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和由弦道别后,爱理沙带著仍有些兴奋的心情,打开门走进了家里。
不久之前回家还会让她觉得有些忧郁……可是现在也不尽然如此。
这是因为养母不会再对她施暴,挖苦她的次数也变少了。
多半是害怕得罪由弦,严格来说是怕惹高濑川家不高兴吧。
养母虽然对爱理沙和由弦的婚约很不满,可是理性上也知道,为了自己丈夫的事业,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所以要说家里有什么会让爱理沙讨厌的事……
「欢迎回来,爱理沙!」
「……嗯。」
听到爱理沙回来,立刻有反应并跑过来的男人。
是天城大翔。
他现在因为大学在放春假,所以回到老家。
「他没对你做些什么吧?」
好了,他又误会了些什么吧。
这个表哥似乎认定爱理沙很讨厌由弦,一点都不想结婚。
……爱理沙之前不想相亲、不想结婚的确是事实,所以这点她也不否认。
可是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爱理沙对由弦有强烈的好感,是真心想要和由弦结婚。
所以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不过……即使爱理沙已经说明过很多次了,他依旧听不进去。
所以爱理沙已经放弃了。
「没什么……就只是普通地吃饭而已。」
他有对你做些什么吗?
要这样问的话,那的确是有。
没错,他对我求婚了。
爱理沙用手遮著快笑出来的嘴,冷淡地回应大翔。
告诉大翔由弦向她求婚的事情也没有意义。
爱理沙真的必须告知的对象,是她的养父,天城直树。
他今天会回家来吗?
爱理沙边想边脱下鞋子,走进家中。
这时……
「你回来了啊,爱理沙。」
「是……我回来了。」
直树到门口来迎接了爱理沙。
就在爱理沙想著他这举动还真稀奇时……
「……爱理沙,我有事要找你谈谈。」
爱理沙没来由地有股不好的预感。
这个预感……和以前直树主动问她「你有兴趣去相亲吗?」的时候一样。
「……好的,我知道了。」
可是她也不能拒绝。
爱理沙稍稍点头。
爱理沙的养母和表妹芽衣早就坐在客厅里了。
两人都坐在桌子旁边,喝著热茶。
看来她们也要参加这次的谈话。
(像这样把全家人都找来……他要说什么呢……)
爱理沙心中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
她用力握紧了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
「既然爱理沙回来了,那就切入正题吧……关于爱理沙和由弦的婚约。」
噗通,爱理沙的心脏猛跳了一下。
爱理沙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冒出了冷汗。
「爱理沙。」
被直树叫到名字的爱理沙挺直了背脊。
「……是。有什么事呢?」
「如同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没打算硬逼你结婚。所以你不愿意的话,还是可以取消这个婚约的。」
为什么……都事到如今了,他却开始说起这种话呢?
爱理沙的脑中不断浮现出各种讨厌的想像。
该不会是……直树改变了立场,反对爱理沙和由弦结婚吧。
他果然还是不想让身为养女的自己,而是想让亲女儿芽衣和由弦结婚。
「……我没有不愿意。况且取消婚约的话……会给由弦同学和高濑川家的人添麻烦吧?也会造成直树姨丈你的困扰……」
「这确实不是我所乐见的结果,不过现在还来得及。因为现在还不是正式的婚约,只是暂定而已。再加上……」
直树看向自己的女儿,也就是爱理沙的表妹芽衣。
还是小学六年级生的她点了点头。
「要是爱理沙姊姊觉得有困难,还有我在。」
芽衣平淡地回答。
而彷佛赞同芽衣的这句话……感觉很高兴的天城绘美──爱理沙的养母拍了一下手。
「对高赖川先生来说,比起爱理沙这个养女,芽衣应该更合适吧。」
她说完后看向爱理沙。
那带著强烈敌意的视线,让爱理沙不禁缩了缩身体。
「爱理沙。你不愿意的话就说不愿意,不会有事的。」
大翔用温柔讨好的语气说道。
可是他的声音完全传不进爱理沙的耳里。
(这、这是怎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幸福的顶点。
坠落到绝望的谷底。
她有种自己头上脚下,遭人打落绝望深渊的感觉。
她完全无法掌握眼前的状况。
爱理沙唯一知道的是……照这样下去,她就没办法跟由弦结婚了。
「……不、不会,我真的没有问题。那个,而且……取消已经持续了一年的婚约,果然还是会给大家添很多麻烦吧。更、更何况,要芽衣来代替我,这也不太好……」
爱理沙拚命地寻找不该取消她和由弦的婚约的理由。
然后提出了不可以牺牲芽衣的说法。
然而……
「我不介意。」
芽衣明确地这么说。
爱理沙不禁哑口无言。
既然芽衣都说不介意了,那就没有非得由爱理沙和由弦结婚的理由了。
「虽然我只看过照片,不过高濑川先生非常帅气,而且……既然对方家里很有钱,我没什么不满之处。当然……如果爱理沙姊姊『喜欢』高濑川先生,真的『想和他结婚』,那又另当别论了……毕竟我也不想抢走爱理沙姊姊的心上人。」
芽衣说完后用眼神对爱理沙示意。
喜欢还是不喜欢,想结婚还是不想结婚。
你也差不多该说清楚了吧?
芽衣的视线彷佛这么说。
「可、可是……毕竟由弦同学好像喜欢我。我想对象果然还是必须要是我吧!」
指名要爱理沙的人是高濑川由弦。
由弦迷上了爱理沙,想和她结婚。
爱理沙拿出了对自己来说最强大的武器。
表示芽衣是无法代替她的。
然而……
「这理由太奇怪了吧!」
激动地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大翔。
「爱理沙没必要因为那家伙……由弦喜欢爱理沙,就得去配合他,也没道理非得和他结婚不可!其实……也不是非要爱理沙不可对吧?爸爸。」
直树点头肯定了大翔的提问。
「是啊……至少对高赖川家来说,没有理由非要爱理沙不可。对于由弦……唉,虽然有些抱歉,可是爱理沙不情愿的话,我也不能勉强。至少……我不打算强迫爱理沙。对方应该也能体谅吧……若是不能体谅,我也会说服对方的。」
一步一步。
简直就像是将棋的排局。
爱理沙感觉到自己的退路,以及通往与由弦的幸福结婚生活的道路都被堵住了。
「我、我……」
得说点什么才行。
不说的话,由弦真的会就这样被表妹给抢走的。
爱理沙面色发青,颤抖著想要出声时……
「爱理沙,放心吧。没事的……大家都没有要逼你结婚。你可以老实说,没关系的。」
大翔的发言盖过了爱理沙的声音。
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爱理沙默默地低下头来。
「……那我就照这个结论去进行了,可以吧?」
直树像是保险起见,又问了爱理沙。
脑袋变得一片空白的爱理沙什么话都答不出来。
「那话就说到这里了。」
说完后,直树站起身。
话题到此告一段落。绘美很开心,大翔似乎放心了,芽衣……则是一脸受不了的样子。
三人纷纷从沙发上起身。
爱理沙就只是默默地坐在沙发上,低著头……
「我……不要……」
她硬是挤出了这句话。
原本打算离开现场的直树停下了脚步。
※
「我……不要……」
挤出这句话之后,家人的视线全都尖锐地刺在爱理沙的身上。
爱理沙不禁缩了缩身体,觉得很害怕。可是……
(由弦同学……!)
她用力地握紧了订婚戒指。
确认著化为有形的物质存在于此,来自由弦的真切爱情。
「你不要……说得也是,爱理沙,结婚这种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
爱理沙打断了大翔的话。
然后用清晰的声音说了。
「我不要取消和由弦同学的婚约!」
对于这句话,每个人有著不同的反应。
(插图013)
绘美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芽衣脸上浮现了些许笑意,直树惊讶地睁大了眼,大翔则是……
「爱、爱理沙?你在说什么啊……你没必要勉强……」
「吵死了!请你这个不相干的人别说话。」
「不、不相干……」
爱理沙无视因为她这句出乎预料的失礼发言而退缩的大翔,转身面向直树。
一双翡翠色的眼睛盈满泪水,爱理沙坚定地对直树开口说道。
「我想和由弦同学结婚……就算你说不行,我也绝对要和由弦同学结婚!」
爱理沙按耐著恐惧,清楚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直树。
她很害怕对直树表达自己的意见。
可是比起这点……她更怕自己跟由弦之间的关系被拆散。
「这孩子,都到这种时候了,还在说这种任性话!」
绘美气得声音颤抖,走向爱理沙。
而爱理沙则是……眼眶含泪地瞪著绘美。
爱理沙意料之外的反抗,让绘美停下了脚步。
这是因为如果是平常的爱理沙,一定会默默低下头,任由绘美处置。
「这、这孩子……那眼神……」
「住手。」
直树可能是回过神来了吧,他连忙阻止绘美。
他用力地抓住了绘美的手臂。
然后瞪著绘美。
「我应该说过很多次,不准对爱理沙动手了……你听不懂吗?」
「……不,抱歉。」
「这话你该对爱理沙说。」
直树这句话让绘美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可是她无法违背丈夫说的话吧,绘美转身面向爱理沙。
「……我一不小心就发了脾气。对不起。」
「……没关系,我不介意。」
爱理沙随便地接受了她毫无诚意的道歉。
因为爱理沙现在根本没空理会她。
「直树姨丈……我喜欢由弦同学。我爱他。我是真心地想要和他结婚。」
爱理沙这么说完后,给他看了自己的左手。
在她无名指上闪闪发光的订婚戒指。
直树再度因为惊讶而睁大了眼睛。
不仅直树。
绘美也摀著嘴。
而大翔……因为大受冲击,身体像石头一样整个僵住了。
「这是由弦同学今天给我的。他说希望我们能正式订婚,向我求婚了。我……答应了他的求婚。」
爱理沙这样说著,脸颊微微泛红。
她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差点就要笑了出来……不过现在不是晒恩爱的场合。
「我原本……确实是不想去相亲。觉得高中生就要谈订婚这种事,我根本无法想像……不过现在不同了。我喜欢由弦同学,想和他结婚……拜托你了,请你认可我和由弦同学的婚事。」
爱理沙说完后深深地低头行礼,拜托直树。
直树……沉默不语。
要是他说不行该怎么办?要是他生气了怎么办?
难以言喻的不安感袭向爱理沙。
爱理沙的心脏猛烈跳动著,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心脏是不是要炸裂开来了。
「……很久没听到了呢。」
爱理沙抬起头。
直树……和爱理沙想像中的不同,露出了非常温和的表情。
看起来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呃,这意思是……」
「不是,抱歉……我只是有些惊讶,觉得很久没听到你这么明白地说出自己的意见了。」
直树这样说完后……慢慢地弯下腰。
爱理沙一开始还不知道直树这是在做什么。
没错,直树他……
是在对爱理沙鞠躬致歉。
「抱歉。没注意到我是在强逼你去相亲。」
「咦,咦咦?呃……那、那个,别、别这样……请你把头抬起来吧!」
面对直树和平常完全不同的态度,爱理沙显得手足无措。
这是因为在爱理沙的心中,直树……无论是好是坏,都是具有威严,在家中握有绝对权力的「父亲」。
「我应该再多和你沟通的。是我太愚昧了。原谅我吧。」
「我、我知道了……那个,我愿意原谅你,所以……」
请你把头抬起来吧。
爱理沙说完后,直树缓缓地抬起头。
「对我来说,强迫你结婚绝非我本意。在这个前提下,我再问你一次……你想和由弦结婚吗?」
「是的。」
爱理沙明确地回答了直树的问题。
她正面直视著直树。
这样啊。直树静静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既然这样……我会以父亲的身分,声援你的恋情的。」
直树这番话让爱理沙不禁脸红起来,别开了视线。
到了现在,她才对自己大声说出了对由弦的爱意一事感到害羞起来。
「恋、恋情什么的……」
「嗯……?不是这样吗?」
「是、是这样没错!」
爱理沙满脸通红地对著疑惑的直树大声说道。
接著她明白地对直树说出自己的想法。
「请向高濑川家、高濑川先生说,我希望可以正式确定自己和由弦同学的婚约。」
听爱理沙说完后,直树重重点头。
于是……爱理沙和由弦的婚约,就这样正式得到天城家的认可了。
「喔~你们果然打得很火热嘛。爱理沙姊姊。真是的,你一开始老实这样说不就好了……祝你们百年好合,爆炸吧。」
「别、别这样啦,芽衣!不要戏弄我!」
※
在那之后……经过了一周左右的时间。
有某人来敲了敲爱理沙的房门。
「我在,有什么事吗?」
是芽衣吗?爱理沙这样想著,打开了门之后……
「直、直树姨丈……」
站在她房门外著的人是天城直树。
爱理沙虽然不像以前那么怕他了……但依旧不太擅长面对他。
因为他总是板著一张脸,让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关于你和由弦的婚约,我们双方已经有共识,要正式推进了。如果没什么特殊状况──这是指你们两个没有改变心意的意思就是了,事情没演变成那样的话,这桩婚事就不会取消吧。」
天城直树淡然说道。
虽然他的声音还是跟平常一样,不带感情又平板……但他有以自己的方式,尽量温柔地说话了……吧?爱理沙如是想。
「……然后我想再重新找你谈谈,可以吗?」
「谈谈吗?呃……是什么事呢?」
「唉,这个……有很多事情。」
天城直树这么说,视线瞬间游移了一下之后……
「啊……不,至少不是什么会不利于你的事。」
他连忙解释。
尽管直树给人的感觉和平常略有不同,让爱理沙有些不知所措……
「喔、喔……不,我是不介意啦……」
她还是点了点头,和直树一起走到了客厅。
爱理沙顺著直树的引导坐下。直树也隔著桌子,坐到了爱理沙的正对面。
「……这话说来有点长。」
直树这样说完后,将热茶倒入事先准备好的爱理沙的茶杯中。
爱理沙战战兢兢地向他稍微行礼致谢。
「呃……所以是要说什么事呢?」
「这个嘛……」
天城直树双手盘在胸前,闭上双眼……稍微沉思了一下子之后,慢慢开始说了起来。
那是相当久以前的事……是爱理沙的父母过世时的事。
当时为了谁要领养爱理沙的事情,稍微起了一点争执。
首先,爱理沙父亲这边的祖父母──也就是雪城家,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母亲这边的外公外婆虽然还建在,可是两人在自己的女儿──也就是爱理沙的母亲和天城绘美都嫁出去之后,便移居到俄罗斯。
所以爱理沙只有寄住在俄罗斯的外公外婆家,或是由天城家收养她这两个选择。
而说实话,天城直树并不想收养爱理沙。
不过……
「……是绘美说她想收养你的。她说让你到外国去生活实在太可怜了。」
「……哦。」
为什么跟我有血缘关系的绘美讨厌我,这个家还会收养我呢?
对于经常思考著这个问题的爱理沙来说,这是个有些意外的答案。
不过仔细回想起来,好像……曾经有人问过她「你比较想在日本跟阿姨一起生活,还是去俄罗斯跟外公他们一起生活?」这样的问题。
既然她现在在这里,就表示爱理沙选了前者吧。
「而收养你的条件……是照顾你的事情要由绘美全权负责。唉……就是这点不好吧。结果等于是把照料三个孩子的事全都推给了绘美。要是我再多注意一点,事情又会不一样了吧……」
「……」
爱理沙不发一语地低著头。
爱理沙讨厌天城绘美,不可能喜欢上绘美。
她认为自己的各种心理阴影,还有现在变得内向的个性,全都是绘美造成的。
不过虽然她是现在才试著去回想,但是以前的爱理沙个性并不好。
尽管这样说会让人怀疑她现在的个性有比较好吗?但至少当时的她不懂得什么叫做客气跟修饰。
会说任性的话、闹脾气、挑食、嫌东西不好吃,也很没规矩……以这种意义上来说,她完全就是个没家教的孩子。
所以加上这些原因,个性上比较容易自责的爱理沙认为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
听说一开始是绘美主动说要收养她之后,爱理沙更是这么想了。
起初虽然觉得她是个可怜的孩子,然而在管教任性的爱理沙的过程中,绘美渐渐地将她的身影和自己最讨厌的妹妹重叠在一起……
爱理沙可以想像得出这些绘美的心境变化。
当然即使事情如此,她还是讨厌天城绘美,不可能因此喜欢上她就是了。
「等我发现时已经太迟了。不过……都收养你了,我觉得自己有义务要让你过得幸福。同时我也有著必须重振天城家的责任在身。所以……我才会去找能够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婚事……问你要不要去相亲。」
要是爱理沙和家世良好的对象订了婚,未来就有保障了。
对天城家来说,倘若能和有权有势的对象攀上关系,也有很大的好处。
当时的直树认为,可以达成这两件事的「策略婚姻」是最好的手段。
所以才会对爱理沙提议。
问她要不要去相亲看看。
「当然……我没有打算强迫你。毕竟时间很充裕,没理由要急著进行。倘若没有你中意的对象,那也没关系。而且我本来是想,如果你说不想去相亲,觉得很麻烦,我就不会再去物色婚事了。」
「是……这样啊。」
原来如此。爱理沙点了点头。
现在回想起来,不管爱理沙拒绝了多少桩婚事,直树都没有生气。
当然,因为直树的表情缺乏变化,在爱理沙眼里看起来是「他很不高兴」的样子。
「因为你说愿意去,我就误以为你也想要去相亲。我真是太愚蠢了。明明站在你的立场来看,你根本没办法拒绝。追根究柢,十五岁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想去相亲,这种事情我只要冷静下来想一想就该发现的……」
直到大翔对我这么说之前,我都没意识到……直树是这样说的。
根据直树的说法,高濑川家曾向他抗议大翔唆使小林祥太(跟踪狂)的事情。
而他照著抗议的内容去斥责大翔时,大翔对他说了这些话……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直树之所以会突然说「你该不会不想要这个婚约吧?不想要的话可以取消」这种话,全是因为大翔的发言。
这个人真的只会做些多余的事。爱理沙在内心不悦地「啧」了一声。
「你明明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会不想去相亲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啊……」
「……咦?喜欢的人?」
「我是指由弦。你是因为喜欢他……才会答应和他订婚的吧?」
「咦?啊,这个,是……」
爱理沙的视线不禁四处飘移。
老实说当时爱理沙还不喜欢由弦,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大翔的话只是「说得太迟了」,然而「没有说错」。
爱理沙稍微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办法向诚实地把事情都告诉自己的养父撒谎……
「其实是……」
于是把假婚约的事情全盘托出了。
而另一边,得知真相的直树惊讶地睁大了眼……接著消沉地垂下肩头。
「这、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我居然把你逼到这种地步……」
「不、不会……不是,那个……以结果来说,我喜欢上了由弦同学,所以该说结果是好的就好吗……我、我真的很感谢你帮我安排了和由弦同学的婚事……」
如果没有这场相亲,爱理沙跟由弦的交情就不会变好,不可能成为情侣吧。
也没办法交到像亚夜香、千春、天香那样的朋友。
爱理沙想必到现在,还是会在「要好的女性朋友小圈圈」里缩著不敢表现自己,过著无法安心的高中生活吧。
「那个,去相亲本身也算是很好的人生经验,所以……」
「我很高兴能到听你这么说,不过……」
直树说完之后又深深地低下头。
「真的很抱歉。」
「嗯、嗯……」
爱理沙认为自己如果说「没这回事」之类,两人只会在这话题上僵持不下,便老实地接受了他的道歉。
「我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算是赎罪……不过我会全力支持你和由弦的恋情的。要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事情,我都愿意帮忙。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吗?」
「咦?能、能做的事情吗……?」
爱理沙对直树的错误印象已经化解了。至少她现在不认为直树是个可怕的人。
即使如此,依旧没有任何姨丈能帮上忙的事情。
「那个,我觉得恋情是要靠自己去经营的……」
「这样啊……那么,除此之外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吗?」
「除此之外吗?这个……」
总之她不说点什么的话,直树就会继续问下去吧。心中这么想的爱理沙思考了一下……然后忽然想到自己平时就总是在想的事情。
「虽然是不只和直树姨丈有关……而是关于这整个家的事情,可以吗?」
「嗯,不管是什么都行。」
「自己用过的餐具麻烦自己收拾自己洗。」
「我、我知道了。」
「还有,这个虽然只限于男性……不过请你们坐著上厕所,不要站著上。然后……浴室和厕所的打扫工作现在都落在我和绘美阿姨身上,不过大翔哥哥在家的期间请让他去帮忙打扫,反正他也是闲著没事。另外芽衣也快上国中了,请叫她也一起帮忙做家事。直树姨丈也是,有空的时候请你至少帮忙扫个厕所。再来就是……」
「……」
天城家的规矩就这样做了大幅的改订。
※
春假。
由弦回到了老家。
由弦穿著用来代替睡衣的和服,走在檐廊上时……
「你在喝赏月酒吗?爸爸。」
「是啊,因为今天的月色很美。」
举起手上的酒杯并答覆他的是由弦的父亲。
高濑川和弥。
玻璃制的酒杯中装著散发金黄色光芒的酒液。
身为混血儿的他穿著和服坐在檐廊喝酒的样子……
不可思议地看起来很有那么一回事。
「既然是赏月酒,不是该喝日本酒吗?」
由弦边说边在和弥的身旁坐下。
接著和弥便用有些闹别扭的语气回道。
「有什么关系?我比较喜欢喝这种酒。」
而和弥配著当下酒菜的,是几个小时前由弦也吃过的炖小芋头……晚餐的剩菜。
「喝威士忌居然是配炖小芋头。」
「因为你妈跟我说要喝酒的话,就顺便消化一下剩菜啊……」
「哈哈……」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母亲把剩菜推给父亲的样子。
和弥绝对不是那种在妻子──彩由的面前抬不起头的那种男人,不如说彩由对和弥相当恭顺……
不过这种情况下和弥似乎没办法强势地拒绝妻子。
「你现在有空吗?」
「嗯……算闲著吧?」
「那稍微聊聊吧。你也坐到这边来?」
和弥这样说完后,除了自己用的玻璃杯外,又拿出了一个杯子……
往杯里倒了矿泉水。
在由弦坐过来的同时,和弥开始说了起来。
「你送了订婚戒指给爱理沙小姐吧。我从天城先生那边听说了。」
和弥说完之后苦笑。
「你好像送了不错的东西给人家嘛……应该费了一番苦心吧?」
「这,唉……尽管如此,既然要作为订婚戒指送给人家,我想还是得买好一点的东西比较好。」
「嗯……虽然说重要的是心意,不过礼物本身的品质和为此所费的劳力,也会成为对方用来评判心意的指标。」
和弥笑眯了眼,接著问由弦。
「话说我保险起见,还是问你一下……你知道以『高濑川家』的立场,得再买正式的订婚戒指吧?」
「这个……那当然。我想爱理沙也想自己挑订婚戒指吧。那个……我是当成求婚戒指来送给她的。」
由弦这样回答之后,和弥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那就好……再怎么说你也是高濑川家的继承人,送一般市面上的东西给婚约对象,实在不太好。」
由弦送给爱理沙的戒指绝对不是便宜货。
不如说以高中生靠打工的薪水买下的东西来说,实在是太昂贵了。
可是对于「高濑川家」来说,那算是一般的便宜货。
「这种事情,该怎么说呢……」
「你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吗?」
「不是,唉,这个嘛。东西也不是越贵就越好吧。」
由弦回答后,和弥用像是要开导他的语气开口说道。
「不过对于要送给重要的婚约对象,如此重要的订婚戒指……」
「送了便宜货当订婚戒指的男人,真的会借贷资金给我们吗?真的会出钱投资吗?下任当家根本就超小气的嘛……要是让人家留下这样的印象就不好了,你想说的是这个吧?我知道。」
由弦打断和弥的话这样说完之后,和弥高兴地扬起了嘴角。
「你很清楚嘛。钱没了,交情也就断了。没有人愿意理会或协助没办法给自己带来实质利益的对象。」
「这世上也有钱买不到的人际关系吧?」
由弦半是反抗,半是开玩笑地说完后……
和弥夸张地耸耸肩。
「真意外。你想和那些当政客、投资人、媒体、官员的叔叔阿姨们,培养出深刻的爱情与友谊吗?我不会阻止你啦。」
「不、不是……这方面倒是维持光靠金钱往来的关系就好了。」
由弦苦笑著说完之后,和弥心情很好地拍了拍由弦的背。
「那很好。毕竟所谓的友情和爱情,都是因为有钱才显得尊贵,真出了什么万一之际,钱才是最可靠的。这你要记好了。」
「这你不说我也知道。」
由弦简短地回答后,把玻璃杯拿到嘴边。
他喝著矿泉水……忽然想到了爱理沙的事。
「不过说到重要的对象,关于爱理沙啊。」
「怎么了?忽然跟我炫耀起来。」
「爸爸你知道多少?」
由弦用跟刚才相比略微低沉了些的语气问父亲。
和弥的脸上仍带著笑意,可是眼神非常冷静地回应由弦。
「你所谓的知道是指?」
「爱理沙的家庭状况。」
一点点。
真的只有一点点……气氛变得紧张了起来。
「爱理沙的家庭环境实在说不上好。她的阿姨有对她施暴。」
「……哦,这是真的吗?」
「少装傻了。连我都知道的事情,你不可能不知道。」
由弦冷静地反驳他。
「她可是要许配给高濑川家继承人的对象。你当然……在事前就查清人家的底细了吧?你不可能没做这件事。」
要成为高濑川家下任当家妻子的人,不能有任何「问题」。
身高、体重、三围、是否有宿疾、学历、个性、思想、宗教、过去,以及人际关系……
他一定有彻底地调查过这些事情。
其中当然也包含家庭环境。
就连由弦都能轻松察觉的事情,和弥和祖父宗弦不可能没有发现。
「你明明知道却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吧。」
由弦用责怪的语气说道。
而和弥则是……
「因为我想这种事就算我不特别说,你也会知道的。」
乾脆地承认了自己知情不报的事实。
然后苦笑著说道。
「真要说起来,就算没有调查,光看她的表情和态度就知道了。她不想要结婚,还有害怕养父母的事情,全都一眼就能看穿了……不知道还比较奇怪吧?再说你也马上就发现了,所以我才认为没有必要特地告诉你。」
就连人生经验还不够丰富的由弦都知道了。
远比由弦累积了更多人生经验的和弥不可能看不出来。
「你不是总是跟我说要好好保持密切的沟通与联系吗?」
「唉,我是有这样说没错……可是我担心你会受伤啊。明明找了如你所愿的……虽然不完全符合,但是接近你期望的女孩子来了,那女孩却很抗拒和你结婚……」
由弦本来也就不想订婚,所以是不觉得受伤。
不过为人父母,在某种程度上会担心儿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尽管如此,还是该把婚约对象在家庭环境中可能受到了虐待的事情,当成重要的情报告诉他吧。
就在由弦打算这样追问和弥时……
「而且我不认为这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和弥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哪里有做错,乾脆地这么说。
「重要的是她是天城家的女儿……不对,真要说起来,我们家其实没有要拘泥于天城家女儿的理由。毕竟也不是说不跟她结婚,就会影响到我们两家之间的交易。」
作为一个人,以及作为儿子的婚约对象来看,和弥个人是很中意雪城爱理沙的。
可是……
他从爱理沙身上能找出的价值,只有她是天城直树的亲人,以及就算没有完全符合儿子提出的难题(任性要求),但已经非常接近的这两点。
「不是重要的事情吗?」
「当然,如果天城先生讨厌爱理沙,不把她当成一回事,那就是问题了。其实……在刚开始交涉时,他问我两个女儿中,让和我们家儿子年龄相近的那一位来相亲如何之际,我还觉得他是瞧不起我呢。在想他是不是要把『不需要』的那一个女儿塞给我们。」
站在和弥的立场,比起和天城直树没有血缘关系的爱理沙,有血缘关系的亲生女儿天城芽衣是更适合的对象。
所以他才会比较希望来相亲的人选是天城芽衣。
……不过因为由弦想要金发碧眼白皮肤的巨乳美少女(爱理沙),才临时把人选换成爱理沙。
「可是很意外地……他似乎是同等地爱著两个女儿。唉,该怎么说呢?他在这方面很笨拙呢。不过这样对我们来说反而方便。倘若是天城先生『单方面』地为爱理沙著想……那样情况反而对我们有利。」
在策略婚姻中,最需要防范的就是「嫁进来的外人」鸠占鹊巢,或是资产被别家的人给夺走。
除此之外还有可能会透过夫妻生活掌握对方的把柄,把这方面的情报流给天城家……这不是和弥乐见的情况。
所以爱理沙对天城直树、对天城家没有好感,对高濑川家来说是再好不过。
因为这会降低爱理沙做出有利于天城家行为的可能性。
「而且……我认为就算再不济,只要她能生下孩子,那也就行了。」
「……只要能生下孩子啊。」
实际上以商务层面而言,执行策略婚姻,让两家人结为姻亲的价值并不高。
就算婚约告吹,也不会让两家之间的交易往来化为乌有。
婚约只是聊胜于无这种程度的玩意。
所以身为高濑川当家的高濑川和弥,以及前任当家高濑川宗弦期许爱理沙完成的最大任务就是「生下高濑川家的孩子」。
而爱理沙只要有健康的身体,就足以完成这个任务了。
「而且她的个性和气质……作为要嫁进高濑川家的人来说也还不错。就这点而言,她比天城芽衣来得更适合吧。」
之所以会选爱理沙当作由弦的婚约对象,一方面是基于商务上的利益,以及就算财力萎缩,过去仍是名门世家──无论是天城还是雪城,光以血统来看,家世都是与高濑川同等或甚至胜过高濑川。不过……
更重要的是对方「在财力上劣于高濑川家」。
只要财力胜过对方,就算夫妻或是两家人之间有了什么摩擦,也能占有优势……之中也是有著这方面的考量在。
而照这方面的考量来看,像爱理沙这种「乖巧又胆小的个性」正合他们的意。
因为连自己的养父都不敢违抗的少女,是不可能违抗丈夫和夫家的。
对高濑川家,同时对会成为他丈夫的由弦──下任当家而言,都可以期待爱理沙会作为一个非常忠贞的「妻子」,支持著整个家庭。
「不过你老实说吧。我这样做……你果然很生气吧?」
对于和弥的质问……
由弦静静地点了点头。
「重要的人被当成工具来对待……没有人会不生气的吧?就算这样做的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是啊。你说得没错。完全是我不对。当然,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在知道爸爸只把彩由视为工具时也非常愤慨。」
他这话虽然是在赔罪,同时却也带著这样的言下之意。
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心情吧。
你也是我的同类。
你总有一天也会做出跟我一样的事。
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同时也是高濑川家的男人……
由弦静静地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重要的不是对过去的事情道歉,而是未来的事。我们谈点比较有建设性的话题吧,爸爸。」
「哦,你所谓建设性的话题是?」
「我最重视的就是爱理沙。」
由弦明确地如此宣言。
「我所谓的重视具有两层意义。我绝对不会放弃爱理沙,同时也想让爱理沙获得幸福。当然是靠我自己的力量。」
「嗯……所以呢?」
「『高濑川』是其次,或是我用来达成目的的手段。」
由弦这么说,看著父亲的脸。
过去要抬头望著的父亲,现在却成了由弦要稍微低头看著的对象。
「所以如果从我身边夺走爱理沙,或是做出会让爱理沙不幸的事情,我会全力反抗的。」
「反抗啊……具体来说是怎样?」
「我会让整个家族变得四分五裂。」
和弥的脸上失去了笑意。
两人盯著对方,不,是瞪著对方。
「这我可就伤脑筋了……非常伤脑筋啊。要是引发了把分家也扯进来的家族斗争,事情就麻烦了。」
「是啊,爸爸你说的没错。没什么比自家人互相斗争更愚蠢又不具生产性的事了。」
和弥也点点头,同意由弦的话。
然后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嘴角微微上扬。
「嗯,不过……反过来说,只要爱理沙小姐在,你就不能违抗我了呢。」
「是啊。而你如果不想与我为敌,就得重视爱理沙,把她当成家人来看待才行。」
现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极为紧绷的气氛……
「……呵呵,哈哈,啊哈哈哈哈!」
「噗,哈哈,啊哈哈哈哈!」
因为两人的笑声而一口气瓦解了。
和弥愉悦地笑著说道。
「由弦,我话先说在前头,我也不是那种没血没泪的人。我还是会期望你……儿子能过得幸福,希望你能和喜欢的对象结为连理,想为你的恋情加油。而既然对方是我宝贝儿子的婚约对象,我当然是会尊重她的。」
另一边的由弦也拚命忍著笑意回答道。
「不用说,这我也知道……我很敬爱你喔,爸爸。你是我在这世上最敬爱的人了。」
然后两人举起了玻璃杯。
「为我们家族的繁荣……」
「以及亲子间永远的羁绊……」
「「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