲丽希亚说,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勇斗一直以为吉可露妮也是《狼》的人。
不过这么说来,吉可露妮的外表、头发与肤色,都与《狼》的人民不同。要说是不同地区出生的人,确实不奇怪。
「是的。那个……其实露妮,是我亲生父亲买来的奴隶。」
「!?」
这话对勇斗的冲击,与刚才完全不能相比。
虽然说经历过各种大风大浪,绝大多数的事已经不会使他动摇了,但是这件事仍然使勇斗的思考陷入混乱,说不出话来。
他以眼神催菲丽希亚说下去。
「我本来不知道,是后来哥哥告诉我的。听说,父亲经常责打露妮。」
菲丽希亚痛心疾首似地蹙起秀眉。
她和吉可露妮看似感情很差,但其实相反。
她应该是对没发现那件事的自己感到自责吧。
「……是吗?」
勇斗也心痛地皱眉。
有人欺负爱女,他当然感到愤怒。但在知道对方是菲丽希亚的亲生父亲后,就有种不知该怎么说的复杂感情。
「但是,露妮十岁时,情况有了转变。她的右拳上出现了符文。」
说到符文时,菲丽希亚的声音中出现热度。
可以明白,她是打从心底感到欢欣。
「这件事传入《狼》的前前任宗主法布提大人耳中,他立刻与露妮交换誓杯,露妮也因此脱离奴隶身分。」
「嗯,那个混蛋老爹做了相当不错的事嘛。」
想起亡父洒脱的模样,勇斗忍不住笑了。
由于符文的加持,绝大多数的英灵战士都拥有优异的才能。
比起将她当成奴隶压榨虐待,给她符合能力的地位,让她心甘情愿地做事,对氏族更有利。
虽然说是因为法布提重视和谐,不喜欢使用强权,所以才这么做。不过,英灵战士是氏族之宝,所以其他人应该也不会太反对吧。
「后来,在斯卡维兹和哥哥的指导下,露妮的身手愈来愈高明,开始在氏族中展露头角。就连她原本的主人,当时是少主的我父亲,也都因此改变态度,为了过去的事向她道歉。」
「原来如此。所以露妮才会养成那样的价值观啊。」
勇斗理解地苦笑了起来。
一直以来,他没有太多疑问,不过仔细想想,就算在弱肉强食的攸格多拉西尔,吉可露妮的价值观也特别偏激。
认为勇斗没有力量时,就算勇斗被称为『胜利的神子』,也彻底拒绝接受他。一旦勇斗显示力量之后,态度马上有一八○度转变,对勇斗展现绝对的忠诚度。
假如有那种过去,价值观会如此极端,也就不难理解了。
因为她本人就是藉著力量,脱离了奴隶的身分。藉著力量,得到今日的地位。藉著力量,受到周围人们的敬畏。
对吉可露妮来说,『力量』就是一切。
「所以当然会不安了。」
与《炎》的猛将示巴交手,认识到彼此之间的实力悬殊。同时,右手受伤无法战斗,换句话说,就是失去力量。
虽然对旁人来说,吉可露妮失去力量只是暂时的事。但是对吉可露妮本人来说,等于一直以来的立足点突然崩塌了。
就算因此难以冷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尽管吉可露妮看起来冷静沉著,是《钢》首屈一指的武将,但也不过是虚岁二十、实岁十九的少女。
「唔,既然知道原因,就该回去了。回到露妮身边。」
勇斗搔了搔头,起身说道。
虽然不知道待在吉可露妮身边,有什么用处。
不过,他还是无法不去找吉可露妮。
「嗯……嗯嗯……父、父亲大人!?」
吉可露妮醒来时,勇斗正趴在她枕边。
似乎是来照看自己时,直接睡著了。
勇斗特地来看她,吉可露妮当然觉得开心。但是,因为自己身体状况不佳,害原本就已经够忙的勇斗没空好好休息,过意不去的想法更是强烈。
「嗯?哦!你醒啦?」
原本就没有睡得很沉的勇斗醒来,坐直身体,露出放心的笑容。
吉可露妮心头一紧。
胸口满是喜悦、爱怜……以及罪恶感。
「感谢父亲大人特地来看我。不过,我已经全好了,所以……」
「用这张脸说那种话,没有说服力哦!」
「是这样吗?我不太懂呢……」
吉可露妮摸著自己的脸。
应该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吧?
虽然身体还有点笨重,但是比刚倒下时好很多了。
应该已经没有问题了。
「嗯,不懂也是正常的。人其实意外地看不清自己的事呢。虽然看在其他人眼中是一目瞭然。」
勇斗耸肩,小声笑道。
他说的,不只是吉可露妮,同时也是对过去自己的自嘲。
「现在的我,真的有那么奇怪吗?虽然我也知道自己身体状况不好。」
「没错,很奇怪。不管是谁,看到现在的你,都会觉得很奇怪哦。」
「唔、呜,是这样、吗?」
听勇斗说得斩钉截铁,吉可露妮垂下眼帘。
心中再次出现烦乱的感觉。
勇斗对自己的评价下降,让她感到难过。
但比起难过,充斥于心中的是不安。
勇斗已经不想使用坏掉的自己了吗?
失去力量的自己,已经不能待在勇斗身边了吗?
这使吉可露妮坐立难安,忍不住想起身。但是,她的手却被勇斗用力抓住。
「这就是现在的你奇怪的地方。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吗?『要好好休息』。」
「……是。」
吉可露妮乖乖地被勇斗按回床上。
勇斗的确说过好几次,要她好好休息。
连这样的命令都遵守不了,自己真是太没用了。吉可露妮觉得很懊恼,泪水忍不住涌上眼眶。
「菲丽希亚已经把你的过去告诉我了。」
「我的过去?」
「嗯,你曾经当过奴隶的事。啊,别恨她哦,是我硬要她说的。」
「我以前的确当过奴隶。但是,为什么我要恨菲丽希亚呢?」
吉可露妮圆睁著眼,不解地问道。
她想不出恨菲丽希亚的理由。
「唔,看来是我想太多了。因为你应该不想被人知道有那样的过去吧。既然你不在意,那就好。」
「原来如此,是这个意思啊。」
吉可露妮理解地点点头。
「这么说来,我确实没向父亲大人提过这件事呢。但我不是想隐瞒,只是觉得那么久以前的事,没必要特地提起。」
「是吗?可是能知道你的过去,我觉得很好哦。」
「呃,是吗……这种过去,没什么意思吧?」
「不会哦。因为我能藉著这些事更加瞭解你,比如你为什么对『强』这么执著。」
「对『强』这么执著?」
吉可露妮再次露出不解的表情。
她应该完全没有意识过这件事吧。
强者掠夺弱者的东西,弱者被强者欺凌。
这是大自然的真理。
不变强的话,就得不到任何东西。
不变强的话,就保护不了任何东西。
所以,非变强不可。
对吉可露妮来说,这和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宰杀生物来吃一样,是极为理所当然的事。
「难道说,我这样很奇怪吗?」
「不是不是,我不是说这样不行。对『强』执著的你,才是你啊。再说,我被你的强救过那么多次,感谢都来不及了。」
「这样我就放心了。很高兴我能帮得上父亲大人的忙。」
「嗯。你帮了超多忙哦,足以让我连续三天三夜像这样摸头呢。」
勇斗开玩笑地摸起吉可露妮的头。
动作很温柔,感觉很舒服。
光是这样,蟠踞在心中的不安,就奇迹般地消失了。
但同时,吉可露妮又不由得感到焦躁。
为了今后能继续被勇斗摸头,必须尽快恢复体力,提高因这次的事而降低的评价才行。
「喂喂喂,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对吧?」
「呜……」
被说中心思,吉可露妮无话可说。
同时,她又觉得很不可思议。
「为什么父亲大人知道我在想什么呢?」
勇斗拥有许多攸格多拉西尔不存在的知识。
也有活用那些知识的头脑。
虽然如此,他应该没办法读出人心才对。
「很简单啊,因为你全都表现在脸上了嘛。」
「表现在脸上吗?但是我常被说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呢。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菲丽希亚,也是这么说的。」
「菲丽希亚也这么说?那还真意外。虽然你的表情比一般人更难懂,不过仔细看的话,还是很明显啊。」
为什么会不懂呢?勇斗皱眉表示不解。
这就是勇斗的王者资质吧。吉可露妮心想。
他真的很仔细地看人呢。
当年没能看出打从心底信任的大哥洛普特心中的黑暗,对他的打击应该很大吧。
「总之呢,我只有一个要求──放松一点吧,露妮。」
「……您之前也说过呢,要我别太逞强。」
吉可露妮知道自己的声音变低了。
尽管从勇斗的反应中隐约知道这样不好,但是她无能为力。
自己的心,不听自己的话,控制不了。
无法遵从勇斗的命令,实在是太丢脸、太没用了。
勇斗再次轻拍吉可露妮的头。
「嗯,是啊。就算被人说不要逞强,要放松点,但要是能简单做到的话,就不会那么辛苦了。其实我也一样。」
哈哈。勇斗自嘲地笑了起来。
吉可露妮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刚才开始聊天时,他也是这么笑的。
「必须不顾一切地向前猛冲,才能保护重要的人们。那样一来,当然就只能不顾一切地向前猛冲了。」
「……您说的,是您刚从天上之国回来时的事吗?」
「嗯,就是那时候的事。你果然也发现了呢。」
「是的。那时的您,一直有种被什么事物逼到走投无路的感觉。太座和菲丽希亚、茵格莉特她们都很担心您呢。」
「好像是呢,真是对不起她们。」
勇斗尴尬地搔头。
真可爱。尽管相当不敬,但是吉可露妮忍不住这么想。
当然,她没有把这感想说出来。
「原来父亲大人也有那样的时候啊?」
「应该说几乎随时都是那样的时候才对。」
「哦,确实有那种感觉。」
这么说的话,确实是这样。
从天上之国回来时,特别严重。不过仔细想想,从四年前,刚来到这个攸格多拉西尔时起,勇斗就一直不顾一切地猛冲了。
包含自己在内,周围的人都很担心他会操坏身体。
「同意得这么乾脆,我会受伤哦?」
「啊!对、对不……」
「呆子──我开玩笑的啦。现在的我,才不会因为被这么讲就受伤呢。」
勇斗再次揉起吉可露妮的头发。
这部分,确实与当年的勇斗不一样了呢。吉可露妮心想。
虽然对自己的人民抱著强烈的责任感,即使在日常生活中,也感受得到非达成目的不可的、非比寻常的决心──但同时,也能像这样关心他人,把自己的糗事拿出来开玩笑,感觉得到精神上的宽裕。
心中的大石头忽地消失,吉可露妮轻松了起来。
就连打从心底尊敬、崇拜的伟大父亲,也要花上四年的时间,才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自己没办法立刻达到,也是当然的。
「再说,从声音就听得出来我在开玩笑了吧?我的口气不是很假吗?」
「这、因为我是粗人……」
「不对──平常的你,一定听得出来我是在开玩笑。」
「呜呜……」
被勇斗吐槽,吉可露妮无话可说。
仔细想想,勇斗的语气确实带著很明显的开玩笑感觉。
为什么没发现呢!?她很想逼问刚才的自己。
「这样你懂了吗?人啊,在过度逞强时,视野会变得非常狭隘,就连平常看得到的事,也会变得看不到。」
「……原来、如此。」
吉可露妮恍然大悟地点头。
虽然她完全没有逞强的自觉,不过最近的自己,视野确实变窄了。
「当然,人们都有必须不顾一切地向前猛冲的时候,不然就无法成长。可是,如果觉得碰壁了,不知如何是好时,就该放松一下,看看周围。」
「看看周围?」
「是啊。那样一来,说不定能意外简单地发现『答案』。」
勇斗俏皮地眨了眨眼。
「…………」
「嗯?怎么了?还是不能理解吗?」
见吉可露妮发呆,勇斗担心地问道。
吉可露妮连忙摇头。
「啊,不是。我只是深受感动。」
这是真心话。
所谓的茅塞顿开,就是这种感觉吧。
吉可露妮打从心底觉得感动。
「您说得对。明明眼前就有最好的老师,我却没有注意到,真是太愚蠢了。」
「哦,斯卡吗?他真的是好老师呢。」
嗯嗯,勇斗频频点头。
本来以为他是在掩饰难为情,不过看样子,他是真心那么说的。
这个名为周防勇斗的少年,平常明明很敏锐,可是在这类的地方却极为迟钝。
「父亲大人的确很注意周围的人们,但是恕我失礼,您也该多注意一下自己哦。」
「咦!?我有那么不注意自己吗?」
勇斗讶异地睁眼,不安地回问道。吉可露妮用力点头。
「是的。特别是在某些部分,非常不注意自己。」
「什、什么啊?这种说法让人很在意耶!?」
「呵呵,人们确实都意外地看不清自己的事呢。」
吉可露妮掩著嘴,轻笑起来。
这么说来,自己最近都没笑呢。
原来如此啊。放松一点,就是这个意思吗?
精神变宽裕的话,就能看见原本看不见的东西。
就算无法因此克服障碍,也会觉得能抓到一点解决问题的头绪。
「不要只顾著笑,告诉我答案啦。」
「唔──这是秘密。仔细想想,我非常非常喜欢父亲大人的这种部分呢。」
吉可露妮手指抵在嘴边,微笑道。
没想到自己居然有用这种语气,对最敬爱的父亲说话的一天。
但是,吉可露妮并不讨厌这样的自己。
现在的她,已经能看清楚了。
勇斗绝对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或讨厌吉可露妮。
「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你已经没问题了。」
甚至还会像这样,对自己露出欣喜的笑容。
(插图012)
「辛苦您了。」
一走出吉可露妮的营帐,柔和的慰劳就传入勇斗耳中。
勇斗转头,不出所料,他亲爱的副官正微笑著站在一旁。勇斗不由得皱眉。
假如是平时,见到副官的身影能使勇斗感到安稳,但是这次就不同了。
「虽然早就知道你多才多艺,不过没想到你还会窃听呢。」
勇斗以死鱼眼看著对方。
他告诉吉可露妮的那些话,对他自己来说,是可耻的黑历史。
然而,在营帐外头听到这些话的,是当时非常担心他的当事者之一。
面对这么丢脸的状况,不挖苦个一、两句,会全身不自在。
「咦?身为哥哥大人的副官兼贴身护卫,当然必须随时待在您身边啰!」
菲丽希亚毫无愧色地说道。
她说的确实没错。
因为太担心吉可露妮,连这么基本的事都忘了。
明明摆出那么了不起的样子,要吉可露妮多注意周围,自己却这么丢脸。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再说,露妮是我重要的朋友,我当然会在意她的情况。」
「哼。」
勇斗故作无趣似地哼了一声,自顾自地走了起来。
既然菲丽希亚这么说,他就无可反驳了。
但是,要他把被偷听的事就这样算了,又觉得有点不爽,所以至少要做一点微弱的抵抗。
「啊,哥哥大人,请走慢一点。」
「不要。」
「呵呵。因为难为情而装生气的哥哥大人,很新鲜也很可爱,我很喜欢哦!」
「~~!」
脸颊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
自己的心思完全被看穿了。
可谓耻上加耻。
勇斗忍不住以怨恨的眼神回头。
「咦?」
没想到,却见到了向自己深深鞠躬、额头几乎要贴到腿上的菲丽希亚。
「感谢您救了露妮。」
话声中充满感谢之情。
就如菲丽希亚自己说的,虽然平常总是吵嘴,但吉可露妮其实是她重要的朋友。
而且两人还一起长大,对菲丽希亚来说,吉可露妮应该就像亲妹妹一样吧。
勇斗搔著头,转身背对菲丽希亚。
「用不著道谢。对我来说,露妮也一样重要。」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谢谢哥哥大人。最近的露妮,真的令人不忍心看下去。」
「……是啊。」
勇斗点头,在心里偷偷觉得幸好他背对著菲丽希亚。
最近的吉可露妮,的确很令人担心。
一想到过去的自己,也同样令人担心,勇斗就算事到如今也觉得很对不起大家。
「能让那么顽固的露妮软化,真不愧是哥哥大人。」
「那只是运气好啦,别太抬举我。」
「呵呵,哥哥大人太谦虚了。」
「真的只是运气好。是因为我也有过同样的问题,所以才有办法开导她。」
背负著负荷不了的压力的那段时间里,对于在沉重的黑暗中挣扎的勇斗来说,知道有人支持著自己,有人愿意与自己分担痛苦,是最大的救赎。
正因为勇斗有过那样的经验,所以才能感同身受,以大家当初拯救自己的方式,拯救吉可露妮。
真的只是如此而已。
「救了露妮的,其实是你们才对。」
「咦?你、们?」
菲丽希亚显得疑惑,应该不懂勇斗在指谁吧。
你当然不懂了。勇斗轻笑起来。
「这是什么意……」
「父亲大人!」
菲丽希亚正想追问,一道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克莉丝缇娜出现在两人眼前。
从她的表情与声音,不难想像是坏消息。
而那预感,也确实成真了。
「津利方面传来消息,《炎》开始行动了。」
「呿!本来希望他们可以安静到秋天,果然还是开始动了。」
勇斗忍不住啐道。
他原本就微微怀著可能变成这样的预感,所以事先拟好各种对策,尽管如此,他还是强烈希望能不出事。
看样子,不论自己如何挣扎,似乎都躲不过与那战国魔王对峙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