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图克的费欧根神殿【注】?」
译注:典出北欧神话的巨人族神只名费欧根(Fjörgyn and Fjörgynn)。
吉可露妮重覆著勇斗的话。勇斗点头表示肯定。
席图克是位于加契纳城砦南方,徒步约两日路程的小村落。
那儿土地贫瘠,也不是交通要冲,几乎没有战略价值。
《炎》之所以指定该村为见面地点,单纯是因为它正好处于《钢》军与《炎》军的中间位置。
由于两国之间没有誓杯之交,不论哪一方的元首前往另一个国家的阵营,都是件难事。
所以才会选择离双方军队都有一段距离的场所见面。
「因为是我们希望能和他们建立良好关系,带太多士兵同行的话,可能会让他们觉得有威胁,可是这里是敌国的国土。」
「原来如此,所以需要身手高强的少数精锐。」
吉可露妮理解地点头。
虽然占领加契纳城砦后已经扫荡过周围的《雷》兵了,但他们还是很有可能潜伏在某处。
但是浩浩荡荡地带著一大群士兵前去赴约,只会让今后想建立友好关系的《炎》感到警戒而已。
「我明白了。光靠菲丽希亚一个人护卫确实不够稳妥,那么我也……」
「不,露妮,我希望你留在这里指挥部队。虽然我想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但战争就是很难保证不会有意外状况。」
「咦!」
吉可露妮惊讶地圆睁双眼。
她似乎认为自己绝对能陪勇斗同行。
「现在这种情况,能代替我指挥部队的人,只有你了不是吗?」
这话倒是不假。
由于面临包围网的危机,旗下氏族宗主们全都不参加征伐,各自留守在领地防止敌军来袭,与大军同行的「宗主」们其实只是替身而已。
目前《钢》军里位阶最高,所有人都能心服口服地听令行事的人,就是吉可露妮。
「唔!可是……」
扯上勇斗的事时,吉可露妮一向会保护过度。
她似乎还是无法放心。
「母亲大人!请您安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大宗主的!」
希尔德加德砰砰拍著胸口,信心满满地道。但吉可露妮眉头锁得更紧了。
「有你在反而让人更觉得不安呢。」
「慢著!您不是才说过我的身手不错吗!」
「我是说过,但还没好到能把父亲大人托付给你……」
「气死人了!没有比我更适合担任这次护卫工作的人啦!其实我比您更适合呢!」
「什么?」
吉可露妮以凌厉的眼神瞪著口出狂言的义女希尔德加德。
毕竟是人称《钢》最强军团的亲卫骑兵团
穆思裴尔
,成员中自然有不少血气方刚之辈,因此就算有点粗野无礼,吉可露妮通常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地不加以计较。不过希尔德加德自称强过吉可露妮,还是让她感到有些不悦。
可是希尔德加德却毫不胆怯地叫著:
「我身上有狼的力量,鼻子和耳朵比正常人灵敏很多,最适合搜索敌人了!」
「哦?」
勇斗很感兴趣地问道。
卫士必备的能力是——刺客来袭时,击退对方的战斗力。但在这次的护卫行动里,更重要的其实是希尔德加德说的——搜索敌人的能力。
就算吉可露妮是《钢》中武艺最高强的战士,但假如被一百人同时围攻,虽然足以自保,可是想带著勇斗毫发无伤地杀出重围还是很困难的事。
假如希尔德加德真的有如自己宣称的那样,具有高度搜索敌人的能力,就能在数量庞大的敌人接近前及早发现对方,回避交战了。
哪种能力对勇斗更有帮助,当然不言自明。
「唔——可是刚才我出声时,你不是被我吓到吗?」
「那、那是因为和母亲大人对打时太专心了!分心注意其他事情的话是无法与母亲大人对战的。」
「说得也是。」
勇斗接受这说法地点头。
「如果让我担任卫士,我一定会好好警戒周围的。」
「唔……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不过空口无凭,还是会让人有点不安。我想确实知道你鼻子和耳朵的灵敏程度。」
「说得也是。我知道克莉丝缇娜叔母大人在那边。」
希尔德加德突然指著某个空无一人的方向说道。
四下静默无声。
……
…………
「那里真的有人吗?我没感觉到任何气息哦?」
「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但我也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呢。」
吉可露妮与菲丽希亚都否定了希尔德加德的话。
「不要这样啦!快点现身啦!」
希尔德加德焦急地叫著,但果然没有任何气息。
以克莉丝缇娜的个性,在这种情况下她确实不会现身吧。
勇斗苦笑著帮她解围道:
「克莉丝,如果你在的话就出来吧。这是命令。」
一方面是觉得希尔德加德这样有点可怜,不过最重要的是想确认她的索敌能力是否为真。
在隐藏自身气息方面,就算找遍整个《钢》,也没人胜得过克莉丝缇娜和艾尔贝缇娜这对双胞胎。
如果希尔德加德真的能在这种黑夜中视破隐身中的克莉丝缇娜,毫无疑问是带去这次面谈的最佳人选。
是否真如她所说——
克莉丝缇娜在希尔德加德所指的方向现身。也许是因为自尊心受损吧,她脸上微带愠怒之色。
015
「我是第一次在这种距离被人视破。」
「哦~~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确实很厉害呢。」
勇斗佩服地睁大眼。
他故意不提克莉丝缇娜偷听他们对话的事。
毕竟她生性就是如此。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会带你一起去,万事拜托了。」
「是!请交给我吧,大宗主!」
希尔德加德意气风发地回道。
勇斗满意地点头,接著看向克莉丝缇娜。
「对了,既然你也在,就顺便说吧。你也要一起去哦,克莉丝。」
「那当然。」
虽然不高兴,但克莉丝缇娜还是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回道。
只要握著她的手,就可以让自己的存在感变弱。这同样也是回避危机时既方便又重要的能力。她应该也很清楚这点。
「还有……我想把那小子一起带去。」
勇斗转身指著躺在营火旁睡得很悠哉的那小子。
吉可露妮惊讶地睁大眼:
「那小子吗?可是,我觉得那么做会比带希尔德同行更失礼呢。」
「等一下!请别把我扯下水!再怎么样我都比那个像样多了!」
「没问题。」
勇斗自信满满,得意地笑道。
「如果《炎》族宗主真的是我知道的那个人,他反而会很高兴呢。」
「这里就是席图克吗?」
勇斗仰望著被木制栅栏包围的村子自语道。
在攸格多拉西尔,于村落四周设置壕沟或栅栏防御外敌入侵,是极为普通的做法。
尤其这一带,听说时常有山贼或盗匪出没。
虽然勇斗等人还因此特别警戒,但路上却出乎意料地平安无事,一行人在不起任何风波的情况下抵达了席图克村。
只有担任护卫的希尔德加德,脸上莫名地有些不满之色。
「……请、请、请问您是《钢》的大宗主,勇、勇斗大人、吗?」
一名男子站在村口,浑身哆嗦不已地向勇斗问道。
毕竟是发展得气势如虹的大国宗主,普通平民会感到畏惧也是当然的,但男人很明显不是因为这个理由才吓得颤抖。
从他不时瞄向勇斗乘坐之物的样子看来,恐惧的应该是这个部分吧。
计画成功!勇斗在心里得意地笑著。
「没错。」
但他没把感情表现在脸上,而是潇洒地一点头,挥开外套,将右手的铁制手甲展示给男人看。
在攸格多拉西尔,铁是比黄金更珍贵的金属。虽然在勇斗引进炼铁术后,铁制品多少普及了一点,但仍然不是盗贼能使用的东西。
而且手甲上还刻有《钢》的族徽,是最能证明他身分的物品。
「可以让我进去了吗?」
「小、小的已经听说过了。请、请进。信长大人已经在神殿里等您了。」
「好。我们走吧。」
勇斗朝身后众人扬了扬下巴,一行人踏入村中。
所经之处村民们无不僵在原地,簌簌发抖。
这场会谈,随行的人有:菲丽希亚、克莉丝缇娜、艾尔贝缇娜、希尔德加德,再加上五名亲卫骑兵团
穆思裴尔
的精英团员,总共九人。
女性们各个容貌姣好,亲卫骑兵团
穆思裴尔
的团员也都长得威武端正。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就外观而言,是相当吸睛的队伍。
可是,勇斗却带著连他们也为之逊色的狠角色,在村中缓步而行。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居高临下地站在费欧根神殿的阶梯上,俯视著正在朝神殿前进的《钢》一行人,愉快地大笑出声。
他是在攸格多拉西尔极为罕见的黑发人物。
年纪应该已经超过六十了吧,但表情与肌肉都充满活力,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不,说不定还可能被误认为只有三十多岁。
男人名叫信长。是统治攸格多拉西尔南方的赫尔海姆地区、华纳海姆南半部的大国——《炎》族的宗主。
「哈哈,看来他和传闻中相同,是个炫异争奇的男人呢!瞧这阵仗,还真是招摇吶!」
第一点,只带著区区九名随从就来赴会,这份胆识相当值得称赞。
第二点,随从中有一半是女性,而且其中三人只是幼童!
就连走在她们身后的男性随从们也都长得端正精悍,若是在平时,这种阵容一定会让人看得目不转睛吧。
但是,对现在的信长而言,那种程度的队伍一点也不重要。
「听说中国明朝有狮子和老虎之类日本没有的猛兽,天竺有身体巨大、鼻子又长的大象。非洲住的全是弥助般黑得像牛的人种【注】。世界是圆的,这说法很有趣。可是像那样的生物,老身只在神话中听过!」
译注:信长的侍从,原本是传教士带来日本的黑人奴隶。
信长的目光,注视著某项事物。
就是勇斗乘坐的,白色巨兽。
「的确,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巨大的狼呢。」
信长身旁的少主兰也愕然地睁大双眼。
没错,那头猛兽的外型,不论怎么看都是一匹狼。
是只生长在希敏约格山脉一带,被当地居民敬畏为神兽的大狼迦鲁姆。
如果是幼童乘坐也就算了,但那是连成年人都可以骑在背上的巨狼。即使信长见过无数稀奇的贡品,也从没见过那样的生物。
而最令人惊讶的是,那少年竟然有本事驯服那种猛兽为座骑。
「呵呵,与岳父殿下第一次见面时,老身也曾故意穿著奇装异服去吓唬他,不过比起老身当年,这可就更夸张了吶!」
信长怀念地闭起双眼,神驰于往日时光。
没错,那是当他仍二十岁时的事。
他的岳父是美浓大名斋藤道三。当年道三要求与信长见面时,信长特地穿著奇装异服,带著许多当时非常稀有的火绳铳,声势张扬地前去赴约;但是在正式会面时又换上正经的礼服,令道三惊讶连连。
而这次,自己的立场倒是和当年反过来了。
「一定得让这次的会谈成功才行。」
另一方面,骑在希尔多弗背上的勇斗也同样感到战栗。
神殿周围待机著数百名《炎》的士兵。以不到十人的队伍闯入其中,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但事到如今,勇斗也不能临阵退缩。从决定只带少数随从赴约证明自己没有敌意的那一刻起,就应该要做好觉悟了。
不过,让勇斗感到战栗的,是那些士兵的装备。
朝天直立的许多泛著黑色光泽的长筒状物体。和勇斗在课本、漫画里看过的火绳铳一模一样。
「至少有一百挺吧。」
这么庞大的数量,不可能是从战国时代携带过来的。意思就是,这些火绳铳全是在攸格多拉西尔,从零开始制造的。
换句话说,《炎》军拥有的火绳铳绝对不只眼前这些而已,而且有能力继续量产更多。
相对地,就算勇斗拥有许多现代知识,也无法在一朝一夕里制造出枪械。
火绳铳刚传到日本时,当时的工匠花了整整两年拆解、研究,才终于仿制成功。
就算茵格莉特再怎么厉害,也无法在两、三年的时间里制造出数量足以与《炎》匹敌的火绳铳。而且在成功之前,攸格多拉西尔早就沈入海底了。
一直以来,相对于敌国,勇斗总是在科技方面保持著压倒性的优势。但假如今后必须与《炎》为敌,那么勇斗将会生平头一次面临「需在武器性能劣于对方的情形下战斗」。
勇斗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
但很快的,就连火绳铳带给他的威胁,也瞬间烟消雾散了。
「久仰大名,《钢》族宗主阁下。老身是《炎》族宗主,织田信长。」
「!?」
一与眼前男人对上视线,勇斗的心脏就狠狠一跳。
非比寻常的眼神。
眼神中完全没有恫吓之意,应该说充满欢迎的色彩。
尽管如此,勇斗还是觉得在他身后见到辽阔无际的大海,有种会被吞没的错觉。
(这……毫无疑问,绝对是本尊呢。)
在此之前,最让勇斗感受到压力的人是《雷》族宗主史坦索尔。可是和眼前这名壮年风貌的男人一比,就连那双符文的怪物虎心王,也可爱得如同小猫。
勇斗从希尔多弗背上落地,朝信长轻轻一个拜揖。
「久仰大名了。我是《钢》族宗主周防勇斗。很荣幸能见到自己祖国最有名的英雄。」
「哦?祖国,是吗?老身收到你送的日本刀时就多少有点感觉了,你果然也是日本来的人吗?」
信长上下打量著勇斗笑道。
能在远离故国的异乡遇见同胞,果然会感到喜悦吧。
勇斗也是。一直以来视为典范,尊敬崇拜的祖国英雄,即使在攸格多拉西尔也同样成为了大国宗主。他在感到威胁的同时,又不禁万分欣喜。
「是的。我是从比您的时代更晚四百年的未来穿越到此处的。」
「是这样吗?听起来相当有意思吶。」
两名日本人的首次会谈,在相当和睦的气氛下开始了。
「哦,是秃头老鼠替老身报仇的啊?」
信长连连点头,兴致盎然地听著勇斗的话。
勇斗来自远远晚于自己的时代,信长很想知道自己消失之后的事。
「是的,秀吉在十天之内从备中高松城举兵返回京都,击溃了准备不及的明智军。」
「才十天!?呵哈哈!不愧是秃头老鼠,动作当真俐落呢。」
砰!信长一拍大腿,双眼闪烁佩服的光芒。
从备中高松城到京都的距离约两百公里。在短短十天里率领大军冲刺全程,是相当不容易的事。
信长本身就是那个时代的人物,自然比其他人更能理解这件事有多困难。
「之后,秀吉因为击败明智光秀,成功为主公报仇,所以在织田家的势力一下子扩大。」
「哦?权六应该会觉得很没意思吧?」
「权六?」
从刚才起,信长就一直用绰号或小名称呼那些历史人物。勇斗不知道他在说谁,感到颇为困扰。
「嗯?就是柴田修理亮啊。」
虽然没听过修理亮这个名字,但柴田的部分倒是给了勇斗提示。
「哦,您是说柴田胜家吗?他与秀吉敌对,之后在贱岳之战败给秀吉,然后,呃,和您的妹妹阿市,一起自尽了……」
「啥?阿市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哦哦,因为当时阿市和胜家再婚了……」
「哦~~~~?这么说来,虽然身分不相配,但他一直爱著阿市吶。」
信长回想往事似地仰望著天花板,嗯嗯地点头道。
课本里一个字也没提到,但这是出自本人之口的情报。
真实感自然非同小可。
「之后秃头老鼠就掌控了织田家吗?」
「是的,他取代了主家,镇压各地势力,在您死去的十年后统一了日本。」
「是这样吗?那也没办法呢。」
信长拄著脸颊苦笑道。
他一直以「天下布武」为目标,赌上全部的人生。
可是却在只差一步就能统一天下时被部下叛变,子孙们也无法继承自己打下的基业,被原本重用的部下收割成果。
不用想也清楚,本人会有多么怅然若失。
「以上就是我知道的历史。但原本该死于本能寺的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对信长来说,这不是值得开心的后续。勇斗怕会让对方因此感到不悦,硬是转移了话题。
虽然信长的外表相当年轻,乍看之下只有三十多岁,就算估得年长一点,也顶多四十出头而已。但是他晓得本能寺之变的事。
也就是说——
「哼,就如你说的,老身在本能寺被那个金柑头偷袭,和兰一起被逼得退入大厅深处。虽然老身经历过桶狭间和金崎等等的危机,但也以为这次没有希望了。就在那时,一面放在棚子上的老旧铜镜忽然发光,等老身回过神时,已经身在此地了。」
「我也猜是这么回事。因为我也一样。」
那面镜子应该也是以《妖精之铜》制成,和这个世界有所联系的对镜吧。
至于为何只能在攸格多拉西尔取得的《妖精之铜》会流传到遥远的日本?这就是个谜了。
「哦?你也是因为那奇妙的镜子来到这儿的吗?」
「是的。刚到时连语言都不通,实在很惨。」
「哈哈,老身也是。这把年纪还得从头学习异国语言,实在挺辛苦的吶。」
相对于因回想起往事而一脸烦腻的勇斗,信长过眼云烟般,轻描淡写地说道。
两人的经验值果然有差。
「顺便一问,您现在几岁了呢?」
「今年正好是耳顺之年。」
「恭喜您松鹤长春。」
勇斗记得,织田信长死于本能寺之变时是四十九岁。
信长喜欢的幸若舞《敦盛》中有一句歌词是『人间五十年』。而他死亡的年龄几乎与歌词里的数字相同,因此让勇斗印象很深刻。
根据这点来计算的话——
「真不愧是我祖国的英雄。能在短短十年里,在语言不通的异乡攀升到大国《炎》族宗主之位。」
「你错了。老身并非『攀升为』大国宗主,是老身让《炎》『成为』大国。」
信长断然道。
那自负到可说是傲慢的态度,也是英雄才能有的。
「那你呢?今年几岁?」
「呃,我前阵子满十七了。啊,用信长阁下您那个时代的算法,应该是十八岁吧。」
「真年轻啊!不对,重要的是你来此地多久了?」
「整整三年了。」
「哦哦!才三年!」
砰!信长重重一拍盘坐的大腿。
「什么嘛,你比老身还行不是吗!」
「不,我只是运气好而已。」
「自谦也要有个程度哦。这里可不是光凭运气好就能爬上来的地方吶。」
「这全都是托了信长阁下的福。因为我模仿了许多您的作法,才能发展得这么顺利。」
「哼。恭维话也说得太明显,但老身倒是不反感吶。话说回来,你为什么直接以名讳唤人呢?」
「咦?啊……在我的时代这么做是很普通的事,您不喜欢吗?」
名讳就是本名。织田信长的名讳,就是「信长」。
在战国时代,只有血统较近的亲属才能唤人本名,外人直接称呼本名是非常没礼貌的事。勇斗事到如今才注意到这一点。
「虽然不至于不喜欢,但总有些在意吶。」
「呃~~那我该怎么称呼您才好呢?」
「唔,这就要视接下来谈得如何,才能决定了。」
信长意味深长地扬起嘴角。
再提醒一次,能够直呼名讳的,只有血统较近的亲属。
言下之意就是,要看是否缔结兄弟誓杯,才能决定该怎么称呼。
「虽然你想要的是五五分的誓杯。但是就老身看来,现在的你还是略嫌不足呢。」
话一说完,从信长身上发出的压迫感就陡然暴增。
心脏仿佛被人揪住似地,强烈的压力重重袭向勇斗。
「呜!?」
「!?」
「噫!」
「啊!」
勇斗身后的部下们纷纷发出近乎哀号的抽气声。
她们全是英灵战士,也曾多次出生入死于各种危机,自然都是胆识过人之辈,但还是轻易地被信长的气势所震慑了。
不愧是终结了长达一百年的战国时代,只差一步就统一天下的男人。
但是——
「身为一个日本人,我确实打从心底尊敬著您;但提升到氏族与氏族的层级时,就另当别论了。」
勇斗却若无其事地笑著承受信长的霸气。
他的双肩上背负著数十万《钢》的人民的未来。
对已经理解那种重荷的人而言,这种程度的压力是不可能压垮他的。
呼~~勇斗大大做了一个深呼吸,切换意识。
『枱面上握著手,枱面下互踹对方。』
『左手拿著棍子,右手要求握手。』
国与国之间的交涉,往往绕著巨大的利益打转。
就如同上面两个例子,外交时,尤其是国家首脑间的会谈,不论表面上有多和睦,都不可能只是单纯的亲善会而已。
信长是为了拿到有利的条件,才会对勇斗施放压力。
但勇斗也不能输。
他重新挺直身子,转换成大国宗主的表情,在心中鼓起霸气。
「在此,我以《钢》族宗主身分,正式要求与《炎》族宗主缔结五五分誓杯。」
两人的目光交错著,迸出火花。
这次换成《炎》阵营的人此起彼落地发出抽气声。
「原来你也能有这种表情啊?不这样的话就没意思了吶。」
信长气势磅礴地狞笑起来。
他身上的气魄变得愈发锐利、愈发沈重了。战国霸王认同了勇斗,开始认真了起来。
谈笑的时间已然结束,真正的战斗才将开始。
(呜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希尔德加德眼中含泪,不断在心里咒骂著。
两名宗主明明很融洽地聊著家乡的事。
听他们不时传出笑声,可见交涉应该很顺利吧。希尔德加德才刚那么想,重到快压死人的沈重气氛就充满整个神殿。
压力的来源,不用说,当然是笑咪咪地互瞪对方的那两人。
希尔德加德身体不住地打颤,寒毛直竖。
气氛太过沈重,连呼吸也变得艰难。
016
她偷看向左右,其他亲卫骑兵团
穆思裴尔
的团员也和自己一样紧绷著脸,面色发白。
虽然无法看到坐在前方的菲丽希亚等《钢》的干部们的表情,但可以从后方看见汗水从她们脸颊和手臂上渗出。
(要是没被母亲大人折腾过,说不定我又要失禁了……)
打从入团以来,希尔德加德可能是第一次如此感谢吉可露妮。
虽然和眼前的沈重压力相比,母亲发出的杀气有如微风般可爱,但还是多亏了母亲的训练,希尔德加德才能多少有一些抵抗力。
都是托了吉可露妮之福,她才能只有稍微闪了点尿而已。
在此要帮她说点好话。希尔德加德的胆量绝对不小。
光是能够弹开吉可露妮的杀气,就已经是相当的人才了。
是因为眼前这两人的霸气太过非比寻常,才会把她害成这样的。
(呜呜!早知道就不来这种地方了啦!)
总觉得再待下去,寿命会被加速折磨得愈来愈短。
对心脏太不好了。
老实说,她很想不顾一切地逃出这里。
可是,全身像是被钉住似地,连一根指头也动不了。
这到底算什么拷问啊?
别把天上之国的战斗带到地面开打好吗?
除了一面哀怨,一面屏气看著两人交手之外,希尔德加德什么也做不到。
(哦!年纪轻轻,就能发出这种程度的霸气啦?)
见少年轻松地把自己发出的压力推回,信长打从心里赞叹著。
他喜欢有实力的人。
如果做不出成绩,就连林秀贞或佐久间信盛等从上一代起开始服侍织田家的重臣都可以流放;相反的,只要有实力,即使像羽柴秀吉那种出身卑微的平民也能加以提拔、重用。甚至连松永久秀那种连续两次背叛自己的人,也能容许他再次归顺。
而眼前这名少年,虽然不满二十岁,却已经让原本弱小的《狼》成为雄霸亚尔夫海姆一带的大国了。
这片名为攸格多拉西尔的大地,文明发展得相当迟缓。不难想像这名少年应该和自己一样,是把划时代的先进技术导入,才能闯出一片天的。但就算如此,还是需要有相当的本事。
信长对勇斗很有好感。不过,欺负欣赏的小辈也是他天生的脾性。
「话说回来,这件事要怎么处理才好呢?老身明白你急著想和《炎》缔结誓杯的原因,是因为神帝颁布了讨伐令,是吧?」
为了测试勇斗的器量,他故意提起这件事。
「您已经知道了吗……」
「因为我们也收到讨伐《钢》的檄书了吶。」
勇斗苦著脸说。信长坏心眼地笑著回应。
在攸格多拉西尔,神帝是半人半神,受人敬畏的存在。可是一来信长并非在此出生长大的当地人,二来他本来就不信神佛,甚至还自称「第六天魔王」。
因此他对神帝没有丝毫敬意,不可能乖乖照神帝的命令去做。
再说,以他的性格,就算是自己觉得该做的事,只要是被人逼著去做,本能上就会反骨地想要抗拒。
也因此,直到刚才为止,讨伐令一直没被他放在心上;不过现在,那倒是拿来测试这少年器量的绝佳借口。
「对你们《钢》而言,老身的誓杯足以让你们起死回生,脱离四面楚歌的现状。但是那么做对我们《炎》有什么好处吗?可别说什么北方的威胁会因此消失之类的无聊话哦?依现在的情势,就算《炎》和你们没有邦交,你们也没能力成为《炎》的威胁,不是吗?」
根据手上情报,信长故意一口气把《钢》的打算全数揭穿,不让勇斗有反驳的机会。
要是对方因此理尽词穷,正好可以趁机施恩,缔结条件对自己有利的誓杯。如果对方有本事反将一军,那也很有乐趣。
信长愉快地等著看勇斗的反应。
让我瞧瞧你的本领吧——他看著勇斗的脸,但对方毫无惧色。
「既然您已经掌握到这么多情报,我也就只好摊牌了呢。那么……假如您愿意与《钢》缔结誓杯,我们就把这次征讨《雷》时取得的加契纳一带奉送给您,您意下如何呢?」
「什么!?」
就连信长也不由得一楞。
领土是一国之君最不能放手的事物。
而且勇斗放手的,并非贫瘠荒僻的土地。
凯尔姆特河流域的土壤相当肥沃,多了那片土地,收获的小麦不知可以让国家增加多少士兵。
轻易放弃如此具有战略价值的土地,不用说,当然是愚蠢至极的事。
交涉才刚起头,是开局中的开局。一下子就亮出这么好的牌,很有可能被对手得寸进尺,进一步漫天要价。
难道自己错看这年轻人,太高估他吗?
信长怀疑地仔细端详勇斗,很快就明白自己想错了。
勇斗眼中没有任何犹豫之色。甚至有一种在所不惜的觉悟。
那不是基于怯懦所以想讨好人的表情。是经过一番深谋远虑,即使交涉对手是信长,也打算取胜的「男人」的表情。
(怎么回事?)
猜不透勇斗的意图,信长皱起眉头。
那片土地有什么问题吗?但信长从没听说过有那种事。根据他之前的调查,至少在最近这几年里,那一带的收获量一直高得很稳定。
这年轻人究竟想得到什么?完全无法判读。但这样反而让人觉得欢快。
(呵呵,你可要让老身好好享受享受吶!)
尽管年纪已经不小了,但信长的心还是雀跃了起来。
「您意下如何呢?对《炎》来说,这是相当划算的条件吧?」
感觉得到对方因自己出其不意的提议而楞住了,勇斗打铁趁热地追击。
领土是最不能放手的东西。勇斗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
而且放手的还是凯尔姆特河流域的土地。
假如把《钢》那些划时代的先进技术,例如诺福克农法和肥料等等导入该地,三年之内,收获量肯定能够加倍,《钢》的国力也会因此大幅提高。
没错。只要三年。
但三年后,攸格多拉西尔是否仍然存在?这就不得而知了。
至少,勇斗打算在那之前把所有人民迁徙到新的大地。
换句话说,那是早晚都会拋弃的土地。
假如割让的是自国领土,会牵涉到许多复杂的问题,而且还会有失体统,因此很难那么做。但如果是刚夺得的土地,就可以找出各种理由送人了。
借著让出不久之后即将失去价值的土地,消除来自南方的威胁,断绝后顾之忧,完成朝中央进军的准备。
再也没有比这种交易更划算的生意了。虽然这么做跟诈骗差不多,但勇斗现在也只能不择手段了。
「唔,照你的说法,这条件对我们确实是大大有利。可是呢,条件开得太好,反而有诈。老身至少也有这种程度的常识呢。」
信长说著,以探索的眼神凌厉地扫视勇斗。
这也是当然的反应。
事实上也正如信长说的,整件事另有隐情。但勇斗当然不能把真相说出来。
他表情不变地说出事先准备好的理由:
「我们这次的战果可说是坐收渔翁之利。是多亏您的《炎》军绊住《雷》军,并且诛杀了《雷》族宗主史坦索尔,我们《钢》才有办法取得这么多土地。再加上,若对于想缔结兄弟誓杯的对象太过斤斤计较,也只会成为日后双方心头上的疙瘩。因此,还不如大方地展示诚意,更有助于奠定友谊的基础。这就是我的想法。」
「是这样吗?老身并不怀疑你想和我们长久交好的说法,而且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大片土地,听起来也不是坏事。」
「既、既然如此……」
信长的说法让勇斗不由自主地探出身子。
可是信长却做出制止的手势:
「虽然不是坏事……但人类就是要拚命活著,才会发光发热。织田信长无法满足于不劳而获之物。」
「!?」
「既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这么多土地,那么老身自然会产生更大的欲望,并不遗余力地强取更多土地!这就是老身,织田信长!」
制止勇斗的手掌,强而有力地紧握成拳。
手臂上的累累刀疤,仿佛在证明他那番话的真实性似地。
比起千言万语,更能证明「有想要的东西,即使拚上全部的力量也要强行取得」的生活方式。
「既然神帝的檄书都送到老身这儿了,其他氏族自然也会收到。近期之内你们《钢》会开始忙得焦头烂额。老身只要趁著那个时候出兵,不就能轻松拿下整个凯尔姆特河流域了吗?收下加契纳,放过其他地区,你不认为这样对我们《炎》来说太可惜了吗?嗯?」
确实地判读出对方面临的困境,趁机为自己国家夺取最大的利益。
不愧是只差一步就统一天下的男人。确实是个狠角色。
「那么,除了加契纳之外,连珂郡也一并奉上,您……」
「不够!」
话还没说完,就被信长乾脆地否绝了。
就连勇斗也不得不变了脸色。
「不够吗?珂郡也是相当丰饶的土地哦。」
「完全不够!老身要的是,全部!」
「……这样就谈不下去了呢。」
勇斗长叹一声,摇头道。
把全部都送上来给我。意思就是归顺到我们旗下。
在讨价还价时,不能一开始就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底牌。这对交涉的双方而言都是默契。
因此在主动说要放弃加契纳时,勇斗就猜得到信长一定会要求更多。这是意料之内的事。
对勇斗而言,最糟的情况就是把这次征讨《雷》时取得的土地全部拱手让出。
尽管如此,信长的这个要求,他还是吞不下去。
「那么,你是想与老身为敌了?我们可无所谓哦?」
信长施放压力,居心不良地坏笑著。
还真是有够强硬。勇斗不禁在心里咒骂起来。
虽然很想避免这种情况,但对方已经完全看穿勇斗的困境了。再不做点表示,会完全处于劣势的。
没办法。勇斗将手伸到腰间,拿出某样物品。
「是吗?我倒觉得应该是你们不会想与《钢》为敌哦。」
勇斗露出无畏的笑容,双手握著那物品,将身体旋转九十度,轻轻勾起食指。
扣下、松开、扣下、松开、扣下、松开。
砰!砰!砰!砰!
神殿内响起惊人的爆炸声,被那物品瞄准的墙上出现四个小指粗的孔穴。
「什么!?种子岛!?你也有那东西!?而且还能连续发射!?」
即使是信长也不禁面露惊愕神色。
火绳铳在信长生存的时代可说是最先进的兵器,但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就是不能连续射击。
这应该也是信长最烦恼的问题。因此他也相当清楚克服了这个缺陷的火绳铳有多可怕。
「没错。而且最高连射次数其实比刚才还多哦。我不是说过吗?我是从比您晚四百年的未来来到这里的。」
勇斗吹散枪口的白烟,把枪收回腰际。
虽然射击时的后座力让他的手和肩膀又痛又麻,但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完全不能示弱。
「您的《炎》有种子岛,我们《钢》也有这东西。如果您想对我们出手的话,可是会自讨没趣的哦?」
勇斗充满自信地道。不过他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在这个时代,他那把手枪的性能确实超群绝伦。
可是,他带来攸格多拉西尔的枪,只有这么一把。
而且子弹的数量也有限。无法在这里制造新的弹药。
假装自己带了大量这种先进武器过来,让对方深感威胁而让步,可说是勇斗能放的最后大绝招了。
勇斗很清楚。
这个名为织田信长的男人虽然胆大妄为,凡事讲求迅速,非常有行动力;但另一方面却又极度谨慎,行事如履薄冰。
他总是先制造出能致胜的情况才开战,不打没胜算的战争。
所以勇斗才会试著赌上一把。
「哦……」
对于勇斗的挑衅,信长也变了脸色。
直到刚才为止,他都带著一种试探勇斗、玩弄勇斗似的「游戏」感,但现在那种感觉已经彻底消失了。
战国魔王乍现的真正霸气,让勇斗不禁吞了吞口水。
要有相当大的勇气,才能不以实力,而是虚张声势地与发出如此惊人压迫感的庞然大物对峙。
尽管勇斗表面上装得很强硬,但心里其实紧张万分。光是与信长眼神较劲,就快把他的意志力磨耗完了。
现下的每一秒,都有如一分钟、一小时般漫长。在经过了不知多久的剎那即永远般的时间后——
「唔,与你为敌,确实颇为麻烦呢。」
信长认同了勇斗的话,点了点头。
看样子,总算能和他以对等的立场交涉了。
虽然那立场和走在钢丝上一样危险。
「说实话,老身也没空与你争夺这种极西之地,更不想和麻烦的对手浪费时间。老身年纪也不小了,为了完成在日本时无法成就的『天下布武』夙愿,老身的真正打算是,在平定《雷》,消除后顾之忧后直捣神都格拉兹海姆。」
信长坦白地道。
他不是那种拿下《炎》和《雷》这点土地就会满足的男人。即使来到异世界,也不改志向,以整个天下为目标,很有他的风格。
为了完成这目的,走最短的路线,光明正大地正面进攻。这做法也同样很有他的风格。
「让我确认一下。您们那边也有很多事要忙,所以想断绝后顾之忧,是吗?」
「嗯。老身和你都各自有不少非打倒不可的敌人。也就是说,现在还不是我们针锋相对的时候。」
交涉一下子有了大突破。刚才那些高压又麻烦的你来我往,全都像假的一样。
干嘛不从一开始就老实说出来啊!勇斗心里如此咒骂著。但假如自己没有通过刚才的测验,信长也不会对他说这些话吧。
如果他认为勇斗的器量不足以和自己对等交涉,肯定会直接并吞掉《钢》。
照现在的发展,应该可以成功缔结兄弟誓杯。正当勇斗开始安心时——
「可是,这下就伤脑筋了呢。既然老身以天下霸王为目标,自然不打算和任何人交换对等的誓杯。因为世界上不需要两个太阳嘛。」
信长拄著脸颊沈吟起来。
花上一辈子时间追求,就算来到异世界也想达成的夙愿。投注其中的心血与执著,自然让他难以让步。
但勇斗也不能退让。
「难道没有转圜的空间吗?」
「就算你这么说……哦!有了!喏,小娃儿,你要不要当老身的儿子呢?」
信长灵光乍现似地一拍大腿说道。
明明勇斗才刚说过,自己不可能归顺于《炎》的旗下。
虽然不太可能,但勇斗不禁怀疑信长是不是有点老年痴呆了。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勇斗以眼神追问著。
「老身当然不会白白要求你那么做。如果你愿意接受父子誓杯,老身不但会给你《炎》的少主地位,就连老身的独生女焰也一并送你。就像刚才说的,老身年纪也不小了,再活也没几年,而且老身在此地也没有其他的子嗣。」
「咦?您是说……」
勇斗大概猜到了信长的想法。
不可能。太不可能了。
可是信长却用力点头。
「要不要当老身的女婿,继承老身的基业呢?」
「如何?虽然一开始时《钢》会成为《炎》的一部分,但早晚整个《炎》都会是你的东西。这交易不坏吧?」
说著,信长像要表示「快点成交吧」似地伸出手。
确实是个不坏的提议。
应该说,非常有吸引力。
那个织田信长,不但认同了自己,甚至想让自己成为他的继承人。
不可能不觉得开心。
尽管如此,勇斗还是只能摇头: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假如说他不想伸手,就是在说谎。
如果是一年前的自己,肯定会接下这誓杯。不,因为有美月在,所以女儿的部分应该不能接受吧。
在那之前,勇斗治国的方针都是:让人民能安和乐利地生活。
尽管后人对信长的印象大多是烧毁寺院、个性冷酷无情、对下属严苛……等等,但至少,他在领地实施的政策确实都是善政。
有名的政策「乐市乐座」活化了领地的经济,物价也因此降低。此外信长还大幅减税:废除庄园制度下原本复杂的公租系统,原则上只向农民徵收白米作为本税。
信长治理的尾张、美浓一带,治安良好,据说连女性也能一个人出远门。
而事实上,从信长能动员数万大军,就能看出《炎》是个相当富庶的国家。在这片土地上,他应该也同样进行过各种改革吧。
如果是信长,一定能治理好《钢》的领土,让人民有更安和乐利的生活。
可是,在知道攸格多拉西尔的真相后,勇斗就无法接受这提议了。
「为什么?你不相信口头约定吗?怀疑老身在并吞了《钢》之后会翻脸不认人?虽然这种事只能靠自由心证,但老身是真心诚意地这么说的哦?」
「不,我知道虽然您被称为魔王,但却是战国时代少见的重人情又守信的人物。」
「唔?」
「但我有无论如何都非得完成的事。因此我不能交换任何居于人下的誓杯。」
勇斗以锐利的眼神注视著信长说道。
强迫人民离开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地,移住到其他大陆,而且是以万为单位的人数。
不用想也知道,没有绝对强权就办不到这件事。假如自己居于人下,就没办法大刀阅斧地那么做了。
就算在信长死后继承他的位子,可是只要曾经臣服于人,勇斗就会失去现在这种可说是宗教狂热般的支持度。
最重要的是,攸格多拉西尔说不定根本撑不到那时候。
没办法那么悠哉地等下去。
「哼,这是燃烧理想和信念的眼神呢。对于这类人,不管说什么都没用吶。」
信长打量著勇斗,觉得无聊似地哼了一声。
「对不起。」
「让老身听听吧。你是为了什么,才会连老身开的那些优厚条件也毫不可惜地一脚踢开?为了争夺天下?身为男人,果然还是想用自己的双手取得天下,不想从别人那儿接收是吗?」
信长发出熊熊斗气问道。
他果然是天生的将领,天生的英雄。
从这番话,可以深刻地体会到这件事。
勇斗缓缓摇头:
「我是想取得天下没错,但不是为了男人的尊严。」
「哦?」
「可以和您单独密谈吗?」
「唔……兰。」
信长点头,琢磨了一会儿后,朝身后的少主扬了扬下巴。
「是!」
兰起身率领部下走出神殿。不愧是从日本时代就服侍信长的人,相当明白信长的想法。
「菲丽希亚。」
「是,我明白。」
勇斗也回身唤著自己副官的名字。她也同样点头回应。
她起身,带著众人离开神殿。
确认所有人尽数离去后,信长很感兴趣地问道:
「特地把所有人支开,你想告诉老身什么?」
「关于这个攸格多拉西尔的,真相。」
「唔,所谓的真相是?」
「在不久的将来,攸格多拉西尔将会沈入海底。不论《钢》还是《炎》,整个帝国都会消失。」
勇斗开口,说出一直隐瞒著,除了黎芮儿之外没有人知道的真实。
信长也是大国宗主。
肩上背负著比勇斗更多的人命。
所以他也有知道的权利和义务。
「哦?小娃儿也挺会说大话的嘛。」
「果然是这种反应呢。」
意料之内的回答让勇斗自嘲地耸了耸肩。
换成他自己,要是突然听到这种话,一定只会觉得对方是有毁灭性思想的妄想症患者,完全不把对方的话当一回事吧。
因此勇斗从头开始详细说明。
这里是比信长生活的时代早三千年的过去。
在勇斗生活的时代,世界上没有任何场所的地形和攸格多拉西尔相符。
攸格多拉西尔与古希腊著作中提到的亚特兰提斯有许多类似之处。
还有,亚特兰提斯的结局是沈入海底。
虽然无法精准地断定沈没的年分,但根据勇斗的调查,肯定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发生。
因此勇斗打算篡夺神帝之位,尽可能地把攸格多拉西尔的人民迁移到其他大陆。
勇斗真诚地说著。
尽管说了将近一小时,但信长并不嗤之以鼻,反而认真聆听勇斗的话。
等到全说完后——
「你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特别是这里比老身生活的时代早了三千年这一点。」
信长表现出一定的理解之色。
在接受新资讯这点上,不愧是织田信长。
有个轶事。传教士来到日本,以地球仪说明地球是圆的。当时信长的部下们全都认为传教士在胡说八道,只有信长点头同意「你说的话有道理」。即使到了耳顺之年,他的思考还是一样灵活、开明。
「可是,老身也不能照单全收呢。因为你手上的证据太少了。而且你也不能确定这土地何时会沈没,不是吗?纵使富士山有一天会喷火,但周围还是住著许多人民。因为那种不明确的理由而拋弃国家,太不理智了。」
虽然思考灵活,但又同时是彻底的合理主义者,非常重视现实,这才是名为织田信长的男人可怕的地方。
只要有「道理」,不论什么事,他都有接纳的肚量。
可是,就像信长本人说的,能够证明勇斗那些话为真的证据实在太少了。
对勇斗而言,这是三千五百年前的事,他不可能拿得出证据。就算真的有什么物证,勇斗也无法证明那些物证是真的。
就算被人说「那本古代著作是你自己捏造出来的吧?」,他也无法反驳。
光凭这些话,是无法打动现实主义者织田信长的。
「虽然如此,我还是相信这件事一定会发生。我决定把人民迁移到其他大陆。」
「是这样吗?那也没办法呢。反正是你的氏族,就随你高兴怎么做吧。」
对于勇斗的决定,信长也只能赶小狗似地甩著手苦笑。
勇斗明白。
这就是两人的分水岭。
信长起身,俯视著勇斗,说道:
「最后要告诉你,老身对你们《钢》现在的领土一点兴趣也没有。你们大可放心。」
「我明白了。」
勇斗也点头致意。
信长不会违反自己做下的约定。
故意挑明了说,算是对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年轻人的饯别吧。
勇斗满怀感谢地收下饯别之礼。
「不过!」
信长双眼一亮,瞪向勇斗。
他狞笑著,斗气在他身上不断翻腾。
勇斗不由自主地吞著口水,背上窜过阵阵寒意。
前所未见的重压。虽然身高比勇斗矮小,但是看起来却仿佛比勇斗高大了一倍有余。
这才是战国霸王真正「认真起来」的样子吗?
「记住了。只要阻挡在老身欲走的霸道之前……老身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
「……大人,欢迎您回来。」
「嗯。」
《炎》族少主兰在离神殿有段距离的下榻之处待机著。一阵子后,信长回到住处。
之所以慢了片刻才请安,是因为被主公身上渗出的霸气震慑之故。
另外,之所以只慢了片刻就回过神,是因为他的人生有将近一半的时间跟在信长身边之故。
也就是说,就连长年跟著信长的兰,都会被主公今日发出的霸气震慑。信长的气势就是如此非比寻常。
「大人似乎非常中意《钢》族宗主阁下呢。」
在洞察主公的心情方面,没人能比兰更敏锐。
来到攸格多拉西尔已经超过十年,这是兰第一次见到主公如此愉悦激昂。久违地碰上值得较劲的对手,应该让他很满足吧。
「是啊!即使与老身对峙也不肯退让一步,真是个了不起的小娃儿。刚才的会谈实在令人愉快。但终究青涩了点就是了。」
「青涩吗?就我看来,年纪轻轻就能有那番成就,相当了不起呢。」
从兰的角度看来,勇斗深谋远虑到不像十来岁的少年,令人相当钦佩。
不愧是短短两年里就让弱小氏族《狼》摇身一变成为大国的狠角色。后生可畏,他甚至对那名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少年产生强烈的妒意。
可是,就连那样的少年才俊,在自己主公眼里,似乎也是稚嫩得可以。
「能请大人举例说明吗?」
「比如那个能连续射击的种子岛,十之八九只是在虚张声势。」
「咦!?」
兰惊讶地瞪大眼,额头甚至因此挤出抬头纹。
白白糟蹋了俊美的脸蛋。
「但他确实向我们展示了连续射击的性能。难道说他是使了什么奇术吗?」
「不,那种子岛是真货。但那小子手上的种子岛可能只有那一挺,顶多再多个两、三挺吧。凭那么点数量,在战场上是起不了威胁的。」
《炎》的总兵力超过五万。
不管勇斗的种子岛威力多惊人,但数量不多的话确实不会成为威胁……
「大人为何如此肯定呢?」
「那小子不是说了吗?来到这片土地才刚满三年。就算手上有真货好了,你想想,我们是花了多少年才完成这么多种子岛的?」
「啊……」
被点出盲点,兰懊恼地皱眉。
能够连续发射的种子岛太具冲击性,让他完全忘了这件事。
「呵呵,想让原本连铁都不知怎么炼制的此地人民,在短短三年里量产性能远高于种子岛的武器,你想,有可能吗?换句话说,他手上有的,只有从未来带到这儿的少数几挺而已。」
「大人所言甚是……但既然您已经发现他是在虚张声势,为什么不戳破他的谎言呢?」
「因为没有确证。」
「原来如此……」
跟随信长超过十五年,兰很清楚自己主公的个性。
虽然他说「十之八九」是如此,不过换句话说,就是仍有一、两成「勇斗没说谎」的可能性。
主公的目标是天下布武。
因此他对偏离中央的《钢》的土地没有兴趣。
假如投入大军与《钢》战斗,反而折损大量士兵的话,原本即将展开的攻打神都计画会因此被打乱的。
信长应该是想避免那种事发生吧。
「这么说来,您为何不与他交换誓杯呢?我是第一次听您说不打算和任何人交换对等的誓杯哦?」
与勇斗实际见面之前,信长甚至说过,假如《钢》族宗主真是有如传说中的英雄豪杰,则务必要与对方缔结誓杯。
而且就兰所见,勇斗确实有足够的器量。
甚至让信长撇下身为少主的自己,想提拔他为继承人。
「因为啊,要是缔结了五五分誓杯,日后会有很多麻烦吶。」
「麻烦?怎么说呢?誓杯在这片土地上是绝对的约定。假如想断绝后顾之忧,缔结誓杯反而是最好的保证……」
兰讶异地偏著头,信长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他打从心底感到愉快地,极为肯定地道:
「正因为誓杯是绝对的约定吶。呵呵呵,他比想像中的更优秀不是吗?老身有预感,早晚必须和那人一决雌雄,争夺天下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