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亭』。
从王都的大马路弯进去第一条巷子里,有一栋破旧的建筑物挂着那个招牌。
时间已经是早上。
然而这一带因为正好位于建筑物阴影处,略显昏暗。
亚雷克与『月光』站在某个建筑物前。此处因为光线昏暗以致散发着鬼屋的气氛。
『月光』看着儿子经营的旅店,说了一句:
「就不能找更好一点的建筑物吗?」
「不不不,这样正好喔。门面太气派也会让人不敢上门,太破烂也会让人不想进来,这样的感觉很适当。」
「虽然适当却门可罗雀呢。」
「这间旅店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生意兴隆,运用向您学的资讯操作,似乎只有需要『不会死的旅店』的人会听到这家旅店的传闻。」
「……自从汝不断死亡的那时以来,上次与汝直接对话是在『灰客』那里,人真的是说变就变呢,以前的汝比较率直。」
「这表示彼此都上年纪了。」
「哼……走了,汝带路。」
「是啊,那么请进。」
亚雷克面带笑容行一礼。
然后,他打开了旅店的门。
「欢迎光临,欢迎来到『银狐亭』。」
『月光』在领路下进去里面,就听到那样文静的说话声。
柜台上摆着羽毛笔与墨水瓶。
柜台后有窗户,光和风从窗口进入旅店内。
外面明明那么昏暗,简直就像经过计算般,只有这里整区采光良好。
柜台左手边有通往二楼的阶梯,往更里面看,看得到疑似食堂的空间。
食堂外面虽然破旧,里面却很明亮,而且看起来很宽敞。
视线转回柜台。
在那里的是拥有白色毛皮的猫兽人。
那人迷糊的表情残留着浓浓的稚气,光看外表的年龄,似乎还是小孩子。
『月光』调查过亚雷克,当他在『银狐亭』或『南方绝壁』这种偏僻荒凉的地方时,『月光』就对他无计可施。
因为若是她在没有其他人的气息的地方,进入亚雷克的感应范围,立刻就会遭到捕捉。
所以,尽管她派手下远远观察过几次,但这是她第一次接触亚雷克旅店的员工。
重点来了,根据以前的手下──目前已经被迫解散的『冒牌亚雷克山达』们的情报,这个白色毛皮的猫兽人应该叫作『普兰』。
官方纪录记载着,她的身分是奴隶。
然而『月光』多次确认,她在外面买东西的时候,对优咪称呼为『妈妈』。
她称呼优咪『妈妈』,就可以预测她称呼与优咪是夫妻名分的亚雷克为『爸爸』。
然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这就表示这个女孩是──
「就是汝吗?传闻中亚雷克的小老婆。」
「是啊,我是爸爸的小老婆•普兰。」
果然啊──『月光』点头。
自古以来,贵族将奴隶或佣人少女当成像『女儿』一样宠爱,实际上,当作『妾』宠遇的案例不胜枚举。
事实上,生下亚雷克时的『月光』也是伪装成类似的身分。
所以『月光』心想『果然是那样吗?』──但亚雷克从后面一巴掌打了她的头。
「汝这是做什么!不许打母亲的头!」
「对人家的女儿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小老婆吗?』的人,我想别说是挨打,就算人头落地也情有可原,要储存吗?」
「不不不,吾都知道,汝表面上是将她当成女儿一样对待吧?但其实是等她在手边成长得美味可口吧?吾懂吾懂。」
「她在私底下也是我的女儿!我才没有等她成长得美味可口。」
「原来如此。现在已经正值美味可口的时候了,汝的嗜好还真不赖呢。」
「不是的。」
「但那家伙承认自己是小老婆喔。」
「……普兰。」
就连亚雷克也露出受不了的表情。
普兰当场竖起尾巴,腼腆地笑了。
「啊,爸爸,欢迎回来。你还是一样没有发出气息呢。」
「才不是欢迎回来。」
「索菲小姐来了喔。」
「那我知道。」
「大家昨晚闹通宵,食堂现在有点惨。」
「是吗?不管那个,小老婆是……」
「说到这个,母亲是?那个人是?」
「喔喔,这个人是我的母亲……相当于优咪的义母吗?」
「这就表示,她是我的奶奶?」
「是啊。你不是小老婆而是我的女儿,所以算起来,她是你的奶奶啊。」
「喔,是之前提过的那位奶奶。原来如此,的确有很多条尾巴……奇怪?爸爸说过有九条尾巴对吧?」
「是没错,怎么了?」
「有十条。」
「……真的耶。」
亚雷克打量着『月光』的尾巴那带。
『月光』感到不自在的同时,这么解释:
「……『光辉的灰狐团』解散的当时,吾在汝等面前遭到斩首吧?吾因此一度死亡,尾巴就在那时候增加为十条了。」
倒是亚雷克将自己装进那具棺材时没发觉吗?
『月光』总觉得亚雷克不怎么关心自己,为此稍微感到沮丧。
亚雷克似乎信服般发出「喔喔」的声音。
另一方面,普兰看似无法置信地歪头。
「……不是九条尾巴,爸爸明明说过是九条……但是爸爸不会错………………要不要砍掉一条?」
她非常小声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虽然这句话传进了『月光』的耳朵,却似乎没被亚雷克听到,就是这样绝妙的音量。
『月光』不自觉地告诉亚雷克:
「汝留了不得了的东西在身边呢。」
「?」
「不,那跟『狐』是同族喔。吾从她身上感觉到跟那个硬脾气丫头相同的气息。」
「这个嘛,她们都是兽人没错,虽然有狐兽人与猫兽人的差别,而且的确也都有一点顽固。」
「吾不是那个意思……唉,算了。」
『月光』耸耸肩。
亚雷克歪头不解,但似乎判断那发言没什么要紧。
「那么,去见期待已久的优咪吧。」
亚雷克这么说完,随即朝着疑似食堂的方向走去。
『月光』转头看向普兰。
她的表情变得很困,点了一下头行礼,动作明明很轻却带着几分优雅。
孙女──她虽然没什么真实感──
「……仔细想想,就算吾的儿孙遍布各地也不奇怪呢。」
『月光』一边思考那种事。
一边追上完全不顾她的亚雷克背影。
○
食堂内杯盘狼借。
『月光』看到这景象,一瞬间联想到虐杀的场景。
设置有吧台座位与少数桌位、稍嫌狭窄的空间里随处有人倒卧着。
趴在桌上睡着的人类少女与猫兽人。
双双交缠、倒卧在地的精灵与树精。
坐在椅子上、身体抵着墙壁梦呓的矮人,以及抱住矮人的魔族少女。
红发的人类女性坐在吧台,悠哉地喝着啤酒杯中的某种东西,只有她对走进来的亚雷克打了招呼。
「哦呀,那位是新客人吗?」
红发女性说道。
然后,她朝着『新客人』,也就是『月光』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明明还那么年轻,就想不开进来这间旅店,只要你稍微觉得『有点不对劲喔?』就立刻换旅店比较好。虽然这里的床及澡堂的确很舒服,餐点也很美味,但不能被那些东西骗了,这是前人的忠告。」
红发女性一脸认真地说。
『月光』也曾耳闻这间旅店提供的修行。
总结来说就是『很糟』。
似乎知道修行详细内容的人,一律对其绝口不提。
而且因为修行都在难以监视的地方进行,『月光』也不晓得修行的内容。
不过,既然是以『灰客』与『狐』的修行为基础,那当然很糟吧。
虽然『月光』之前以为被亚雷克发觉就会被抓或被杀,并没有直接见闻那个修行……
亚雷克环视着众人倒卧的食堂。
他脸上保持着看不出在想什么的笑容。
「萝蕾塔小姐,这是什么情况呢?」
「没有啦,因为索菲小姐久违地露面。后来我知道的住客全都聚齐,想要叙叙旧,就不小心闹到早上了,给你添麻烦了。我打算再休息一下就会将东倒西歪的大家扔回房间。」
「原来如此。这部分普兰会处理,请不必担心。」
「对了对了,还有优咪小姐感冒……不,虽然她很快就痊愈了,于是楚菈小姐也……奇怪?楚菈小姐是别件事吗……?」
「萝蕾塔小姐似乎很累了。虽然还是早上,待会儿先准备澡堂吧。」
「那真是感谢,我把所有人浸到洗澡水里面吧。」
「要储存吗?」
「我并不是打算溺死大家,不必担心。」
「是吗?那么,我有点事要找在厨房的妻子……」
「喔喔,是那样吗?抱歉耽搁了你的时间。」
「不会。」
亚雷克笑着说道。
正好在这时候,有人从食堂里面出来了。
「亚雷克,你回来了吗?」
那是有着金黄色毛皮的狐兽人。
坦白说,她的外表看起来很年幼。
虽然她身穿宛如服务生的衣服与围裙,但感觉比较像帮忙父母工作的少女。
优咪──爱过的人与挚友的遗孤。
『月光』看着她说道:
「……汝真的都没成长呢。」
她主要盯着优咪的胸部那带看。
其实『月光』很久没用肉眼确认优咪的模样了。
理由如同前述,她总觉得若被亚雷克发现自己跟她接触,就会有凄惨的未来等着自己,于是过去都小心注意避免接触优咪,以免被发觉。
『月光』姑且派了手下长期监视优咪,而且也有接到报告。
所以隐约知道优咪现在的体型……
不过『月光』认为成长停止过头了。
原来如此,难怪亚雷克会怀疑……
先不论体毛的颜色,优咪论外表比较接近『月光』。
『月光』想通之后点了点头。
另一方面,尽管『月光』突然来访,再加上近乎奇袭的一句『你不像母亲,胸部都没长大』这种话──优咪却毫不惊讶地沉着应对:
「啊,好久不见。过得好吗?」
「……汝的反应好平淡。」
「嗯──……没有啦,从索菲小姐的说法就隐约预想到了。还有在我心目中,你已经怎样都无所谓了。」
「……」
「亚雷克好像很在意血缘之类的关系,但我怎样都无所谓,我真实的感想是『事到如今才出现是怎么了?』,从各方面来说,你的出现真的太迟了。」
「……汝、讨厌吾吧?」
「哎呀,我觉得你会以为我喜欢你,那才有毛病……当初你离开时造成了麻烦,在你离开之后,也到处出现自称『狐』或『灰客』的犯罪者……那是你支使的吧?」
「有一部分是,并不是全部,因为有必要锻炼亚雷克,为了吾的目的,吾自认这是达成目的的考验,但是光看结果,感觉当初没必要那么做呢。」
「嗯。所以说,我觉得你既然要出现就不要惹事生非,赶快出现不就好了?就算你出现了,我也会有『有什么事吗?』的感觉。」
「喂,亚雷克,优咪是从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乖僻的?」
『月光』瞪向亚雷克。
对此,他依然笑着回答:
「不,她平常虽然也有稍嫌唠叨之处,但其实很坦率温柔,我想她只是讨厌您。」
「……虽然吾本来就不认为会受到优咪的全心欢迎……唉……意外地受伤呢。」
「只能花时间重拾信赖吧?」
「愿意让吾花时间吗?」
「随您高兴,我已经没有想问您的事情了,您想待下来就待下来。不过就算您不待在这里了,我也再也不会找您了。」
「汝等真冷淡呢,没有人站在吾这边吗?」
「我自认这样已经是尽最大努力站在您那边了。」
「因为吾是汝母亲的缘故吗?」
「不,因为是客人……事情就是那样,优咪,这个人要暂时在这间旅店生活接受修行,麻烦了。」
亚雷这么说道。
优咪一瞬间面带笑容僵住──但很快就放松下来。
「……总之,我就不问详细内情了。既然您是客人,我也不会赶您出去。」
「若吾不是客人,汝等就打算赶吾出去吗?」
「是啊,毕竟你的存在对孩子的教育有害……」
「我第一次看到那么辛辣的你,有点吓一跳……关于我们组织的详细实情,之后问这个人就好。」
「唔嗯──……我就不必了。」
「你不在意吗?」
「虽然会在意,但就算问了,毕竟那是我还小的时候的事情,我也无从反应。倒是亚雷克听了之后,有什么想法?」
「……我想应该尝试努力表示一定的理解。」
「嗯哼……算了,总之,欢迎光临。欢迎来到『银狐亭』──吗?」
「是啊。虽然不是可以前嫌尽释地说『虽然发生过许多事,今后就好好相处吧』的对象,但我想也并非无可救药到从一开始就放弃努力握手言和。」
「亚雷克吸引的客人通常都很复杂,但这次对我们而言是特别复杂的对象。」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当初的预定是打算杀了她。」
「是啊,我也以为会是那样,所以有点吓一跳。」
「不实际见面就不知道啊。」
「就是说啊。」
两人融洽地对话。
从吧台听到那段对话的萝蕾塔说着「在本来想要杀掉的本人面前笑着讲这种事是不是……不,这是老样子吗?」并摇了摇头。
「话说你之前生病了?现在情况如何?」
「没事,现在很正常。」
「那就好。」
夫妻仅仅以三言两语就结束了关于病况的话题。
亚雷克对『月光』说:
「事情就是那样,我来说明您要接受的修行吧。」
修行。
传闻『很糟』的那件事情。
亚雷克似乎大多都在难以监视的偏僻场所或『银狐亭』内部修行,『月光』对于修行的内容所知甚少。
虽然『月光』派手下观摩过,但手下提出的报告尽是『不太懂』、『以为去修行,但似乎不是修行』、『修行是借口,其实是在难以发现的地方收拾对象的独门暗杀术』这种东西。
也就是说,他们不太清楚修行的内容。
不过『月光』知道亚雷克修行时代的事情,所以──
「汝提供的『修行』,吾大致可以预想其内容。」
「哦。那么您预想我会要求做什么?」
「就是当时『灰客』与『狐』要求的──『不发出脚步声地打倒地下城魔王』吧?」
「喔,那个修行也会做。」
「……怎么?还有其他内容吗?汝以前干的事说穿了就是与怪物交战、与地下城魔王厮杀、被『灰客』单方面杀戮,吾本来以为就只有那种程度。」
「我在那些过程当中有许多『发现』。现在我活用当时的经验,也根据妻子及组织成员获得的经验,以最高效率为目标,进化成可以只提升喜欢的能力值。」
「哦,那么首先吾要做什么?」
「这是大家最初都要做的事情……」
「唔嗯,也就是初步的准备运动吧?」
「是。作为准备运动,首先请您从悬崖上跳下去。」
亚雷克面带笑容如此断言。
『月光』连连点头以后──
「……嗄?汝说什么?」
对于根本称不上修行的行为,她不自觉地反问了。
○
「因为大家都会反问一次我说的话,我还为此训练了发音──最初的修行是『从悬崖上跳下去』。」
「不,并不是发音的问题吧?吾是因为汝的发言意义不明才反问的呀。」
『月光』直率地表达意见。
然而亚雷克歪头纳闷。
「我说的话会意义不明吗?为了避免混乱或误解,需要请客人采取的行动,我都会尽可能地简洁叙述。」
「并不是只要简洁叙述就行了吧?汝想想看,『要修行,内容是从悬崖上跳下去』明明就非常意义不明吧?那一般是打算自杀时做的行为。」
『月光』斩钉截铁地断言。
对于这个发言感到震惊的人,是坐在旁边吧台的萝蕾塔。
「真、真不愧是亚雷克先生的尊堂……将大家虽然那么想却害怕得不敢说出口的话,这么轻易就说出来……」
她发出了佩服的惊叹。
『月光』扶着额头摇了摇头、大口叹气。
「应该说亚雷克,汝从平常就是那样吗?」
「是啊。我秉持着只要客人要求就会进行说明的方针,因为不管怎样,客人要做的事都不会变,而且只要客人愿意服从,我也能保证其修行的效果。」
「枉费吾希望汝成为懂得人心的孩子才帮汝修行,汝却似乎长成不解人心的孩子了呢……」
「不好意思,你的修行不会打造出理解人心的孩子。那只会打造出在物理方面理解人的痛楚的孩子。」
「汝恢复原来的口吻了喔。」
「失礼了,总之方针就是这样,方便容我说明从悬崖上跳下去的理由吗?」
「好啊。快说。」
「首先,我认为修行很重要的是耐久力。接下来的修行会常常面临死亡,那种时候如果都只有『糊里糊涂地就死掉了』之类的感想,就不算修行。」
「有道理呢。」
「再加上我的修行,应该说是锻炼人的行为,必须对死亡做好心理准备、拼上死命,不然效果通常会下降。因此我希望可以锻炼出『即使死就在眼前,仍然要向前进的精神』。」
「唔嗯。」
「因此,作为修行的第一步,『从悬崖跳下去』的行为能够『借由摔死让肉体学习耐久力的必要性,借此大幅增进耐久力』,『借由主动跳下深不见底的断崖,对死亡这件事产生意识、做好心理准备,培养出尽管如此仍要向前进的精神力』,可见这行为最为合适,这样您能够理解吗?」
「唔嗯。理解了,但是……」
「如果您没有意愿,我不会强迫,因为以『被迫做』的心态做是没有意义的。这必须完全出于您自己的意志。」
「吾不是那个意思。吾听了汝的说法,产生了几项疑问。」
「疑问?」
亚雷克表示疑惑。
『月光』发出「唔嗯」一声,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点头。
「首先,那个方法真的有效率吗?这是第一个疑问。」
「我测试过好几个模式,基本上是自己测试,有时请别人试,然后将过程加以最佳化。」
「那就是汝一个人的极限啊。」
「意思是?」
「这个听起来很不妙的修行,全部都是汝一个人构想、实行的吧?吾不认为优咪会协助汝,虽然吾也无法否定汝不在的岁月有可能改变了优咪……」
「优咪真要说起来,是不肯协助我的。」
「也就是说,其他人的意见不够多。」
「原来如此。」
「然后,吾对于人的精神或痛楚能够提出客观、专门的意见。也就是说,吾的意见将会帮助汝的修行变得更好。」
「真是令人感兴趣,请继续说。」
亚雷克往前倾身。
『月光』稍微端正姿势,清了清喉咙以后说:
「那么,汝的『从悬崖上跳下去』的修行,要点是『借由从高处落下提升耐久力』与『培养即使死亡就在眼前也不畏惧的精神』对吧?」
「是。」
「然后,汝培育的是冒险者吧?」
「是。」
「既然如此,心理准备的种类不一样。」
「……种类是指?」
「『从悬崖上跳下去的心理准备』是『主动的心理准备』,也可以换个说法,就是面对眼前的『死亡』的勇气。但那真的是在地下城活下去的心理准备吗?」
「此话怎么说呢?」
「地下城的所有事都是『突然』来袭,到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心想『好,上吧!』就太迟了。多数情况都是冒险者突然陷入危机状况,必须瞬间做好心理准备。」
「……原来如此。意思是需要被动技能,而不是主动技能对吧?」
「虽然吾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一定就是那样吧……因此,吾认为汝提案的『坠崖的修行』应该分成两个阶段。」
「唔嗯。」
「第一阶段按照至今汝的作法就好。自主做好心理准备是很重要的。然而等到渐渐习惯的时候,这次的修行应该换成培养『被动』,或者是『自动』做好心理准备的能力。」
「原来如此,该怎么做呢?」
「要『产生自动做好心理准备的精神构造』,就需要『不知何时会死』的状况。也就是说,不是自己从悬崖上跳下去,而是需要某人以不固定间隔的时间将人推下悬崖。」
「哦。」
「然而,若只是面向悬崖方向杵着不动也很浪费等待时间,于是吾提案的修行就是──」
「……」
「『用绳索将修行者吊在悬崖,在适当的时机切断绳索的修行』。」
「……唔嗯。」
「就是这样,然后对修行者这样吩咐『只要爬上绳索回到悬崖上,修行就合格了』。」
「…………」
「这样做就可以扰乱集中力,在更接近实战的状况学会『做好心理准备』。地下城的怪物没道理等待我方警戒,往往是在我方准备餐点时,或是与其他怪物战斗中袭击过来。」
「……」
「吾的提案如何?」
「太棒了!很完美。」
亚雷克拍拍手说道。
在他们周围的优咪抱头苦恼着,萝蕾塔则是脸色发青。
『月光』莫名感到情绪高昂。
──获得赞赏。
她现在想想,自己的人生很少受人夸奖。
用上自己的知识、提案、获得激赏,原来是这么痛快的事情。
她的尾巴颤抖。
亚雷克一阵拍手之后──宣告:
「那么,您最初的修行就做那个吧。」
「…………嗄?」
「不,就说了,您最初的修行就做您提案的──培养更加符合实战的精神的修行,我就是这个意思。」
「…………………………?」
「为什么您露出感到意外的表情?现在是在说明您要接受的修行对吧?既然您在这个时机提议了更优秀的新修行法,我认为安排您接受那个修行是当然的……」
亚雷克困惑地说道。
『月光』思考半晌。
然后──她心想就是那样没错。
「……糟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
(插图019)
「不、不不、不……吾要进行那个修行吗?」
「是要进行。」
「…………唔嗯,啊啊,对了对了,吾有件事忘了说。」
「是什么事呢?」
「这个修行除了效率以外,什么都欠缺。」
「所谓的修行就是如此喔。」
「那个……吾不曾站在接受修行的立场,『光辉的灰狐团』也因为人手不足,所以一味思考『锻炼出即时战力的方法』。『灰客』与『狐』都完全不懂人的精神面,经常来找吾商量如何逼迫修行者才有效。」
「原来如此,多亏那个经验,现在才会诞生这个非常棒的修行对吧?」
「然而吾发觉了,最重要的不是效果或效率,而是要长期持续锻炼,凡是拥有一定才能的修行者就一律会成器,就是需要这种『通用性』呀。毕竟逼得太紧会死人。吾最近非常注意那部分喔。」
「是啊,所以您培育的『亚雷克山达们』从一号到三十五号全都存活对吧?」
「唔嗯……虽然所有人都遭到汝再教育……」
「原来如此。在修行中死掉的确没意义,我非常理解这点。」
「吾想是吧。」
「因此,在我的修行会进行储存。」
「…………吾想是吧。」
「所以很安心喔。就算修行到死也不会死。」
「………………吾想是吧。」
是的。
情况愈来愈胶着。
『月光』环视周围寻找退路。
萝蕾塔别过了眼。
优咪则是与『月光』对上眼。
『月光』正襟危坐,正眼看着优咪的眼睛开口说:
「优咪。」
「是。」
「吾做了对不起汝的事。吾虽然实现了『灰客』的愿望,却完全没考虑到结果,因此让汝失去双亲……至少确实失去了单亲。」
「是。」
「现在因为重要的目标当前,吾以目标为优先,但只要目标达成,吾愿意用剩下的人生弥补汝。」
「是。」
「所以,拜托,能不能帮忙对亚雷克说句话,让吾的精神能撑到目标达成呢……?」
「不是吧,唔嗯──……呃……该怎么说才好……?」
「拜托……拜托……」
「简单来说,就是我阻止不了这个人……」
「…………」
「所以加油吧,我会同情您的。」
『月光』才不需要同情,她认为那种东西连一块面包都买不起。
看样子,似乎没救了。
『月光』静静地接受这个状况。
她对这份平静的心情似曾相识。
对了──印象中,是在她第三次死亡时。
她想要讨好某个地方贵族,却以『尾巴很多很诡异』为由遭到火刑。
当时自己在刑架上就是这种心情──『月光』这么回想。
「我们走吧。」
亚雷克如此说道。
『月光』以宁静的眼神看着他。
她理解那道眼神。她明白了手下没提出修行内容报告的理由。
亚雷克的修行──在目击者的眼中看起来只像是处刑吧?
她静静地玩味那种真相。
○
「虽然STR也因此上升,但要求初学者『在爬绳索爬到顶以前,修行都不会结束』好像门槛有点高。但是耐久力的上升幅度很惊人……哎呀,受教了。」
花了整整一天替『月光』修行之后,亚雷克做出了这种结论。
地点是位于王都南边的绝壁。
这一带在五百年前的『亚雷克山达大王』的冒险中,冒险者也只有稍微探头往下看而已,在那下方,或者在那另一边有什么,众人并不知道详情。
虽然发生过好几次有人掉下去的案例,但他们在掉到最底下之前就会丧命,所以现在也不知道绝壁下的详情。
重点来了,这既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比喻,修行的确花了整整一天。
修行从大约中午就开始了,而现在是隔天的中午。
『月光』在读取地点趴着不动。
好难受。
年长者的自尊、为人父母的自尊──因为有这些因素,『月光』本来不想露出不中用的样子,但她还是办不到。
「这不是对吾的复仇吧……?」
「复仇会这么亲切吗?」
「何谓亲切呢?」
「这个问题很哲学。」
「才不是!汝说的『亲切』是指什么?吾是问汝这个啊!」
「不是吧,我想依照前后文的脉络来看,就只有『全力以赴帮忙修行』这个意思吧……」
抬起头来的『月光』看见──是表情写着『这个人在说什么?』而歪头不解的亚雷克。
这时,『月光』确信……
这个男人是真的发自内心用『亲切』形容『在人的脚绑绳索吊在断崖,将人当成像※锁分铜一样甩去撞岩壁之后,随兴地切断绳索并将人打入深不见底的深渊』这件事。(译注:日本传统武器,两端挂着锤的铁炼。)
『月光』虽然有自觉,知道自己也是相当不正常的生物,但她知道自己没有像亚雷克那么夸张。
她感觉到难以言喻的落差。
他为什么会这么扭曲……?
「那么,进入下一项修行吧。」
亚雷克一边说着那种话,一边看向一旁的大包袱。
那个好像装得下三个成年男性、感觉很不真实的包袱,从先前就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若要形容那包袱,就彷佛散发出斩杀了千只魔物的刀刃一般,拥有死亡与血的不祥感吧。
如果可以,『月光』真希望不必问起那个包袱。
话说回来,连休息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吗?
『月光』感到种种不安与不满,同时问道:
「那个包袱里面是什么?」
「这是豆子。」
「豆子?」
「我的修行基本上不会使用生命以外的资源,但这个修行难得会用到类似辅助器具的东西。就是这个──我持之以恒、用心炒的豆子。」
「吾是能理解修行的意图,但光听方法完全听不懂呢,说明一下详细内容吧。」
「那么,这次的修行会提升HP。」
「英雄亚雷克山达也经常提到那类概念。生命力啦、体力啦,就是那些概念。」
「是的,那些数值『会透过饮食增加』。因此虽然不是冒险者但HP很高的人很多,反过来说,冒险者之中HP只有一般市民程度的人也非常多。」
「唔嗯。」
「虽然这项数值难以拉开差距与锻炼,但也适用我发现的法则。总结就是『只要抱持必死的决心就会大幅提升』。」
「……是怎么回事呢……?是怎么回事啊……?总觉得吾的尾巴惶惶不安呢……」
「也就是说,『抱持必死的决心不断吃豆子』就是这次的修行。」
「顺便问一下,食材选择『豆子』的理由是什么?」
「经过我多方尝试的结果,以相同期间进行相同修行的状况下,HP上升最多的是『炒豆子』。」
「原来如此。关于食材的部分,吾并没有意见……」
「有改善方案吗?」
「……不,没有。唔嗯,什么都没有。」
其实『月光』还想到好几项点子。
然而若是这时候她提出点子,将会直接套用在自己身上。
修行更有效率是好事,『月光』认为如果修行会提早结束,的确是那么做比较好。
但是在『是自己要接受』的前提下思考,自我防卫的本能就会质疑「一味追求效率是不是有问题?」。
所以这次『月光』坚决不提出意见。
本应如此才对──但亚雷克小口叹气。
『月光』对他那没偶然转过视线细看就不会发觉的微小动作,敏锐地做出反应。
「……怎么了?亚雷克,叹什么气?」
「不……那个……是我个人的问题……」
「无妨,汝说。」
「那么,别看我这样,我其实有个兴趣──就是琢磨自己。因此我一直会想尽可能地提升能力值、学会新的技能。思考战斗方式、尝试错误也是我的最爱。」
「……那又怎样?」
「我自认自己能够做得到的事大致都做了。然而,像锻造之类的特殊技能,或者是根本无法想出『还有更上一层楼』的技能都无法提升,从开始经营旅店至今,我过着漫长、停滞般的人生。在我经营旅店以后新学会的技能,顶多只有如何应对萝蕾塔小姐。」
「……」
「我的人生本来就像那样停滞了,而您昨天为我的人生吹进了新风。我本来以为我的修行已经达到最高效率,原来还有可能变更好,启蒙就是这种感觉吗?我甚至觉得很感动──我以为今后的修行也一定能够获得有益的意见。」
「……………………」
「但是,我现在认清现实没那么美好了……抱歉,说了像是发牢骚的话。」
『月光』早就充分明白。
自己在这时候不小心说出『有改善方案』,是不好的事。
她大可不必自愿踏进苦难之路。
这五百年之间发生过许多事。
格古亚死掉、自己进入这具身体──不对,是自己在这具身体中诞生了。
她随波逐流地与亚雷克山达及伊莉一同行动。
──那段期间,唉,『勇者队伍的成员』对自己没什么好感,不过因为自己来历的关系,所以也无可奈何。
她在那段时期如坐针毡。
后来队伍解散,许多人应该早因寿命走到末路而死亡。
亚雷克山达得知自己死不了而陷入半狂乱的状态,照顾他的『月光』也很难受。
尽管如此,『月光』仍离不开亚雷克山达,是因为残留在她身体的格古亚的残渣,呼喊着想要帮上他──应该这么说吗?
这并不是出自『月光』的意志或思考,而是她做事的前提。『自己必须帮上亚雷克山达』──这个强烈得无法抗拒,连『月光』都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的念头,存在于这具肉体的根源。
那是就算更换肉体也会留在灵魂内部、过于强烈的意念──那就是存在的意义。
所以尽管痛苦,『月光』仍然忍耐下来,并不断寻找杀死亚雷克山达的方法。
人生本来就是一件痛苦的事。
她活过漫长时光,不断忍耐痛苦。
正因为如此,现在就算杀死亚雷克山达一事多少有些延后,不过必须达成目的一事也不会改变,她大可以避开苦难而行才对。
『月光』如此思考──
「吾有改善方案。」
她却阻止不了脱口而出的话语。
说到这个,总是变成这样啊──月光无力地苦笑。
简单来说就是──她不习惯受到需要,承受不住受人需要的喜悦。
不得不定义自己就是那种生物──自己竟是如此枉然的存在,她觉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说需要自己意见的他──亚雷克歪头纳闷。
「有改善方案吗?但您刚才说什么都没有……」
「呜、咕、有……!有……改善、方案……!」
「您为什么边说边哭呢……?」
「吾厌恶自己呀!有改善方案!听好了!」
「呃嗯,请用手帕。」
「谢谢!……听好,现在的修行也是,恐怕汝的修行整体都欠缺了某个关键!」
「哦。」
「那就是『意识到目的』!」
「意识到目的?」
「汝因为晓得目的,所以只会说『要做什么』。但是一般情况下,接受修行的人是连目的都不晓得就开始修行,因为不懂其用意,即使修行者搏命也会在心中残留模糊地带!」
「……假如有人叫我『吃豆子』,我会觉得『只要那么做就拿得到成就奖杯』,不会特别深思就实行。」
「能够那样糊里糊涂地思考的人是废人呀!人该有的心智机能坏掉了!」
「咦咦!?原来是那样吗!?可是大家都愿意实行喔!?」
「那是因为汝的意义不明,让人感到很恐怖!的确,至今的作法也只要肯做就会有效果吧。但是晓得意义而下定必死的决心,与连意义都不晓得就下定必死的决心,其『决心』的内涵不一样!」
「……呃。」
「为了保护背后的情人而阻挡在怪物前面,与背后什么都没有却阻挡在怪物前面,干劲会有差吧?」
「……喔喔,原来如此。」
「所以,修行之际要表明目标呀!」
「但是至今也经常有人反问『这个修行有什么意义?』,我每次都回答『HP会上升』喔。」
「普通人听到『HP』会懂意思吗!汝这个傻子!」
「……但是大家都没继续多问。」
「他们只是实在听不懂意思,所以放弃理解罢了!」
「居然……」
亚雷克的表情流露惊愕。
因为喊过头而大口喘气的『月光』平复呼吸后说:
「于是……吾认为『吃豆子修行』的改善点,就是『表明好处』跟『成功就给予奖励』呀!」
「……原来如此……十分受教了。那么,您的情况要怎么做呢?」
「吾吗……?吾的情况……………………给吾感谢的话语就好。」
「……感谢的话语?」
「『托吾的福,修行很有效率』,像这样明确表示汝需要吾,这样就够了。」
「……这个奖赏还真廉价,这种程度就好了吗?」
「啰唆……吾才是最想问自己,这种程度就好了吗……」
『月光』无力地笑。
廉价,真的是一点都没错──简单来说就是至今生活环境的差异。
『月光』长时间不受人需要、为了看不见终点的目标持续奉献的这副身躯,对于恶意及漠不关心以外的『正向感情』非常没辙。
事到如今,发现要求那般廉价的自己,『月光』再次深深地叹气。
○
明明是自己想的主意还说这种话也很奇怪,但修行经过改良后效果很好。
「明明想放弃……却不肯放过吾……」
小小的目标、小小的奖励。
每当她内心快要因为修行而挫败,那些就会让她的内心振奋起来。
想获得奖励的强烈念头凌驾了她的生存本能。
人会想着未来的奖励,在当下超越极限。
「明明好几次觉得『已经够了吧』,但每当手正要停下来……目标就……奖励就……吾受够了……吾不想怀抱心愿……看着梦想只是徒增痛苦……」
夜晚。
花了半天吃光豆子的『月光』,筋疲力尽地倒着不动。
冰冷的地面让她感到很舒服。
在她一旁有包袱,与朦胧地发光的储存点。
包袱还装着某个东西。
在包袱旁边微笑的亚雷克的身影,在『月光』眼中恍若亡灵。
他浮现的笑容,彷佛是将生者巧妙地拖进阴间的鬼卒的微笑。
不,该说是拖进阴间吗?──应该说,是他带着生者在阴间与阳间的夹缝中,进进出出的感觉吗?
总觉得自己的生命就像被他当成弹来弹去的球。
在死者与生者之间来来去去。生命彷佛在阴阳之间出入着。
「……快给奖励……给吾……生存的真实感……」
「喔喔,我都忘了。『让目的明确』这项实务知识似乎可以广泛地应用在所有修行。谢谢您,这是我一个人想不到的新发现。」
「唔嗯……」
奖励好廉价啊──『月光』这么心想。
然而,想要廉价的东西也不是坏事。
因为在她的人生中,至今连那种『廉价的东西』都无法满足地获得。
「……吾的人生毫无回报啊……回想起来,吾尽是在扮演惹人厌的角色……」
「像这样和您正常对话我才想到,您是傻傻付出的类型对吧……?」
「虽然吾没有和汝正常对话过的感觉……不过经汝这么一说,的确是那样没错呢,无话可说呢。为亚雷克山达付出、为『灰客』付出……而且亚雷克山达渐渐变得不正常……」
「……放着那样的人单独留下不要紧吗?」
这个问题所言甚是。
有英雄之称、力量强大的人,以精神异常的状态独自待在王宫中,这样的确值得担心吧?
然而『月光』点点头。
「最近一直挖掉他的脑,现在应该还动不了吧。」
「……挖掉脑……感觉会有不少人判断那是『死掉的状态』。」
「如果那种程度就行得通,五百年前就能杀死亚雷克山达了。」
「但不会自我再生的亚雷克山达先生,那样是不是就再也动不了?」
「其实他会再生,虽然速度很慢。」
『月光』娓娓道来。
这是五百年前──在伊莉还活着的时代无法推测到的事实。
「虽然不会像失去的手突然长出来那样,但是不管是怎样的伤势或缺损,都会跟普通人被割伤后迟早会慢慢愈合一样,最后必定会痊愈。」
「为什么没在五百年前就发现那种特性?」
「因为当时伊莉总是在亚雷克山达身边,如果是可能导致他机能停止的问题,伊莉当然不会放置不管。」
「……原来如此。但是……脑部丧失了,真的会痊愈吗?」
「是啊。只不过,需要再生的部位愈大就愈花时间。直到脑的缺损『愈合』为止……大约要半年吧。」
「……脑会长出来,还真惊人呢。会不会导致记忆障碍之类的……」
「不可思议的是,好像没有这个状况呢。虽然他最近陷入混乱,只会一直说同样的话。尽管目前还很难判断……不过他连最初自己动不了时的事情,都掌握得相当清楚。」
「……即使肉体损坏,意识还能照常运作吗……?『玩家观点』吗?」
「汝说什么?」
「没事,总之真是惊人的五百年。」
「……从吾开始『杀死亚雷克山达』的活动后,过了四百零余年。发觉即使挖掉他的脑也会痊愈这件事只是偶然……真正惊人的是亚雷克山达这个存在喔,那种东西真的杀得死吗?」
「没问题喔。只要结束接下来的修行,学会『十成杀』的话就杀得死。」
亚雷克如此说道。
『月光』叹了口气。
「终于吗?吾当初没想到会从基础开始修行呢。」
「不过托您的福,我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您非常弱,所有能力值都升不上去。」
因为亚雷克说得实在过于平淡,『月光』差点漏听了。
然而她理解了,亚雷克似乎说了非常残忍的评语。
「……哎、哎呀……格古亚的身体,在过去与亚雷克山达他们旅行的时候,就没什么锻炼过,而吾也没有成天在『战斗』。」
「不,那跟您怎么度日没有关系,单纯就是能力值的上升比率很差。如果依照适性用『战士』、『魔术师』之类的称呼区分,您就是……」
「……」
「…………『市民』?」
「市民!?」
「也就是说,显然不是参与战斗的资质。拜存活年数与乖舛的环境之赐,虽然您的数值还能看,但那也只不过是普通人普通地努力个二十年就能获得的能力值。」
「…………」
「您的技能也是,看来看去只有『凭依』值得一看。虽然您似乎学了不少魔术师系的技能,但是并没有可观之处……若您是战略模拟游戏的单位,属于没有爱就用不下去的类型。」
虽然『月光』不晓得意思,但大致上晓得亚雷克说自己很弱。
毕竟自己花了漫长时间却连一个目标都无法达成,或许应该甘于接受自己没有才能或实力的指教,但是……
她总觉得很不甘心。
「但、但是……吾的『凭依』怎么样呢?这是亚雷克山达所谓的『外挂技能』喔?很强吧?」
「那个『凭依』杀得死亚雷克山达先生吗?」
「…………………………」
「您看起来好像试过,总之,那就是答案吧……啊,不过,『能够不断存活下来』,在游戏虽然派不上用场,但我认为在非游戏的世界中是很厉害的事喔。因为『不死』能力基本上并不存在,对吧?很厉害呢。」
亚雷克帮忙『月光』找台阶下。
自己糟到那种地步了吗?──『月光』笑了。
「…………所以…………吾这个市民学得会『十成杀』吗…………?」
「没问题的,既然您的能力值很低,那么只要提升就好了。」
「但是升不上去吧?」
「只是非常『难提升』,不是完全不会上升。说起来,没有才能却有想达成的目标时,人会采取的行动只有一个对吧?」
「……是什么呢?」
「努力。」
「………………不,也可以选择放弃吧。」
「您要放弃吗?」
「……是不会放弃……」
『月光』虽然不会放弃,但她的心就快要崩溃了。
她眼神无光地看着亚雷克,声音沙哑地说:
「吾该怎么努力才好呢……?」
「好问题。『十成杀』是一种状态异常,只要我方的INT比对手的RES高愈多,就愈容易成功。」
「……意思是?」
「提升魔法威力吧。」
「怎么做?」
「进行对我造成有效攻击的修行。」
『月光』已经搞不清楚那样究竟简不简单了。
但只要是『亚雷克的修行』,就已经可以预想是很乱来的修行吧。
「不过我有事需要远行,因此将会在旅行中修行。」
亚雷克说道。
『月光』歪头感到疑惑。
「远行?意思是那是在王都无法进行的修行吗?」
「是啊。开发『十成杀』的基础理论的人,其实并不是我。」
「……除了汝以外,究竟是什么样脑子的人才会想到『十成杀』这种怪东西啊?」
「您没有头绪吗?」
「才没有那种东西……嗯?慢着。也就是说──是吾会有头绪的人吗?」
「是啊。我不知道您全部的人生,但在您的记忆之中,应该最起码有一个人,有理由开发『十成杀』。」
从亚雷克的口吻透露出──
自己的──这具肉体的『记忆』。
其中──的确有一个人。
……但是,『月光』不晓得其意图。因为他──
「那家伙应该早就认定亚雷克山达『没有杀死的价值』才对。」
「想到答案了吗?是啊。但事实上,那位人物在跟亚雷克山达先生分道扬镳之后,奉献了余生开发『十成杀』……顺便一提,那是由我命名的。在他的魔导书并没有记载到那技术的名字。」
亚雷克笑着说道。
然后──
「基础理论的开发者──萨洛蒙先生假如能将其完成到最后,想必会取更帅气的名字吧?」
他彷佛看着远方,视线望向某处。
方位是东北方。
「下一个修行将会在前往『精灵之森』的路上进行。目的地是那附近的山顶洞窟──汇整『十成杀』基础的魔导书,与其开发者•萨洛蒙先生的遗体就沉睡在那里喔。」
『月光』终于理解了。
看样子,接下来展开的旅途尽头──
在那里,似乎有意外的重逢等待着『月光』。
……虽然她不晓得,究竟萨洛蒙是否会觉得与『月光』的会面是『重逢』。
○
路途中的修行相当严酷。
命中亚雷克,『仅仅一击就好』,竟然是这么困难的事。
应该说,明明『月光』的火球直接命中了亚雷克的胸膛,他却连衣服都没焦是什么情况?
而且在这个修行中最让人伤脑筋的部分,是亚雷克会定时逼近她。
『从傍晚结束到天亮以前,我会抱着杀了您的打算,走路追赶您,请您在我靠近之前命中我一击。另外,您若进到了我拳头碰得到的距离,就会死。』
『月光』最初听到这些条件的时候,还以为亚雷克很贴心。
因为攻击对象竟然会愿意主动接近我方。
而且还是走路,根本是放水。
『月光』慢条斯理地瞄准不慌不忙逼近的亚雷克,发动最大魔力的一击。
这个修行只要这样就结束,赢了──『月光』本来是这么以为的。
但是即使她全力以赴,却连亚雷克的衣服都无法烧焦。
于是『月光』迅速切换战法。
她决定逃走。
因为她攻击不到亚雷克。
亚雷克逼近她的时间限定为『天亮以前』。
所以她只要逃到天亮为止,就姑且可以活命。
而且,对方是走路。
不会奔跑。如此一来,她就会赢了。
结果她输了。
明明亚雷克是徒步却不知为何追上了『月光』。
亚雷克似乎将王都到精灵之森的地形全部记在脑子里。
不管『月光』怎么逃,不论何时都会碰上墙壁或大树,她陷入绝境、无路可退。
该怎么样才逃得掉?──就像这样,『月光』满脑子只想着逃走。
亚雷克察觉到这件事。
然后,他说:
『没想到您尽是动脑筋思考如何逃走,如果您想达成目标,为了变强,得勇敢面对才行。然而,害您考虑逃走的我也有过失。于是我决定设定新条件。』
『月光』希望亚雷克可以住手。
但是,亚雷克补充了新的条件。
『直到天亮以前,您都无法对我造成有效攻击的情况下,我会开始奔跑。』
那是等于叫对方「受死吧」的宣言。
而且光是杀死似乎还嫌不够。
亚雷克看似是顺便地补充:
『还有,被奔跑的我逮到的情况,我会弄痛您。』
在这句话出现的时候,『月光』迅速展开行动了。
她乞求饶命。
没有胜算时只有磕头一途──这是被亚雷克归类为『市民』的自己,至今克服种种危机的智慧之一。
但是,这招并不管用。
『并不会死喔,已经储存了吧?』
他似乎无法理解『月光』为何求饶。
而且甚至还说了这种话。
『说起来,您应该至少死了九次,但为什么事到如今还会害怕死亡呢?』
死与复活。
反覆进行这个程序至今的人,并不是只有亚雷克。
虽然论次数可能输给他,但『月光』也死过好几次。
有时候──例如促使『光辉的灰狐团』解散时,『月光』甚至自愿牺牲,冷酷地利用自己这条命,果断赴死。
她当时割舍得了的命,为什么现在却割舍不了?
对于那个疑问,『月光』简单扼要地回答:
「并不是因为『死』很恐怖!而是充满痛苦而死很恐怖啊!」
她虽然曾经人头落地。
但那是一击直接人头落地,没有那么痛苦。
也就是说──就是『会弄痛您』这句发言让月光恐惧死亡,应该说是恐惧死亡伴随而来的痛苦。
亚雷克陷入沉思。
『月光』只有不好的预感。
然后预感成真。
『原来如此,不只有奖励或好处会让人拼命,还有惩罚也是。』
有什么──
不该发觉的人,发现了不该发觉的事情。
就算一个人再怎么有能力,想不到的事情终究想不到。
亚雷克并不是个点子很多的人。
是自己不小心提醒了他。
『月光』因为自己深重的罪孽,与接下来等待着她的命运而颤抖。她甚至泛起眼泪。
但是只要亚雷克一度获得提醒后,就不会停止发现新事物。
亚雷克凝视着位于黑暗另一边的深渊。
『……并不是不想死吗?人在拼命的时候能力值会容易上升,并不是因为不想死,而是因为想活下去吗?拼命其实不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而是怀抱着希望吗?这就表示,即使死到临头仍然乞求生存,这将使人发挥实力以上的能力,所以……』
亚雷克嘟哝着。
那在『月光』的耳中,等同于恐怖怪物的低吼声。
『我懂了。』
那是非人者发觉了人类不该发觉的某种事情时,发出的声音。
『月光』颤抖得牙齿打颤作响。
『生存吧。』
亚雷克露出笑容。
那是纯粹之中带有几分旺盛的好奇心的孩子,欢喜于获得新知的表情。
『我之前都错了,而您让我察觉了。原本提供给客人的修行,我都调整得比自己接受过的修行宽松一点,但难易度降低过头了,似乎连效果都降低了。明明之前说好要有效率地结束您的五百年,真是抱歉。』
他深深地谢罪。
但是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他该道歉的地方不是那里吧?
或者该说,现在不是道歉的时机?
『月光』不晓得。
她不晓得真相、无从将想法化为言语,心中那股无穷无尽的不对劲感不断膨胀。
『您死了好几次,有时甚至自愿舍弃性命,一般的事情并无法激发您的生存欲望──我忽略了这点。』
亚雷克深深一鞠躬。
那是破绽百出的姿势。
然而『月光』却无法发射魔法。
『仔细想想,连续几天熬夜玩游戏、High起来的时候,直觉会莫名地敏锐。那时候,明明睡意与疲劳必定会导致操作的准确度下降,分数却莫名地高,结论就是当下发挥了超越极限的能力吧?』
莫名其妙。
『月光』不懂亚雷克话中的含意,所以感到可怕。
『接下来,我会一直追赶您,直到杀死您为止。』
修行内容更新了。
那是自己种下的种子,绽放出畸形花朵的瞬间。
『起初是徒步,之后我会渐渐加快速度。当您对我造成有效攻击修行就结束,这一点不变,但我会一直追赶您。然后──』
他依然保持着笑容。
他态度跟平常完全一样地继续说:
『我靠近到捕捉得到您的距离,就会做出某些事,让您以后会强烈地希望能够生存。』
他如此宣告。
他彷佛在表白压箱底的秘密。
『那「某些事」的内容,每次都不一样。我只先告诉您,内容是参考您过去对我做过的事。』
自己过去做过的事。
『说服』、『交涉』──也教过了对方所有痛楚。
『那么,请活下去。』
他踏出一步。
『月光』在脑袋一隅极其冷静地思考「没用吧」的同时说:
「有没有更、就是、那个…………不激烈一点的修行呀……?」
她以快要痉挛的笑容问道。
那表情想必看起来很卑微吧。
『月光』如此心想,不过那样也没关系。她甚至祈求如果做到那种程度,他就会放过自己,她可以抛弃自尊与尊严。
但是,亚雷克只是笑了笑而已。
一句饶恕的话语都没有讲。
什么都没有。
○
「给予惩罚虽然效果卓着,但是要拿捏到让对方不再逃窜是相当困难的事情呢。」
亚雷克若有所思地陈述想法。
『月光』以被亚雷克扛在肩上的状态看着地面。
她的表情缺乏生气,思考能力大幅下降──这是修行的后遗症。
然而,即使是现在的『月光』也唯独晓得一件事。
她的修行结束了。
……她认为结束了。
实际上,她的记忆很模糊,因为她当时太拼命以致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
但是修行肯定结束了。
就算修行没结束,现在的『月光』也只恳求可以结束修行这件事。
「不,结束了喔。因为您的能力值上升了。」
「……不许读吾的心。」
「你说出口了喔。」
「脑袋里面的东西从嘴巴漏出来了吗……?物理性地……」
「不,漏出来的只有话语,还请安心。」
亚雷克一边与『月光』对话,一边沿着山路爬得更高。
虽然山路相当险峻,他的步调宛如走在平地。
只不过,他多少有点摇晃。
就连亚雷克强韧的脚力,以既没有脚步声也没有气息的步法走路都会摇晃。
那个事实彷佛显示了他现在走的山路有多陡峭。
「……萨洛蒙那家伙真的在这种地方吗?」
逐渐回复的『月光』如此问道。
她的确听说,萨洛蒙的遗体位于精灵之森附近的山顶附近。
然而,这是不是有点太过顶端了?
周围风雪肆虐,视线不清。
不管再怎么吸气都完全没有呼吸的感觉。
『月光』从经验判断,这种地方的高度一定相当高。
就连景色看起来就很寒冷。
如果贸然在这种环境呼吸,身体似乎会冻僵。
尽管如此,他们仍然没事──果然是因为亚雷克动了些手脚吧。
「萨洛蒙先生似乎讨厌遭到干扰。」
亚雷克过了半晌以后如此回答。
就算是他,在这样的风雪中行进似乎也需要保持专注。
『月光』决定保持沉默。
她认为如果亚雷克在这里迷路,可能连自己都会死。
达成目标的前夕在雪山遇难──这种事太令人难以接受。
过了一会儿,风雪平静下来。
……应该说,他们似乎进入了类似洞窟的某处。
亚雷克没有将『月光』从肩上放下,继续前进。
然后……
「到了。」
伴随着这道说话声,『月光』终于被放下地面。
映入眼帘的景色,让『月光』一瞬间说不出话。
「……在这种雪山之中,居然有森林……?」
那里生长着茂密的树木。
内部温度虽然多少凉了些,但维持生命不成问题。
『月光』一呼吸就发觉没有先前那么困难。
这里的空气比外头浓。
对,有外头。
也就是说,这里有墙、有天花板,是会被称为『里头』的空间。
岩壁与天花板,都是由发出淡淡绿光的物体构成。
但那物体似乎跟矿石或魔石那类东西有些不同。
如果勉强要比喻,那就是宛如宝石,但材质跟宝石也稍微不同的岩石表面。
「抱歉马上就劳烦您,请先储存。」
就在『月光』看森林看得出神、惊讶于脚下铺的土壤的时候,亚雷克叫出了储存点。
『月光』因为从至今的经验学习到『储存』等于『会被杀』而迟疑,但就算她迟疑也无济于事。
「……『储存』。怎么了?这么急。」
「非常抱歉。但是不及早储存会攸关性命。喔喔,我也姑且『储存』。」
「不是储存了会攸关性命,而是不储存就会攸关性命吗?」
「……在普通情况之下,储存这个行为本身并没有攸关性命的危险。」
「够了。对汝说也没用……所以呢?」
「这座洞窟……恐怕原本是地下城,光是待在这里就会被吸收魔力。」
「……与『魔法师死亡洞窟』一样吗?」
「您果然早就知道了吗?」
「吾调查了据说是汝称霸的洞窟,因为汝会去那修行的可能性很高,吾若去了好像会跟汝撞个正着,于是吾避免去到那附近。」
「原来如此。顺便补充一下,这里跟『魔法师死亡洞窟』相比,吸收量再更凶猛一点。虽然不知道是怎样发觉这座洞窟的特性……正因为如此,对『魔力无限』的人而言,这里是不受打扰、正中下怀的修行场所吧。」
「『魔力无限』的人是指……萨洛蒙吗?」
「是……我们继续前进吧。现在的您虽然魔力也伴随魔法威力上升,但仍无法存活太久,我想趁您活着的时候把话讲完。」
亚雷克一边说着毛骨悚然的话,一边踏进森林深处。
『月光』尽管露出嫌恶的表情,却也只能跟过去。
亚雷克意外地很快就停下脚步。
那个场所在林木缝隙间,虽然在森林中却没被树根或树干填满,是个稍微宽敞的空间。
在空旷的林木中央,存在着一棵巨大的树。
有东西坐在其根部上。
那是──一具抱着书的人骨。
「…………」
事到如今,『月光』并不会害怕区区一具人骨。
然而她浑身颤抖。
但她并不是害怕骸骨。
是因为她从至今的对话想像得到,那具白骨尸体是谁。
「……难道是、萨洛蒙吗?」
「我想可能性非常高……请看他抱着的书的封面。」
『月光』依言,向白骨靠过去。
只见书上面记载着一句话──
『献给我的强敌』。
看到那段文字的瞬间,『月光』突然双脚无力。
接着她涌上情感、捂住嘴角。
「……这家伙在做什么啊?」
她的感受很复杂。
然而,主要还是恐怖。
「难道……难道那家伙表明屏弃亚雷克山达、与精灵们一同隐居森林以后,就一直在这里研究杀死亚雷克山达的方法吗……?」
「那个可能性很高,他抱着的那一册是『完成品』……虽然只有基础理论……却是他一生的研究成果,我仔细调查了那边的土,发现了大量疑似研究途中的笔记。虽然那些笔记早就腐朽,难以判别内容。」
「……这家伙是笨蛋吗?」
『月光』觉得反胃。
没错,很恶心。
『月光』自认知道萨洛蒙是个怪人。
格古亚记忆中的萨洛蒙总是保持沉默,一开口就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一进入战斗后,眼神就闪闪发亮,他就是那种男人。
虽然『月光』早就知道他不普通。
但是这个结果依然出乎她的意料。
「……他明明都成为英雄了。身为在众人的最前线四处驱逐怪物,确保了现在的人类王都的英雄之一。旅行结束之后大可过着更幸福的生活吧?但他为什么却进行了这种不知何时会结束的研究……?」
「……」
「他不需要平稳的生活吗?不会想休息吗?……吾不懂。这种彷佛永无止境的苦行,除了像吾这样一无所有的存在之外,没有理由积极主动去做吧……」
「唉,如果要论这点,我想您也没有理由积极主动去做这种苦行就是了。现在是不清楚啦,但当时还很正常的亚雷克山达先生,并不期望永远束缚着您吧?」
「…………然而,这家伙还拥有『其他』东西。他有同伴、英勇事迹。不像吾这样一无所知吧,他大可以做些更好玩的事情。」
「是啊。我起初也认为,既然他都成为英雄了,应该会期望那种生活。」
「……」
「我本来以为萨洛蒙先生研究『十成杀』的动机,是因为『月光用某种方法杀了亚雷克山达先生或其他同伴,所以是为了复仇』……」
「………为什么会那样想?」
「不,因为萨洛蒙先生的研究目的显然是想要杀死不死者,当时我所知道『从五百年前存活至今的人』就只有你。而且『耗费生涯一切的研究』的动机是『为挚友报仇』,这样感觉很合情合理吧?」
「……是啊。」
「不过是我太天真了,误以为萨洛蒙先生是拥有一般价值观的人,那是我的失误。」
「那么,汝怎么认为呢?为何萨洛蒙会为了被自己屏弃的亚雷克山达,赌上生涯持续研究?」
「是因为很好玩吧?」
「………啥?」
『月光』顿时说不出话。
成为英雄的男人,竟然在享受会落得这种寂寞死状的行为?
她不懂意义何在。所以──她想知道理由。
跟过去的英雄一样、思考逻辑超乎常人的亚雷克认为的理由。
「……汝来说明。」
「恕我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既然并非义务、也有其他事要做,尽管如此,却还是会做的事情──这通常就只有『好玩的事』吧?」
「……怎么可能,这样不是毫无结果吗?」
「结果重要吗?」
「…………汝有资格说那种话吗?」
「当然,我修行是为了有效率地得到结果。但是并不是世上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吧?」
「那么说是没错。」
「在您故事中出现的、过去的英雄,听起来大家都不追求『结果』,他们都是一群享受过程的人──我听到的是这样的情报喔。」
「……那么他是追求什么?一度屏弃亚雷克山达却又开发杀死他的方法……看不见终点、甚至有没有终点都不晓得的苦行,萨洛蒙乐在其中吗?」
「虽然这只是推测。不过至少他抱着的书中并没有表示『后悔』的记述。应该说,书中没写研究成果以外的事情。拜这所赐,即使我发现了这个地方,直到过问您以前,我都不晓得亚雷克山达先生是不死之身。」
「……」
「但考虑到您故事提到的事实,与萨洛蒙先生的个性,我想他应该是乐在其中地研究『杀死亚雷克山达』的方法吧?因为这是与时间的斗争喔?因此在他心目中是好玩的事情吧?」
即使亚雷克如此解说,『月光』仍然不懂。
但是,亚雷克明明根本没跟生前的英雄讲过话才对,他的语气却听起来充满确信。
他一定感觉到了些什么。
因为亚雷克和过去的英雄一样是『怪人』。因此他会有凡人──只是反覆生存的『月光』这种人不懂的感觉吧。
所以『月光』笑了……她只能笑。
「……是怎样……?那不就表示被吾当作使命以及唯一目标,耗费了四百年以上的时间却连入口都到不了的东西,萨洛蒙只是出于兴趣,即使高估也顶多两、三百年就找到了吗?」
「考虑到精灵的寿命,我想就是这样吧。虽然也要看萨洛蒙先生离开亚雷克山达先生时是几岁。」
「…………弄巧成拙啊。早知道萨洛蒙会这么做,吾大可以来问他的……吾不想波及其他人才想要一个人做这件事,结果反而失策了。重蹈了格古亚的覆辙啊。」
「……」
「哈哈……吾四百年来原来尽是走冤枉路吗?吾的身世虽然特异,能力却很平凡。不对,比平凡还不如,是吗?毕竟吾是『市民』啊。」
『月光』愈想愈觉得自己窝囊,只能发出干笑。
她浑身发软地瘫跪在地。
「…………为何、是吾呢?」
那是──
至今她固然想过,却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语。
「……比吾更合适、更有才能的人多得是吧?为何,是吾呢?为何吾生来的命运不是普通地生而为婴儿、普通地死而为人,不是这种平凡的──『市民』的命运?」
「…………」
「上天为何安排吾降生在格古亚的尸体?为何给予吾『凭依』之类的力量?为何安排吾待在为了死不了而受苦的亚雷克山达身边?如果不是吾,只要不是吾,一定──」
──一定就能更早拯救亚雷克山达了。
『月光』露出情感已死的表情,望着地面。
滴答、滴答,有东西滴落……那是眼泪。
「假如萨洛蒙再多一百年的寿命,那家伙早就杀了亚雷克山达吧?」
「我想是吧。不过,就时间顺序而言,萨洛蒙先生是否知道亚雷克山达先生不会死亡呢?这实在很难讲。我猜测那纯粹是出于兴趣的研究。」
「哼……包含吾没有那种兴致在内,神似乎讨厌亚雷克山达,吾的存在好像只是用来恶整那家伙呢。」
「或许是。」
「…………」
「所以,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是指?」
「请您决定,您要继续将自己的一生当作对于亚雷克山达先生的『恶整』,还是化为『救赎』呢?」
「…………」
「您似乎是特别追求时间效率的人,很在意『花了很多时间』之类的事情,但我认为那种事说穿了根本无所谓。」
「……这是在安慰我吗?除了效率以外都不放心上的汝,居然会说效率无所谓。」
「不,我把提升效率当成兴趣,所以不太能接受效率太差。」
「……那么,汝就不要说言不由衷的话。安慰反而更……」
「『杀死亚雷克山达※RTA(Real Time Attack)』只有您一个跑者。」(译注:电玩用语,挑战最短破关时间。)
「…………嗄?」
「『杀死亚雷克山达』,是世上唯一只有您在挑战的事情。效率好坏是比较出来的东西。虽然也有可能主观判断『总觉得慢』、『总觉得快』,但既然世上只能一人挑战一次,那就无法与其他跑者比较──所以,如果您就这样放弃了,您过去花费的时间的确会白费,但只要成功了,那就是世界上最快最高的效率,因为您是世上唯一的完赛者。」
「…………」
「您光是待在这座洞窟里面,您的魔力就会遭到吸收。您现在该做的事,是研读萨洛蒙先生留下的魔导书,并且实践、学会那个理论喔。如果您讨厌浪费时间,现在这样低头不前,不就是在浪费时间吗?」
「…………啊!」
「喔喔,顺便补充,我不建议把书拿出去外面喔。那个大概是萨洛蒙先生设下的机关吧,到时候会有点麻烦。至少我不会想要把书拿出去。」
「……」
「解释就讲到这边了吧。如果没有问题,希望您进入记住基础理论的作业──然后马上就传授『十成杀』吧,先从『一成』开始。」
亚雷克依然保持笑容说道。
……『月光』一度以为搞不好亚雷克只是在安慰自己,但看样子不是。
他始终如一,只是提供了修行而已。
「……就不能再多体恤一下母亲吗?」
「我很笨拙,而且不擅长说谎。」
「……养育汝的方式,果然似乎错了呢。」
「我不记得您养育过我。」
「说的也是,吾不会养育出这种东西。」
不识双亲──诞生方式不寻常的自己,不晓得如何养育小孩。
……真要说起来,她觉得自己至今都不是大人。
『月光』觉得本来是个小孩子的自己,现在终于开始成长了。
「……要杀死喔,杀死亚雷克山达。」
『月光』站起来。
她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
「现在想想,亚雷克山达和吾的关系也很不可思议呢。强烈影响吾的亚雷克山达与格古亚,或许就像是吾的父母。」
「……」
「既然如此,吾得超越他们才行。」
「……」
「儿女就是要超越父母,没错吧?」
「是啊。」
亚雷克露出了笑容。
『月光』也无所畏惧地笑着。
就这样,最后的修行开始了。
英雄之死近了──『月光』这么确信。
○
他们回到王都的时候,感觉像是睽违多时。
在『银狐亭』的后院。
现在是黄昏,夕阳斜照的时间,『月光』泡在为她准备的浴池里。
亚雷克不在。他回到王都就马上去王城看亚雷克山达的情况。
『月光』已经告诉他隐藏房间的位置。
以及──这时候亚雷克山达差不多要清醒了。
『月光』让亚雷克一个人去,还是会感到不安。
当然了,『月光』对于虽然是自己的儿子,却不像人子的亚雷克的能力十分瞭解。即使他近在眼前,都可以在不被对方察觉到的状况下完成观察吧。
然而,亚雷克山达也同样是超乎规格的怪物。
『月光』完全不懂他为什么会这么强。
他是不死之身的确是很大的理由,但光挥剑就能将其弄断的腕力、对强敌对手展现的异常胆量、再加上不会使用魔法,却能够永远维持圣剑伸长的魔力,他的这些能力都深不见底。
搞不好他会察觉到来观察情况的亚雷克。
结果或许会阴错阳差地演变成战斗。
「……果然吾也应该跟去才对吗?」
『月光』深深地泡进浴池,同时心想着……
她才刚从漫长的旅途回来。
毕竟人也是需要休息的,然而当亚雷克说出『千里跋涉累了吧?请休息』,这种以他而言正常得吓人的提案,反而令人觉得恐怖……
正因为提案很正常,她才有不好的预感。
每当亚雷克在修行中说正常话,自己就会不断被迫陷入不正常的遭遇,或许是这个心灵创伤害的。
就在『月光』一边像那样犹豫、纠葛着「接下来要一个人前往两个怪物会面的场所,很可怕」,一边泡澡的时候──
──她确认有人进了澡堂。
「……」
这是开放给住客的澡堂,有人进来并不奇怪。
然而,热气另一边出现的剪影,让『月光』僵住了。
其头顶附近长着偏大的耳朵,模样宛如小孩子。
不知为何既不像人高马大的父亲,也不像某部位很大的母亲。
该不会是自己的记忆出错,其实那是自己生的孩子吧……甚至造成这种不安的少女体型人物的真正身分是──
「……优咪吗?」
『月光』对着穿过热气出现的人物开口了。
那名人物似乎知道谁在里面,态度轻快地回应:
「呀呵~」
「……汝好轻浮啊。」
「对你尤其如此,因为若要让气氛变得凝重,就会凝重到没有极限。」
「……哈。」
优咪说得没错,令『月光』无话可说。
若她这时候问起自己害死双亲的理由,『月光』也无言以对。
只不过──如果要切入那个话题,除了这时候以外好像也没有其他时机了。
『月光』盯着优咪,优咪则是当着她的面用勺子舀热水、冲洗身体。
然后进入浴池。
『月光』位于浴池中心泡澡。
浴池不小,到处都有地方可以泡,然而──优咪却来到她身边。
「……怎么?还有其他位置吧?浴池边缘也可以倚靠喔。」
「我要在哪里泡澡,不需要你管吧?」
随着时间过去,优咪似乎整个人都变得很嚣张。
总觉得她小时候虽然不爱说话,倒还更坦率一点……
还是她只对自己是这种态度呢?
……她果然有很多事想问吧?
虽然『月光』希望优咪直接开口──
『月光』耸耸肩。
等待年幼者发言也太没出息了。既然自己身为年长者,她决定主动切入话题。
「关于『光辉的银狐团』……」
「那已经算了喔。」
「……是吗?」
「嗯。」
「…………」
「………………」
(插图020)
──优咪只是为了让自己难堪,才待在自己身边吗?
『月光』不懂优咪行动的理由。
不管怎样,『月光』就是觉得尴尬。她上一次经历如此尴尬的感觉,是很久以前对亚雷克山达队伍口无遮拦、吐露格古亚内心时的事了。
那时她因为年轻,学习还不足而失败……
没想到从那之后过了四百多年,她又面临到相同的气氛。
出去好了。
但那样像是在逃避,并不是光彩的行为。
而且『月光』不喜欢被人看到尾巴。
普通兽人是因为感到羞耻所以讨厌被看到尾巴根部,但『月光』还有其他理由。
因为那是她没死成的证据。
尾巴的数量彷佛计算她活过的次数──果然不管讲得再怎么好听,她都不喜欢。
因为她走了那么多年的冤枉路,还花了几十年做普通人花几年就会完成的事情,让她更不喜欢了。
简单来说,尾巴的数量在『月光』的认知中,是自己无能的证明。
所以她也讨厌露出尾巴离开浴池。
干脆倒退走出去算了──就在『月光』泡到晕眩,开始思考奇妙的事情时……
优咪开口:
「你的尾巴、很多条呢。」
……她果然是要让自己难堪吗?
而且还读了自己的心?
如果是亚雷克的妻子就有可能做到这种事。
『月光』一边感觉到优咪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性格变得愈来愈讨厌,一边姑且做了宛如辩解的事情。
「……其实没有很多条。只是稍微分岔而已,在根部只有一条呀。」
「那是天生的吗?」
「…………汝真的没听亚雷克说任何事呀。」
「算是吧,尤其是你的事。毕竟找到你以后,亚雷克就不太会回旅店。」
「……说的也是。抱歉呢,吾独占了他。」
「没那回事。」
沉默。
……总觉得自己不经意地说出了莫名挑衅的话。
自己从平常就是这样。因为语气的关系被当成摆架子,于是从几百年前就决意走那种路线。
那个决心成为自己的习惯,变成老毛病,化为常态。
也就是说,完成了现在这个从平常就摆架子的『月光』。
尴尬愈来愈严重。
能不能干脆指望亚雷克无意义地闯进澡堂算了?
「你修行了吗?」
再度由优咪先开启话题。
基本上,对方似乎采取尝试对话的方针。
虽然优咪的目的不明,但无视也只是让气氛更尴尬而已,所以『月光』试探性地应答:
「……修行了,怎么了吗?」
「做了什么呢?」
「………………………………」
虽然『月光』应答了,但她却不愿回想修行的内容。
要想起痛苦的修行并继续话题,还是要坚决无视对方,在尴尬的气氛中泡澡泡到晕倒为止,二选一。
儿子与媳妇只会给予自己试炼。
『月光』烦恼到最后──仍然决定回答。
「从悬崖上跳下来,还有吃豆子。」
「喔喔,是平常的修行,那么路途中呢?」
「…………」
「怎么了?」
「……没有……吾问汝,就是、要不要聊点更开朗的话题?」
「我们之间有开朗的话题可聊吗?」
「…………前阵子,据说王都西南部有狗生了小狗。」
「哦~」
「………………」
「……………………」
「……修行、很惨烈……」
「是、是吗……?」
「吾、害亚雷克觉醒了……这是吾人生最大的失败……抱歉……」
「……」
「那家伙学会了如何运用恐怖。已经、完蛋了……人类会用逃避现实的方式保护心灵,但现在亚雷克的修行连那都不会允许吧……强迫保持神智正常……这是因为理解了目的,又有奖励利诱,不成功就会遭受惩罚……」
「……那是人生最大的失败对吧?」
「吾阻止不了他。不对,尽管如此,途中的修行还算好了。就只是那家伙带着杀意缓缓向吾逼近,吾就只是想方设法地锻炼自己,死掉、被杀,然后死掉,加上持续发射魔法而已……」
「原来那『还算好了』……」
「真正恐怖的是学习『十成杀』的修行……他说『造成对手状态异常需要什么呢?那就是气魄』这种话,接着就替因为恐怖所以什么也不敢说的吾蒙上眼睛,从指尖开始,依序……制造疼痛……要求吾不许感受疼痛……要求吾用精神、凌驾肉体……」
『月光』浑身颤抖。
一只手放在『月光』的肩膀上。
是优咪的手。
「对不起。」
「……不,修行会变成那样,是吾害的啊……都怪吾生下了那种东西……」
「唔、唔嗯──……希望你不要否定他的人生……」
「吾并不是否定那家伙的人生。是肯定吾的罪孽呢。」
「罪孽是……」
「仔细想想,过去生下英雄的人,或许也有相似的感觉……英雄亚雷克山达或萨洛蒙他们毫无疑问都是不适应社会的人啊……」
「我记得你是格古亚?相传和英雄们一起旅行的……」
「……是吗?原来汝什么都没听说。那个说法一半正确、一半错误。总之先不谈正确说法,吾是为了实现格古亚的遗憾与亚雷克山达的心愿而诞生的人呢。」
「不谈正确说法就摸不着头绪……算了,怎样都无所谓吗?」
「汝对所有事物都不感兴趣,这点从以前就没变呢。」
「……或许是吧。」
「吾本来以为汝会要求吾讲述『光辉的灰狐团』灭亡的真相喔。汝总不会说汝连那件事都不感兴趣吧?」
「那件事我不想听喔。」
「……为何呢?」
「不管从你口中听到什么,听起来都只像是辩解。」
「……」
「你死了以后,我或许会从亚雷克口中听到真相。」
「……汝果然恨吾吗?」
「老实说,我不清楚我对你的感受,事到如今才相见真的太迟了。只不过,『光辉的灰狐团』的事在我心中已经结束了,重提旧事也会让你很困扰对吧?所以如果我有恨,就只有你用『狐』及『灰客』的名字引发的骚动而已。」
「……之前也说过,这不全是吾的错喔。谁叫『光辉的灰狐团』在不法之徒之中是传说级的组织。轶事被加油添醋、有人假冒组织的名义行骗──这些是出名到某个程度、即使没在活动的组织都免不了会遇到的事情。」
「嗯。我懂喔。」
「实际上,并不是只有『光辉的灰狐团』的组织名称,或组织中心人物的名字遭到恶用。如果要举例的话,冒险者组织之中的『轰风团』就经常被人冒名,同样地,制作类的组织就是『黄金之针』这名称经常被盗用。」
「就说了我知道啦。」
「……抱歉。这是辩解……说实话,吾不希望『光辉的银狐团』消失。」
「…………」
「那个名字永远消失,就会像是『灰客』与『狐』的名字消失了,吾讨厌这样。不过……本人他们希望让亚雷克继承这个名字,然后悄悄地消失吧。因为他们想要的,是不必靠威名与异名……大家也能幸福的世界呢。」
「……我想就是那样喔。」
「也就是说──特地使用『狐』或『灰客』的名字只是吾的任性呢。只是被独自留在这世上的人,闹脾气地诉说着自己被留下好寂寞而已。」
「……」
「吾本来以为『狐』会活下来,以为等到风头过去了,至少可以偷偷见面讲讲话…………不,这不是该对优咪说的话,抱歉。」
「……那些话除了对我说以外,还能对谁说呢?」
「…………亚雷克…………他,唉,怎么说呢?他不是适合吐露心情的对象呢,好像会换来他歪头不解的反应。」
「那实在无法否定……不过,当时的组织成员也有很多在『银狐团』喔。」
「是那群孤儿吗……?大家想必都长大了吧。」
「你改天可以去看大家喔,我会帮你介绍。」
「哼…………唉,不过……意外地能够跟汝对话。」
「是啊。」
「吾以为汝变了,但其实没变多少啊。身体跟心灵都残留着当时的影子,尤其是身体。」
「……你对我的体型有什么不满吗?」
「如果汝确实成长,吾想亚雷克也会少烦恼一点……吾要反省呢。吾做事时总是以为『一定不要紧吧』却失败。唉,该说是自傲造成的吗?说到底,实力不足才是主要缘故。」
「……」
「啊啊,对了对了……关于『灰客』之死,吾不道歉喔。」
「……」
「吾让那个男人实现了真正的心愿。关于这点吾一点都没反省,甚至不承认有反省的必要。」
「……是吗?」
「然而,关于『狐』的事,是吾在最后疏忽了。」
「……」
「……抱歉。假如当初至少告诉『狐』吾还活着,或许就会成为『狐』活下去的理由之一了。让那家伙变成孤单一个人,是吾的责任。这是当初没思考周全的吾的责任。」
「别道歉。因为那个人看起来很幸福。」
「……是吗……?不过,吾的周围有许多人将死当成救赎。这是不好的连锁效应呢。」
「……」
「吾要去切断这个连锁效应。完成剩下的最初工作之后,从此下不为例,吾再也不会让他人为了幸福而死去。」
「是吗?那么,我或许也能原谅你。」
「汝果然恨吾吗……?」
「啊哈哈……嗯。」
优咪的耳朵动了一下。
她唐突地站起来,看向入口的方向。
『月光』起初心想,突然是怎么了?──但她看过这个反应。
所以『月光』笑了。
「……是亚雷克回来了吗?」
「大概。」
「真亏汝能够感应到那个生物到家了呢……那是即使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也会觉得不在眼前的怪物喔……」
「因为我并不是靠气息或声响发现的。」
「……也没有味道喔……那家伙太诡异了吧……该不会是幽灵?」
「就说了他还活着好不好……我会隐约察觉是因为……感觉吗?或许是心有灵犀……那么,我去迎接他。」
「汝总是像那样迎接他吗?」
「不。因为平常没空。」
「……有空的时候休息一下不好吗?」
然而『月光』的低语并没有传达给优咪,她就走掉了。
该说是无微不至吗?优咪给人『很黏亚雷克』的印象。
她从以前就是那样。
优咪『到门口迎接』亚雷克──从某时开始,这就是经常能在『光辉的灰狐团』看到的光景。
……『月光』想起失去的归属。
那不是过去成就建国的英雄们身边的光景。
而是冷清的酒馆。
充满活力的犯罪者组织。
那里聚集了孤儿及逃亡的奴隶、穷困潦倒之人及犯罪者。
文静的兽人女性,不知不觉间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
众人的中心、杂物堆积如山的桌子上,魔族男子叫喊的声音在耳边重现。
「……为家族干杯吗?」
『月光』举起掌心捧着的热水。
那些水从她的手指缝隙间流逝──
并混进大浴池,再也不会回来。
○
「看起来没问题了,就去杀死英雄吧。」
目标时刻终于近了。
『月光』与亚雷克一同前往目的地。
现在是晚上。
魔导具灯等间隔地照亮石版路。路上没有行人,只是从泄漏出灯光的建筑物传来众人的喧闹声。
他们的目的地是王城。
耸立的巨大石造建造物。城壕与篝火辉映的王都中心。
逐渐映入他们眼帘的东门放下了吊桥。
卫兵不在。相对的,有人带着身穿白银铠甲的近卫兵站在那里。
那是穿着长袍、戴着兜帽遮住大半张脸的人物。
看到那人没藏好而露出的桃红色头发,『月光』稍微心惊。
站在城外、简直就像出来迎接我方的那个人──
竟然是女王露克蕊琪雅。
「欢迎你们,大家都撤离了喔。」
「非常抱歉提出任性的要求。」
「加油喔。」
交谈结果之后,女王露克蕊琪雅就迈步走掉。
七名近卫兵一边向亚雷克行礼,一边跟着女王。
「……这是怎么回事呢?」
『月光』不由得问道。
亚雷克以和平常一样的笑容回应:
「因为也预想得到会演变成粗暴的局面,所以请女王空出了城堡喔。以免受到波及。」
──粗暴的局面。
那正是表示与亚雷克山达发生战斗的情况。
他们的确也可以预设那种情况──应该说就是得要那么预设,因为两人都很奇葩。
然而,『月光』说道:
「亚雷克山达祈求死亡。既然吾等想要杀死那家伙,应该不会遭到抵抗喔。」
「不过无法确定究竟会变成怎样的情势,就只能见机行事了。」
他那口吻像是有好几个计画──当然了,『月光』不晓得亚雷克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
但是,英雄亚雷克山达与亚雷克战斗的可能性的确不是零。既然只做了简单可行的因应措施,就不算是太过于顾虑吧。
两人进入城内。
内部没有人的气息。
石造的入口大厅。熄灯的夜晚城堡。
安静冰冷的空气有着难以言喻的诡异。
亚雷克熟门熟路地前进。
『月光』也紧跟在后,以免落后。
他们前进一段时间,抵达了通往地下的阶梯。
……像这样一看,那道阶梯有着异样的气氛。
亚雷克毫不迟疑,朝暗得看不见前方的那个场所前进。
『月光』也跟了过去。
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亚雷克也表现得无所谓,毕竟是他熟悉的路。
下到阶梯尽头时,亚雷克弹响手指。
在那瞬间,光点亮了──
『月光』与亚雷克山达的秘密之家,其入口现形了。
那是在狭窄通道左右隔出成排房间,房间都装有金属栅栏的场所。
阴暗、冰冷、充满霉味。虽然没有人,但那个空间的名称是……
「地牢。」
亚雷克如此说道。
……过去的英雄亚雷克山达,也用那名称形容这个场所。
不过此处并没有囚禁犯人,牢房也全部开放。
毕竟犯人服刑的牢房是位于跟城堡不同的场所。
总不能让王族与犯人住在同一栋建筑物。
万一犯人逃狱后挟持王族当人质,将会出很大的问题,一年到头警戒这种案例也很累人。
「不过,过去的英雄居然待在这种地方,真是情何以堪。」
「……那家伙所在的地方,正确而言并不是这里喔。」
「是啊。但是没两样。」
亚雷克前进。
『月光』也跟着他。
两人不发一语地来到地牢的尽头。
然后,他们进入正面右侧的牢房,按下石造墙壁的一部分。
──墙壁动了。
墙壁往这边突起,发出石头摩擦的声音往旁边滑动。是暗门。
由于按压的位置及按压之际的力道大小限制,导致偶然发现的机率很低。
应该说几百年都没人发现这个暗门。
假如有人能发现,那么要不就是『偶然来到这种谁都不会来的地方后,偶然进入最里面的牢房,接着偶然摔倒并且偶然撑扶的地方,偶然是开门开关的位置』的人──
──要不然,顶多就是只看到城堡地牢,就说出『好像会有隐藏房间』这种奇妙言论的异世界转生者吧。
「走吧。」
亚雷克向前进,『月光』跟着他一起过去。
他们踏进纯白、细长的通道。
墙壁、天花板、地板,全部都是由微微发光、没有接缝的白色材质所构成。
那材质的触感很不可思议。
材质摸起来的确很硬。但是只要按压它就会产生若有若无的凹陷感,就是那种触感。
『月光』的鞋子因走路发出的声响,非常清脆响亮。
正因为如此,突显出完全无声前进的亚雷克很异常。
两人前进半晌,来到一个空旷的场所。
那里是跟他们至今走过的通道相同材质的立方体空间。
最初,这间房间只放有一个宝箱,显得孤零零的。
然而,现在明显多了生活感。
入口旁边是从废物堆捡来的沙发。
过去收着某些……没什么印象的东西的宝箱,如今装着『冷却』的魔石,化为食物保存库。
再往更里面走,有个炉灶。
由于这里是地下密闭空间,因此当初导入了炉灶,想说如此一来,或许能熏死亚雷克山达。但这座空间似乎具有排烟排热、保持内部环境固定的性质,结果失败了。于是现在炉灶被用来一般炊煮利用。
接着,在房间的中央。
这个房间的──不对,这个国家的主人就坐在……那古老、废弃的王位。
亚雷克山达。
长相宛如十五岁左右的孩子。
其实是活了五百年的怪物。
被束带紧紧束缚的那名少年,看似睡着了。
他的脸看起来中性又安详。
但是──他的眉心冷不防地皱起。
「……呜。」
并发出了呻吟声。
『月光』想捂住耳朵。
「……啊、啊啊……」
那是宛如临死前惨叫的声音。
但『月光』非常明白那是诞生的声音。
呼吸开始,生命开始。
被挖掉脑、被贯穿心脏──尽管如此仍死不了的英雄,生命又开始活动。
「唔、咕……呜……」
他扭动身体。
然后,他淡然、没特别使力地『抬起右手』,就扯断了束缚自己的束带。
啪嚓的一声。
那道并不大的声响,终于让那家伙睁开眼睛。
「……」
那家伙面无表情地望着扯断束带的右手。
在长长沉默之后,他吐露的是一如既往的话语。
「……我还活着吗?」
他的语气中已经没有绝望。
只是弥漫着强烈的虚脱感。
他重新确认自己处于不会结束的徒刑当中。
认知自己身陷于名为生命的囹圄、尚未获得自由的现实。
「再来,下一个。做什么都行,杀了我吧。让我死吧,不管要经历怎样的痛苦、怎样的疼痛都行。只要死得了,什么都可以。总之,杀了我,杀了我吧。拜托,杀了我吧。」
那是彷佛对某人倾诉、单纯的自言自语。
他在认知『月光』存在之前就在呢喃的祈祷。
……又或者,那原本就不是对人说的话语。那搞不好是对在他出生前遇见的──神的诅咒吧?
『月光』发现自己正在微微颤抖。
──不要紧。
这次拥有确实杀死他的手段。
然而她的喉咙却紧绷着,发不出声音。
她总是这样。
每当亚雷克山达清醒,她就彷佛胸部被什么东西塞住般,感到呼吸困难。
「不要紧喔。」
一只手静静地覆上她的背部。
『月光』恢复了呼吸。
她将视线望向那只手的主人。
亚雷克山达。
只不过,那是她不期望死、亦非英雄、活在现代的儿子──亚雷克山达。
「您办得到的。您做的事不是白费工夫──不,为了不功亏一篑,您才结束了修行的。」
他笑着说道。
似乎丝毫不怀疑自己提供的修行的成果。
『月光』想起来了。
……没错。自己在修行中,尽是做些自己四百年之中没经验过的行为。
将痛苦转换成自信。
将恐怖翻转成勇气。
……现在想想,自己至今总是觉得自己是『没用的』。
因为自己很无能。
有着特异的来历。
拥有非凡的『更换身体活下去』的能力。
但是只有那样而已。
自己什么都没有,也没有才能跟创造力。
但是自己却想要一个人完成目标。
因为自己确信那就是自己诞生的意义。
因为自己认为其他普通地出生、普通地死去的人,不该承担这种会让脑袋疯掉的苦难。
……自己一次都不曾确信办得到。本来以为,自己会就这么不断尝试杀死亚雷克山达,直到世界末日。
一直觉得,为什么做这件事的是自己?好几次觉得,若不是自己动手,亚雷克山达就能更早被杀死了吧?自己并不想要这么长的寿命,而是想要才能。愈活就愈厌恶自己的无能。
自己曾想过干脆一死百了。
若能以无从辩解、不算偷懒、没有人能责怪的方式死掉该有多好?自己甚至这么想过。
但是,自己无法主动抛弃生命。
因为若是自己不动手,还有谁能救亚雷克山达?
既然舍我其谁,就一定得靠自己才行──本来这么以为。
虽然这么以为──却老是绕远路至今。
「亚雷克山达!」
『月光』叫喊着。
英雄以没有表情的脸看着『月光』。
那是超越绝望到达看破的境界的表情。
每当面对那对混浊的眼神,『月光』总是畏缩。
但是──
「今天一定要杀了汝!」
──说出来了。
自己一个人绝对说不出口的话语。
……既然自己没有才能,那就借助他人的帮助就好。
她终于发觉那个道理──不,因为被迫发觉,才会说出那句话。
亚雷克山达扬起嘴角。
那看起来像喜悦的表情。
「好啊,你动手杀了我。无能为力的你,杀了我。」
亚雷克山达一边扯断束带一边站起来。
他露出赤裸的上半身。
绑腿布的下摆已被磨破。
明明他才刚清醒,下盘却毫不摇晃,非常稳定。
果然──他连一点衰退的迹象都没有。
『月光』的脸上流下一行冷汗。
她本来有自信,并不是对自己的自信,而是对萨洛蒙的才能的信赖,与对亚雷克完成的技术的信赖。
尽管如此,她还是会紧张。
她从先前呼吸就很喘,背后满是黏腻的汗水。
如果到了这个地步还是行不通的话呢?
她的不安益发沉重。
尽管如此,还是非动手不可。
『月光』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准备使用『十成杀』而默念──就在这时……
「在那之前,可以耽误一点时间吗?」
亚雷克唐突地开口。
亚雷克山达不高兴地瞪他。
「……这家伙是什么人?」
「我是她的儿子亚雷克山达。关于母亲行动的意图,我有一件事非问不可。」
「……什么事?」
「不,是很单纯的疑问……」
亚雷克烦恼了一阵子。
他彷佛在那段空白的时间斟酌话语。
过了半晌,他似乎整理完想说的话。
亚雷克在烦恼之后,提出的问题是──
「您为什么那么不想死?」
那是过于意外的话语。
他面带笑容,抛出了那不像是会问不断活着、不断想死的男人的问题。
○
「你是怎样?完全没听『月光』说过吗?我啊,很想死喔。我一直苟延残喘地活到今天。差不多该死去了──有人等着我去夸奖。」
亚雷克山达很冷静、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个应对却让『月光』感到意外。
她本来预想他的反应会是更烦躁或无视,或是气得发狂。
亚雷克则是歪着头,一副完全无法信服这个回答的样子。
「呃嗯,也就是说,世上存在着死后的世界,您能够在那个死后的世界与同伴重逢,为了夸奖重逢的同伴所以想死,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那样。不行吗?」
「不,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死观及苦衷。这个想法并不是不行,只是我觉得不太对劲。」
「你对我有什么样的瞭解?并没有和我一同活过的你们,从我的什么地方感到不对劲?」
「……有道理,这的确需要验证。哎呀,太好了。果然变成这种局面。」
「?」
「请。」
亚雷克这么说完,从腰后取出某样东西,并抛向亚雷克山达。
亚雷克山达随手接住抛过来的东西,对其上下打量。
那是断掉的剑。
「……这不是我用过的剑吗?」
「『月光』小姐将包含复制品在内的剑,散播到世界各处。」
「没关系。是我叫她把剑送给会杀我的人。只为了被杀而活的我,已经不需要剑了。」
「但是,现在需要。」
「…………你想让我做什么?」
「要不要战斗看看?」
亚雷克拔出腰际的剑。
那是发出蓝色光辉、不可思议的剑。
新圣剑──那是为了尽量帮亚雷克增添战力,『月光』怂恿有希望将其制出的铸剑师,试图打造出来的剑。
亚雷克的表情不变,语气跟平常一样。
神色显得不知所措的人,是过去的英雄亚雷克山达。
「……为什么要战斗?」
「关于您不死的理由,我有几项推测。战斗就是为了验证这些推测。」
「……」
「还有,这是『月光』小姐杀您需要的事前准备。」
「…………需要按部就班吗?好啊,我奉陪。只不过──我不擅长拿捏下手的轻重。」
「没问题喔。您看得到我的能力值吗?」
「…………什么!?」
亚雷克山达发出这几百年来音量最大的一声。
然后,他揉了揉眼睛。
「……喂喂喂。真的假的?那是怎样?」
「如何?跟萨洛蒙先生或『真白之夜』先生相比,我的能力相形见绌吗?」
「很抱歉……虽然对萨洛蒙很抱歉,但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这是怎样?是哪里不对劲才会练到那种地步?还是只是『月光』没有讲,其实外面发生了战争吗?」
「不,这是我的兴趣。」
「……」
「将能力值封顶、将技能练到全满。我都是那样玩的──在游戏中。」
「…………你、难道……」
「我是从异世界转生过来的。」
「……原来如此。没什么,『月光』至今不曾带人来这里……这次看起来可能性很高。」
「您理解了吗?今天还请其他人撤离了城堡,我想我们可以充分大显身手喔。」
「……真的假的?糟糕了……」
「?」
「渐渐变好玩了。我很久没有这种感受,我虽然想死,但是太好玩了,我或许会不小心杀了你啊。」
「不要紧喔,我会进行储存。」
亚雷克这么说完,往旁边举起手。
他叫出了『储存点』。
「『储存』。这样就算被杀也不会死。对了,母亲也请储存。」
「…………还真是厉害啊。原来也有像你这样的人在吗?我的世界又更广大了。」
「是吗?非常抱歉你才刚扩展就说这种话,但今天就会终结。」
「哈……是啊。能够来场有意思的较量。世界今天就会终结。准备得这么周到,只能用无微不至来形容了。那么──就来试试终结我的世界吧,亚雷克山达!」
(插图021)
亚雷克山达手中的剑伸长,进行突击。
他来势汹汹。
相对的,亚雷克十分沉着。
他侧身将剑尖对着对手摆出架式,阻止亚雷克山达的突击。
然后──停下脚步的双方开始用剑对打。
火花四溅。
产生了冲击以及风压。
声音与声音重叠,变化为一道巨响。两人在一瞬之间交锋了几次?无法计算映入眼帘的事物。因为假如分心做那种事,立刻就会受到两人波及而死。
没错,所以亚雷克才建议储存。这场战斗光是旁观就有可能死掉。
『月光』慌张地宣告「储存」。
「喂喂喂喂!就算是五百年前,也没有会和我正面交锋的家伙喔!」
「各位的STR很低吧?」
「还有DEX也是!」
「萨洛蒙先生如何呢?」
「那家伙很强!跟我不相上下!只是,那家伙不是剑士!」
「唔嗯,萨洛蒙先生和您不相上下吗?」
「……?」
「稍微加快速度吧。」
两人的对话很和睦。
然而,战斗速度却愈来愈快。
因为他们的脚步没有移动所以并没有整个人消失不见,但是凭『月光』的动态视力,已经无法捕捉剑的动作。
不仅如此,也看不见他们的手。
就只有声音、风压与冲击,能够让人想像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
在时间很短,但想必次数惊人的对打之后──
仅只一瞬间,『月光』也看到两人高高举起剑。
然后──交锋。
这力道明显跟以往不同的一击。
不只产生风压与冲击,地板甚至一瞬间起伏波动。
无法想像,那交锋的力道有多么强。
英雄亚雷克山达愉悦地咬紧牙关。
另一方面,亚雷克山达也罕见地没了笑容,集中了精神。
两人同时摔飞而出。
两名亚雷克山达几乎在同时,背部撞上各自对面的墙壁。
两人也在同时回归,重新拿剑摆出架式。
……『月光』明明看着他们两人,却完全无法想像战斗实质上的模样。
那两个人身为生物,已经离常人太过遥远。
不如该说,承受着两人战斗的剑跟这间房间,有多么出色、非比寻常地坚固,程度足以令人惊叹──这样形容或许比较容易理解。
「不赖嘛。」
亚雷克山达笑着说道。
然后,他将手中的古老圣剑的剑刃伸得很长很长。
亚雷克山达往后扭转身体。
那是宛如蓄力的动作。
「真是久违的娱乐,让我再见识更多!」
亚雷克山达一鼓作气地释放力量,挥剑横扫。
那是通过『月光』头上、逼近亚雷克首级的一击。
值得惊叹的是其精妙的掌握间距能力。以免伤到房间墙壁──以免碰到墙壁导致速度有丝毫变慢而调整过长度的剑刃,全速逼近亚雷克。
相对的,亚雷克发出「唔嗯」的一声。
他的态度十分冷静,彷佛中了这一剑并不会毙命一般。他说道:
「不,我已经够了。」
他在说话的同时,划出蓝色的轨迹。
亚雷克用手中的蓝剑砍了亚雷克山达的剑刃。
被砍中的剑刃倏地消失。那剑刃是魔力构成的,并非实体,会消失可以说是当然的。
虽然『月光』认为,正因为是魔力剑刃才更不可能被砍坏,然而……
亚雷克山达并没有吃惊。
「……被砍坏了吗?」
「您似乎有魔力剑刃会被砍坏的思维。」
「我曾经砍断过萨洛蒙的魔力箭矢。并不是魔力构成的武器就不可能被破坏……虽然我的魔力被砍坏还是第一次。」
「原来如此,大致明白了。感谢您的协助。」
亚雷克行一礼。
亚雷克山达不满地咂舌。
「既然彼此都不会死,我们大可以打到死。」
「哈哈哈。这个嘛,虽然那也很好,但我的原则是不打明知会输的仗。」
「…………」
「您说您和萨洛蒙先生不相上下。然后也说了我远比萨洛蒙先生强。从这点判断,您赢不了我。」
「……哈!」
「但是,我一定赢不了您吧。因为您并没有预设自己会败北。」
「那是什么意思?」
「不对劲。」
亚雷克面带笑容地陈述。
他将剑收回腰际的剑鞘,似乎真的已经无意战斗。
「我听『月光』小姐说过您的事了。然后我感到几个不对劲之处。例如,您和萨洛蒙先生的战斗。您的剑在战斗的最后断了,但追根究柢说起来,剑真的有故事中那种断法吗?」
「…………那是……」
「您奋力挥出的剑,在砍中萨洛蒙先生之前就从中间断成两半。剑刃朝前方飞出去,打坏了萨洛蒙先生聚落的墙……这点,您有什么看法?」
「………………」
「您其实并不想杀萨洛蒙先生吧?只不过,有伊莉小姐在,就算将他打个半死也不要紧,您想必是抱持那种想法才动手,但果然还是会不安,担心他会当场死亡就回天乏术。就是那份不安产生了那种结果。」
「……那是什么意思?」
「您嘴上那么问,其实答案已经在您心中了吧?」
亚雷克山达陷入沉默。
他那个态度看起来也像肯定。
亚雷克依然面带笑容、淡淡地说出一字一句。
「我看不见您的能力值与技能。」
那是值得惊讶的发言。
应该说,比起『月光』或亚雷克山达,反而应该是亚雷克自己最惊讶的事实吗?
因为,他至今应该看过各种人的『能力值』,以提供对方修行。
看不见平常看得见的东西,正常情况下应该会陷入混乱。
但是亚雷克不为所动。不是他的精神力,而是精神性不寻常吧?
「但是,我隐约明白您的『外挂技能』是什么了。」
亚雷克山达不发一语。
只是看似恐惧般地看着亚雷克。
亚雷克毫不在意他的视线,开始娓娓道来。
不死英雄亚雷克山达的力量真相,那就是──
「『※御都合主义』。」(编注:无视故事之前立下的旗标,强制添加设定与偶然,以达到方便推进故事进行的目的。)
这是今天『月光』第二次怀疑自己耳朵听错的发言。
那个词本身是平常也会听到的用语。
简单来说,那个词代表的意义是──
「让一切结果如愿以偿的力量。可以不杀不想杀的对手。可以不输掉不想输的较量。相对的,不会实现『没许愿到的事情』、『想不到的事情』。您的能力就是那样──」
亚雷克有仅仅一刹那停顿了。
那是因为他想到了什么才停顿的吧?
虽然不晓得他想到了什么,结果──
「我想您不会死的理由也在于此。也就是说,我认为您『如愿以偿』地活着,就是这意思。」
亚雷克说道。
『您并没有想死』。
○
「不对!我非死不可!我想死!」
亚雷克山达情绪激动──他这次真的显露出愤怒之情。
那是当然的。他持续怀抱几百年的心愿,被人细心附上疑似根据的东西说成『是谎言』。
他无法对这种找碴置之不理。
然而亚雷克却不为所动。
他看着对方表现出情绪的模样,漠不关心地说「是吗?」。
「说起来,您的敌人是『BUG』吧?我听『月光』小姐说,您自称勇者喔。」
「那又怎样!?」
「所谓BUG是『不在规格之内的问题』。我目前尚未完全掌握这个世界是怎样的东西……但既然对手是『不在规格之内的问题』,我想没有『如愿以偿的能力』就撑不下去喔。」
「……但是,这个世界在我心目中,已经不是游戏了。」
「我有个出于个人兴趣的问题,这个世界在您过去的认知,是怎样的游戏呢?」
「这……印象中,是慢活型游戏。在开放世界发展农业、贩卖作物,偶尔…………跟怪物、战斗………………」
他的话语迟疑。
亚雷克山达的脸色突然发青──彷佛发觉了什么不该发觉的事情──在『月光』看起来是那种表情。
亚雷克看到那个表情是怎么想的呢……?完全看不到亚雷克展现出任何感情。
「……喔喔,我们不谈什么是BUG喔。我想谈的是关于您『不想死的动机』。我要问您,您死了有什么好处呢?」
「刚才我就说了,我有非道歉不可的人!有想要夸奖的人……为了我这种人搏命的人……我必须告诉那家伙,我托那家伙的福活了下来。」
「类似义务感或责任感的感觉吗?」
「……没错。」
「说起来,您这个人是想负责任的类型吗?」
「…………啥?」
「不,我感觉故事中描述的您,与其说是『指导者(Leader)』更像是『煽动家(Agitator)』。您怂恿其他人,朝目标迈进。但是,您负起责任照顾他们是情非得已的。我说错了吗?」
「……」
「我并不是在责备您喔。追根究柢说起来,我生活的国家是托您的福建立。我对您只有感谢没有怨言。但我很在意,您自己怎么看待这个结果?」
「……但是许多人听信了我的话,所以……我……」
「眼看小雪球愈滚愈大所以吓了一跳,之类的?」
「……」
「这一切都是我从『月光』小姐的说法与种种资料的推测,恕我惶恐……无论如何您都不是瞻前顾后的类型对吧?甚至反而厌恶思考吧?」
「…………」
「但是,您变得非思考不可,您『凑巧』发现城镇──有望当作城镇的地下城,将那里当成据点,随波逐流地成了国王。然后为了负起怂恿众人的责任,相对地抛下了某个约定。」
「………………」
「『去看世界的尽头』──与同伴的约定。啊啊,诸事缠身让我忙到忘了,这样说才正确吗?」
亚雷克山达缄默。
他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喘得肩膀上下起伏,浑身打颤。
就连旁人都看得出他明显动摇。
但是,亚雷克没停止话语。
「虽然我并不相信死后的世界──假如在死后的世界能够跟成为故人的知交对话,想必会遭到他们责怪吧。取多数舍少数──身为为政者,这个做法是正确的,但同伴能否服气是另一回事。」
「……拜托你,别说了。」
「我除了萨洛蒙先生的事以外并没有听闻其他详情,但他想必会责怪您对吧?听说他生前就已经屏弃并离开您了吧?」
「……算我求你,别再、说了。」
「我不会停止的,我会说到您想死为止。」
「……」
「但是,因为我只会说事实,所以我现在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
「萨洛蒙先生并没有屏弃您喔。」
「……你说什么?」
「接下来要对您测试的『十成杀』,基础是萨洛蒙先生赌上生涯,为了杀您所研究的理论。对吧,母亲?」
亚雷克看向『月光』。
同时,亚雷克山达也向她投以宛如求救的视线。
『月光』大口深呼吸。
「是啊。」
她点头,接续话语。
……接下来一定是自己的战斗──她这么理解,开口娓娓道来:
「萨洛蒙那家伙为了杀汝,赌上生涯进行研究。」
「……为什么?那家伙说我输给了弱者的重量,说我已经没有杀死的价值……」
「吾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但若是亚雷克山达的话,就能够掌握萨洛蒙的行动原理吧?」
「……」
「那家伙会在什么时候花费漫长时间,投入莫大的热情?如果是汝就会晓得吧?」
「……『斗争』。」
「似乎就是那样……哼,无法理解。为了那种不足为道、无聊透顶的东西,好不容易结束漫长旅程,却舍弃了终于到来的安歇时光,不断钻研理论直到死为止……头脑有问题。」
「……」
「但是,在吾看来──不对,在格古亚看来,汝等所有人的头脑都有问题。」
「伊莉与小白相对比较正常吧?」
「关于小白是否正常,吾不想表示任何意见……但伊莉啊,她也略微不正常喔。」
「哪里不正常了!?」
「她行动的一切都是为了汝。回复也是、唠叨也是、寻求安住之地也是,全部都是为了汝设想。她本来根本就不想旅行吧?然而她却跟随了汝,这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汝呢。」
「…………」
「她和格古亚不一样。」
『月光』回想。
那是在自己体内,却是不同人的记忆。
取名为格古亚的年幼狐兽人。那个一直被关起来、憧憬着穿透黑暗的光,可悲的少女。
……接下来要陈述的话语会伤害那名少女的心。因为要从客观的角度,讲述她的行动多么失败。
『月光』与格古亚连动的心疼痛起来。
尽管如此,她仍按住胸口,继续说下去:
「格古亚啊,很自作主张。事后回想起来,就连吾都想得到更好的作法。尽管如此,说到那家伙为什么会自作主张地搏命、在自我满足之中死去──」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月光』不晓得那泪滴是属于自己,还是属于格古亚的。
只是──尽管她的话语快要哽住,胸口很难受,想要就此沉默──
尽管如此仍然想说出话语的意志,毫无疑问是属于自己的。
「──她是因为想得到夸奖呢。」
小小的心愿、廉价的祈求。
……但是,『月光』可以理解。
那种程度的事情非常宝贵,因为那点小事就会觉得开心。
她们的感情连结着。
格古亚的祈求与自己相同。
不对,不只自己。一定有许多普通人也那样祈求吧。
「自作主张、自由自在、凡事都称心如意的汝终究不会懂吧?对于普通的、随处可见的、既没有才能、也没有成功体验的人,就连获得憧憬对象夸奖这种没什么大不了的经验,都是足以花费一辈子追寻的宝物呢。」
「……」
「格古亚想派上用场、想获得夸奖。但是,她周围都是天才,像她这种人不管再怎么努力,天才都会悠然自得地更加活跃。她心想该怎么做才好?就算想要做些什么,一无所有的格古亚该怎么做才能获得夸奖?」
「……那是、那种事……」
「不许说『那种事』。」
「……」
「在汝眼中无足轻重的小事,对格古亚来说却很困难。汝等天才哼着鼻歌就能轻松搞定的事情,吾等凡才即使搏命都做不到。」
「…………」
「伊莉是天才,她不只回复能力,连其他困难、烦杂、汝不想做的不起眼事情,都能一边抱怨一边稀松平常地搞定的天才。」
「……的确是啊。」
「格古亚一无所有。总是很拼命,尽管如此却毫无成果。另一方面,汝不负责任地怂恿众人,增加同伴。」
「……」
「汝懂得周围的人与自己渐行渐远的恐怖吗?」
「…………恐怖?」
「对。汝不知害怕为何物,不在乎他人的步调,只是一个劲儿往前进。尽管如此,天才们仍能够与汝并肩同行──凡才则被留下。汝懂那种焦躁吗?」
「……既然如此,当初我该怎么做才对?」
「爱莫能助。」
「……」
「吾等凡才不懂汝等天才的想法。另一方面,汝等天才也无法理解吾等凡才的烦恼吧?简单来说,就是造化弄人。就是因为双方像是不同的生物,所以无法互相理解呢。」
「……那么,这就表示我们绝对不会有圆满结局吗?我们从相遇时就注定要不幸地离别吗?没有办法解套吗?」
亚雷克山达瘫跪在地。
『月光』凑到他身边,跪下来配合他的视线高度。
「如果汝期望幸福的结局,就死吧。」
「……」
「世间多得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等到发觉时已经不可能解决的情况俯拾皆是。解决法只有『自己的死』,这种事并不稀奇。」
「…………」
「吾无法回答汝有没有死后世界这种问题。死人会去哪里,吾也不晓得。然而──汝死了,吾可以擅自帮汝等描绘汝等幸福的死后。」
「……幸福的死后。」
「萨洛蒙花费剩余的寿命,开发杀死汝的方法……这以吾的价值观而言,只有痛苦、难受,一点都不开心,是不幸的余生。然而亚雷克认为萨洛蒙很幸福,吾也决定那么认为。」
「……」
「…………吾也有过挚友。也有过不是格古亚爱过而是吾爱过的男人。那些家伙怀抱什么念头、什么想法而死,实际上吾并不晓得。然而,吾决定认为那些家伙一定很幸福。」
「……」
「那样比较好吧?」
「…………是啊。」
「伊莉在另一个世界期望汝幸福。格古亚在另一个世界庆幸自己推翻预言,帮汝延命。萨洛蒙直到临终都满足于得以斗争。达维多、小白与兀乌•芙梧都是如此呢。」
「……」
「『虽然发生过许多事,不过这辈子是很棒的人生』──就认为大家都这么想吧。」
「……是吗?」
「负责任之类的事情跟汝不相称,汝就别想了。汝只要以汝期望的尽头为目标。这么一来,吾就会为汝传颂后世,那场冒险很幸福……所以汝就死吧,亚雷克山达。汝可以休息了。同伴都在等着汝。」
『月光』盯着亚雷克山达的眼睛。
亚雷克山达露出怯懦的表情。
「……你呢?」
「吾怎样呢?」
「……你能原谅我吗?说穿了,你是被我的『逃避责任』波及,被迫不断背负着漫无止境的痛苦与责任,你能准许我幸福地死去吗?我就这样不负任何责任,你不责怪我吗?」
「很遗憾,吾无法责怪汝。」
「为什么?」
「汝和格古亚就像是吾的父母。父母给子女添麻烦是天经地义──如果这时候不这么说,吾就没脸见那边的儿子。因为吾也给那家伙添了够多麻烦呢。」
「…………儿子?」
「先前说过,那是吾的儿子。汝真的是不听人话的男人呢……」
「是吗?儿子吗……啊啊,原来如此。为人父母的心境就是这样吧。在格古亚的身体诞生的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与某人相遇、牵起缘分,走出我不知道的、属于你的人生。」
「……哼。」
「伊莉和我的孩子们也是这样吧。」
「……」
「太好了。没受诅咒。他们都死成了……啊啊,我视而不见了许多事,没能扩展世界。到了另一边也得为这件事道歉才行啊。」
「……就是说啊。」
『月光』笑了。
亚雷克山达站起来──他也笑了。
那是彷佛他一直以来抱持的执念消失后,展现的柔和微笑。
「我曾经想看世界的尽头。」
一句独白。
他仰望着天花板,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宛如倾诉般缓缓地陈述。
「但是,现在想想,我对『尽头』并不感兴趣。到达尽头的过程才是我期望的冒险。所以,虽然我没抵达世界的尽头,还建立了王国,发生了许多预定外的事情──」
他闭上眼。然后……
「──虽然发生过许多事,不过这辈子是很棒的人生。」
他歇了口气。
并将视线往下移动,看着『月光』。
「动手吧……长久以来,给你添麻烦了。」
「哼。」
「但是,在那之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那是什么意思?」
「杀我的人是谁?『亚雷克山达』吗?还是其他人呢?……格古亚成功保护了我吗?还是,只是她自认有保护到,其实白死了呢?你的看法是?」
那预言。
『亚雷克山达的死亡之地是这座城堡。』
以及,『杀死亚雷克山达的人是亚雷克山达』。
如果按照预言──如果认为格古亚没阻止预言,『月光』就应该自称『亚雷克山达』。
所以她──
「吾是『月光』呢。不是亚雷克山达。」
说完后开始默念。
亚雷克教她的魔法没有咏唱及动作这类的『多余部分』。
机械化、模式化、效率优先──尽管如此却保证得到成果。
所以,在晓得成功以前的须臾之间,『月光』静静等待着。
过了片刻,变化降临。
亚雷克山达的身体,从指尖开始四分五裂,像砂一样瓦解。
那是不可思议的光景。
那不是普通的『死』。简直就像至今过于漫长的时光,在此刻要他付出代价般的崩坏。
他望着瓦解的手。
然后小声低语:
「……这里就是我的旅程的尽头吗?」
他看着瓦解的身体。
他的表情看似十分安心。
「谢谢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但是因为和你们相遇,我未完成的旅程──」
──成为了值得自豪的冒险喔。
留下这句话,亚雷克山达化作尘土消失了。
○
归途。
发生了许多事,时间已经是清晨。
『月光』与亚雷克走在黎明的晨光中。
石版路与石墙的城镇。
温暖的季节已经到来,清晨却特别寒冷。
『月光』没来由地靠过去依偎亚雷克──问道:
「不过话说回来,真亏汝居然识破了亚雷克山达『不会死的理由』呢。那也是基于异世界的知识吗?」
在『月光』看来,觉得无迹可循。
这么一来,她就只想得到,是从异世界转生者的来历察觉亚雷克山达『不会死的理由』,但是……
亚雷克保持笑容,说出惊人之语。
「不,我并没有识破。」
「………………不不不。汝说了类似的话吧?亚雷克山达不是也心服口服的样子吗?」
「喔喔,『御都合主义』吗?想太多了,不可能有那种技能喔。」
「……」
「重点是,如果真的是御都合主义,他会迎接更幸福的结局吧?格古亚小姐不会死,伊莉小姐也不会先一步离开人世,他也不会一边期望死一边活着。这样与其说是御都合主义,应该说是不如意主义吧?」
「…………那么,那是怎样?意思是,一切都是汝的推论吗?」
「是。说起来,我的发言连一点根据都没有吧?」
「……咦……?不是吧……说起来……汝不是跟他交手之后才这么确信的吗……?」
「只是交手而已,不可能会晓得那种事喔。」
「……」
「那些话是我信口胡诌的。」
「……………………原来汝会说谎吗!?」
「天底下没有不会说谎的人。」
那么说是没错。
但是,从亚雷克嘴里说出这种话,就会没来由地想反驳。
只见他耸耸肩,露出苦笑。
「就像这样,平常就要提醒自己当个老实人,说谎时就会效果绝佳。因为您就相信了我的胡诌。」
「……汝该说是老实人吗……算了,嗯……效果的确卓着。」
「对吧?」
「不过……这就表示,活了五百年、一直烦恼死不了的亚雷克山达,最后是死于汝的信口胡诌吗……?」
「不,杀死亚雷克山达先生的是您的『十成杀』,我做的事纯粹只有制造状况而已喔。」
「…………制造状况是指?」
「『营造出好像死得了的气氛』。」
「…………………」
『月光』心想早知道就不问了,她现在感觉就像是原有的印象都毁了。
她万万没想到英雄竟然死于那种单纯的虚张声势……?
『月光』感到头昏眼花的同时,手指抵着额头,继续发问:
「但是汝确信使用『十成杀』杀得死他吧?」
「因为事情都发展至今了,我才这么说……」
「喂,果然还是算了。吾不想听。」
「我其实没有根据。」
「就说了吾不想听吧!?」
「哎呀,当时我内心冷汗直流,担心在那个气氛下,要是杀不死他该怎么办。」
「汝,喂,汝……汝,明明那么自信满满地说『为您的五百年的心愿划下休止符吧』这种话吧!?」
「其实『十成杀』没什么了不起的喔。」
「…………」
「因为那是一种状态异常,除非是对下位对手使用,不然效力会非常弱。当然了,这招偶尔也会对上位对手管用,但基本上无效。亚雷克山达先生对您而言是上位对手。」
「……吾修行了吧?」
「是啊。实际上,您变得非常强。然而,亚雷克山达先生没有能力值。」
「……」
「关于这点也是原因不明。」
「………………」
「如果有我从战斗晓得的事,顶多就是他是『因应对手改变强弱的类型』。简单来说,就是他的战斗能力会随着情绪高低改变。因此,我才让他的情绪变低落。」
「……咦咦咦咦……因为他的情绪低落才死掉,是这个意思吗……?」
「这个嘛,也可以那么说。」
『月光』总觉得亚雷克在各方面都很过分。
然而,亚雷克面带笑容地说:
「就算不知道真相,还是意外能搞定吧?」
「……是啊。」
「不过,如果有机会,我也想知道他的真相。既然我已经找到了您,我想这非常适合当作下次的『游戏』。」
「……是吗?」
「而且我也有在意的事。」
「是什么?」
「人是BUG这件事。」
发问在先还说这种话也很过分,但『月光』即使听到回答也听不太懂。
『月光』抱头苦恼着。
亚雷克自顾自地娓娓道来:
「这是我在与亚雷克山达先生的对话中察觉的事情,他似乎本来是为了驱逐人类才转生到这个世界。」
「……什么?人类的英雄亚雷克山达吗?」
「因为你们会自主思考行动、会做出失败的行为,遭到某人命令也会反弹吧?」
「一般来说是那样吧。」
「在游戏中,这种情况却一点都不普通。NPC若是自作主张地行动会很困扰。」
「……又说了意义不明的话呢。」
「总之,最近的,应该说我生前的游戏,AI进步相当多,自由行动的NPC也增加了……但您不觉得,在开放世界慢活型游戏赋予NPC自由很无谓吗?」
「不,就算汝问吾,吾也无法回答呢……」
「神本来赋予他的任务,我猜是打倒像萨洛蒙先生或您这些特别强的BUG,保持人与怪物之间的强弱平衡。」
「从那家伙的行动完全看不出那种迹象。」
「要不就是他没听过什么是『BUG』的说明,要不就是忘了吧?我也一样,转生前后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听到了类似的吩咐。叫我『要成为勇者』。」
「……」
「但是这里既没有魔王,怪物的威胁也没那么大。所以我自然而然想到的是『驱逐犯罪者』。当初觉得无所谓所以无视那件事。但后来没钱,因为精神的因素也无法工作,我觉得已经不行了,就跑去突击『灰客』。」
「……然后就成为今天的汝吗?」
「是。现在想想,我到途中都按照着神的意图行动吧。但是突击『灰客』是在预想之上的事。还有,我的能力在其预想之下。」
「汝说这些话不会哀伤吗?」
「不会哀伤,倒是会怀念当时真年轻。不过──」亚雷克搔搔头。
他苦笑以后说道:
「──我当时很弱真是太好了。」
「……」
「虽然就结果而言,演变成要杀『灰客』,但如果没有在『光辉的灰狐团』度过的过程,我早就失去、弄错许多事──并且会寻求──跟现在认为是『正确答案』的事物不一样的──『正确答案』吧?」
「偏重结果的汝会肯定过程,还真奇怪呢。」
「这次的修行,我也学到了许多事。过程也很重要。」
「吾个人很后悔让汝学到某些事情就是了……」
『月光』苦笑着说。
亚雷克也笑了起来,但是完全没有在意那些事的迹象,直接改变话题。
「说到这个,今后要怎么办?」
「今后?」
「您达成毕生的目标,修行结束了。您没必要继续留在『银狐亭』,我也没必要将您当成客人。」
「怎么,要杀吾吗?」
「如果那是您的愿望,我会动手。」
「……汝看起来真的会动手呢,而且是面带笑容地动手。」
「不过嘛,在那之前请给我『辉芒』的名号。『灰客』与『狐』的部分,在『灰客』死后,『狐』一决定后事就迅速分配遗物,所以我已经获得了那些名号……但『辉芒』的部分,那时候只说『你就拿去吧?』顺便交给我而已……」
「……因为吾不曾在『狐』面前死过呢。她不认为吾活着吧?不过话说回来……真不愧是在『灰客』身边处理杂务的人。气氛完全毁了吧?」
「是啊。甚至在优咪的回忆录也略过了分配遗物的场景。我的披风与剑都是在那时候拿到的。」
「『狐』啊……是感情用事又实事求是的怪人呢……」
「总而言之,事情就是那样,难得本人在,我希望由本人正式过继名号给我。」
「有必要吗?现在的汝有没有吾的名号,都已经没差了吧?」
「就像之前说过的。是我……总之,是为了成长的仪式。」
「哼。那么想要就送汝吧。吾今后不会自称『辉芒』。吾本来就以『月光』的名义活动,只是因为万一真正身分泄底会很蠢,才另外取了那个名号罢了。」
「谢谢您。那么,您今后要怎么办?虽然您已经可以死了……」
「……汝讲话真过分呢。」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您想死,我会尊重您的意愿。我虽然继承了『灰客』,但成为暗杀者之后没杀过任何人,也不打算杀人。但我想如果是您,我愿意杀。」
「……汝没杀过任何人?」
「除了『灰客』与『狐』以外。也就是说,您在我心目中与那两人同个等级。」
「……明明将『狐』算在杀死的人之内,旅店的修行者却不算在内吗?」
「她们都活着喔?」
「…………不,唔嗯。是吗?吾再也不会说什么了……」
「那么?」
「……总之,吾会再活一阵子。」
「为何?」
亚雷克歪头纳闷。
为什么你要活下去?──是这个意思的疑问吧。
如果对方是普通人,会抱持这种疑问很奇怪。
但不巧的是,『月光』不是普通人。
「吾活了很久,让这条命存续的理由也消失了,的确或许差不多可以安息。」
「是。我以为无法理解萨洛蒙先生的您,会想赶快休息。」
「……但是,吾得传颂后世,亚雷克山达的一生很幸福。吾这么跟他约定了。」
「……」
「伤脑筋啊。非活不可的理由又增加了。所以,至少在吾现在的身体腐朽以前,吾想要活下去。」
「原来如此。」
「如果吾活得比优咪久,可以预留那家伙的尸体备用吗?」
「我不建议。别看我这样,我是很性急的人。」
「……知道了知道了。吾不会那么做,本来就是开玩笑的。吾已经受够了,再也不想附身在某人爱的对象了。」
『月光』耸耸肩。
然后,她仰望亚雷克说:
「总之,事情就是那样,给吾时间。活完这辈子,吾就会乖乖死掉。」
「我明白了。」
「那段期间,吾就交给汝照顾。」
「这我就不明白了。」
「吾是汝的父母喔。」
「啥啊?」
根本莫名其妙──亚雷克露出那种表情歪头质疑,『月光』无话可说了。
毕竟她对儿子置之不理那么久,第一次重逢时教他交涉术,又夺走了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归属,第二次修行反而是母亲接受儿子的修行,两人的关系就是这么尴尬。
叫亚雷克把『月光』当成父母,或许才是强人所难。
「知道了、知道了。吾会工作,会找个地方工作。但外表是少女、尾巴也有十条、不擅长肉体劳动,汝说这样的吾能在哪里工作?」
「您在『光辉的灰狐团』时代及其他时候,是怎样生活的呢?」
「靠『灰客』与『狐』养。」
「…………」
「还有就是吾不管哪个时期都几乎有金主,虽然不到娼妓的程度,但就某种意义而言就是靠身体赚钱呢,是吾的魅力使然。」
「……」
「好,吾知道了。亚雷克,当吾的金主吧。汝可以随意处置吾喔。」
「我拒绝。」
「为什么!汝喜欢像吾这样的体型吧!?」
「……我明白了。」
「明白了吗?」
「『银狐团』会介绍工作给您,请去那边。不过,我想现在的您当冒险者也活得下去。」
「吾不要冒险,衣服会弄脏。」
「……」
「吾想汝等不会懂,尾巴多达十条,就会在不知不觉间扫到各种东西。而且背部很热、屁股很重……吾果然不适合劳动呢。倘若亚雷克愿意养吾就感激不尽了呢……汝赚不少吧?」
「尾巴,要增加为十一条吗?」
「就说了吾没有更换的肉体吧!……是吾错了,是吾错了。不过,汝就收留吾三个月。到了紧要关头,吾就会去找金主……」
「……唔嗯……身为儿子不太赞成那种谋生方式……唉,没办法吗……?只不过,要请您帮忙旅店的工作喔。」
「汝该不会心想吾『光是走路就会顺便打扫吧』?吾的尾巴可不是拖把喔。」
「……原来如此,的确。」
「吾不小心失言了吗……?」
在两人对话的同时,『银狐亭』终于映入眼帘。
两层楼高的破旧建筑物。
『月光』在门前停下脚步。
她像平常一样等待亚雷克开门。
然而,亚雷克不动。
『月光』觉得不可思议,转头看向背后的亚雷克。
「……为什么不开门领吾进去呢?」
「再接下来的接待,就需要付费了……」
「那是哪门子的制度呀?」
「不,如果您要继续以客人身分光顾本店,本店当然会提供服务。但是如果您打算一边工作一边寄居直到找到工作,我想尽量不要使用服务才是明智的抉择。考虑到费用的话啦。」
「唉……日子真难过呢……」
「一旦您自行打开那扇门,您就是『银狐亭』的食客。」
「……」
「到时候我也会当作食客──应该说……哎,就是怎么说呢?」
「……怎样呢?」
「…………虽然我不习惯这种事。呃──我会以儿子身分应对您。」
「……」
「那么,决定如何呢?您是要当客人?还是母亲?」
「答案当然只有一个吧。」
『月光』摸上门把。然后,她亲自开门。
并踏进屋内。
这是她新人生的第一步。自行决定的目的起点。
所以,这时候──
经过漫长的时间,她终于开始她的人生。
○
「亚雷克,妈睡客房可以吗?」
晚上。优咪一进『银狐亭』员工室就这么问道。
不出所料,亚雷克人在只有一张大床的房间。
他坐在床上,入迷地读着某样东西。
没有发觉优咪的迹象──这是很少见──应该说是彷佛异常的情况。
没想到亚雷克竟然没发觉进入房间的人的气息。
「亚雷克?」
优咪靠近他,凑近他并看他的脸。
这时,亚雷克似乎才第一次发觉优咪的存在。
「啊、啊啊……对不起。什么事?」
「还问我什么事,我在说妈睡觉的地方。让她睡空客房可以吗?」
「嗯,好啊。但是……」
「?」
「家人更多了,女儿们也大了。或许差不多该需要扩建旅店。」
「扩建吗……?虽然有地,但再继续扩大,打扫起来或许会很辛苦。」
「在附近盖别馆,交给普兰与诺娃经营也是一个办法。」
「似乎还早……」
「楚菈小姐也是还在成人前,就已经出色地担任近卫兵。我想不会太早。」
「楚菈小姐的年纪比普兰和诺娃大吧……而且她非常疲惫喔……」
「……不管怎样,得思考许多事才行。常客也增加了。」
「亚雷克今后可以专注于旅店业务吗?」
「不。」亚雷克苦笑。
优咪叹气,接着耸耸肩。
「……又发现某个新『游戏』了?」
「是啊。」
「这次是找什么呢?」
「『世界的真相』。」
「………………我也常常会跟不上亚雷克喔。呃,那是什么?」
「我很在意过去的英雄亚雷克山达的消失方式。」
「消失方式?」
「我感觉他的临终宛如是遭到分解的程式。毕竟他的一生并不寻常,可想而知死法也不普通,但至少并不是所有死于『十成杀』的人都会变成那样。实际上,你就是应声倒下死掉的。」
「是啊。」
「他形容这个世界是『慢活型游戏』,然后,从我与他的对话也得到一种印象,就是我们转生者应该驱除的『BUG』是『人』。但是身为人会自主思考、行动,的确是很普通的事情。」
「嗯。」
「我认为,这个世界已经离开神的掌控。」
「……」
「在擅自开始活动的这世界,或许转生者(我们)才是『BUG』、『应该排除的异物』。」
「亚雷克说的话漫无边际,我听不太懂……结论是?」
「我多了很多像刚才列举的那些疑问,所以我想消除疑问。」
「……唉,真的是……在亚雷克为数众多『让人觉得不敢恭维的地方』之中,我觉得就是那种地方最不敢恭维。」
「那种地方是?」
「探究心。」
「…………我有反省喔。」
「话说,亚雷克在读什么?」
「『格古亚之书』喔。」
「事到如今为什么要读那本书?作者就在同一栋建筑物里面,有事情直接问她不就好了?」
「我想之后再问。现在想先厘清一下疑点。」
「……又进入莫名其妙的思考阶段了……结论是,今后的『游戏』将会是怎样的内容?」
优咪的语气彷佛有点吃惊。
亚雷克稍微思考一下之后回答:
「追逐五百年前的英雄们的足迹。只要知道他们的技能是为何被赋予,我想就能够更靠近世界的真相一步。」
他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
优咪再次叹气。
「……亚雷克不管过多久都不会成长呢,一发现娱乐就马上沉迷。」
「会吗?」
「但是──娱乐就是娱乐喔?」
「就说了我知道啦。不为游戏赌上人生,废人已经毕业。不过,从事旅店业务的同时,有机会就积极去玩,就是这么回事喔。」
「但是,亚雷克抛下萝蕾塔小姐的澡堂修行,跑去抓妈对吧?」
「虽然不为游戏赌上人生,但有活动还是会从公司早退吧?」
「…………算了,随亚雷克高兴吧。家里有我守护。」
「喔喔,感恩。一直以来很谢谢你。」
「没关系。说来说去我也喜欢那样。唉,总之──达成目标辛苦了。比预定的期间提前很多呢。」
「提前结束有额外奖励吗?」
「明天晚餐我会煮亚雷克喜欢吃的东西喔。」
「这样就足够了。」
两人笑着。然后,亚雷克在先前读的书夹进书签并放在床上,站了起来。
他瞥了一眼放下的书。
那是极为诡异又厚重的古书,内容则是荒唐无稽。
上头记载着男人的故事。又或是女人的故事。
洋洋洒洒讲述着相传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活着的人的──奇书。
「……虽然,也没有什么就是了。」
亚雷克不知该如何处置不明的感情。
「怎么了吗?」先出房间的优咪问道。
「没什么喔。」亚雷克摇了摇头,走出房间。
──没错,没什么。
他长年追寻的答案,与成为线索的书籍。
总觉得好像产生很多想法,也总觉得好像被迫思考很多事──
一旦结束,就是成为一本书。
就只是房间多了一本对任何人都无用,但是对自己有用的怪书而已──
那就是一点都不特别、平凡无奇的日常吧。
梦想 亚雷克山达的终点
那座纯白的空间似乎是隧道状,但看不见终点,转头看后面也看不到自己进来的入口。
他迷迷糊糊地往前进。
虽然不晓得自己为何前进,但他确信只有前进的意志是属于自己的。
他以不疾不徐的步调不断向前进。
只有自己的鞋声引发回音,完全没有其他声音。
这种状况下,一般人会觉得诡异,也会感到恐怖吧?
但是他──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轻松自在地低语。
觉得好像总是这样──就算他不知道路、食物见底了,他仍相信一定会有办法,持续走到今天。
每次。
每次──都被唠叨的她一味提醒。
「……原来如此。」
他耸耸肩。
然后,前进、前进、向前进。
接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名男子。
那是穿着过长绿色长袍的精灵男子。
那家伙甩着金色长发,锐利地眯起蓝色眼眸,然后歪扭嘴角笑了。
「来了吗?强敌啊。」
「……」
他失望地垂下肩膀。
金发、美得过火的精灵男子,讶异又疑惑地皱起姣好的眉毛。
「怎么了?」
「没有啦……虽然我早就隐约明白『这里』是『哪里』──正因如此,第一个看到的面孔是你,让我受到相当大的打击。这种时候啊,一般会希望特定对象第一个前来迎接自己吧?」
「哼。我就体谅你的心情。但是这也同样是斗争。你恐怕最想见到的女人,在顺序之争败给我了。」
「……这样吗?你真的是始终如一啊,斗争痴就算死了也治不好吗?」
「那不是治得好的东西,斗争是我的本能亦是本怀。我总是期望斗争──持续斗争直到死去之时。」
「……」
「如何?强敌啊,我杀死你了喔。」
「……是啊。你真厉害啊。虽然实际下手的人并不是你。」
「假如我还有一百年的寿命就会是我下手……不,这是在找借口吗?我在与时间的斗争中落败,来不及杀你,原谅我。」
「我就原谅你吧。」
「是吗?其实原不原谅都无所谓,我只是想说『原谅我』这句话而已。」
「喂。」
他笑了。
精灵男子也苦笑,并耸了耸肩──
「──就这样了。我的强敌亚雷克山达啊。」
「不跟我一起走吗,萨洛蒙?」
「……因为是现在我才说。」
「怎么了?」
「在四个女人之中,只有我一个男人等你,我感觉相当不自在喔。」
「……小白呢?男人除了你以外还有『真白之夜』在吧?」
「……」
萨洛蒙没回答──
他的身影逐渐变淡。
「喂,萨洛蒙!」
「倘若能在最后与你再来一战就好了。算了,胜负就先保留吧。真想再来场精彩的斗争啊,我的强敌──不,我的挚友啊。」
留下这句话,他的身影就直接消失了。
亚雷克山达茫然地杵在原地半晌──最后耸耸肩。
「你直到最后依然是始终如一啊。」
他笑着──
并再度迈开步伐。
在纯白空间的左右,各种影像由前往后高速流去。
有穿着西装、长得跟现在的亚雷克山达一点都不像的男人──
也有他转生后出生的村子。
……发生了几件不愿回想的事情,村子陷入火海。
他的旅行开始了。
最初是两个人。接着是三个人。
变成四个人、变成五个人、变成六个人、变成七个人──
从七个人少一个人,但是又变成七个人。
变成六个人、变成五个人、变成四个人。
变成三个人、最后变成两个人。
「……啊啊,是吗?一直都是两个人,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亚雷克山达重新体认到她的奉献自我。
自己一直让她辛劳、受她照顾。在记忆途中不时隐约可见相当凄惨的拷问景象,就连那也是她奉献自我的表现。
应该很普通的她。
一无所长却被迫背负了超过本分的命运、并非作为人而出生的她。
虽然亚雷克山达对她道谢过了,但他认为不管再怎么道谢都无以回报她的行为。
但是事到如今也不容许回头。
假使回头了,那才是背叛她的奉献自我。
亚雷克山达在旅行。
他在纯白隧道状的空间不断地走着。
既像是过了很久时间,又像是没过多久时间,感觉很不可思议。
他冷不防地停下脚步。
他的胸口苦闷,走不动了。
那不是不安或恐怖造成的。
而是寂寞。
如果他和同伴在一起,即使是看不见未来的旅程,他也能够唱着歌走下去。
但是一个人行走的路,却是这样无趣、痛苦──
「喂!亚雷克山达!」
碰!亚雷克山达的背被拍了一下。
实在太过出其不意了──他站不稳往前栽,眼角泛泪并咳了起来。
「做什么啦!?」
他转头大叫。
在那里的是──不让须眉的矮人女子。
她抬起下巴瞪着亚雷克山达──
「不许停下来。如果只需要前进,我做的泥人也会啦。」
「……」
「真是窝囊。啊啊,就这样了。我没有任何话想对你说。」
「……诶,达维多,你听我说。」
「你如果敢说『跟我来』,我就算死了也要宰了你喔。」
「……」
「嘎──!你是被遗弃的小狗吗!?这副窝囊德性!来,抬头挺胸,振作一点吧。光看都令人郁闷……但你这下总算能稍微明白,总是跟在横冲直撞的你旁边的那些人,有多伟大了吧?」
「……是啊。」
「那么我就真的没有任何话想对你说了,你就去玩味寂寞吧。如果你感觉有必要补偿我们,那对我们而言就是补偿了。」
「……你真的是『大哥』啊……」
「我是女的,就算死了也不许忘记喔。」
达维多笑着──她也同样消失了。
亚雷克山达甚至来不及沉浸在余韵之中,随即有人拉了拉他的手。
往下一看,在那里的是拥有褐色皮肤、绿色头发、看似年幼少女的老女人──
「兀乌姥姥,原来你死了吗?我以为你是树精或许还活着。」
亚雷克山达大吃一惊。
兀乌•芙梧噘着嘴,表情显得很不高兴──
「老身在生气喔。」
「……为什么?」
「哼!不是对汝,不对,或许是对汝……嗯?也就是说,老身是在对谁生气呢?」
「你好像还是老样子啊……」
「算了,总之老身即使不高兴还是履行了职务。因为帮汝等带路就是老身的任务。快过来,说话方式跟老身一样的那家伙在等着你。」
「…………等着我吗?」
「……啊,对喔。老身得再多等一下才行。虽然答应带路但果然还是算了。对喔,老身在生气!」
「……姥姥,你的装傻能力是不是更炉火纯青了?」
「老身才没傻!老身是正经的!嗯──……但是又觉得好像不是需要生气的事情……应该说反而是老身惹人生气吗?」
「虽然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我可以走了吗?」
「怎么,汝还在吗!?快去吧!」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真是的……」
「喂,亚雷克山达……汝不要让女人等太久喔。」
「……我知道了啦。」亚雷克山达苦笑着迈开步伐。
他不断地走,不久之后──忽然看见年幼少女的影子。
那是浮现在纯白空间之中的银色狐兽人。
那名少女摇着唯一一条尾巴,竖起大大的三角形耳朵,笔直地看着亚雷克山达。
「……格古亚。」
亚雷克山达呼唤对方。
格古亚快步跑到亚雷克身边。
但她在差一步就能互相碰触的位置,停下了脚步──
「……抱歉。」
她垂下耳朵与尾巴,这么说了。
亚雷克山达歪头纳闷。
「抱歉什么啦?」
「……没能让汝死成,因为吾的关系,害汝受苦了吧?」
她的声音十分宁静。
亚雷克山达耸耸肩。
然后,他靠近格古亚──
温柔地摸她的头。
「我一直想告诉你,谢谢你,托你的福,我得救了。」
「……但是……」
「我跟你说,格古亚,我第一次见到你时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
「你说自己是『受诅咒的孩子』、跟你『交谈就会不幸』对吧?」
「……是啊,然后亚雷克山达变得不幸了。」
「也是,在让人看过那么久的窝囊样之后说『其实我很幸福』,也很没说服力。死不了的我的确很不幸喔。」
「……果然。」
「但是我不曾恨你喔。」
「……」
「而且啊,那些跟你相处的时光,如今变成了美好的回忆……用你的话语让我不幸吧──我这么说过吧?然后我会──用我的力量将那些不幸变成美好的回忆。」
「…………」
「『虽然发生过许多事,不过这辈子是很棒的人生』喔……所以别在意,我反而要谢谢你,多亏你让我活下去,我的旅程变成了值得自豪的冒险。」
「…………那个,亚雷克山达。」
格古亚忸忸怩怩地将手摆在肚脐前面、互搓手指。
然后,她娇滴滴地抬眼看着亚雷克山达──
「吾、希望得到汝的爱。」
「……」
「吾希望以女人的身分得到汝的爱。」
「…………」
「机会正好,吾想趁现在问个清楚。汝──假如吾活着,汝会不选择伊莉,而是选择吾吗?当初有吾与亚雷克山达共结连理的未来吗?」
格古亚甚至屏息凝气,专注地看着亚雷克山达。
他露出严肃的表情──
「尽管如此,我仍然会和伊莉在一起喔。」
「……是吗?」
「……抱歉说不出嘴甜的话。」
「吾从一开始就不指望汝『嘴甜』。」
「……是啊。不过话说回来──我本来就有心理准备会害你哭,但你也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变强了啊。」
「就是说呀。别看吾这样,吾很强呢,强到足以保护汝。」
「……的确是啊。」
「去吧,伊莉在等着汝。」
格古亚笑着说道。
亚雷克山达退离她一步。
接着,想要最后再说一句话──
「…………」
──但他决定不将其化成言语。
亚雷克山达转身背对她。
「这段恋途很开心喔,吾的光芒•亚雷克山达啊。」
道别的话语从背后传来。
不回头看是很艰难的一件事,但他咬紧牙关、握紧拳头,以坚定的脚步前进、前进、向前进。
白色空间持续着。
不断地不断地持续──但是,结束的时候到来了。
「……」
亚雷克山达看着在终点等待的少女。
桃红色头发、个子很高的少女。
──亚雷克山达实在过于怀念,导致发不出声音。
他有很多想说的话,也应该有必须说的话才对。
但是没有一句话成声──
──在一段漫长时间过后,他好不容易说出仅仅一句话。
「……抱歉,让你久等了。」
只挤出了那句话。
她笑着──
「『被哥哥困扰』这件事,已经是老样子了。」
她伸出了手。
亚雷克山达握住那只手──与对方一同迈步走去。
迎向白色隧道的终点,迈向另一边──
他们好不容易、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