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二一八年初夏。
发生于神都格拉兹海姆郊外的,争夺攸格多拉西尔霸权的《钢》《炎》决战,以两败俱伤的形式落幕。
《钢》攻陷了《炎》的族都布立君达沃尔,逼使远征神都的《炎》不得不撤军,就大局而言,可说是《钢》军获胜,但……
「哥哥大人,您该休息了……」
「不,再让我多处理一些案子吧。」
《钢》大宗主勇斗的表情却极为严峻。
以结果而论,《钢》军确实击退了《炎》军。但是勇斗在乘胜追击时,却扎实地中了信长的计谋,尝到了即位为宗主以来第一场败仗的滋味。
不只如此,勇斗还因此痛失从《狼》的时代就跟随自己的老将,在军事方面可说是左右手的斯卡维兹。这是最令勇斗扼腕的事。
虽然说战争就是这么一回事,勇斗也早就做好失去身边之人的觉悟,可是,一旦真正失去时,失落感仍然大到令他难以释怀。
假如不找点事做,「要是当时,我那么做就好了」的念头就会一直在脑中萦绕不去。
所以,像现在这样,虽然忙碌,但是至少可以分散注意力。
「……我明白了。」
长年跟随勇斗的菲丽希亚应该很明白勇斗的心情吧,她不再多说,只是重新面对文件。
「不好意思,你应该也累了吧?」
「怎会呢?能和哥哥大人独处,对我来说可是天大的奖励哦。」
「……谢啦。」
勇斗微微一笑,向菲丽希亚道谢。
特意不让自己成为勇斗的压力。菲丽希亚的体贴,使勇斗受伤的心感到一股洋洋暖意。
勇斗深刻地感受到,他在「人和」方面有多么地得天独厚。
尽管现在成为神帝,站上了全攸格多拉西尔最尊贵的顶点,但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靠着个人力量爬到这个位子。
一路走来,他得到许多人的帮助。
各式各样的人才,补足了他的匮乏之处。
在勇斗还很弱小无力,找不到方向时,激励他的人。
在勇斗差点走错路时,骂醒他的人。
主动接下麻烦差事,帮勇斗扮黑脸的人。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为了保护勇斗而牺牲生命的人。
多亏了这些人的帮助,勇斗才能有今天的成就。
勇斗打从心底感谢着。
同时,也背负着这些人的希望与期待。
为了报答,勇斗必须完成目标才行。
就算不提这些事,如今身边也还有勇斗最喜欢的、最重要的家人。
所以,不能一直消沉下去。
「东征!?」
隔天,勇斗在会议中的宣言,使将领们一阵哗然。
他们会惊讶,也是当然的。
直到不久之前,《钢》还一直被《炎》军封锁在神都内,被包围了将近两个月。
决战时,《钢》军也撤退得惊险万分,好不容易才杀出血路,逃出生天。
在折损了大量士兵的现状下,实在不适合举兵远征东方。
「我知道你们的不安。就连我也觉得这么做太强人所难。但是,想平定东方的话,只有趁现在了。」
勇斗断然说道。
「可以请父亲殿下为我们说明吗?」
约尔根代表众人,向勇斗提问道。
他的脸颊和眉间有刀剑造成的伤疤,秃头,长相凶恶,再加上身材魁伟,非常有威严。普通小兵可能一看到他,就会吓到浑身发抖吧。
不过,与外表相反,约尔根的心思细腻,很得人望。他不但是《钢》的最大氏族《狼》的宗主,同时也是《钢》的少主副手〈第三号人物〉。是相当杰出之人。
勇斗点头道:
「我想,你们应该亲身体会到《炎》是多强大的敌人了。他们比我过去对决过的任何敌人都还要棘手。」
就个人的战斗能力而言,当然是史坦索尔远强过《炎》军。
就机动性而言,由弗贝兹伦古率领的《豹》族骑兵团,比《炎》军敏捷太多。
就士气而言,《炎》军也比不上由法古拉培尔以符文《宣战的号角》操控的狂战士。
但是,最强的,还是《炎》军,是织田信长。
「老实说,我实在不认为自己有本事平定《炎》。就算做得到,也不知道要花多少年。」
到目前为止,《钢》之所以能势如破竹地横扫各方,主要是因为勇斗引进攸格多拉西尔的知识、技术、武器、战术,压倒性地胜过其他国家的缘故。
但是,在正式与《炎》交手之后,虽然很不甘心,然而在战术与士兵的数量、素质方面,都是《炎》军略胜一筹。
虽然勇斗是来自比信长晚四百年的未来,可是有太多知识,对勇斗而言都只是文字,不是他亲身体会过的经验。
相对的,信长拥有的是从多年人生经验中累积下来的智慧。
两者之间的差距,远大于勇斗的想象,而且也难以在一朝一夕之间填补这个落差。
咕嘟。
在场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此起彼落的吞口水声显得特别响亮。
他们深知,这名在场者中最年轻的少年,在指挥作战时有多强。
强到不像人类。就算告诉他们,这名少年是上天派来的使者,他们也不会怀疑。
而如今,这名少年却断言敌人远远强过自己,他们自然感到战栗。
「虽然这么问很僭越~但假如敌人真有那么强~我们不是更应该养精蓄锐,专心强化对《炎》的防御力吗~所以不该另开战场~不是吗~?」
举起手,以慢吞吞的语气发问的,是《剑》赫赫有名的『扬波之女』中的芭菈。
尽管她看起来总是气定神闲,但是在机智方面,其实是全攸格多拉西尔名列前三的军师。
「你说得很对。」
勇斗也点头同意。
即使是现在,《钢》与《炎》仍然算是处于交战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另辟战场,把兵力分散到东方的战线上,勇斗当然很明白这种决定有多蠢。
假如勇斗对于隐忧毫无所知,用不着芭菈提醒,他也会采用跟她一样的战略。
「可是,我们没那么多时间了。」
「……是您先前提过的~攸格多拉西尔即将沉入海底~的事吗~?」
「没错。危机迫在眉睫。我想早点离开攸格多拉西尔,把人民送往新天地。而且愈快愈好。所以就算多少冒点风险,也必须尽快镇压约顿海姆,取得出海港口才行。」
这些话使诸将又是一阵哗然。
勇斗当然也知道原因。
和莉法举行婚礼后,勇斗已经把攸格多拉西尔即将陆沉的事告诉诸将了。
但这故事实在太过荒诞,除了《狼》出身的干部不怀疑勇斗的话之外,其他氏族的人都处于半信半疑的状态。
假如这妄想只停留在神帝的脑中,其实也还好(一点都不好),可是勇斗却真的想把人民一个不剩地迁离攸格多拉西尔。
要这些人不对勇斗的决定感到不安,反而困难吧。就算交换过父子誓杯,要他们放弃有深厚感情的故乡,与人民一起大规模移居到未知的大地,他们当然无法爽快地点头接受。
不过,这种反应当然也在勇斗意料之内。
而且是早在半年前就预想到了。
「在这件事上,我知道你们有各种不满或想说的话,但是我完全不打算让步。带着所有人民,迁徙到新天地。这是——神帝的敕令。」
勇斗斩钉截铁地说道。
假如想前往欧洲大陆,就地理关系而言,勇斗大可无视神都格拉兹海姆,直接朝东方进军。
之所以特地绕道攻陷神都,即位为神帝,并不是为了救回莉法。
当然,勇斗不是没有想帮助莉法的念头。但是身为宗主,不能把一个女孩和整个国家放在天秤上做比较。
设法成为神帝,是为了得到绝对的权威,以强化权力基础。假如旗下氏族不愿听从移民的命令,就算祭出权威,也要逼他们就范。
「唔……既然您都这么说了……」
「是敕令的话,就非听从不可了呢。」
「居然发出敕令,父亲殿下也真是太见外了。只要是父亲殿下的希望,就算赴汤蹈火,我们也在所不辞哦。」
一切如同勇斗的计算,尽管众人脸上依然挂着迷惘,还是点头同意了。
当然,一定有在心里不表赞同的人。不过只要他们现在肯依照命令行事,勇斗就心满意足了。
「我也知道这样很乱来,所以真的很对不起大家。我打从心底感谢各位的忠义,有你们这些义子,真是太好了。」
勇斗豪迈地点头,同时也不忘褒奖、慰劳诸将。
他深知这道马不停蹄的征战命令有多么不讲理,要是让诸将因此心生反感,说不定他们哪天会趁机叛变。
光靠严厉,无法收服人心。
假如人心背离,移民的计划就无法成功。
但是对部下太好,又容易被看轻,也无法让他们跟随。
老实说,糖果与鞭子的拿捏,正是移民计划中最重要,同时也是所有问题中最难掌控的部分。
总之,今天的场合算是顺利度过了。正当勇斗松了一口气时——
「我已经充分明白~陛下东征的~决心了~但具体来说~您打算怎么牵制《炎》军呢~?从先前的战斗看来~那位先生~似乎不会在我们东征时~乖乖躺在老巢里睡午觉哦~?」
尽管口气慢吞吞的,问题却很尖锐。
一点也不在乎决定东征的氛围。
就这点而言,不愧是名震攸格多拉西尔的一流军师。
但是对勇斗来说,他反而很欢迎芭菈这么做。假如计划中有什么勇斗没发现的疏失,能尽早发现、尽早对应是最好的。
「这个嘛,《炎》的经济命脉,族都布立君达沃尔已经被露妮他们攻下来了。基于粮食问题,他们应该暂时无法发动像之前那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尤其现在是冬小麦的收成期。
不补充军粮,就无法维持那么庞大的军队。
假如是奇才织田信长,说不定能想出勇斗想不到的解决方法;但就算信长再怎么神,应该也没办法无中生有。
「不只粮食问题,祖国首都被敌人占领,还会影响士气。所以他们会先全力夺回族都。」
征服者亚历山大大帝之所以不再继续侵略,不是因为敌人太强大,而是思乡病在军队中蔓延的缘故。
就算《炎》军的训练精良到足以令勇斗咋舌的程度,对上级的指挥唯命是从,但士兵们在知道首都被敌人攻陷的情况下,不可能毫不在意地继续待在远方打仗。
信长这个男人,也不可能笨到强逼士兵在担心故乡的情况下继续远征。
「为了以防万一,我会留下两万士兵驻守在神都格拉兹海姆,并且让约尔根担任主帅,法古拉培尔担任副将,军师则是你,这样如何?」
「原来如此~由这两位大人防守的话~应该不成问题吧~虽然我才疏学浅~也会尽全力保卫神都的~」
芭菈因勇斗的话睁大眼,但随即接受提案,恭敬地向他行礼。
约尔根是《钢》的少主副手,与其他氏族宗主的交流相对频繁,也很有人望。
法古拉培尔有压箱底的绝活《宣战的号角》,足智多谋的芭菈则能在战术方面辅佐两人。
就算信长真的趁勇斗不在时进攻神都,凭他们三人,也足以抵御这种在后勤与士气方面都有着极大问题的军队。
就勇斗而言,这已经是他所能安排,最完美的防御阵容了。
「接下来我想讨论具体的东征内容……克莉丝!说明约顿海姆的事就交给你了。」
勇斗说完,瞥了一眼站在左后方的少女。
那少女的外表稚嫩甜美,与汇聚了《钢》重要干部与身经百战将领的这个场合很不搭调。
再过五年,肯定会长成绝世美女。
但唯有那双眼瞳,蕴含着与其稚嫩的年龄不相符的淡然与知性。
少女的名字是克莉丝缇娜。
尽管她年纪尚轻,却相当有才干,是《钢》的情报单位『风之妖精团』的团长,可说是勇斗的眼睛与耳朵。
「是。如各位所见,约顿海姆目前总共有《铠》、《盾》、《虎》、《绢》四个氏族。」
克莉丝缇娜命令旁边的部下打开一张大地图,指着其中各区块一一说道。
接着……
「位于约顿海姆西侧的两氏族《铠》与《盾》,已经决定顺服于父亲大人两个月前颁布的总无事令了。而且我们也收到两位宗主的亲笔信,表明近期将亲自谒见父亲大人。虽然说我们和《炎》对决时,他们还犹豫不决地在一旁看风向,但既然《炎》军因族都被我们攻陷而撤退,他们应该会认为形势对我们有利吧。」
「一阵子没见到你,你说话还是一样毒辣呢,母狐狸。」
约尔根抚着嘴角,愉快地笑道。
隔墙有耳、众口难防。日本也有这样的谚语。
既然《铠》与《盾》已经加入《钢》,克莉丝缇娜刚才那些话就有可能传到他们耳中。
如此一来,两氏族对克莉丝缇娜的印象一定会很差。
虽然这两个氏族不在十大氏族之内,但是实力也相当强盛,而且都是起源自神圣阿斯嘉特帝国建国初期重臣的名门氏族。
就算现在才加入《钢》,也该得到一定程度的地位才是。
至于克莉丝缇娜,也不是笨到不明白这点的少女。
「是这样吗?但我说的全是事实吧?要是他们能早点表态,上一战我们就不至于打得那么辛苦了。」
尽管如此,克莉丝缇娜还是毫不在乎地挖苦他们。
不只约尔根,其他人也觉得这些话痛快淋漓。
在场者中有不少人因而露出苦笑。克莉丝缇娜的那些话,是他们基于立场,不方便说出口的真心话。
「亏你长得这么可爱,一点也不像你老子,但就是那张嘴坏事啊。再这样下去,小心没人敢娶你当老婆哦?」
「唉呀,我倒认为正因为我是这样的个性,父亲大人才会如此珍视我啊。」
就算被约尔根如此揶揄,克莉丝缇娜也依然不改颜色。
「先不管嫁不嫁得掉,她就是这样才好啊。」
勇斗耸了耸肩,点头说道。
也许是想讨好身为大宗主兼神帝的勇斗,或者是想保护自己的地位权力吧,其他人发言时,总是会附加不必要的歌功颂德,或是主动省略他们觉得不恰当的消息。
但是对勇斗而言,那么做才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行为。是不必要的想法。
假如不能依正确的资讯进行沙盘推演,导引出来的结果当然不会正确。
就这点来说,克莉丝缇娜的直言不讳反而是好事。
「咦?您不肯娶我吗?」
「你太恐怖了,就连我也没那个胆子收你啊。」
「怎么这样!假如父亲大人不要我,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你根本不在乎嫁不嫁得掉吧?」
「您太无情了!想把我用过即丢吗!?」
「说成这样太难听了吧?我又不是萝莉控!」
「您明明逼我做了那么多不可告人的事!」
「只是要你搜集情报吧!」
「太过分了!两个月前您明明让我哭得那么惨!」
「过分的是你吧——!」
「好了,玩笑就开到这里吧。」
「我说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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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斗跟不上克莉丝缇娜的切换速度,无力地垂下肩膀。
他要撤回前言。
捉弄人时,克莉丝缇娜的话总是虚实相掺。
而且她完全没有说谎。就是这样,才显得更恶劣。
自从双胞胎姐姐接下水军的职务离开后,她整人的对象似乎就换成勇斗了。
「咳,两位感情融洽是好事,但是这里还有其他人哦。」
约尔根轻咳一声,扫视了一下周围。
勇斗也跟着看向诸将,只见有好几人正以难以置信的表情怔怔地看着自己。
这也不奇怪。虽然对出身于《狼》的人来说,这是看惯了的日常景色,可是对其他氏族的人而言,这样的场面实在太岂有此理了。
——义子居然对义父,而且还是大宗主兼神帝的人耍起嘴皮子。
「说得也是。不好意思啊,我晚点会好好教训这丫头的。」
「等等、好痛!真的很痛哦!父亲大人!」
勇斗抓着克莉丝缇娜的小脑袋,在手上使劲。
虽然他早就放弃成为富有威严、没有义子敢爬到头上的那种宗主了,但还是该划清公私界线才行。
否则无法服众。
「不,很抱歉,是我扯开话题的。」
「没错,少主副手也该受惩痛痛痛痛痛!」
「……回归主题。继续说明东部情势吧,克莉丝。」
抓了好一会儿后,勇斗松手说道。
「呜~我明白了。」
克莉丝缇娜也夸张地抱住自己的脑袋,答应道。
再怎么说,她都是英灵战士。
但是,就算不是真的那么痛,还是要看场合做做样子。
「约顿海姆东侧的部分,《虎》的态度还算有礼貌,但是委婉地表态拒绝臣服于我们,也不肯上京谒见父亲大人。至于《绢》,则是直接放话『区区僭主,别想指使我们』。」
「哦,《虎》也就罢了,《绢》不过是约顿海姆的一个氏族,态度还挺强硬的嘛。」
《灰》族宗主道格拉斯哼了一声,嗤笑道。
目前的《钢》,已经是横跨亚尔夫海姆、毕佛斯特盆地以及阿斯嘉特北方的超级大国了。
而且不久的将来,还会有《铠》、《盾》、《兜》等氏族加入。
竟然敢向这样的大国挑衅叫嚣,对方真是看不清敌我实力之悬殊的蠢蛋。道格拉斯八成是这么想的吧。
「道格拉斯,不能随意小看对方。」
「哦?但是对方的战斗力应该不足以成为我们的强敌吧?」
勇斗提醒道。道格拉斯则兴味盎然地张大眼。
光看地图的话,《绢》的领土顶多和《剑》差不多大。
虽然说领土能与十大氏族之一的《剑》相提并论,也算很了不起了,但《剑》终究只是攸格多拉西尔的氏族之一。
至于《钢》,则曾经击退了以《剑》为中心集结的七氏族联军。
老实说,就连勇斗也觉得没必要如此警戒。
但是——
「如果战争是以领土大小决定输赢,《狼》早就灭亡了。」
「……您说得是。但那是因《狼》有父亲殿下您这样的英雄豪杰,才能壮大至今啊。」
「所以啦,我们不能确定《绢》里绝对没有那种人,比如《炎》的织田信长或《雷》的史坦索尔之类的。」
「唔、唔……」
「总之,我的意思是不能轻敌啦。毕竟前几天我们才刚因此吃到苦头,战争真的没有绝对的道理可言。」
道格拉斯无言了,勇斗苦笑着耸肩道。
并非针对道格拉斯,这些话其实是说给在场所有将领听的,以免众人过于托大轻敌。不过,有一半也是说给勇斗自己听的。
「再说,《绢》还有其他国家没有的东西,所以不能以领土大小判断他们的实力。」
「其他国家没有的东西?连《钢》也没有吗?」
约尔根讶异地问道。
勇斗知道的事远超过攸格多拉西尔的知识水平。
由勇斗领导的《钢》没有,文化水准远低于《钢》的国家却有的东西?约尔根想象不出来。
「没错。就如同他们的氏族名,他们似乎晓得怎么制造绢帛。」
「……原来如此,这确实不能小看呢。」
约尔根的眼神凌厉了几分。
过去《狼》的时代,他以少主的身份;成为《钢》之后,他则是以少主副手的身份掌舵,主持国家营运的方向。
就如同被《钢》独占市场的玻璃工艺品,由《绢》独占制造方法的绢帛,交易价格比玻璃更高。
这种独占事业能带来多少财富,长年主持国政的约尔根当然很清楚。
「由于对方与我们没有利害关系,距离又遥远,因此连我都无法彻底掌握国情。」
克莉丝缇娜以此为开场白,说道:
「但是根据探子的回报,《绢》的领民健康状况良好,生活水准也高,市场很有活力,似乎是相当富足的氏族。」
「唔,对方的政治手腕不差呢。」
约尔根双手抱胸,点头道。
「虽然宗主才十七岁,但是根据领民的描述,应该非常精明干练。」
「哦,和父亲殿下同年吗?这还真巧。」
「不对,攸格多拉西尔是算虚岁,所以对方应该小我两岁。」
「总之都非常年轻就是。」
约尔根皱眉道。
在攸格多拉西尔,宗主的位子不是世袭制,而是以实力决定的。
在这种年纪,就能挤下众多老奸巨猾的强者,爬上氏族顶点之位,足见对方器量非同小可。
就算是约尔根,也不敢对这样的敌人掉以轻心。
「宗主的名字叫厄特加尔,是在三年前成为宗主的。她是前任宗主※洛奇的女儿。」(译注:典出北欧神话,霜巨人乌特迦·洛奇(Utgarda-Loki)。)
「唔,原来是世袭的吗?虽然不能因此断言对方无能,不过……实际上又是如何呢?」
过于宠溺自己的孩子,尽管知道孩子没有担任宗主的器量,还是硬让其坐上宗主之位,这种事并不少见。
但这毕竟是弱肉强食的时代。
这样的氏族,下场通常不会太好。
「就如我刚才说的,现任宗主相当精明干练。由于她是硬坐上宗主之位的,因此在即位当初,原本的少主不承认其正统性,举兵叛变,但是立刻就被镇压下来。不只如此,现任宗主还把趁着内乱进攻的《虎》军打得落花流水。」
「哦,就将才而言,还挺行的嘛。」
「内政方面也是,她大举扫荡领地内欺君罔法的官僚,并以严刑峻法来强化治安,大多数领民都认为自从她成为宗主后,领地内变得更安居乐业了。」
「唔,听起来是相当了不起的名君呢。尽管年轻却不容小觑。那她有什么负面风评吗?」
约尔根打探道。
针对弱点加以攻击,是打垮敌人时的惯用方法。
就算约尔根个性温柔敦厚,但毕竟是一族之长,还是有强悍狡诈的一面。
「在臣下之间的风评不怎么样。只要稍微不顺她的心意,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处决,因此所有人都对她畏惧不已。现在的《绢》里,应该已经没有人敢违逆她的命令了吧。」
「原来如此。不过这应该算不上弱点呢。虽然不能严苛过头,但是身为宗主,适度的严厉,是掌控臣下的必要资质。」
「这些话听起来还真让人汗颜呢。」
勇斗因约尔根的话而苦笑起来。
刚才克莉丝缇娜的事也是。
身为君主,勇斗很清楚自己对部下严厉不起来,也对此抱持自卑感。
「咦?有比父亲殿下更令人恐惧的人吗?」
约尔根讶异地回道。
「没错。我绝对不想与父亲殿下为敌。」
伯特韦德也连连点头。
「就连我们《剑》出生入死过无数次的『扬波之女』成员,在第一次见到父亲大人时,也都有全身血液冻结般的感觉呢。」
《剑》族的法古拉培尔回忆道。
「老夫早在心里发过誓,就算冒犯全天下,也只有您绝对不能触怒,否则有几条命都不够用。」
《狼》族长老布卢诺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地说道。在场将领全都点头同意他的话。
「嗯?你们不用奉承我啦。我不是说过,我对这种场面话很不行吗?」
勇斗无奈地摆手。
权势使人孤独。
再也没有人愿意对自己说真心话了。勇斗感慨良多地想着。
菲丽希亚看着闹别扭的勇斗,莫名愉快地轻笑起来。
「怎么了?」
「不,没事。我只是在想,就算哥哥大人成为神帝,也还是没变呢。」
「???」
勇斗不明白菲丽希亚的意思,有一种被鬼灵精捉弄似的感觉。
「真是的,这局面还真麻烦啊。」
《虎》的宗主※门古拉德看着城下的敌军,苦着脸叹道。(译注:典出北欧神话,住在约顿海姆的女巨人门古拉德(Menglǫe)。)
门古拉德今年三十六岁。
从前任宗主那儿接下这个位子,已经三年了。
这几年的执政,虽然不是完全没问题,但也没犯过什么重大的失误。不过,最近的局势变得很诡异。
两周前,《绢》突然攻入《虎》的领土内。
「呿!他们平常到底把这么多士兵藏在哪里啊!?」
门古拉德皱眉啐道。
不敌两万大军的威力,国界附近的城砦接二连三地被对方攻陷。
如今,敌人正团团包围《虎》的族都※迦斯特洛普尼尔,现状相当艰困。(译注:典出北欧神话,女巨人门古拉德的城堡迦斯特洛普尼尔(Gastropnir)。)
「老爹!我们开城迎战吧!」
「没错!赶跑他们,让他们见识一下《虎》的实力!」
两名护卫慷慨激昂地叫道。
无视目标,一味向前猛冲是年轻人的特权,不过——
「慢着慢着,你们考虑一下双方的兵力差距啊。」
门古拉德苦笑着要两人冷静。
目前,族都迦斯特洛普尼尔的士兵大约有五千人左右。
只有敌人的四分之一。
兵力如此悬殊,开城正面交战,只能说是自找死路。
「战争时,兵力不等于一切。这句话不是老爹您自己说的吗!?」
「呃~……」
一时词穷,门古拉德尴尬地搔着头。
他确实常说那句话。
不过,那是为了让士兵不畏敌人,在处于劣势时能不屈不挠、坚持到底才说的。
或者是在兵力占优势时,提醒士兵不可轻忽大意才说的。
「是那么说没错,但也要视情况和对手而定。以现在这种兵力差距,赢不了那条毒蛇。」
「都还没为前任宗主报仇,您怎么可以说这种泄气话!看到女人就夹着尾巴,您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我当然很不甘心啊!但是意气用事赢不了对方!」
「那种事!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三年前你有参战的话,就会知道了……」
三年前,《虎》趁着《绢》发生内乱攻入其领地。门古拉德当时也有参战,因此亲身体验到《绢》族宗主厄特加尔的手段。
当时敌国的内乱才刚结束,国力疲弊。在那种情况下以压倒性的兵力进攻,照理来说,应该胜券在握才对。
可是,等着《虎》的结果却是被敌人的巧计玩弄于股掌之间,门古拉德景仰如父的前任宗主,以及被众人看好的接班人少主都因此阵亡。就连门古拉德,也是在九死一生的情况下,好不容易才逃回国内。
那场战争,是门古拉德这辈子最惨痛的回忆。
「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死守在城里。任凭那蛇蝎女再怎么行,也不可能攻下我们这座迦斯特洛普尼尔。」
门古拉德得意地笑道。
《虎》的族都迦斯特洛普尼尔历史悠久,早在神圣阿斯嘉特帝国崛起前,就存在于此地了。外墙也在漫长的岁月中,被历代领导者不停地修补、强化。
不讨论城市本身的规模,单论城墙的高度与厚度,迦斯特洛普尼尔甚至比神都格拉兹海姆更高、更厚。
就算进攻者是那个厄特加尔,即使对方有两万大军,也绝对攻不下这座城池。
「可是老爹,没有人会来救我们。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被困住了吗?」
基本上,守城战的前提是必须有援军驰援。
当然,也可以和对方比耐性,撑到敌军久攻不下,自动撤退为止。但是,就这次的情况研判,实在难以期待那种结局。
《绢》是连基层人民都能丰衣足食的富裕氏族。只要对方有那个打算,就算包围一、两年都不成问题。
不管怎么想,先撑不下去的,都是无法补给粮食的《虎》这一边。
「所以还不如赌上一把,向他们发动特攻!」
「有哦,会有援军来救我们。」
门古拉德答道。「咦!?」护卫们瞪大眼睛。
应该是因为猜不出援军来自何方吧。
目前,《虎》没有任何交换过誓杯的同盟氏族。
「神帝陛下会来救我们。」
门古拉德俏皮地眨眨眼。
他以那不负老虎之名的精悍五官做出这种表情,看起来还颇有魅力的。
「……他们真的会为我们出兵吗?」
护卫惊讶地皱眉问道。
至今为止,《虎》与《钢》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就算《钢》要求《虎》上京谒见,《虎》也委婉地拒绝了对方。
护卫应该是心想,《虎》有什么脸要求《钢》出兵吧。
「会。」
但是门古拉德的声音中充满自信。
他收到的总无事令,是禁止氏族之间互斗的命令。
假如违抗这命令,就会被神帝制裁。
现在的情况,完全符合神帝出兵制裁抗令者的标准。
「既然神帝都那么大动作宣言了,假如不出兵帮我们,肯定威信扫地,所以他们会前来救援。我已经派使者到神都去,所以坚守城池才是目前的上上之策。」
「已经做好布局了!真不愧是老爹!」
「那当然。」
门古拉德哼哼笑道。
事实上,他的判断极为正确,而且非常迅速。
足见他确实是具备宗主器量的人物。
但是——
「老爹!城门被攻破!敌人大举入侵了!」
「你说什么!?」
紧急闯入的子弟兵的报告,使门古拉德惊诧地瞪大双眼。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就如先前提过的,迦斯特洛普尼尔拥有全攸格多拉西尔最坚不可摧的城墙。
在短短一天之内被敌人攻破,完全是岂有此理的情况。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夏基叔父……不对,是夏基那个混账背叛我们,打开城门放敌军进来!」(译注:典出北欧神话,山巨人夏基(Thiazi)。)
「什么……!?」
门古拉德这下真的哑口无言了。
夏基是族叔,也是《虎》的重臣。
门古拉德与夏基,几乎在同样的时期得到前任宗主的誓杯,是一起欢笑,一起流泪,把生命互相托付给对方,并肩战斗至今的战友。
所以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件事。
但就算难以置信……
「「「「「唔噢噢噢噢!」」」」」
「呜哇啊啊啊!」
「呃啊!」
「呜噫——!」
远远传来的咆哮与惨叫,并不是幻听。
《虎》的士兵们也因意料之外的入侵而心生动摇。
这下可不妙了。
「呜!立刻过去支援,一定要把城门关上,不……」
「喔,这要求我们可不能接受哦,大哥。」
门古拉德正准备率领众人从瞭望台下来,却被一道人影挡住去路。
那是门古拉德熟知的面孔。
原来如此,如果是他,知道自己在瞭望台上也不奇怪。
「呵呵,即使想抵抗也没用。就算是你,也敌不过这么多人的。」
夏基露出卑鄙的笑容。
他身后跟随超过一百名的彪形大汉。
「你说得没错……不过,光宰你一个的话,我还是做得到!」
门古拉德虎吼一声,抽出腰间长剑,劈向夏基。
他是《虎》最强的勇者,也是英灵战士。
这记攻击可说是雷霆万钧。
「哼!」
但夏基与门古拉德的实力在伯仲之间,只见他迅速接招。
铮!
两人的刀剑交错在一起。
「什么!?」
惊叫出声的,是门古拉德。
他会惊叫也是当然的。托付了自己性命的爱剑,居然被对方一剑斩断。
「我赢了。」
「呜!」
被夏基剑指咽喉,门古拉德只能恨恨地咬牙。
就算他武功再高强,在这种情况下也无计可施。
但是,比起懊恼,他更在意其他事。
「那光泽,难道是……」
「没错。这是铁剑。《绢》发明了生产铁的方法。」
夏基得意地笑道。
仔细一看,站在他身后的男人们手上也都拿着一样的武器。
在这个时代,从陨石中取得的星铁数量极为稀少。尽管难以置信,但就如夏基说的,除非发明了生产铁的方法,否则无法制造出这么多铁剑。
连这种东西都有的话,占领族都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毕竟武器的水准差太多了。
「从一开始,《虎》就没有任何胜算了。」
「哼,所以你就干脆和敌人私相勾结,卖国求荣吗?你这怯弱的叛国贼!」
呸!门古拉德朝夏基吐口水。
夏基轻松闪过,只见他趾高气扬地笑道:
「哈!总比害士兵被敌人杀光好多了。咯咯,你放心吧,我会接下宗主之位,好好保护《虎》……和厄特加尔一起。」
「……被那种蛇蝎女的美色和花言巧语迷昏头,甚至背弃誓杯吗……没想你竟然会堕落到这种地步。」
「哼!随你怎么说!而且我本来就不想接下你的誓杯!」
夏基朝地面啐道。
门古拉德和夏基年纪相仿,实力也在伯仲之间,两人一直是劲敌关系。
前任宗主与少主战死后,氏族陷入混乱,虽然最后门古拉德被推举为宗主,但也有不少支持夏基的声音。两人的支持度差距甚小。
看来,夏基对那样的结果相当不满,一直怀恨在心。
男人的野心被《绢》的厄特加尔看穿,以花言巧语拉拢他倒向自己。
「真是可怕的蛇蝎女……」
门古拉德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天空。
城墙再坚固,也阻挡不了来自内部的崩解。
挑拨离间,说起来很简单,但是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能把这招式使得如此巧妙纯熟,门古拉德无法不感到惊讶。
不到一刻钟,《绢》的旗帜便已林立于迦斯特洛普尼尔中了。
「哦!你来啦?我之所以能坐上这位子,都是托了你的福,谢啦。」
夏基大摇大摆地坐在王位上,向来到此处的少女招呼道。
他的态度摆明了表示「我才是《虎》的宗主」。
脸上满是自信与一偿夙愿的得意之色。
没错,现在正是他人生最巅峰的一刻。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相对的,少女的祝贺却显得语气平淡。
对于态度与平常不同的少女,夏基虽然觉得不对劲,但是他心想,女人每个月都会有一段心情不好的时期,应该就是那类的原因吧,所以也没有加以深思。
而且比起那种事,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其他事情。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他单刀直入地问道。
这是夏基与这名少女——厄特加尔之间立下的密约。
《虎》的大多数人民,应该会把夏基当成通敌叛国的卖国贼吧。
但是对他而言,自己才是为了保护氏族,刻意背起污名的真正爱国份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绢》的国力与兵力远大于《虎》,就算夏基不叛变,亡国也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是自己抢在亡国之前阻挡一切的。
虽然《虎》会暂时成为《绢》的属国,但双方宗主联姻的话,《虎》的待遇应该不会太差。
就算厄特加尔在政治、军事上很有才能,但终究只是十七岁的闺女。
只要使出风流浪子的床功,肯定能让她神魂颠倒,《绢》的实权早晚会落入自己手里。
光会战斗,不算有能力。自己才是《虎》的救国者——
「结婚?你在说什么?」
「…………啥?」
厄特加尔的冷酷口吻,使正在自我陶醉的夏基一下子清醒过来。
最坏的假设从脑中窜过,夏基颤声问道:
「喂,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朕可不记得有和你做过那种约定。」
「开、开什么玩笑!你明明……」
「是你误会了吧?朕只说『会考虑看看』而已哦。因为这样一来,人民就不会反抗,也许比较容易统治。」
厄特加尔以孔雀的羽毛搧着自己的脸,面不改色地说道。
夏基全身血液往脑门直冲。
「你、你竟然骗我!?」
「真没礼貌。是你自己误会的。」
「唔咕咕……」
「而且,话说回来,现在的你有与朕联姻的价值吗?就算要共同治理《虎》,人民会服从通敌叛国的你吗?对朕和《绢》的人民而言,又如何能信任连父子誓杯都可毁约背信的你?《绢》当然不会重用你这种随时可能叛变的卖国贼。既然如此,朕又为什么非嫁给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不可呢?」
厄特加尔面露嘲弄之色,娇笑起来。
话说得这么直白,夏基总算明白是被厄特加尔耍弄了。
过去,她那带着深情的眼神、态度,看好自己将来似的话语,全都是为了让自己随着她的意思行动的谎言。
夏基浑身发凉,如入冰窖。紧接着,熔岩般沸腾的愤怒从心底不停地涌上、爆发。
「你……你……你这个贱人——!」
狂怒的夏基从腰间抽出剑,咆哮着冲向厄特加尔。
不愧是英灵战士。夏基的动作极快,有如疾风迅雷。但——
铮!
厄特加尔身旁的贴身护卫挡下了夏基的攻击。
不愧是宗主的贴身护卫。
光是这么一交手,夏基就知道对方武功了得。
该说是身为战士的本能吗?
就在夏基因此把注意力移到强敌身上的瞬间。
「呜呃!?」
厄特加尔倏然钻进他怀里,以手肘狠狠击中他的心窝。
剧痛使夏基无法呼吸,反射性地弓着身体,蹲跪在地。
那是大到不像女人使得出来的力气。
「上!把他们全部拿下!」
厄特加尔一声令下,在她身后待机的士兵立刻一拥而上。
寡不敌众。夏基和他的党羽很快地就被全数镇压。
「呜!」
夏基本人则是被三名士兵用力按压在地上。
厄特加尔居高临下地傲视着他。
「你要庆幸朕是公正无私,而且宽宏大量的君主。本来想行刺朕的人,就算处死十次都嫌不够,而且你对朕的种种无礼言行也难以原谅,但是攻下迦斯特洛普尼尔一事,你确实立了大功,所以朕特别网开一面,饶你一命。」
与这些话相反,厄特加尔脸上挂着极度残暴的笑容,声音中充满恶意。
夏基背脊泛起一阵寒颤,胸口充塞不祥的预感。
而那预感,以超越他想象的形式成真了。
「把迦斯特洛普尼尔的市民全集合到广场上。朕要在他们面前公开处决《虎》的干部。」
「什么!?」
夏基脸上血色尽退。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只要我效忠于《绢》,你就会从宽处置《虎》的干部,不是这样约定的吗!?」
「虽然朕早就知道你很愚蠢,但你还真是蠢到家了呢。别让朕说第二遍。忠臣不事二君,朕无法相信亡国之臣。就算他们肯效忠,那也根本不是真正的忠诚。」
「唔唔唔……呜呜呜……!」
他彻头彻尾地,被这蛇蝎女骗了。
极度的懊悔使泪水随着悲鸣,夺眶而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他的信条。
虽然如此,但事情演变成这样,他还是忍不住落下了男儿泪。
见到夏基泪水的瞬间,厄特加尔的笑容益发邪恶了。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朕就是想看到你这种表情!骄傲自大,充满信心,毫不怀疑自己力量的男人,在发现其渺小无力后,忍不住在众人面前惨哭的场面!有比这更令人愉快的猴戏吗!啊——哈哈哈哈!」
厄特加尔打从心底感到愉悦地纵声大笑。
夏基无法不感到难堪。
被这种女人的美色与甜言蜜语蒙蔽了心眼,打开城门让《绢》军进入族都,成为亡国罪人与害死弟兄同胞们的加害者。
悔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要、要怎么对待我都好!怎么折磨我都行!求求你,求求你放过他们!」
他不禁如此大喊。
只要能救弟兄同胞们的命,他怎样都无所谓了。不论受到什么样的凌虐,他全都不在乎!夏基脑中只剩这样的念头。
「哦,真亏你有这份心意。」
厄特加尔深受感动似地连连点头。
「那、那么……」
「但是,不行。所有人都必须死。必须让《虎》的人民知道现在已经换人作主,而且也要让他们明白,反抗朕的话会有什么下场。」
厄特加尔冷酷无情地断然说道。
「呜——!」
他早就清楚了。
清楚这女人心如蛇蝎。
但是,他还是无法不试着求饶。
结果也如同预料,只是逗得这恶毒的女人更加开心而已。
夏基痛恨地咬着嘴唇,血从嘴角淌下。
「哦,对了。看在你这么有心的份上,朕会让你参观行刑场面。而且会让你待在离他们咫尺之遥的特等席上欣赏。开心吧?」
厄特加尔笑靥如花地强调道。
这女人,是恶魔。夏基颤栗不已。
不,就连恶魔也不会这么残忍。
让自己沐浴在从小吃同一锅饭长大的弟兄们的怨毒视线中,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一被处死。
光是想象那场面,夏基就觉得快崩溃了。
可惜,他已经没有拒绝权了。
为了取悦她自己,这女人一定会用尽方法让他在刑场旁观处决过程。
对夏基而言,比死更痛苦的地狱,才要开始。
「咯咯咯,你们看见了吗?夏基那家伙流干眼泪的落魄样!你们听到了吗?每当又有同胞被杀时,他那惨兮兮的哀号!嘻嘻嘻哈哈哈哈!」
厄特加尔坐在王座上,手脚乱晃地狂笑不已。
光看那动作的话,就像天真无邪的孩子,但是发自她樱唇的话语却无比凶虐。
「嘻嘻!笑得真开心。朕很久没有笑成这样了。」
厄特加尔擦拭眼角的泪水,总算止住笑声。
「噗!啊哈哈哈哈!」
但她马上又回想起刚才的场面似地,再次爆笑不已。
夏基的惨剧,似乎完全戳中了她的笑点。
在那之后,她又欢畅地笑了好一阵子。
暴君。
——这是《绢》的人民对她的共同感想。
但,厄特加尔不是普通的暴君。
而是极为有能力的暴君。
首先,她非常强。
本身是无双的勇士,至于作为将领,强度则更上一层楼。
由于她个性恶劣,因此特别擅长使用出人意表的狡狯计谋。
《虎》趁着《绢》内乱时,以压倒性的兵力进攻,但是被她轻易地击退。
这次的征伐也是,一眨眼就攻下了敌国族都。
绝对赢不了这个人。绝对敌不过这个人。
这种想法已经深深植入《绢》的人民心中。
再也没有人会和她唱反调。
没办法唱反调。
也没有人敢劝谏她。
但是,国家却没有因此衰败,反而更加繁荣。
即位后的这三年,她毫不留情地整肃了所有反抗者,结果反而大幅减少了官吏贪赃枉法的情况。
由于贪官污吏全被处决了,所以再也没有人敢做出欺君罔法的事。
她一手制造的恐怖统治,使整个氏族变得风纪严明,所有人勤勉工作,不敢苟且怠惰。大大地改善了治安与生产力。
她完全不讲理的要求,把工匠们逼到差点走上绝路,为了求生,被迫想出许多创新的工法。
尽管厄特加尔只是单纯地任性妄为,但是光看结果的话,全都成了对氏族有益的行为。
《绢》的大帝厄特加尔,就是如此岂有此理的人物。
「朕现在心情非常好,所以要好好犒赏一下士兵。传令下去,接下来的三天里,他们可以尽情掠夺这个迦斯特洛普尼尔的一切,直到他们高兴为止。」
厄特加尔神采飞扬地下令。
朕真是体贴下属的名君呢。她甚至如此自我陶醉了起来。
世界上肯定没有比朕更具气度的王者。
「呵呵呵。下个猎物,就是神帝周防勇斗了。」
厄特加尔露出蛇般的狞笑,舔了舔嘴唇。
基于神帝的总无事令,既然《绢》侵犯了《虎》,那么不久的将来,神帝必然会派遣军队讨伐《绢》。
转眼之间,就从毕佛斯特盆地的弱小氏族宗主,爬到攸格多拉西尔神帝之位的男人,一定是慓悍勇健,充满霸气的伟大男子吧。
以绝对的力量制伏那种人,让对方像条狗似地爬跪到脚边,五官因屈辱而扭曲变形。
光是想象,身体就像被电流窜过似地,一阵阵地酥麻起来。
那快感,使厄特加尔神情恍惚地叹了口气。
「嗯……啊、啊……呼呼呼,朕可是等不及要好好享受一番了呢。」
密米尔。
《枪》的族都。如今则成为《炎》军攻打神都时的前线基地。
这里原本是权倾一时的神圣阿斯嘉特帝国前大神官·霍尔巴尔瑟治理的城市,就规模而言,是攸格多拉西尔排名前五的大都市。
高耸于密米尔中央的宫殿里,一名拥有在攸格多拉西尔相当罕见的黑发、黑眼的男人,正拄着脸颊,大剌剌地坐在王位上沉思。
从他身上的无数伤疤,可以看出他经历过多少生死攸关的场面。
织田信长。
终结了长达百年的日本战国时代,但是在只差一步就统一天下时遭到部下背叛,就此消失在火焰中的日本英雄——照理来说应该是这样的,但不知基于什么样的因缘,他穿越了时空,来到攸格多拉西尔。不但成为《炎》族宗主,而且就算已届花甲之年,也依然野心勃勃地想统一整个攸格多拉西尔大陆。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恕我僭越,依目前情况看来,我军实在称不上占有优势。」
「是这样吗?」
信长点头,同意少主兰的意见。
只看单一战局的话,《炎》确实击退了追击的《钢》军,并把他们杀得落花流水,但终究只是局部的胜利。
到头来,《炎》军不但没有攻下神都,而且最重要的后勤基地——族都布立君达沃尔还被敌人占领,也因此,不得不把远征部队撤退到密米尔。
从战略角度来看,明眼人都知道惨败的其实是《炎》军。
「从神都撤军,还有布立君达沃尔被攻陷的消息,应该已经传遍阿斯嘉特的氏族了吧。而《钢》也会大肆宣传这些事。」
「是的。原本还没决定往哪边靠拢的投机氏族,今后也会开始巴结《钢》吧。」
「唔,这样一来,咱们的北方有《钢》,西方有《兜》,东方有《盾》和《铠》,再加上南方可说是后勤生命线的族都,也被敌人的分遣队攻陷,这不就是所谓的四面楚歌吗?哇哈哈哈哈!」
尽管处境绝望,但信长还是发出快活的笑声。
他不是第一次面临这种绝境。
被敌人联手包围。他早就经历过两次了。
而且,两次他都成功突破困境。
所以这次,当然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还不如说——
「尽管老身已经这把年纪了,还是感到热血沸腾呐。」
信长露出虎牙,斗志从体内猛然迸发。
那震慑人心的迫力,就连长年服侍他的兰,也不禁略显慌乱。
「首先要夺回布立君达沃尔!示巴!」
「是!」
呼应信长雷鸣般的召唤,一名男子从排列得井然有序的将领群中走了出来。
那人的年纪约三十五上下,生着暗灰色的头发,表情精悍,有一股超然不群于诸将的强者风格。
不论何种强者,在信长面前都会紧张到失常。唯有这男人,可以面不改色地面对信长。
男人的名字是示巴。
是大国《炎》首屈一指的猛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