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学期开始后过了一周,时序进入九月份。持续了几天有点寒冷的日子。
我原以为我会照常跟晶一起软烂度日,没想到其实过得很充实。我们打电动、看漫画都适可而止,还会一起念书。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不得了的变化。
或许也是因为开学了,我和晶在相处的过程中,双方开始展露各自能干的优点。
不过软烂时的晶,还是跟平常一样,会来找我撒娇。
「老哥,背我~」
「好啊。这位客人要上哪儿去?」
「火速前往浴室!」
「收到!」
这点小事还不要紧。我也已经很习惯她这么闹我了,最近我渐渐不再抗拒晶黏着我。
「抵达目的地。」
「谢谢老哥。那接下来麻烦帮我刷背!」
「……这件事就别提了,算我拜托你。」
「啊哈哈哈,那等我洗好就去叫你喔~」
我一开始确实希望晶能更不设防,但最近反倒是我需要防一下了。
即使如此,晶还是频频越过我的防线,不断见缝插针。她就跟打电动一样,用打带跑战术,虽会积极缠着我,却不会做出超越我容忍范围的事。
她很有分寸……尽管我不敢这么说,她确实维持着一个非常绝妙的距离。
不过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每当我回过神来,晶已经黏在我身上。她与其说是妹妹,更像是家犬,但当然了,我可没有饲养妹妹的兴趣。
总之我现在大意不得,也不能被她发现任何空隙。
我得做好准备,以防她随时偷袭我。
我在心中起誓,身为哥哥,我必须更能干一点。
* * *
然而事情总有一个转折点。
那是某个星期日的午后。
「凉太,你可以下楼一下吗~?」
当我在房间里看着轻小说时,美由贵阿姨把我叫了过去。
我来到一楼,结果美由贵阿姨她……她和一个宛如偶像的美少女在一起。
「怎样、怎样?这是我的服装师朋友送我的……」
「咦?你是……晶……?」
「唔……」
偶像的真实身分是晶。
她上身穿着衣领宽到露出锁骨的白色女用衬衫,下身则是长度在膝上的黑色吊带裙。
而且虽然不明显,甚至还上了淡妆。
这到底是……
「呵呵呵,如何呀?可爱吧?我顺便上了点妆。」
「咦……啊……是……」
我不禁看傻了眼。而且迟迟说不出话来。
晶也差不多是这种感觉。大概是第一次打扮成这样,她只是娇羞地等待我说话。
「那个……非常……就是……」
「唔……不、不适合我……对吧……?」
「不会,我觉得……很好看……」
我好不容易挤出这般感想,就已经用尽了全力。
可爱、美丽、楚楚可怜、清纯,这些词语已经无法拿来形容她……如果我说感觉就像被一箭穿心,这样各位明白吗?
连我自己都知道。
我现在已经脸红到耳根子了。
「是、是吗……?」
「对、对啊……」
「哎呀哎呀,你们感觉好像第一次出去约会的情侣喔。」
「「唔──────!」」
因为美由贵阿姨说了一句不得了的话,我和晶都差点窒息。
* * *
「………………」
「………………」
我们正在散步。
我和晶不发一语,只是走在道路上。
机会难得,你们一起出门逛街吧──因为美由贵阿姨这么一句话,我们便决定外出,但我紧张得甚至不晓得该往哪里去才好。
晶满脸通红地低着头,静静走在我的身边。
她在无意间跟我保持着比平常还要远的距离。感觉很像是「乖乖牌模式」,但又有一点微妙,总觉得好像不太一样。
我身为哥哥,现在应该主动说些什么,但我实在找不到话题。
这时候晶抓住我的衣摆。
「要去哪里……?」
「还没想好。」
「那我想去那里……」
「咦?」
晶伸手指着的地方,是外观看起来很时尚的咖啡厅。
已经有几对年轻男女坐在开放式露台区了。
「可、可以啊……」
为了以防万一,我确实带着钱包出门,可是我没想到会造访咖啡厅,所以身上的衣服几乎算是家居服。
我有点后悔自己没有穿着外出服。
「我之前就想进去那家店。」
「这样啊。那走吧。」
我们走进店里,在柜台看着菜单点餐。
我显得非常旁徨。
我的背感觉得到旁人的视线都对着晶。或许连我都变得过度敏感,那些此起彼落说着「那个女生好可爱」、「她好漂亮」的声音,莫名在耳边回荡。总觉得很不自在。
我点了一杯冰咖啡,晶则是咖啡欧蕾。
我们就像想逃离旁人的视线那样,移动到位在角落的座位。内侧的座位是沙发,外侧则是木椅。我当然选择坐在外侧。
可是当我要坐在晶的正面时──
「老哥,这边。你坐这边……」
晶拍了拍沙发。
她示意我坐在旁边,但我就是觉得却步。
不过最后我还是照她所说的,坐在她的旁边,变成跟着她一起环伺整间店的状态。
接着我啜饮凉凉的冰咖啡润喉,告诉自己先冷静下来。
这时晶默默开口说:
「感觉好像在跟老哥约会喔……」
我一直不愿提及的「约会」二字,让我心头一慌。
「我、我们是兄妹,所以不算约会吧?」
「是没错,但就感觉不是啊……」
……这个真的不行。
每当我觉得身为哥哥,必须把持住的时候,晶就会试图越过兄妹的藩篱。
现在坐在我身旁的晶,还有平常在家邋遢成性的晶。
我见识过她这两种面貌,如今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只觉得脑袋一片混乱。
从我遇见晶开始,一直到今天所知道的事。
那就是认清了自己不过是个迟钝、优柔寡断,而且靠不住的男人。
一想到这里,一股暧昧的不安就快把我压垮了。
「唉~~~……」
「老哥,你有什么烦恼吗?」
「我在想,我自己应该要再振作一点才行……」
「什么意思?」
「我觉得我得变成一个能好好保护你的哥哥。」
就连现在,我的心还是稳不住。
看到晶的打扮,还有她的一举一动,都让我的心严重摇摆。
这就足以证明我身为哥哥的自觉还不够吧。
我想好好重视她,想好好保护她,是因为她是妹妹吗?还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子呢……
即使对自己提问,也不会有回答。
「你、你不用为了保护我,让自己烦恼成这样啊。我可能偶尔会依赖你,可是我也不能永远依赖你啊……」
结果反而让晶有了不必要的顾虑。她明明是我想保护的对象……
总之我不能继续当个迟钝、优柔寡断又不可靠的哥哥了。但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希望能有个改变的契机。
什么都好,我需要一个契机。
* * *
而促成契机的事件,很快就到来了。
那是我跟晶一起出门后,过了几天的事。光惺被叫去教职员办公室,所以我突然落得必须自己回家。
这阵子晶和阳向常常两个人一起回家。
我怕打扰她们,所以最近都跟光惺一起走,但现在光惺不在,我也只能自己回家。
在这片阴天之下,我一个人走上回家的路。
我一边走,一边思索的是──晶。
最近她似乎也开始适应学校生活,因此很少看到她紧张的模样了。
晶之前说过,多亏阳向的帮忙,她在班上的感觉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至于二年级这边,「一年级转来一个美少女」的八卦也不再那么火热。而三年级方面,则听说自从光惺上次那么一瞪,就没人来搭讪了。
总之看现在这个情形,放晶自己闯荡应该也不要紧了。
就这样,我完全大意了。
当我穿过有栖南车站的验票闸门,空气中已经飘荡着下雨的气息。
我在圆环旁边抬头仰望天空,发现天候已经很不妙。根据气象预报,今天晚上到明天似乎会下雨。
我天真地以为傍晚不会有事,所以没带伞,但搞不好很快就会开始下雨。
我一边在意好似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天空,一边想着要快点回家时──
「不要!你放手!」
「别说了,跟我走!」
──前方突然有人发出大叫。
那是一道我有印象的女音与低沉的男音。双方焦急的声音互相交错。
「我不要!好痛!放开我!」
「闭嘴!快点上车!」
我的身体瞬间开始奔跑。
我匆忙在转角转了个弯。
很快便看见晶还有一个看起来并非善类的中年男子就在那里。
不对,他们不只是「在那里」。
中年男子抓着晶的手,打算强硬地把她拉到停在路边的车里。
我的脑海里迅速浮现「可疑人士」这个词。
然后激动得彷佛全身的血都沸腾了。
「晶──────!」
我在思考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之前,脚就先开始奔跑了。
「咦?老哥!」
「嗄?老──」
我的身体已经失去掌控。
全身感到非常燥热,周遭的声音也完全消失。
「放开晶──────!」
我毫不犹豫地抓住中年男子的衣领。
「你是谁啊……?」
中年男子从上方睥睨我,同时单手揪紧我的衣领。他的力气好大。
充满压迫感的锐利眼神。要是我们打起来,我想我应该赢不了他。
可是我不能退缩──
「我是晶的哥哥!」
──因为我是晶的哥哥。
「老哥……?」
情况陷入胶着。
我和中年男子彼此抓着对方的衣领。
「噗……」
中年男子突然噗嗤一声,最后开始哈哈大笑。
「爸、爸爸!老哥也是!你们都住手!」
晶说完,中年男子这才松开我的衣领。
「抱歉、抱歉,你就是晶的哥哥啊?我叫姬野建,是晶的老爸。」
「…………咦?」
我想这个时候的我,毫无疑问露出全宇宙第一痴呆的表情……
* * *
非善类的中年男子──更正,是晶的亲生父亲建先生,坐在公园里附有屋顶的长椅上。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似乎很好。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会突然揪住我的衣领啊~」
「非常抱歉!是我误会了!」
「我都说没关系了。因为你只是想保护晶嘛。」
即使如此,我还是鞠躬道歉。毕竟我自己误会又冲动行事──
其实当我还坐在电车上的时候──
先下车的晶走在回家的路上,好像被几个痞子缠上了。
他们的目的大概是搭讪,但这个时候,建先生出现了。
「喂,你们几个。找我女儿有事吗?嗄嗄?」
建先生原本就是个专拍黑道电影的演员,因此打扮毫无时尚气息,完全是可怕的黑道风格。他的眼神锐利,体格也很壮。可怕到小孩看到他走在街上,就会吓到哭出来的地步。
要是被这种人瞪上一眼会怎样……普通人当然会吓死。
果不其然,那些痞子似乎夹着尾巴逃了。
他们离开后,晶质问建先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建先生表示他实在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所以从远处默默守着她。
当他默默看着晶,心想着「新家有没有问题?」、「她有没有受委屈?」,这些为人父母会有的忧心时,那些臭虫子便来接近晶,所以他才会出现,把人赶跑。
接着晶告诉他「不用操心那些」、「我没事」。
可是建先生看到晶被那些痞子缠上,早已在气头上。
然后他看到晶的裙子。
「这么短的裙子是怎样!就是因为穿着这玩意儿,才会有男人靠过来!」
道出这番极端的言论。
「我买新的裙子给你!快上车!」
「我不要!好痛!放开我!」
「闭嘴!快点上车!」
然后我不分青红皂白介入他们,事情似乎就是这样……
──话说回来,现在重新看一次,真的好可怕。我居然抓住这种人的衣领吗……
虽说当时我气到冲昏头,事到如今脚才开始想发抖。
不过晶──
「是爸爸不好啦!真是的!」
她毫不留情地用力打了建先生的肩膀。
「你那么做当然会被人误会,弄个不好,别人可能会报警耶!」
建先生听了,只是抓了抓头表示无奈。
「我也觉得自己有错,你就别再怪你爸了啦……」
「追根究柢,我平常一直跟你说,你打扮成这样很容易误会吧?」
「啊……好好好,真是不好意思……是小的不好……」
被女儿这么喋喋不休地碎念,建先生一脸为难。
「晶,我就说刚才是我不好了……」
「老哥完全没有错!」
「不是啊,我没先问清楚就介入是事实啊──」
「那是因为我也没阻止──」
「不对,不能怪你啦!」
「那你也没做错!」
当我们争着揽责任时,现场传出「噗嗤」一道笑声。
「……真是的,你们真的感情很好吗?」
「「咦?」」
建先生嘻嘻笑着。
「小兄弟,你只是做了身为哥哥该做的事,别放在心上了。」
「好……」
尽管我们和解了,晶似乎不太能接受。
「讲话不要这么嚣张,爸爸你也乖乖道歉!不然我再也不跟你联络了!」
「啊,好……小兄弟,抱歉。我这么容易引人误会……」
建先生沮丧的模样跟他的外表完全不配,让人觉得有点好笑。
即使饰演的角色和外表凶恶,到头来也不是个坏人。
而且他也没有我想像中那么不堪。对晶来说,他是个好爸爸,又或者他在晶的面前,总是表现出好爸爸的模样。
「对了,小兄弟。你说你是晶的哥哥,那你叫什么名字?」
「真嶋凉太。」
「真嶋凉太啊……是个好名字。」
「啥……?谢谢你。」
我不知道好在哪里,不过有人称赞,感觉倒不错。
「那么你已经知道,我是个就像外表一样的没用父亲了吗?」
「咦……?」
「我只不过是个三流演员,个性容易冲动,最后弄得美由贵和晶伤心难过。我落魄到照理来说,根本没有资格继续以她的父亲自居。」
「才──」
──没有这回事,我无法坚定地这么说。
让家庭分崩离析,全是他的责任。这是他自作自受,毫无同情的余地。
但我总觉得事情似乎不只如此。
尽管他的人品不像我听说得那样,我想这个人一定跟美由贵阿姨一样,一路后悔到今天。否则的话,他不会特地跑来察看女儿的状态。
美由贵阿姨说过,他们是因为价值观不同才会分开。
既然如此,建先生的价值观是什么呢?
我找不到答案,转而看着晶。
只见晶直盯着建先生,好像有什么话想说。
「晶,他是个好哥哥嘛。这小子毫无疑问是个好男人。看来你已经完全融入那个家了,这样我就放心了。」
「嗯、嗯……」
「不过这次倒是让我反思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也该让孩子独立了。」
晶轻轻发出「咦?」的一声疑惑。
「我不能老是打扰你的人生。要是我在这里,你的新爸爸也会很困扰。」
他在说什么啊?他到底想说什么?
「喂,小兄弟。晶或许跟我很像,讲话粗鲁又不可爱──」
没有这回事。
对向往兄弟、向往有个弟弟的我来说,晶就像个弟弟,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家伙……
「──可是就算这样,她还是我的宝贝女儿。」
这我知道。毕竟我也一样,一扯到晶就会冲动行事。
「……所以,未来也拜托你多多照顾她了……」
建先生缓缓从长椅上站起,然后对我深深行了一鞠躬。
我一时之间愣住了。这可能是第一次有成年男性对我低头。
「所以了,晶。如果是跟这个小兄弟作伴,那就没问题了。」
「爸爸……」
「你可别被怪男人拐走喔。要找跟这个哥哥一样的好男人。知道了吗?」
「爸爸……?」
建先生想表达的话语……
简直就像这辈子要断了跟晶的缘分一样。
「好了,我要走了。你们两个要保重喔──」
我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不能让他离开晶。
如果我现在不说些什么,或许接下来的人生只会剩下后悔。
无论是对建先生、对晶,都会只剩后悔。
我有很多想说的话。
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知道晶在学校是用「姬野」这个姓氏吗?
晶到现在还是对你……──
晶……──
想说的话全卡在喉咙深处,令我非常难受。
「爸爸!」
虽然晶大喊了一声,建先生的背影却越来越小。
尽管如此,我和晶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们仍然僵在原地没有动作。明明想追上去,却没有行动。
我和晶明明已经察觉不能就这样目送他离去。
既然这样,我能做的就是──
「咦?等……老哥?」
──我抓着晶的手,奔跑到建先生身旁。
「建先生!」
建先生停了下来却不发一语,而且也没有回头。
「我现在非常幸福。」
站在我身旁的晶「咦?」了一声,但我没有理会,继续往下说:
「因为有你,晶才会出生。」
「老哥……」
「我现在最想表达的事,就是我能跟晶一起生活,觉得非常幸福。」
然而这是只有我一个人获得的幸福。
「可是晶的幸福,光凭我一人……光凭我的家人是无法实现的。没有人可以代替她想要的东西……」
光凭我或老爸,无法满足晶的幸福。
美由贵阿姨也无法满足晶想要的东西。
我认为要是没有那样东西,晶就无法在真正的意义上获得幸福。
其实之前我就发现这点了。
然后今天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到晶和建先生,才终于能够肯定。
晶为什么会和他人保持距离──
「你要一直当晶的爸爸,晶才有幸福可言!」
──因为晶一直都想和他在一起。
比别人、比任何人,都想待在建先生身旁……──
『抱歉,我丑话说在前面。这种场面话就免了吧。』
我第一次见到晶时,她说的这句话。
现在想想,她是表明自己无法接受建先生以外的人吧。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念,而且我不想依赖别人。』
我隐约明白。
现在虽然会依赖我了,但晶之前之所以不依赖别人,一定是不想造成别人的困扰。
建先生离开后,为了让自己独立,她认为自己必须有坚强、稳固的心,所以就这样一路走来。其实她明明是个撒娇鬼。
『顶多小时候曾经帮爸爸刷过吧……』
晶的心防跟一开始相比,已经松了许多。
但我现在知道,像我这种人,还是无法代替建先生。我想老爸也无法。
『感觉好像爸爸的背……』
好像──换言之,终究是假的。不是真的。
『──爸爸,谢谢你……』
虽然不甘心,但我现在这么不可靠,根本无法给晶想要的东西。
所以我不希望晶失去那些。
「我一直憎恨抛弃我的母亲。可是站在这里的晶不一样。就算你们分开生活,她还是非常喜欢你……」
我没有的东西,我渴求的东西……
「你在晶的心中有这么大的分量,说真的,我很羡慕……你们有血缘、有亲情,她仰赖你,我真的打从心底……」
──这是一家人原本应有的样貌。
所以唯有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要说出来──
「所以建先生!请你……请你不要抛弃晶!」
我这么说完,建先生稍微抖动了双肩。
但他还是不发一语,也没有回头,再次缓缓迈开步伐。
最后雨终于一滴一滴落下,刷深地面的颜色。
才刚觉得雨潮湿的气味变重了,没想到竟然马上变成倾盆大雨。
制服会湿透。
但我和晶手牵着手,呆站在原地不动。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建先生离去的背影。
* * *
之后,我和晶一句话都没说,回到了家中。
老爸和美由贵阿姨在工作,两人都不在家。
我叫晶先去洗澡后,脱下湿透的制服,用毛巾擦着身体。
我不知道该对晶说些什么。或许什么都别说才是最好的。
结果直到晶洗完澡,我依旧心烦意乱地苦恼着,就这样前往浴室。冲着澡的同时,我一个劲地后悔。
我可能说了多余的话。
多管闲事、自我满足,然后厌恶自我……
今天真是做什么都碰壁。这种日子就早点睡吧。
我一面这么想,一面走出浴室。
后来过没多久,当我一个人待在房里,晶过来了。
「老哥,你现在有空吗?」
「啊,嗯……」
我原本就隐约觉得她会来。
我从床上爬起来坐正,晶便来到我的右侧坐下。
「你肚子饿吗?」
「不会,不饿……」
接着我们之间一阵沉默。
大雨敲打着窗户。虽然不到发布警报的地步,却也大得感觉会发布大雨特报。
当我静静地听着雨声,晶突然开口说:
「老哥,关于今天的事……」
晶难以启齿地低着头。
「抱歉,我忍不住……」
「没关系,我才是……可是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说完,晶把头靠在我的肩上。
「老哥,谢谢你……」
「咦?」
「谢谢你为了我,说那么多……」
「啊,不……我是……」
那只是多管闲事。我做了很多不必要的事,说了很多不必要的话。
因为我是哥哥──不对,现在已经不必再用这种名目了。
我只是为了一个名为晶的女孩子,扑了一个大空。
「老哥,你觉得自己多事了吗?」
「……对啊。心里觉得是为了你,结果根本就是一种自我满足。」
「没有那种事啦。你的温柔,我都看在眼里。」
「真是这样就好了……」
「而且你今天真的好帅。你为了我,跟爸爸说了那些,我很高兴……」
就连那些话语,我都觉得很窝囊,很丢脸。
到头来,我虽然有很多话想告诉建先生,说出口的话却尽是自己的感想、感谢,还有多管闲事。
我才不是替晶说出心声,只是不假思索说出自己想说的话罢了。
听到那些话,想必只会更加为难。
「抱歉,其实我还有更想讲的话,可是……」
「我听了很感动。你说你很幸福……」
「唔……不要说啦……」
「我也一样喔。能遇到老哥,我觉得很幸福。」
「唔……!这件事就别再说了吧?」
「我还没讲完。听我讲到最后。」
我可是觉得很丢脸。要是有洞,还真想钻进去。应该说我都知道,我的脸红到想自己挖洞埋起来的地步。
羞耻与后悔──以我的状况来说,这两者总是成套出现。
「老哥,原来你知道我喜欢爸爸啊?」
「是啊,多少感觉得出来……」
「当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又要被爸爸抛弃的时候,觉得好寂寞、好寂寞。就在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老哥替我说出来了。」
「这样啊……」
「然后啊,爸爸刚才传讯息给我了。」
「咦?」
「他说经纪公司联络他了。之前的试镜通过了,下次他会演连续剧的配角。」
「哦,好厉害。很棒嘛。」
「嗯。他还说,等拍片告一个段落,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咦?意思是──」
「因为老哥把我心里想的全说给爸爸听了,我想他应该也还想再跟我见面吧。」
「这样啊……」
我在吐出一口气的同时这么说,感觉全身都放松不少。
我做的事情没有白费。我澈底松了一口气,打从心底觉得真是太好了。
「然后啊,老哥。你闭一下眼睛。」
「咦?为什么啊?」
「别问了啦。」
我闭上眼睛。当眼前变成一片黑,雨声听起来更大声了。也清楚感觉得到刚洗完澡的晶,身上的香气比平常浓郁。
我感觉得出来晶的体重转移到我这边。
床铺晃了一下,发出嘎吱声响,随后晶的体温逐渐靠近。
她该不会又要乱揉我的脸了吧?
就在我这么想的瞬间,晶把手放在我的肩上,然后──
「──……啾。」
我的嘴唇旁传来某种温热、柔软的触感。
我立刻明白那是晶的嘴唇。
我睁大眼睛看向晶。
只见晶红着脸,压着自己的嘴。
「晶,你该不会……」
「嗯……我亲下去了……」
「少说得这么轻松!你在干嘛啊!」
「呃……因为我今天虽然很高兴,但也有点生气。另外就是意思一下?」
「啥?生气?要意思什么?」
「……我从来没想过要把你当成爸爸的替代品喔。」
「咦?」
「老哥就是老哥。只有这件事你别误会。」
「知、知道了──那刚才亲我的理由呢?」
「算是……表达感谢的心?」
「……这是哪一国的表示方式?」
后来我跟晶稍微聊了一会儿,她说了声「再见」后,笑着走出我的房间。
晶离开之后,我整个人倒在床上,看着纯白的天花板。
我不是建先生的替代品。
老哥就是老哥……吗……
既然如此,我更要变成能让晶依靠的哥哥才行……
嘴唇旁还留着晶唇瓣的感触。发热的脑袋也无法冷却。
热到让我产生是不是因为淋雨,结果感冒的错觉。
9月8日(三)
我该写些什么呢?
我想写的事情有很多,可是有点犹豫要不要写下来,
结果就这样握着笔,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现在已经过了午夜,变成9月9日了。
但只有三件事,我一定要写下来。
第一,我今天隔了好久,见到爸爸了。
看他还是老样子,我就放心了。他也接到连续剧的通告,我很替他高兴。
第二,老哥超帅的。
虽然是因为会错意发火,但问题出在我和爸爸身上,所以也没办法。
之后老哥为了我,把我的心意告诉爸爸,我觉得很高兴。
第三,我忍不住亲了老哥……
老哥整张脸都红了,好像吓了一跳,不过心慌的老哥好可爱。
其实我本来想亲嘴巴。但是我觉得老哥就算人再好,一定也会不喜欢,
所以作罢了。
第四……刚才明明说三件,不知道为什么,跑出第四件了。
不过这是最重要的事,也是第三件事的后续。
我跟老哥像这样一起生活,对彼此有很多了解,每天都过得很快乐……
总归一句,我喜欢上老哥了。我把他当成异性看待。
要是这件事被人看到,我想应该很不妙……
(附注)
我有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老哥对家人为什么这么执着呢?
如果我问他,他会告诉我吗?
还有「孟德尔定律毫无亲情可言」的真正含义是什么?
每当我偶尔看见老哥落寞的表情,胸口就觉得非常难受。
如果老哥觉得很寂寞,那我想帮他把心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