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欧朵的「奴隶」购入记



  欧朵与他的相遇是在很久以前,那时候的他们在某座地下城的顶层,为了钱挑起了一场战斗。

  一获千金是所有人的梦想,简单来说,欧朵也是憧憬这个梦想的少年少女之一。

  她挑战了地下城。

  那是座耸立在草原上的金属高塔。各种狠毒的陷阱挡住冒险者的去路,名为「拒绝之塔」──八十级。

  欧朵自信十足地闯了──人称自杀者专用的那座地下城。

  她这么做是为了得到据说放在地下城魔王房间的「格古亚预言书」。

  由与五百年前的英雄•亚雷克山达一同旅行的兽人格古亚写下的书──据说书里记载着所有今后将会发生的事情,以及过去发生过的事情。

  欧朵并不相信预言这回事,但那是传说中的勇者队伍里的成员写下的书,应该可以向收藏家卖个好价钱。

  欧朵需要钱……而且是无比庞大的金额。

  一般人根本不敢妄想的一大笔钱──为了这笔钱,她在地下城内前进。

  她一边回避陷阱一边前进,不知道究竟爬上了几层楼。

  如同这座塔的外观,内部也是清一色由银色金属制成。

  尽管没有人负责整理或清扫,但光可鉴人的内墙依然散发出水亮的光芒。

  自己的身影映照在塔内的各个角落。

  蓝色毛皮的猫兽人──她对自己那对尖尖的耳朵与细长的尾巴很有自信。

  她的自信并非是来自外表的美丽。察觉危机的能力与可说是第六感的敏锐度,得到了她莫大的信任。

  她的装备属于探索用途,紧贴着肌肤,不容易发出摩擦声响。腰间则是缠着一条粗腰带,上面有工具收纳包、宝物收藏袋和一把短剑。

  虽然有携带武器,但欧朵自从进入冒险者这行直到现在,都尽可能避开了所有战斗。

  战斗需要齐全的装备,而且容易受伤。在无数次的失败之后,她学到了赚钱最好的方式就是探索。

  学习很重要,欧朵如此认为。

  关于这座「拒绝之塔」的情报虽然不多,但她也在事前做过了功课。

  塔内几乎没有怪物。这座地下城之所以会是八十级,是因为陷阱多再加上凶猛的杀意──所以说,只要不掉入陷阱就行了。

  虽然力气不大,但她对行动力很有自信。

  即使脑袋不好,但尾巴和耳朵会自动对危险产生反应。

  正因如此,她才能够挑战这座没人敢挑战的自杀者专用的地下城,而且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更快抵达「拒绝之塔」的顶层。

  ──她原本是这么以为。

  「哎呀,王都的冒险者居然有办法到达这里,真稀奇。」

  顶层已经有人早到一步。

  意料之外的事态让欧朵难掩困惑。

  对方是个年龄不明的男性,那张阴森的面具首先引起她的注意,接着是那件银色的毛皮斗篷。

  他的腰部后方看得见剑柄,说不定他的身上配戴着剑。

  男人手上拿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本相当厚的古书。书本经过装订,和她在城里看见的书籍如出一辙。

  虽然古老,但书页看不出泛黄的痕迹。

  厚重的硬壳封面──欧朵注意到那本书的书名。

  『格古亚之书』。

  那正是欧朵的目标,独一无二的宝物。

  男人微笑着说道:

  「您也是来找『这个』的吗?」

  「……没错,我需要那本书。」

  「不过,我早一步拿到了这本书。从事冒险者这一行,宝物被人捷足先登的情形很常见。劝您遵循冒险者的规矩,放弃这本书……这么说有点残忍吗?至少您不会服气吧。」

  (插图020)

  男人认同地点着头。

  然后,他慢条斯理而且小心翼翼地把「格古亚之书」放在脚边。

  他的动作不是要把那本书丢了。欧朵忍不住纳闷,完全不明白男人的用意。

  「你想干么?」

  「我认为心服口服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如果依照冒险者的规矩,先获得『格古亚之书』的我拥有这本书的所有权,不过我现在的职业不是冒险者──所以我决定给您一个机会。」

  「……这话的意思是?」欧朵问。

  男人往前跨出一步,让「格古亚之书」的位置移到自己背后。

  「『格古亚之书』在我背后,您要用什么手段都可以,从我的旁边、上面或是下面,总之就是穿过我,绕到我的背后。只要您做得到,我就把这本『格古亚之书』让给您。」

  「……」

  「我同样也需要这本『格古亚之书』,所以我不会放水。不过,不管最后是什么样的结果,比起没有挑战的机会就让宝物被人从眼前夺走,这种方式您应该比较能够接受。」

  「……我的速度很快。」

  「好像是这样。我特地选了对您比较有胜算的方式,您要挑战几次都没问题,不过在挑战前我有个要求──」

  男人正要解释的时候,欧朵不等他说完便兀自展开行动。

  先抢先赢。

  她搞不懂男人的目的,但这的确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欧朵的直觉这么告诉她──所以她使出了最快的速度。

  欧朵的战斗能力不高,但是她对脚程和行动力很有自信。

  她只要认真奔跑,马上就能够从停止的状态加速到最高速度。

  她的加速不只趁人不备,一般人也不可能反应得过来──只可惜……

  「──我有个要求。」

  男人用单手挡住了打算穿过自己身边的欧朵。

  他只是按住欧朵的肩膀,她便全身一动也不动……强劲的力道是其中一个原因,不过她感觉从耳朵到脚尖,像是被看不见的针牢牢缝住,身体完全无法动弹。

  男子用没有按住欧朵的手往旁边一挥,手掌的方向随即出现一个不明物体。

  那是个与人头差不多大小的球体,发出微弱的光芒,轻飘飘地飘浮在空中。

  不明物体──男子解释起那是什么东西。

  「这是『储存点』,请朝这个东西说『储存』。」

  「……」

  「如果您不愿意,我也有因应的方法,不过……我个人强烈建议储存,因为要是不储存,很有可能丧命。」

  叽。

  欧朵被抓住的肩膀发出倾轧声──对方拥有足以捏碎她骨头的力道。

  这个男人很强。即使接下来不需要打倒对方也能获胜,这毫无疑问是场战斗。

  欧朵看着与自己敌对的男性。

  然后,她看向自己的尾巴。

  那是会在察觉危险后炸毛的优异感觉器官。这副值得信任的肉体有好几次救了自己的性命,然而──面对确实能够杀死自己的男人,尾巴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男性露出没有敌意的微笑。

  「如果要照我提议的游戏方式进行,请储存。」

  温柔的语气彷佛在慰劳她的辛劳。

  欧朵不知道那样的宣言有什么意义。

  不过,最好还是照对方的意思去做──直觉这么告诉她。

  「……没问题,『储存』。」

  「很好,可以开始了吗?」

  欧朵有种感觉,这个人不是危险人物,他没有杀死自己的意思,甚至不想与自己为敌。只是──他怕不小心误杀了自己。

  即使她明白对方的想法,理解彼此的实力差距──

  「『格古亚之书』我收下了。」

  「这股干劲很不错,我们这就开始吧。」

  欧朵挑战起了这场明知道没有胜算的战役。

  ○

  筋骨僵硬。

  在全身不明的疼痛中,欧朵醒了过来。

  她看向四周,这里是──陌生的场所。

  室内是木板装潢,自己睡的地方似乎是张床铺。

  其他的家具只有一个化妆台,是个相当冷清而且莫名诡异的房间。

  房间有扇小窗,只有一个出入口。

  她看向手脚,手脚上面──没有被绑缚。

  体内依然残留着痛楚,但是身上没有受伤,也没有发现伤痕。

  「您醒了吗?」

  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欧朵跳下床,背部紧贴着房间一角。

  身上穿着的是记忆中自己的服装,但是当她反射性地伸出手时,却没有找到武器。

  她以高度戒备的视线看向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年龄不明的男性。

  ……过去与现在在脑中串连了起来。

  对了,在地下城的顶层,自己试图从这个男人手中抢下「格古亚之书」。

  结果──自己不只碰不到对方一根寒毛还昏了过去,也许是他后来把自己从地下城带回到这里,欧朵暗忖。

  理解状况后,欧朵放松了戒备。

  「你救了我吗?」

  「算是救吗……就当成是这样好了。您在中途昏厥,是我把您送来这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我经营的旅店,名叫『银狐亭』,这间是客房。」

  听见男人的解释后,欧朵注意起他的服装。

  他的身上没有在地下城时装备的银色毛皮斗篷与面具,而是穿上厚衬衫搭配围裙,一身店家老板的装扮。

  他想必也没有武装。

  ……即使像这样面对面,也感觉不到任何危险。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强。

  虽然他走进房间的时候不只没有发出脚步声,甚至连开关门的声音也没传出来。在他发出声音之前,自己完全没有察觉他的气息──她的感觉器官没有对这个男性做出反应。

  耳朵与尾巴都非常平静。

  「……我输了。」

  「是啊,虽然我没有分出个胜负的意思……」

  「为什么要救我?你也可以把我丢在那里吧。」

  「您会失去意识,是因为我提议的游戏方式。另外,要从八十级的地下城离开很麻烦。尤其是到处充满陷阱的地下城,回程更让人厌烦吧?您想要的宝物被我捷足先登了,所以这就算免费服务。」

  「……『格古亚之书』。」

  「虽然不是很想这么做,但视情况我也可以把『格古亚之书』让给您。我的目的是阅读书里的内容,只要把内容看完,那本书对我来说就没用处了。」

  「……视情况?」

  「如果您的目的是『记载过去与未来所有事物的预言』,那么很遗憾,『格古亚之书』不是那种书,只是本日记而已。」

  「……」

  「所以书名不是『预言书』,而是『格古亚之书』吧,『预言』这部分或许是穿凿附会后传说的结果,虽然和事实也没有相去太远。」

  「?」

  「……没事。如果您对内容有兴趣,我之后可以借您。如果您有其他目的,我就必须再另外判断。」

  「我需要钱。」

  隐瞒也没用,欧朵老实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男子苦笑着搔了搔脸颊。

  「您真是直接。」

  「……我有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七名奴隶。」

  「……为什么您需要那么多奴隶?大型店铺的老板会需要员工──您看起来也不像老板。」

  「我是奴隶出身,我想救出其他伙伴,所以我需要钱。」

  「……我明白了。不过,如果您是要赎回自己,想必您也知道……光是购买或是为一名奴隶赎身,需要的金额相当庞大。就我的感觉,就和购买一台高级轿车差不多。」

  「……?」

  「……不好意思,那是我那个世界的说法。总之,花费并不便宜。一本『格古亚之书』可以买下多少人,得视奴隶的价值而定,不过势必不到足以买下七个人的金额。」

  「……总之就算只有几个人,就算不是全部的人,我都得赶快买下他们,我不能让他们永远陷入剑斗。」

  「剑斗?」

  男子显得很不解。

  欧朵点头。

  「剑斗,让奴隶手持武器和其他奴隶或是怪物战斗,给观众看的一种表演,我在恢复自由前就是剑斗奴隶。」

  「原来是剑斗奴隶。法律禁止剑斗这种表演,因为容易造成死亡……虽然有不用武器斗殴的竞技,但我倒是没听说逼奴隶战斗的情形。」

  「我是地下交易商•帕尔特罗梅欧底下的奴隶。帕尔特罗梅欧栽培奴隶参加剑斗大会,并且用这样的方式赚钱。」

  「……剑斗大会……我不可能没注意到这种活动,可是我的确疏忽了……藏匿的方式和那家伙很类似。」

  「?」

  「没什么,您的事情引起了我的兴趣,而且说不定能够接近我的目标。所以说,我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

  「那七名奴隶由我来买下。」

  「……?」

  「只要在帕尔特罗梅欧底下,您重要的朋友就会过着被迫参加剑斗大会,而且随时可能丧命的日子吧?所以说,我会把您想救出来的奴隶全部买下来。我们才刚认识不久,要您相信我可能很困难,但我保证至少待遇会比剑斗奴隶来得好。」

  「…………」

  「您可以慢慢赚钱,再从我这里买下或是放他们自由。」

  「……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赚到那么多钱。」

  「这的确是个问题,不如您来修行吧。只要有足以征服地下城的实力,就能赚到更多的钱。」

  「是这样的吗?」

  「对。您想救出的奴隶安全能够获得保障,您也能学会稳定的赚钱手段,我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没问题。」

  「……您回答得真快,我以为还得多花点工夫说服您。」

  「?」

  「遇上这么有利的条件,一般都会提高警觉不是吗?像是怀疑会不会是骗人。」

  「你在骗我吗?」

  「不,我是说真的。」

  「……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你不危险,和你讲话的时候,尾巴也没有炸开,感觉得出来你不会欺负我。」

  「直觉是吗……冒险者里面也有不少人比起知识与常识,更重视自己的经验和感觉,但是……您特别相信自己的直觉呢。」

  「尾巴炸开的反应帮了我很多次,我的尾巴很优秀,不只一次救了我。和你讲话的时候,尾巴没有炸开,和帕尔特罗梅欧讲话的时候,尾巴常常炸开。」

  「您认为帕尔特罗梅欧是危险的人吗?」

  「……帕尔特罗梅欧很危险,不管是修行还是不想出赛的时候,他都会用鞭子打人。他说这么做是为了大家好,不过我知道他在骗人。」

  「……我大概想像得出来帕尔特罗梅欧是什么样的人了。」

  「我的尾巴告诉我,你不危险,所以我相信你。」

  「我知道了。那么由我买下奴隶,而您接受我的修行增强实力后赚钱,就这么做吧。」

  「好。」

  「事不宜迟。」

  男子转过身。

  欧朵难掩纳闷地问道:

  「你有钱吗?」

  「我手边的钱够付押金,而且我想应该不会要求我在今天付清全部金额。金额庞大的交易通常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完成。」

  「……这一点我也知道,我在买下自己的时候也花了很长的时间。」

  「这么说来,您是怎么赚到买下自己的钱?靠剑斗吗?」

  「我的实力很弱,赚不到钱,所以是用大家赚来的钱……而且我是可以解放的奴隶里面最年轻的。」

  「毕竟解放奴隶有很多麻烦的规矩,大致上来说最主要的阻碍有三个,『赎回自己的资金』、『没有犯罪纪录』和『成年』。」

  「……我认为小孩子应该尽早获得自由。」

  「您似乎活在上一个时代的奴隶制度,最近的奴隶契约重视的反而是要约束奴隶主的行为。」

  「……?」

  「现在的奴隶制度是提供无家可归的小孩子工作、居所与伙食的保障制度,为了不让他们遭到任意遗弃,才会有『成年前不许解放』这项规定。」

  「……听不懂。」

  「您对『奴隶』的定义是什么?」

  「……不战斗就会遭到鞭打,不修行就会遭到鞭打,战斗的话如果实力不够就会死,为了增强实力进行的修行也会死……大家的生命里面只有主人,所以甘愿为了主人粉身碎骨,我觉得这种想法很可怕。」

  「那是旧时代奴隶的想法……必须尽快解放他们。」

  「?」

  「那是我自己的事。我们这就走吧,我不知道帕尔特罗梅欧先生在哪里,必须请您带路。」

  「没问题,不过在走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

  「尽管说吧。」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男子这时候似乎是第一次注意到自己还没报上名字。

  他面露苦笑──

  「不好意思,我叫亚雷克山达,您要叫我亚雷克或是亚雷克斯都可以。」

  五百年前的勇者──他报上了与预言书作者格古亚有着深厚渊源的人物的名字。

  ○

  欧朵来到了王都中央,帕尔特罗梅欧的秘密宅邸就在这附近。

  她望向四周,这里的房子都是四层楼以上的高楼。

  那些屋顶呈八角锥造型,由红或褐色砖瓦建成的屋宅,看上去就很高级。

  房屋以王城与壕沟为中心围绕在旁,因此这些宅邸本身看起来就像保护王城的城墙。

  五颜六色的石头铺成马赛克风格的石板路,他们就踏在这上面向前走去。

  亚雷克也在欧朵的身边,他的身上没有带什么东西。

  他的打扮和在旅店工作时一样,只是把围裙脱了下来。尽管待会儿就要买下七名奴隶,他却不像带了钱在身上。

  欧朵感觉自己受到特别的关注,她往四周看了过去。

  这一瞧,她发现那些衣冠楚楚的路人正打量似地不时窥探她。

  ……附近都是人类。

  由于这里是人类的王都,王城附近的人大多地位崇高,因此一看就像是冒险者的猫兽人自然格外引人注目。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欧朵向走在身边的亚雷克说道。

  「我想也是,您太醒目了。」

  「为什么你没有感觉?」

  「因为我用不会引起其他人注意的方式行走。」

  「……?」

  「我的行走方式是让他们即使看见了也会当成没看见,虽然因为您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这里,所以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好厉害。」

  「您总有一天也能学会这一招。」

  「我会加油。」

  「是,请努力……帕尔特罗梅欧先生的宅邸是哪一栋?」

  「就快到了,那里有点隐密。」

  「知道了。」

  「……就快要可以见到焰了。」

  「焰?那是人名吗?」

  「对,焰是比我年长的剑斗奴隶。她的实力很坚强,解放我的钱也大多是她赚来的。她参加过很多次大会,得到很多次优胜,大概有一百次那么多。」

  「这样啊,我不知道剑斗的平均等级,不过……您说过那是『随时有可能丧命』的表演。光是能够参加上百次大会,便足以得见实力的确坚强。」

  「焰很强。」

  「倒是您的话中有一点很让人在意。」

  「焰吗?她的胸部很大。」

  「……我看起来像是对这种事感兴趣的人吗?」

  「大家注意的都是那里,我也喜欢焰的胸部。」

  「……先不讨论这件事了。您刚才提到焰参加了上百次大会,并且获得优胜。」

  「对,啊,不过上百次太夸张了……唔,至少有五十次。」

  「五十次以上都可以算是误差范围吧。不过这么说来很奇怪,在剑斗大会获得五十场以上的优胜,赚到的钱却只够解放一名奴隶吗?」

  「奴隶很贵。」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和我印象中的不太一样,难道规模没有我想像得那么大吗?」

  「……?」

  「没事,之后确认就知道了,请别放在心上……帕尔特罗梅欧先生的宅邸还没到吗?」

  「看到了,就在那里。」

  欧朵指向一栋外观与周围建筑物如出一辙,且拥有八角锥屋顶的砖瓦宅邸。

  那是栋三层楼的建筑物,整体外型细长,但是在里面生活过的欧朵知道,内部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狭窄。

  「帕尔特罗梅欧先生的办公处和奴隶训练场是分开的吗?」亚雷克一脸纳闷地问着欧朵。

  「……?」

  「他不常和奴隶待在一起吗?」

  「我懂你的意思,只是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问。帕尔特罗梅欧总是在奴隶身边,要是有人偷懒或是没有表现出成果,他就会用鞭子抽打大家。」

  「……虽然有『糖与鞭子』这种说法,但他还真的用鞭子打人啊。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他就要接受宪兵指导了。」

  「是吗?」

  「顶多是指导而已。现在处理奴隶关系的方式和五十年前有很大的不同,奴隶不再是『个人财产』而是『公共财产』,这是现在的风潮。」

  「也就是说?」

  「……唔,总之,不好好对待奴隶的话,就会受到世人的谴责。」

  「大家都对奴隶很好吗?」

  「很好……嗯……那和个人主义无关,应该说是法律和社会风潮形成的现象。」

  「…………」

  「……和您讲话让我想起女儿小时候。」

  「为什么?」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对了,我确认一下,您已经成年了吧?」

  「成年了。奴隶解放的条件是『支付买回自己的资金』、『没有犯罪纪录』和『成年』。虽然有比我小的孩子,但因为种种原因,焰建议用大家存起来的钱……解放我。」

  「我懂了。剑斗感觉属于灰色地带……『犯罪纪录』大致等同于『逮捕的纪录』,只要没有抓到就不算犯罪,每个世界都一样。」

  「我做了坏事吗?」

  「不是……当奴隶时的犯罪行为一旦曝光,市民权有可能会遭到剥夺……或许也有这样的盘算。」

  「……谁有这种盘算?」

  「当然是帕尔特罗梅欧先生。假设您告发他,您从事剑斗的行为也会曝光。就算您没有拒绝的权利,就算有斟酌的余地,依然改变不了犯罪事实,您的市民权会遭到剥夺。换句话说,帕尔特罗梅欧先生把您的自由当成人质,用来确保自己的安全。」

  「……你的话好难懂。」

  「没关系,只要我懂就行了……您说帕尔特罗梅欧先生常和奴隶待在一起吧?」

  「对。」

  「那就奇怪了……帕尔特罗梅欧先生的宅邸里面,只有一个人的气息。」

  「……只有帕尔特罗梅欧在里面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如果是我知道的气息,想要锁定特定人物不是问题,不过要是陌生的气息,我只能知道『那里有人』,但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帕尔特罗梅欧先生。」

  「……快走。」

  欧朵冲了出去。

  既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判断最快的方式就是亲眼确认。

  她粗鲁地踢开木门,并且拔出腰后面的短剑。

  一楼不见人影,她沿着螺旋石梯走上二楼。

  楼梯尽头是个没有用木材补强、内墙裸露在外的空间。

  她想起在这里修行的日子──与伙伴一同度过的时光。

  ……然后,她忆起了那些再也没有回来的伙伴。

  在莫名宽敞、空无一物的冷清石造空间──欧朵看见了站在中央的那个熟悉背影。

  那是位女性。

  从打扮很难判断她是轻装还是重装,装钉金属的皮革铠甲只保护重要部位,身体大多裸露在外。

  浅红色的短发,纤细的四肢,但是欧朵知道她的身体里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焰!」

  欧朵唤着她。

  焰回应她的呼唤,转过头来。

  她有一张自负的脸庞,只是软弱的表情格外显眼。

  白皙平坦的腹部,丰满的上围。

  ……这些全都染上了鲜红的液体。

  她的右手举着一把大剑,那把剑也沾上了黏稠的红色液体。

  ……欧朵隐约看见焰背后有个东西。

  她挪了下位置,确认那是什么东西。

  结果,她看见奴隶商人帕尔特罗梅欧倒在那里──

  ……焰把头转过去。

  她笑了──脸色十分惨白。

  「……你怎么在这时候回来了?」

  并以苦闷的语气如此说道。

  欧朵也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焰杀了帕尔特罗梅欧。

  面对这个事实,欧朵完全说不出话。

  ○

  「唔。」

  焰痛苦地呻吟着,欧朵反射性地想冲过去。

  「焰!」

  「别过来!」

  她挥起手里的大剑。

  光是风压就能把人吹走的威力袭来──欧朵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焰的呼吸急促,仔细一瞧就会发现,她的脸上渗满了汗水。

  鲜血与汗水在焰的肌肤上闪耀──欧朵感觉到异样的美丽。

  她用一只手按住脸,露出了鬼气逼人的表情。

  「……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已经不是奴隶了吧?」

  「我是来赎回你们的。」

  「……说什么蠢话,解放七名奴隶的资金哪有那么容易筹到,你该不会是上当了吧?」

  「……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觉得可以相信亚雷克。」

  「又来了?……你老是用『感觉』判断,虽然大多都没错也很厉害就是了。那算是直觉吗?你的危机探测能力真的很准。」

  「所以说,焰也自由了……不用再参加剑斗了。」

  「你还是一样愚蠢呢。你看看自己眼前,我杀了帕尔特罗梅欧,既然物主死了,有谁可以和你签订买下我的买卖契约?」

  「……我不知道。」

  「我想也是,总之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回去。」

  「焰呢?」

  「……」

  「焰要回去哪里?」

  「…………」

  「帕尔特罗梅欧不在了,焰要回去的地方是哪里?」

  「……受不了。」

  「……」

  「受不了,为什么会刚好在这个时候碰到你。」

  焰笑了出来。

  原本那张凶狠的脸庞露出笑容,欧朵终于放下心来。

  不过,笑容只维持了一瞬间,焰马上又痛苦地板起脸孔。

  「总之,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了……快离开这里,否则我要生气了。」

  「我不想惹你生气。」

  「那就快走。」

  「……可是,我知道有件事一定要问。」

  「…………」

  「大家在哪里?」

  「……」

  「耶德、托雷、费穆、提欧、修可、乌迪……大家在哪里?」

  「他们不在了。」

  「…………不在?」

  「对,不在了。所以说,就算你要买奴隶,也没有奴隶可以让你买。」

  「不在是什么意思?用我听得懂的说法。」

  「……」

  「焰,回答我。」

  「我杀了他们。」

  「…………骗人。」

  「他们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你和大家相处得很愉快啊。」

  「这是你无法理解的事。」

  「告诉我。」

  「……我不会告诉你──呃。」

  焰的脸庞扭曲,她像是痛苦──也像是愤怒。

  她咬紧牙,握紧拳头,双眼用力瞪着不是欧朵的某个东西。

  欧朵忍不住担心,当她正想冲上去的时候──

  焰不肯让欧朵接近自己。

  「我说过别过来吧。」

  「……可是,你看起来很痛苦,我不能放着你不管。」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了,不要理我……你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我不会抛下你。」

  「不听话的孩子。」

  「固执的家伙。」

  「……好,我知道了,通常这种时候我们会打架来决定结论。」

  「…………没错。」

  「而且,每一次都是我赢。」

  「……」

  「这次肯定也和以前一样。也许你没办法接受,但是你记住了,这个世界充满了让人无法接受的事物……成熟点,你不再是奴隶了。」

  焰用单手挥起大剑,欧朵举起短剑。

  欧朵感觉到自己紧张得胸口很难受。

  她知道自己不能输,她知道万一输给焰,并且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与焰分开,那就再也别想知道真相了。

  遗憾的是──自己赢不了焰。

  欧朵竖起的寒毛与缓慢炸开的尾巴,预告了战败的未来。

  「我要上了。」焰说。

  接着,她使出了速度快到足以模糊自己轮廓的斩击。

  欧朵也急忙举剑前进──预感着会在一秒后到来的败北。

  然而,战败并未发生。

  「可以打扰一下吗?」

  一道人影介入两人之间。

  那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就在那里了?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以欧朵的主观来说,像是「忽然从空无一物的地方冒出来」──亚雷克徒手挡下了焰的大剑与欧朵的短剑。

  焰飞快地往后退开。

  接着,她用双手握住大剑说道:

  「你是什么人?敢碍事我就杀了你。」

  「您觉得自己做得到吗?」

  「……啧。」

  「不好意思打扰您们,不过我打算协助欧朵小姐,如果您们在这里打起来,我会很伤脑筋,因为欧朵小姐一定会输。」

  「……那又怎么样?你打算代替欧朵当我的对手吗?」

  「您不是想决斗吗?不过您不是我的对手。」

  「……」

  「啊啊,我没有挑衅的意思,『一定会输的架』想必无法让您心服口服,我只是想这么说而已……欧朵小姐也是一样,就算真的输给您,她的心里肯定还是无法接受。」

  「……不然要怎么办?」

  「我有个提议,欧朵小姐接下来由我协助修行,修行后,您再与欧朵小姐决斗,让双方都能服气。」

  「…………」

  「怎么样?」

  亚雷克看向欧朵。

  欧朵点头。

  「……我没意见,只要焰同意就好。」

  亚雷克的视线往焰看过去。

  她叹了口气。

  「……没问题,她要是老缠着我也很烦人──就让她心服口服吧。」

  「感谢两位,那么我们可以有多少时间呢?」

  「……为什么问我?」

  「因为这里时间最紧迫的人就是您了。」

  「……」

  「我希望至少能有三天,虽然三天实在太短了──」

  「从今天开始算起,我给你们七天的时间。」

  「……没问题吗?」

  「…………你看得到什么吗?」

  「您的HP。」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总之我给你们七天,今天是第一天,明天是第二天,第七天的晚上在剑斗场决斗,没问题吧?」

  「………………既然您这么安排,我会尊重您的意思。」

  「那就别问那些废话了……倒是你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这样忽然冒出来……难不成替欧朵出钱的人就是你吗?」

  「对,如果事情顺利,我本来打算和您的主人聊一会儿。」

  「……你有什么目的?『做了好事』的满足感吗?还是有钱没地方花,撒钱找乐子吗?还是──你想要的是欧朵的身体和人生?」

  「请放心,我没有加害欧朵小姐的意思,再说我有老婆了,我要是想要她的身体,内人会发飙,内人生起气来非常可怕。」

  「不然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她,不过那孩子就算赚几十年,也赚不到可以买下七名奴隶的金额。」

  「她赚得到,不过这件事我们就先不讨论了……我的目的可以说是『让世界稍微变得更美好』。」

  「……」

  「另外我对帕尔特罗梅欧先生的情报操作技巧也很有兴趣,虽然我很努力了,但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阴暗的角落。为了达成目的,我希望可以更熟知操作情报的方法。」

  「……你也和帕尔特罗梅欧是同一种人。」

  「可以说是表里两面吧,如果要说是正义还是邪恶,说不定您会把我视为同样是邪恶的一方。在非法的社会里面但不是坏人,表面上的样子不是真正的样子,不白也不黑……大概是这种感觉。」

  「…………可疑的男人,真不知道欧朵为什么会相信你。」

  「可疑吗?我自认是个老实人。」

  「……哼。」

  「总之,时间就定在七天后,感谢您的好意。」

  「无所谓,多个几天也无法弥补我和欧朵的实力差距……只要能让欧朵服气就好,如果你做得到的话。」

  「既然有一个星期,大概能够将赢过您的可能性提升到一半。」

  「……真有自信。好,那么──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您有地方可以去吗?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到我们的旅店。」

  「不用了,我不想再和欧朵的人生扯上关系……第七天的晚上,我会战胜她,然后离开,以后我跟她再也没有瓜葛。」

  「……真厉害。」

  「什么意思?」

  「……在那样的状态下还能表现得这么有活力,实在令人钦佩,原来这就是经历过拼上性命修行的勇者。」

  「…………和你讲话好累,这方面你和欧朵很像。那么──后会有期,道别的那天再见。」

  说完──

  她像是相信不会有人追上来,慢条斯理地走了出去。

  欧朵目送焰离开后,面向亚雷克。

  「亚雷克,帮我修行。」

  「您真是急躁呢。」

  「我要变强,变强之后,我有很多事要问焰。」

  「……」

  「焰看起来很痛……她很强但也很虚弱,所以我要帮助她。」

  「我明白了……很好的决心。那么我们马上就开始修行,首先要前往城南的悬崖。」

  「知道了,在那里要做什么?」

  「从悬崖上跳下去,然后吃豆子。」

  「……?」

  「实际修行之后就知道了。」

  「没问题,我会努力。」

  欧朵握紧拳头,然后──开始了她修行的日子。

  ○

  当天傍晚,欧朵立即开始修行。

  修行内容有两项,分别是一再跳下悬崖自杀,以及吃豆子吃到撑死。

  这两项都是让人差点丧命的修行──实际上也真的死了。

  她现在还能活着,全是因为「储存&读取」的能力。

  向亚雷克拿出来的不明球体宣告「储存」后,就算死了也能复活。

  虽然亚雷克说了很多注意事项,但她只记得总之只要先「储存」,球体在的时候就不会死亡。

  这段时间内获得的记忆、经验与宝物都不会消失,因为这件事很有用处,她也记住了。

  此外,在与焰决斗之前,欧朵住在亚雷克的旅店。

  所以──从修行地点回到旅店的路上。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魔导具点亮零星的街灯,照亮一整条路。

  欧朵一边看着铺设得比城中央还要随便、且廉价的石板路一边走着,那是一条许多大四角形排列在一起的灰色街道,许多双脚匆忙地进入她的视线,又接着消失。

  欧朵不喜欢人群,但她现在感到莫名开心。

  ……今天白天。

  尽管必须与焰决斗,但她的情绪一点也不低落。

  她反而斗志高昂。

  不论是什么样的形式,能与自己喜欢的人说上几句话或是拳脚相向,都让她满心欢喜。

  欧朵发现……自己喜欢与人待在一起。

  自从不再是奴隶后,她始终是孤伶伶一个人。

  不过,现在她有了和焰的约定。

  而且,也有了走在自己身边的人。

  欧朵抬起头,问着走在一旁的亚雷克:

  「你的旅店里面还有谁在吗?」

  「……唔,您的意思是有没有入住的客人吗?」

  「对。」

  「现在有一位,而且还是亲人,既然本人说会支付费用,那么也算是客人吧。」

  「……所以说?」

  「现在有一位客人。」

  「亚雷克,其实你很穷吗?」

  「穷……旅店的生意是不好,不过还不到穷的地步。」

  「可是你是旅店老板,既然旅店生意不好,身为旅店老板的你不穷吗?」

  「我的工作不只有旅店,就生意方面来说,旅店只是兴趣而已。」

  「……旅店是工作也是兴趣吗?」

  「对,我喜欢旅店所以开了旅店。」

  「原来是这样,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是好事,等我不是奴隶之后,或许也该做自己喜欢的事。」

  「……您的说话方式很像是现学现卖,焰对您说过那样的话吗?」

  「对,不过我很烦恼。我喜欢和大家在一起,那样的话我必须恢复奴隶的身分。如果要我在不是奴隶之后做自己喜欢的事,那样我就会回到奴隶的身分,可是奴隶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和您讲话的时候,很像在面对提出『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这种问题的小孩子。」

  「我很笨吗?」

  「这个嘛,我个人觉得不是不好,只是出社会后可能会很不利。您天真的好奇心无疑是种美德,我认为维持现状就好。」

  「…………也就是说?」

  「比方说,如果有人问您『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您会有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会觉得很困扰。」

  「对吧?我也一样会很伤脑筋。所以在提出话题之前,您可以先试着猜想那样的话题会不会造成对方的困扰。」

  「……我懂了,不能造成别人的困扰,我会努力。」

  「您可以在失败中记取经验学习,不过如果遇到造成困扰也没关系的人,也可以不用经过思考,直接把话讲出来。」

  「……造成困扰也没关系?讨厌的人吗?」

  「反了,是喜欢的人。如果是相信的人,造成对方困扰也没关系。」

  「为什么?」

  「因为就算对方感到困扰,也不会不理您。」

  「……」

  「再说了,您讨厌的人会为了您伤脑筋吗?」

  「……应该不会。」

  「既然这样,记得可以造成困扰的只有自己喜欢的人,和那些不会抛下自己离开的人。」

  「知道了。」

  「不过,既然造成对方困扰,您也要有为了对方伤脑筋的觉悟。」

  「…………」

  「如果是您觉得『我可以为了他伤脑筋』的人,大可有话直说没关系。」

  「……亚雷克呢?」

  「我吗?」

  「你会为了我伤脑筋吗?我不会忘记你的恩情,所以我愿意为了你烦恼。」

  「这个嘛,那就当成出社会的修行好了,您可以把我当成实验品。」

  「……也就是说?」

  「您可以造成我的困扰没关系。」

  「知道了。」

  欧朵笑着在亚雷克的身边蹦蹦跳跳。

  她莫名感到开心,但是她不知道怎么表达内心的喜悦,所以跳了起来。

  他们聊着聊着,抵达了目的地。

  ──「银狐亭」,亚雷克经营的旅店。

  破烂的石造建筑物。

  欧朵最近才知道,原来自己当奴隶的时候住在相当高级的场所。

  虽然自己在昏倒的时候被送来过这里,但现在仔细一瞧,她忍不住说出真心话:

  「你很穷呢。」

  「您这么认定了吗?」

  「……我好像做了很不应该的事。为了拿出买下七名奴隶的钱,难不成你其实很勉强吗?幸好没用上那笔钱。」

  「虽然不是随便就能拿出来的钱……不过不用担心。」

  「等和焰的事情解决后,我愿意在这里工作,不需要工资。」

  「不,我们这里没有经营得那么困难……再说了,目前员工也够。对了,设置澡堂的人手不足,因为常有外派的需求……如果能够再多一个帮手就更好了。」

  「设置澡堂?」

  「对,目前由我、内人和女儿,共三个人负责。因为是特殊技巧,过去接受修行的人里面,也没有人能够帮忙设置澡堂。」

  「没有吗?」

  「一个也没有。」

  「那就我来吧。」

  「您办不到,因为您没有魔法属性。从刚才的修行中,我已经大致知道您的能力倾向。」

  「…………唔,可是我想帮你的忙。」

  「这件事可以等事情全部结束后再来讨论,请进吧,我还有点事,得先失陪了。」

  「你有事吗?」

  「虽然您说不需要,但我还是会去探查一下焰的去向,还有──」

  「还有?」

  「──这件事我尊重焰的决定,就不多说了。总之,我有很多事要忙。今天的修行已经结束,请好好休息。」

  「有供餐吗?」

  「餐费不包括在住宿费里面,不过餐厅有提供伙食。」

  「有饭吃吗?我最喜欢吃东西了。」

  「这样啊,我们对餐点很有自信,另外澡堂和床铺也是。」

  「这样生意还不好吗……」

  「……应该是宣传不够吧。总之我要先走了,再见。」

  亚雷克稍微点了下头,然后离开了。

  欧朵目送他离开,接着走进「银狐亭」。

  她在昏倒的时候来过一次,所以不是第一次进入旅店,但这是她第一次自行踏进这间旅店。

  她有些紧张,打开木头大门走了进去。

  进门后,她看见有个人待在理应是柜台的地方。

  那是个纯白猫兽人的少女。

  她睡眼惺忪,表情也像身处在梦里,全身放松了力气。

  少女看见欧朵走进来后,说了声:「……欢迎光临『银狐亭』。」嗓音十分平静。

  她不像昏昏欲睡,只是感觉不出情感的变化。

  不过,看见她的欧朵异常欣喜,因为那个少女和自己有多达两个共通点。

  首先是人种,虽然毛色不同,但她们都是兽人族,而且同样是猫兽人。

  再加上──这一点可能不再能说是共通点,但欧朵在少女的左腕上发现一个东西。

  她的手腕上面有一条黑色的线,淡到如果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

  那条线绕着手腕一圈,直接描绘在皮肤上面。

  「你也是奴隶吗?」欧朵看见那条线后如此说道。

  左腕上面的黑色纹样,是订定奴隶契约时刻下的魔法刻印。

  ○

  「你也是奴隶吗?」听见欧朵这个问题,少女点了下头。

  然后,她用昏昏欲睡的嗓音回答:

  「对,我是爸爸的奴隶。」

  「你是奴隶啊,我也是。啊,不对,我之前是奴隶,现在不是了……不过,我们就像伙伴一样。」

  「这样啊。」

  少女的反应冷淡。

  自己该不会说了「造成对方困扰的话」了吧,欧朵忍不住感到不安。

  「……唔,我说了什么冒犯的话吗?」

  「没有。」

  「是、是吗?不过,我看到奴隶就很开心,感觉像是看见伙伴。」

  「您最好别到处说自己以前是奴隶,因为这个世上有偏见的人不少,甚至现在奴隶也不再戴着显眼的项圈,而是用魔法以不起眼的纹样束缚。」

  「……你知道好难的事喔。」

  「我有研究过。」

  「你年纪这么小,就比我聪明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普兰。」

  「你是亚雷克的奴隶吗?」

  「对。」

  「可是亚雷克是你的爸爸?」

  「对。」

  「……你是奴隶,但叫自己的主人爸爸吗?」

  「这位客人,您很在乎这些细节吗?」

  「可能吧,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只要一遇上不知道的事情就想问个清楚。」

  「原来是这样。」

  「所以……」

  「我虽然是奴隶,可是爸爸打算等我成年后就放我自由。」

  「普兰不想要自由吗?你听起来好像不怎么愿意。」

  「客人的直觉很敏锐吗?」

  「我对自己的直觉很有自信,那是我唯一的长处。」

  「原来是这样。」

  「所以……」

  「这种时候,爸爸会这么说『你想想看』。」

  「那是我最不擅长的事了。」

  「在我不是奴隶之后,爸爸会正式收养我。换句话说,在我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我就会正式成为爸爸妈妈的女儿。」

  「……听起来很不错。」

  「可是,一般人认为的『好事』不等同于个人的幸福。」

  「……我总觉得好像在和亚雷克说话。」

  「那是因为我和爸爸很像吧?」

  「你和亚雷克的确很像。」

  「原来是这样,这是好事。」

  「和亚雷克很像是好事吗?」

  「我认为很好。」

  「那真是太好了。」

  「是……言归正传,我不想正式成为养女。」

  「为什么?现在亚雷克不也是你的爸爸吗?」

  「一旦成为养女,就不能和爸爸结婚了。」

  普兰面不改色地说道,语气也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欧朵觉得她说了奇怪的话,不过──既然她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说不定一点也不奇怪。

  欧朵思考着──

  「……正常来说,女儿不会和爸爸结婚……但是我没有爸爸,所以不是很清楚。」

  「正不正常只是小问题,重要的是心意。」

  「我听得不是很懂,不过这话好像很深奥。」

  「我决定尊重自己的心情,和爸爸结婚。」

  「……可是亚雷克有老婆了吧?」

  「我会打倒她。」

  「……那不是你的妈妈吗?」

  「那只是小问题。」

  「我知道了,你是危险的家伙。」

  「不要和诺娃说一样的话。」

  「……诺娃?」

  「她是我妹妹……虽然她声称自己是姊姊。」

  「那种心情我明白,我也有过那种感觉。当姊姊的人可以大吃特吃,所以我想当姊姊。」

  「和物质生活无关,这是尊严的问题。」

  「你的话好难懂。」

  「……总之,我不想被认为是那种无脑白痴的妹妹。」

  「从你的话里听来,我想我可以和诺娃变成好朋友。」

  「这件事不许告诉妈妈。我正在拟定打倒妈妈的计画,万一计画曝光就打不倒她了,因为妈妈很强。」

  「她和亚雷克比起来,谁比较强?」

  「爸爸比较强,可是他说自己赢不过妈妈。」

  「……我听不懂,不是赢的人比较强吗?弱的人也赢得了吗?」

  「我想这是适性的问题,因为我和妈妈也合不来。我不过做了点坏事,就被罚关闭在精神世界一个星期,好可怕。」

  「虽然听不太懂,不过关一个星期太过分了。」

  「我只是设下立即致死的陷阱而已。」

  「你太危险了,你妈妈的做法很正确。」

  「可是,她连饭也不给我吃。」

  「没饭吃太痛苦了……」

  「如果我想打倒妈妈的计画曝光,妈妈会罚我禁食。」

  「知道了,这件事我会保持沉默,绝对不会说出去。」

  「很好……我也想学会妈妈那招『控制心灵的魔法』……」

  「你学不会吗?」

  「我没有魔法能力。」

  「你只要尽自己所能就可以了。」

  「可是,如果能用魔法把爸爸的精神关起来,爸爸就会永远属于我了……」

  「虽然听得不是很懂,不过你这个人很危险。你看,我的尾巴在你说话的时候就会炸开,这表示尾巴感觉你是危险人物。」

  「我不危险,我只是感情比别人稍微强烈了一点,真没想到喜欢一个人居然会让人觉得危险。」

  「我也喜欢焰,不过那和你说的喜欢好像不一样。」

  「焰是谁?」

  「她就像我的姊姊。」

  「那当然不一样,因为您的喜欢是对家人的喜欢。」

  「……我愈来愈混乱了。亚雷克不是你的爸爸吗?」

  「现在是。」

  普兰微微一笑。

  睡眼惺忪的笑颜既娇怜又美丽──欧朵却感觉全身发寒。

  这个人很危险。

  「……我想先吃饭了。」

  「是,现在妈妈和诺娃都在餐厅,只要向她们点餐就可以了。」

  「亚雷克的修行很辛苦,我饿扁了。」

  「今天是第一天修行吧?」

  「对。」

  「从悬崖上跳下去和吃豆子吗?」

  「没错。」

  「您会饿吗?」

  「修行结束后,肚子当然就饿了。」

  「……您还吃得下呢。大家光是精神受到折磨就饱了,有不少人连饭都吃不下。」

  「……精神会饱?精神有肚子吗?」

  「那是种比喻……修行还好吗?爸爸的修行没有得过什么好评。」

  「是吗?」

  「是,虽然效果绝佳,但是大部分的人都不想再来一次。」

  「这样啊,不过修行不想再来一次很正常。修行偷懒的话,正式上场的时候就会小命不保,所以要拼上性命,这就是修行。」

  「……我懂了,您不太寻常呢。」

  「也许吧,因为我的头脑不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第一次看到有人经过爸爸的修行还能保持正常的精神状态,我很感动。」

  「……?亚雷克的修行会让人精神不正常吗?」

  「因为修行很辛苦吧?我是已经习惯了。」

  「是吗?我觉得亚雷克的修行很棒,他会清楚告知修行内容,也会解释修行能够得到什么效果,这么做很体贴,尤其是不会送命。一般的修行只会说『去』,而且视情况还有可能没命。」

  「您生活在很艰苦的环境呢。」

  「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是比亚雷克的修行还不合理。」

  「我喜欢夸赞爸爸修行的人,我们应该处得来。」

  「是吗?我倒是不敢恭维。」

  「用不着客气。」

  「……说话好难,我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回答。」

  「我们同心协力打倒妈妈吧。」

  「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结论?我不懂。」

  「您似乎不太会隐瞒事情,干脆让我们共有这个秘密。总之打倒妈妈这件事要保密,不能告诉别人。要是您说出去,我会生气。」

  「没问题,我答应你。」

  「还有,要是您喜欢上爸爸,我会杀了您。」

  「我从尾巴炸开就知道你这话是认真的,你果然很危险。」

  「我一点也不危险。」

  「……总之我要吃饭。」

  「没问题,餐厅在您的左手边。」

  普兰微微一笑。

  楚楚可怜,虚幻又美丽的少女。

  她的长相稚气,身材还很幼小,只有气氛十分成熟。

  不过,最好还是对她敬而远之。

  欧朵这么下定决心后,踏进了餐厅。

  ○

  「您和荷舞相处得很好呢。」

  欧朵用完餐后,亚雷克也回到了「银狐亭」。

  她还在餐厅里面。

  亚雷克走到四人座的餐桌旁,他没有坐下,而是站在欧朵旁边。

  欧朵的正对面是现在这间旅店唯一的客人。

  客人是名少女,名叫荷舞,据说是树精族。

  她前几天刚结束亚雷克的修行──简单来说,她是今天才开始修行的欧朵的前辈。

  她的外表很奇特,身材娇小却能感受到静谧的魄力,褐色的肌肤拥有让人不禁想触摸的奇妙魅力。

  尤其树精似乎是人数稀少的种族,欧朵这还是第一次看见。

  孩童般的身材,让人联想到树皮的褐色肌肤,以及发量丰盈的白色长发。

  她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松的布疋,让娇小的身躯显得更加小巧。

  依照这个国家的标准,她已经成年了。

  ……欧朵是在用餐的对话中得知这些事。

  欧朵看着荷舞回应亚雷克的话:

  「也没那么好,我们只是稍微聊了一下。」

  「喔。」

  「……怎么了?」

  「没什么,可以借一下欧朵小姐吗?」

  「她又不是我的人,你直接问她就行了。」

  「……我以为你很怕生,没想到你其实擅长和人打成一片吗?」

  「你从刚才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我只是觉得帮了我很大的忙。那么──」

  亚雷克把视线转向欧朵。

  然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没问题。」

  「这边请。」

  「……不能在这里说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这件事和荷舞没有关系,而且对话中可能会提到您不想让人知道的事。」

  「我没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啊,不过以前是奴隶这件事最好别让人知道。」

  「哦?谁这么告诉您的?」

  「普兰。」

  「……原来是她。的确是有很多人会选择隐瞒,不过我个人认为,既然迟早会曝光,不如一开始就坦白说出来。」

  「说还是不说,怎么做才对?」

  「如果那做法会导致正确的结果那便是对的,我只能这么回答您。」

  「……听不懂。」

  「也就是说,没有『绝对正确』的做法。视状况而定这种说法听起来或许狡猾,不过也是唯一的答案,所以只能从失败中学习。」

  「好难。」

  「是啊,不过到头来,只要照您喜欢的方法去做就是最好的。如果您擅长保密就保密,如果您不擅长保密就说出来。」

  「我不擅长保密。」

  「那您就说出来吧,不过要是没有人主动提起,您也不需要自己主动说出来。」

  「唔唔唔……好难,我会努力。」

  「是。那么我可以开始说了吗?」

  「不好意思,我会专心听,你要说什么事?」

  「是关于明天开始的修行。」

  亚雷克这话一说出口──「呃」荷舞便发出了震慑的语气。

  欧朵与亚雷克不约而同地往她看了过去。

  荷舞的视线犹疑,看起来很尴尬。

  「……不好意思,我不会打扰你们,请继续。」

  亚雷克与欧朵将视线回到彼此身上。

  接着,亚雷克解释了起来。

  「今天的修行提升了耐力和HP,原本接下来也会是以提升数值为主的修行,不过因为您的情况特殊,我希望您可以先学习技能。」

  「请说我听得懂的话。」

  「技能……特技……唔……」

  「……」

  「对了,来学习必杀技吧。」

  「必杀技啊!我喜欢!」

  「您喜欢是最好的了,那么关于详细的修行内容……这次有个很明确的目标,那就是战胜『焰』。」

  「对,我要打败她。」

  「焰是优秀的大剑剑士,使用大型武器却没有一点破绽。」

  「她很强。」

  「对,她强得超出一般的标准,想必是经历了许多拼命的修行与实战,虽然说才能与运气也有关系。」

  「焰很厉害。」

  「是啊,那么您要怎么做才能赢过她呢?」

  「怎么做?」

  「……有两种方法,一种是让她攻击到疲惫不堪,再一口气发动攻击,也就是持久战。」

  「很难想像焰会累。」

  「再说了,如果持续遭受大剑的攻击,也会累积很大的压力。您必须长时间回避稍有闪失就会丧命的攻击,精神很难承受得住。」

  「也就是说,会很辛苦吗?」

  「对。第二个方法是速战速决,在战斗一开始就闪过焰的大剑,以一击决定胜负的方法。」

  「焰的剑很快。」

  「的确是,况且如果无法一击打倒对方,败战的可能性很高。因为是几近突袭的战斗方式,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挑战的机会只有一次,而且一旦失败就输了,精神面的压力会很大。」

  「也就是说,会很辛苦吗?」

  「对,毕竟焰的实力很坚强。您整体上也有一定的实力,但是论战斗能力,您压根比不上焰。因为要在一个星期内弥补这样的差距,不论是哪一种修行都会很辛苦。」

  「这样的话,我该怎么做?」

  「刚才提出的两种方式各有优缺点,您考虑过后认为该怎么做?」

  「我不会思考,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答案,这种时候我都是靠直觉。」

  「您的直觉怎么说?」

  「两种方式同时进行。」

  「好。」

  亚雷克与欧朵朝彼此点了下头。

  听见荒谬的结论后,荷舞「碰!」地发出巨大声响,站了起来。

  「不不不不……你们太奇怪了。刚才不是说两种方式都会很辛苦吗?怎么会得到『两种都进行』这种结论?」

  「可是,荷舞,你仔细想想。」

  「我就是思考过才觉得这样太奇怪了。」

  「假设在挑战地下城的时候,遇上犹豫要带弓还是剑的情形。」

  「我是用头发战斗,不会犹豫这种事。」

  「总之假设遇上这种情形,当你正犹豫不决的时候,不会出现这种想法吗?」

  「什么想法?」

  「『对了,我可以把弓和剑都带进去。』」

  「……冒险者一般只会携带一种武器,没有时间在遇到怪物后还慢慢挑选武器。况且要是武器增加,携带物品也会跟着增加,那就没办法把宝物带走。再说了,一旦遇上危机,最终能够派上用场的还是顺手的武器。」

  「是啊。」

  「所以说,不可能同时带上两种武器!」

  「换句话说,如果两种武器都能练到顺手,遇上『紧急时刻』就能适当地分辨出用途了。」

  「可是,要练到顺手的话,修行不是会很辛苦吗!欧朵!你真的没意见吗?」

  荷舞大喊。

  欧朵不禁纳闷。

  「修行本来就很辛苦,没有生命危险的修行不算修行。」

  「亚雷克的修行随时都在丧命吧!」

  「死了也会活过来,所以很安全。」

  「……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恶,你也是那边的人吗!」

  「……?」

  「我的意思是,你也是亚雷克那边的人!」

  「……我的确是坐在你的正对面,位置比较接近亚雷克。」

  「我指的不是物理上的距离!」

  「距离就是距离,你和我的距离是近还是远,只有这样的意思,难道还有别的意思吗?」

  「……我知道了。」

  「但是我完全不知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再插嘴了,你们继续。」

  「……是吗?」

  欧朵让视线回到亚雷克身上。

  亚雷克也看着欧朵,他继续开始解释。

  「那么就以学习两种方法这个方针修行……『回避能力』在这两种作战方式都占有重要的地位。」

  「我很会闪避攻击,因为我有直觉和速度。」

  「对,那是您的长处。明天的修行会训练回避能力,培养自我客观审视的能力,也就是『回避』技能。」

  「知道了,我要怎么做?」

  「您要做的事情不难,就是不停回避攻击。」

  「的确很简单。」

  「对,修行的地下城是人称『杀气洞窟』的场所,这座地下城的难易度属于『禁止进入』等级。」

  「进去禁止进入的地方没问题吗?」

  「我刚才得到了允许,公会长表示『随便我们怎么使用都行』。」

  「可以随便使用吗?」

  「对,我可以解释那是座什么样的地下城了吗?」

  「就算你现在讲了,我也会忘记。」

  「那就到了现场再说吧?」

  「好。」

  欧朵点头同意。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在一旁听着对话的荷舞惊慌失措地阻止他们。

  「还是先知道比较好,我不会害你。」

  「可是,反正都要去了,不管现在还是之后知道,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心。再说了,为了避免听了就忘,最好是之后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方。真是完美的理论,我都想称赞自己了。」

  「……我知道了,我想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告诉我好了。」

  「你也要接受同样的修行吗?」

  「我不要……」

  「可是我喜欢和别人在一起,荷舞也一起来修行吧?」

  「和你们这些缺乏常识的人在一起好像很有意思,不过我不想为了这么一点兴致,让自己的心灵遭受破坏……」

  「荷舞讲的话也很难懂呢,明明还这么小。」

  「我是大人了。」

  「说的也是……好难。有像小孩子一样的大人,也有像大人一样的小孩子。」

  「像大人一样的小孩子?」

  「普兰。」

  「啊啊,她确实比年龄成熟很多,虽然有点怕生。」

  「她已经是个危险的人物了。」

  「……危险人物?」

  「…………这是秘密。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说。」

  「吊人胃口……」

  「倒是荷舞对修行有兴趣吗?」

  「……先知道内容是对你好……况且也需要像是下定决心的时间。」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在实际知道修行内容前,也都是这么以为。」

  「……听不懂,所以你对我的修行很有兴趣吗?」

  「……你这个人看起来很不可靠,让人无法置之不理……啊啊,算了,就当成我有兴趣好了,让我知道修行的内容。」

  「我知道了,亚雷克,荷舞想知道修行内容。」

  欧朵看向亚雷克,他微笑着点了下头。

  「『杀气洞窟』如同名称所示,是设下许多致命陷阱的地下城。」

  「我很会闪避陷阱。」

  「是,您以四十级的实力挑战八十级的地下城,并且一路抵达最顶层,回避陷阱与探索的能力都相当优异。」

  「对吧,这可是我最自豪的能力。一遇到危险,我的尾巴就会炸开,就像和普兰讲话的时候一样。」

  「……为什么您的尾巴在和我女儿讲话的时候会炸开?」

  「她很危险。」

  「哦……虽然搞不懂是怎么回事,总之我很清楚您擅长回避陷阱,所以特地选择『禁止进入』的地下城。」

  「没问题。」

  「修行地点是『杀气洞窟』里面陷阱最密集的巨大空间,只要一进去那个广场,就会有箭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那种陷阱一点也不罕见。」

  「是啊,可是在那个广场避不开箭的陷阱。」

  「……努力也不行吗?」

  「这个嘛,以我的动态视力确认,不管站在哪个角落,都会有箭同时从十八个方向射来,即使能奇迹似地回避攻击,因为箭在三十秒内以高速高密度射出,也不可能完全回避。」

  「好厉害。」

  「是,陷阱发动的景象很壮观,蓝白色的光芒从四面八方发出豪雨般的声音射来……甚至有种魔幻的美感。」

  「蓝白色?」

  「也就是说,那不是物质上的箭,而是用魔法使出的箭,可以解释成是借由冒险者踏入广场的冲击,引发箭的魔法。所以说,如果穿上能将魔力吸收率彻底抵销的装备,就能毫发无伤地通过。」

  「有对策吗?」

  「理论上是有,但现实上不可能做得到。魔力吸收率低到可以将那里的箭无效化的装备,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我手上的斗篷了。」

  「好厉害的装备。」

  「那是从师父那里继承来的,虽然是师父为了防止不小心使出魔法,用来当成束具的装备。实际上,穿上那个很难使出魔法。」

  「不小心使出魔法?」

  「魔法太显眼,不适合暗杀。」

  「暗杀吗?」

  「啊啊,不好意思,我岔开话题的老毛病又犯了……可以回到正题吗?」

  「可以,荷舞想知道修行的内容。」

  「那我就为了荷舞把话题转回来吧。修行内容就是在那个广场避开飞箭,避开所有的箭后,修行就结束了。」

  ──这话太奇怪了吧。

  在一旁听着的荷舞忍不住高声反驳。

  「这种事做不到吧!『在那个广场避不开箭的陷阱』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吗?」

  「啊啊,抱歉,『公会长判断不可能回避』这样的说法比较正确。简单来说,那就是地下城『禁止进入』的理由。不好意思,我说得不够明确。」

  「公会长的判断很正确!别看老太婆那个样子,她对地下城的判断很准确。」

  「这么说来,荷舞,你现在的工作是『特殊构造地下城专门调查员』吧。」

  「……怎么忽然提到这件事,我有很不祥的预感。」

  「箭矢在三十秒内从四面八方射过来,你不觉得正好可以用来熟练头发的操纵吗?」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欧朵小姐好像也想和别人一起修行,明天的修行你就一起来吧。你明天开始有一阵子没事做吧?」

  「结束了啊……修行早就结束了啊……」

  「修行不会结束,只要活着就是修行。」

  「我不要这种人生……!」

  「明天你就和欧朵小姐一起修行好吗?」

  亚雷克笑着说道。

  荷舞看向欧朵,简直快哭了出来。

  她的身体不住颤抖,露出哀求的眼神看着欧朵。

  ──欧朵忽而想起了怀念的往事。

  那时候的她还是剑斗奴隶,她看见为了参加比赛而害怕的年幼奴隶──当那孩子怕得发抖,一脸泫然欲泣的时候,自己是怎么说的?

  欧朵记了起来。

  然后,她向荷舞说出和当时同样的话:

  「放心吧,我会陪在你身边。」

  这句话并没有帮上忙。

  「我不要!」荷舞放声大叫。

  (插图021)

  ○

  「回去了……要回去了……让我回去……修行……又要修行……?」

  荷舞喃喃自语着。

  欧朵握住她的手,看向之前修行的场所。

  时间是早上。

  晨间的阳光照进山谷,照亮了四周。

  她们刚才所在的「杀气洞窟」,是位于王都北方山脉地带的地下城。

  宛如险峻山脉的钟乳石洞张开了大口,内部发出微弱的青白光芒,只要踏进一步,就能感受到冰冷的空气。

  ──亚雷克说,我们在这里进行了四天的修行。

  蓝白色的光箭根本没办法靠视力闪躲。

  另外,也不可能运用记忆闪躲──箭的轨道时常在改变。

  所以说,必须学会「直觉」与「随感觉行动」的能力,她花了整整四天的时间才学会。

  欧朵很习惯艰苦的修行……不过,不眠不休修行整整四天,而且还是处在只要一不小心就会丧命的状况,实在很辛苦。

  她整个人虚软无力──但是回顾起修行过程,她笑了出来。

  「我能这么努力,都是荷舞的功劳。」

  欧朵温柔摸着她的头。

  荷舞没有反应,她只是吸着手指头看向远方。

  反而是收起储存点的亚雷克问起了欧朵:

  「荷舞的功劳吗?」

  「对,荷舞像个小孩子,所以我觉得不能在她面前丢脸。在当奴隶的时候,为了不让年纪小的孩子看见自己丢人的一面,我很努力。」

  「原来是这样,虽然荷舞的实际年纪没有外表那么年轻……但修行时候的她总是表现得很幼小。」

  「极限的状态下骗不了人,她平常可能都是硬逼自己做出那些粗鲁的言行。」

  「也许她处在好勇斗狠的年纪吧。」

  「……所以说,就算在极限状态下还是不忘随时关心我们的焰,真的很贴心。」

  「……是啊。」

  「我好想早点见到她,见到她之后再和以前一样玩在一起。」

  「…………」

  「亚雷克,怎么了?」

  「不小心说漏嘴是我的坏习惯……总之,您必须战胜焰,决战就在明天晚上了。」

  「是吗?我算数不好。唔,遇到焰的那天傍晚开始从悬崖跳下去……隔天早上来到这个修行场所,然后……」

  「您在洞窟里面待了四天四夜,所以和焰约定的日期就是明天晚上了。」

  「……来得及吗?」

  「到目前为止都在计画之内,倒是我很惊讶您看起来一点也不疲惫。」

  「我其实很累,不过因为在荷舞面前,我很努力。只要和别人在一起,我就会更努力。尤其是在小孩子面前,我就会觉得自己必须『加油』。」

  「原来是这样。」

  「照顾小孩子是我的工作,虽然我很弱,但我很会照顾小孩子。」

  「焰呢?您好像很仰慕她,我还以为是焰负责照顾你们这些奴隶。」

  「……焰本来是这样,可是……」

  「……这是您不想说的事吗?」

  「有一点,不过告诉你没关系……焰底下还有一个和我同年的奴隶,那个人在和凶残的怪物对战时死了。」

  「……是。」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焰就不太照顾小孩子,她反而更投入修行,参加更多场大会……我想她是为了赚取解放奴隶的资金。」

  「她的气魄想必很惊人吧。」

  「或许吧……那时候的焰很温柔,可是也很可怕。她拼了死命……就像死了也无所谓一样……她用这样赚来的钱解放了我。」

  「那不是她用来帮助自己的钱呢。」

  「也许吧。她一开始给人的感觉就不像是为了自己努力,她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和比我年幼的孩子。」

  「结果把自己弄成了那样的状态吗?真有种『世事不如人愿啊』的感觉。」

  亚雷克不禁苦笑。

  欧朵觉得他的说法很奇怪……好像借了别人的话。

  当她正感到不解的时候,亚雷克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对了,您打算怎么处置焰?」

  「……处置?」

  「就事实来说,她是个杀人犯。」

  「……」

  「虽然有很多值得同情的地方,但还是免不了要把她交给宪兵,接受法律的制裁。我明白您想掩护她的心情……不过宪兵很优秀,他们已经锁定焰就是杀害帕尔特罗梅欧先生的凶手,也找到了她的住所。」

  「唔……」

  「她可能马上就会遭到逮捕。」

  「……是吗?」

  「对。虽然我稍微扰乱了搜查方向,可是我并没有犯法的打算。焰迟早会被逮捕,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提出一个星期的期限吧。」

  「……不行,要是她遭到逮捕……」

  「她就不能从奴隶的身分解放了。『买回自己的资金』、『成年』和『没有犯罪纪录』是奴隶解放的条件,其中『犯罪纪录』等于『逮捕纪录』,因为奴隶的印记并不会自动感应到犯罪行为。」

  「…………没有方法可以帮她吗?」

  「这么说来,您的目的是『解放焰的奴隶身分』吗?」

  「……我没想那么多,只是如果要报答焰的恩情,解放焰是最好的报答。」

  「可是,这件事现在做不到了。」

  「………………真糟糕。」

  「先来整理一下目前的状况吧。」

  「麻烦你了。」

  「您『想瞭解焰的真正用意』,焰『坚决不说』,所以为了从焰口中问出真相,您需要战胜她……如果可以问出『其实没有犯罪』这样的真相是最好的。」

  「我也这么希望。」

  「虽然我没有说话的立场,不过杀害帕尔特罗梅欧先生这件事应该是事实。」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杀了其他奴隶一定是骗人的,焰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

  「……您想想,在得知真相后,您打算拿焰怎么办。现在就先把精神专注在该做的事上面吧。」

  「?」

  「当然是修行,为了明天晚上的决斗。」

  「说的也是。」

  欧朵点头。

  亚雷克露出纯真的笑容,又继续说下去。

  「您在先前的修行学会了『回避』,原本就十分优异的直觉得到进一步的训练,可以用接近预知未来的精准度预测对方的攻击,您甚至可以让自己的身体依照预测行动,学会了准确的身体意象。」

  「听不太懂,对了,我学会必杀技了吗?」

  「『回避』就是必杀技。」

  「……回避要怎么打倒对手?」

  「必杀技只是简略的表现方式,那原本就是一种技能,不一定有攻击的效果。」

  「……?」

  「好,这么说吧──您今天学会了应付对方必杀技的必杀技。」

  「唔唔唔……这样啊。」

  「……在从今天到决斗开始前的修行里面,学习的会是您印象中的真正的『必杀技』。」

  「真正的?」

  「这么说不正确,请忘记这句话……接下来的修行很简单,只需要『避开攻击后使出一次有效攻击』。」

  「避开谁的攻击?怪物吗?」

  「当然是我──」

  亚雷克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不好意思。」他说着,从腰部后面拿出一个东西。

  那是个细长的魔石,一颗约有手掌大小的黑色石头,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看得出在震动。

  亚雷克把那颗魔石抵在耳边。

  「喂?……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他说得好像在和谁对话。

  亚雷克说完话后,魔石好像结束了自己的用途,变成透明的颜色。

  魔石寿终正寝。注入内部的魔法消失,魔石变得透明。

  不过,欧朵没看过短短几秒钟就寿终正寝的魔石。

  那里面注入的究竟是多么强大的魔法。

  亚雷克捏碎魔石。

  然后,他又和欧朵说了起来。

  「……抱歉,我无法陪您继续接下来的修行。」

  「是吗?那我要怎么办?」

  「我会派女儿协助,您的修行会由普兰帮忙进行。对了,储存点会设在旅店,请不用担心。」

  「普兰啊,我不太会应付她。」

  「她不是个坏孩子。」

  「我觉得她是……」

  「至于修行内容,普兰会对您展开致命攻击,您必须避开她的攻击,并且对普兰使出有效攻击,如果做不到,您会在下一次的攻击中丧命。」

  「我用力揍你女儿好吗?」

  「事先有储存了,没关系。再说了,一般的攻击伤害不了普兰,那孩子肉搏战的实力很强,诺娃的魔法实力也很高超……这大概是血统的力量吧。」

  「血统?她们不是奴隶吗?」

  「事情很复杂,您还记得『格古亚预言书』吗?」

  「记得,根本不是预言书的那本书。」

  「对,那一位格古亚很有可能是格古亚姊妹的嫡系子孙。」

  「是吗?」

  「如果要说这件事的可信度,大概和『人类王族是勇者亚雷克山达的子孙』差不多。」

  「……?」

  「王族据说是亚雷克山达的子孙。」

  「这我知道,我听过这个故事。」

  「可是在详细调查后,发现很多疑点。也就是说,官方声明很有可能与事实不符。」

  「王室在说谎吗?」

  「嗯,该怎么解释呢?」

  「亚雷克,你很困扰吗?」

  「这个嘛……对了,这么说吧,荷舞在那里吧?」

  「对。」

  「荷舞平常说自己是大人,但是在我看来她还是个小孩子,在您眼中她也像个小孩子吧?不过,荷舞并没有说谎,因为本人相信自己是大人了。」

  「……我明白。」

  「就是这么回事。」

  「……小孩子装大人的意思吗?」

  「对,『可能不是亚雷克山达的子孙,却假装是他的子孙』,而且『本人相信自己是他的子孙,但是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如此,我大概懂了。」

  「您懂了吗……回程只有您和荷舞两个人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很会记路。」

  「那我先走一步了。修行内容我会再告诉普兰,另外我也会事先叫出储存点,您可以休息过后再开始修行。」

  说完,亚雷克马上迈步走了出去。

  他看起来像在走路,然而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经看不见他的踪影。

  他应该有急事吧,欧朵反省起自己不该拖延他的时间。

  欧朵看向牵着自己的荷舞。

  她从刚才就很安静,只是吸着手指头喃喃说着「花儿」。

  ……无论如何,不能老是待在这里。

  「荷舞,我们回去吧。」欧朵向荷舞说道。

  「……回家。」荷舞点头。

  确认之后,欧朵步上了前往「银狐亭」的路。

  ○

  「欧朵小姐,接下来由我协助修行……」

  普兰说着,照样是昏昏欲睡的样子。

  「银狐亭」一楼餐厅。

  现在的时间应该已经到了傍晚。

  欧朵在早上结束亚雷克的修行,回旅店后睡了一觉。

  起床后,她用了一顿该说是晚餐,但是就「当天第一顿饭」的意义来说是早餐的餐点。

  同桌的人除了她自己,还有荷舞也在。

  她似乎也是刚醒来没多久,还在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

  普兰站在餐桌旁。

  碰巧的是,亚雷克前些日子解释「回避」的修行时,也和她站在同一个地方。

  欧朵啃着硬面包,把面包咽下去后,朝普兰点了下头。

  「亚雷克跟我说过了。」

  「是,我要揍死您,您可别死了。」

  「没问题。」

  欧朵又点了下头。

  荷舞看见她们对话的情形,不耐烦地眯起了眼睛。

  「……虽然明白意思,但你们的对话实在很夸张。」

  「夸张吗?」

  「反正说了你也不懂,别放在心上。」

  「知道了,我不会放在心上。」

  「……居然这么轻易就失去兴趣,真的是……」

  「?」

  「不,没事,我没什么意思……」

  荷舞蠕动着双唇。

  因为正在用餐的关系,说不定她是菜渣卡在牙缝里了。

  欧朵让视线回到普兰身上,这么问她:

  「亚雷克要我攻击你。」

  「是啊。」

  「没关系吗?我很不想攻击像普兰这样的小孩子。」

  「不要怀疑爸爸的话。」

  「……今天的你还是一样危险,你瞧,我的尾巴都炸开了。」

  「总之您可以放心,要是不拿出真本事,那么怎么攻击我都没用。」

  「是吗?和亚雷克一样啊。刀刃伤不了他,他甚至还可以用手臂挡住大剑。」

  「爸爸很强……虽然我不喜欢您攻击他这件事,不过毕竟是修行。」

  「那不是在修行的时候。」

  「……」

  「好厉害,我从脚尖到耳朵都紧绷起来了。」

  「…………算了,您毕竟是客人。」

  「如果我不是客人,会有什么下场……?」

  「嘿嘿。」

  普兰羞涩地笑了出来。

  她那娇羞的笑容,看在欧朵眼中彷佛张开血盆大口的凶残怪物。

  「……我明白不能把你当成小孩子了。」

  「您明白了吗?等到用餐结束就开始修行吧。」

  「修行在什么地方进行?」

  「在后院进行。唔,爸爸交代『在使出有效攻击前不许停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没问题。」

  就这样,修行前的简单说明结束了。

  ……欧朵原本这么以为──

  荷舞嘴角抽搐地叫了起来。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怎么了,你又想一起修行了吗?」

  「不要不要……我不是那个意思,后院会在固定时间设置澡堂吧?」

  「对,我到这里来的第一天也有进入浴池,泡澡很舒服。」

  「可是,你们要在后院进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的拼死修行不是吗?」

  「对。」

  「这样的话,我岂不是要一边泡澡,一边看你们修行?」

  「的确是这样,你真聪明。」

  「这样就被人称赞是聪明,反而让我有种被瞧不起的感觉……总之,你明白会变成这种情形吧?」

  「明白……可是我不懂,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谁有办法看着人在面前一直死一直死还能泡澡啊!」

  「……?」

  「喂喂,你怎么摆出那种『无法理解』的表情,你不是也明白吗?」

  「等我一下。」

  「我才想叫你等……怎么……为什么我在这间旅店里面变成了少数派……?」

  「好,我等你,要等多久?」

  「……算了,倒是你要我等什么?」

  「等我想一下……你不想看着我们修行泡澡吧?」

  「我刚才不就说了吗?」

  「……换句话说,如果没看到我们修行,你就能泡澡了?」

  「好,我知道了。」

  「我完全不知道。」

  「如果之后来的是头脑正常的客人,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相处得很好,我现在很想要有正常的对话。」

  「你想聊天吗?我可以陪你。」

  「我想要的是正常的对话,不劳费心。」

  「我懂『不劳费心』是什么意思,和普兰不一样。」

  「……总之,我的意思是要想办法解决入浴时间的问题。」

  「普兰,荷舞这么说喔。」

  欧朵看向荷舞,她昏昏欲睡的脸庞露出了有些苦恼的神情。

  「这样啊……可是不能离开太远,因为储存点在旅店里面……爸爸回来前也不能移动。」

  「其实只要我在入浴时间前结束修行就可以了吧?」

  「是啊,那样是最好的。」

  「对了,我想到另一个好方法。」

  「什么方法?」

  「荷舞也一起加入修行,问题就解决了。」

  话题朝意外的方向发展──

  荷舞忍不住惊声叫了出来。

  「慢着,等一下等一下,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情形?我完全搞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状况。」

  「是吗?我还想称赞自己头脑动得很快呢。」

  「……把你的思考逻辑说清楚,然后我们再来讨论。」

  「首先,我不能停止修行,因为我要打倒焰。」

  「这我知道,我也没有要用──造成我的困扰──这个理由阻止修行的意思,我并不反对修行。」

  「然后,荷舞不知道为什么没办法在看着我们修行的同时泡澡。」

  「……你最好搞懂为什么……」

  「……好难。不过,好吧,我会认真思考。」

  「不用了,你还是继续讲下去吧……」

  「好……我想过了,我不想让你没办法泡澡,可是我不能停止修行也没办法改变修行地点,既然这样,你可以和我一起修行,修行后泡澡很舒服的喔。」

  「算了,我让步……我可以忍受……今天我用木桶里的热水冲一下身体就好了……」

  「我不能让你这么委屈。」

  「我宁可委屈也不要修行!」

  「为什么?修行能让自己变强,得到的是好处,冲洗身体没有在这里泡澡那么舒服,受到的是损害,你想吃亏吗?」

  「没想到你会用损益来评估事情。」

  「这次我有认真动脑,感觉又成长了一大步,我很努力。」

  「在这种地方动脑……真要说起来,就算我一起修行,还是没有解决『没办法泡澡』这个问题吧。」

  「我在你面前会格外努力,说不定能提早结束修行。」

  「……」

  「就是这么回事。」

  「就算你这么肯定,我还是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对了,普兰。」荷舞唤着。

  普兰昏昏欲睡的脸庞表现出纳闷。

  「什么事?」

  「亚雷克只命令你帮欧朵修行吧?也就是说,没有专门为我打造的修行。今天早上在『杀气洞窟』结束的修行,欧朵的修行目的是『回避』,我是『用头发接住所有箭矢』。他不会让人从事没有效果的修行,所以这次我不需要修行,对吧?」

  「老实说。」

  「好,讨论结束,我出去一下。」

  「等一下。」

  荷舞正想站起来的时候,普兰按住了她的肩膀。

  荷舞起身到一半的身体又坐了下来。

  她无法抵抗,也许是受到相当强劲的力道阻挡。

  即使遭到阻挡,荷舞依然粗暴地反抗,她泪眼汪汪大叫着,猛甩着一头长发。

  「不要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等!我要出去!让我出去!」

  「爸爸早料想到会有这种情形,所以要我同时协助荷舞小姐修行。」

  「假的!没这回事!」

  「如果欧朵小姐表示『要和荷舞一起修行』,就同时协助她们修行,爸爸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事……?亚雷克讨厌我吗?」

  「我不这么认为……其实我觉得他满喜欢您的……」

  「这不重要!不要!我不要修行!」

  「这种时候爸爸通常会这么说,『你自己想想看』。」

  「他只要一说出这句话,常识和现实都会变得乱七八糟,我不要……」

  「不过,您仔细想想,反过来说,您不想修行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很辛苦。」

  「原来是这个原因,这么说的话,您没有不修行的理由吧?」

  「不对,我不是说因为太辛苦了吗?拜托带个听得懂人话的人来!优咪!优咪不在吗!」

  「妈妈到市场买东西了,那道餐点是我做的。」

  「原来是你做的,难怪今天的面包那么硬。」

  「唔,我很努力的说……结果让您们吃了难吃的东西吗?」

  「不是,只是优咪的料理手艺太过高明了,这道料理也算上得了台面了……」

  「是吗?感谢您的赞美。」

  「等用完餐后,我要出门一趟。」

  「冷静点,您接下来的行程是『修行』。」

  「你还有良心的话就放过我吧。」

  「我也很清楚修行有多辛苦,从我小的时候,『为了能随时应付危险状况』爸爸便一直在协助我修行。」

  「你也明白吧?」

  「是,我很能体会您的心情。」

  「对吧?」

  「可是,既然爸爸要我帮您修行,我就会遵照他的吩咐。」

  「欧朵!你也说句话啊!」

  「用不着担心,有我陪你。」

  「不是这句话!」

  欧朵顺应她的要求,但是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

  欧朵不解,因为──她想不到其他该说的话。

  荷舞欲言又止,接着眼里逐渐失去光芒,垂下了头。

  然后,她终于──

  「我知道了……我会……我会修行……」

  以嘶哑微弱的嗓音喃喃说着。

  欧朵不明白,荷舞沿着脸庞流下的那滴泪水是什么意思。

  ○

  事态疑似出现急遽的变化。

  至少欧朵有这种感觉。

  「我们需要加快脚步了。」

  不晓得去了什么地方的亚雷克一回来就这么说道。

  时间已经是傍晚,再过不久就要日落。

  欧朵刚结束修行,正想趁决斗前稍微休息一会儿。

  亚雷克穿着当初在地下城遇到时的服装,银色毛皮的斗篷搭配一张阴森的面具。

  他连解释的时间也没有,就把欧朵带往某个地方。

  那个地方是──第一大道。

  或许豪宅区这样的说法更容易理解。

  那里是城里最接近王城的住宅区,简单来说,虽然不到贵族的等级,不过是拥有一定的身分地位以及财力凌驾贵族的人士喜爱的高级住宅区──

  那里就是帕尔特罗梅欧的宅邸所在地,也是剑斗场所在的地方。

  这里平时是静谧的住宅区,来往的尽是些衣着华美的人们,使这地方带给人上流的印象。

  然而──第一大道此时充满了各种怒吼声与惨叫声。

  欧朵与亚雷克四周不停有人从前方冲过他们身边。

  好几个人撞上欧朵,瞪着她骂「不要在这里挡路」。

  现场是如此汹涌的人潮。

  亚雷克如岩石般直立不动,也没有人撞上他。

  「这就是我们需要加快脚步的原因。」

  欧朵她们面前是一栋名为「第一大道市民中心」的建筑物。

  那是栋石造的四角形建筑物。

  占地面积相当宽敞,但是屋顶平坦,而且两层楼的平房比周围的建筑物低矮,有种「压扁」的感觉。

  五彩缤纷的砖瓦建成了那栋美不胜收的建筑物。

  亚雷克解释──那栋建筑物是居住在附近的市民举办各种活动时使用的设施。

  居住在第一大道的市民只要经过申请,都可以自由使用。

  为了不让人擅闯进去,平常就有警卫负责戒备,安全性方面也没有问题。

  市民休憩的场所,不论大人小孩还是老人都可以使用,是象征和平的设施。

  ……不过,欧朵知道这栋建筑物并非是和平的用途,而且有深刻的体会。

  「斗技场」。

  欧朵这么称呼那栋建筑物。

  ……没错。帕尔特罗梅欧不晓得带她到这里来过多少次了。

  这里的地下室有个让剑斗士对战的场所。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在这里有很深的回忆。

  其中大多是不好的回忆,因为她很弱,老是战败。

  她赢不了对手但也没有丧命,全多亏了她很擅长逃跑。

  另外,焰在这里战斗的身影非常帅气。

  ……这里是留下了许多回忆的地方。

  这个地方现在──

  「烧起来了。」

  火红的景象烙印在众人眼中,火柱冲上天际,融入橙色的天空。

  云朵流动,狂风卷起的火星化为粉尘,且于迸裂后消散。

  铿,巨大的声音响起。部分的屋顶扭曲变形……肯定是被大火烧毁了吧。

  「我不能扑灭那场大火。」亚雷克说,他向不解的欧朵继续说下去。「因为我答应过焰。」

  「焰?」

  「对,在您修行的时候,我和焰见过面。」

  「你们见过了吗?」

  「她想摧毁剑斗这种斗技。」

  「……」

  「所以她放了火,而我假装不知道……虽然她自己也明白这么做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吗?」

  「就算地方没了,但组织还在。如果要毁掉整个组织,以焰的力量来说还太弱。」

  「焰很强。」

  「她是很强,不过要在不是乱世的这个世界毁掉一个集团,可不是光靠臂力就能做到的。」

  「……听不懂。」

  「您最好记住……您总有一天会需要这样的知识。」

  「我会努力……亚雷克,焰的身体不好吗?」

  「……反正这件事迟早会瞒不住,对,她的身体状况不好。不过,想也大概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状态。」

  「……是因为她杀了帕尔特罗梅欧吗?奴隶如果伤害主人,会很痛,痛到无法呼吸。」

  欧朵看向自己的左手腕。

  虽然手腕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但那里曾被刻下了奴隶的纹样。

  魔法的刻印。

  为了防范反抗主人的情形发生,一旦感觉到恶意便会让剧痛窜过全身的惩罚刑具。

  「所以亚雷克帮了焰吗?因为焰有很多痛苦的回忆。」

  「这个嘛……这件事很难解释清楚。」

  「我想知道。」

  「这个世界有人一出生就是奴隶,也有人受到刑罚沦落为奴隶。我认为这样的状况很不合理……奴隶制度本身有好有坏,尽管可以逼完全没有干劲的尼特族『不得不工作』,让他们重新回到社会,但也有人在私下偷偷虐待奴隶。是非善恶对我来说太难了,很难分辨。」

  「你也会觉得难吗?」

  「对。真要说起来,这个世上没有简单的道理……师父交代我『让这个世界不再有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人生的人』,不过这件事说到底,甚至必须让王族与贵族消失,做到人人平等。」

  「……虽然听不太懂,不过总觉得很伟大。」

  「我的师父大概没有那么远大的目标,只是接收到这讯息的人也可以用这种方式解释。如果师父的弟子不是我,也有可能走向这样的极端。」

  「好难。」

  「对,很难。不管是话语的解释方式还是对于制度的看法,都非常困难。虽然希望有人能够告诉我们答案,但是不会有人这么做,再说了,『别人的答案』也不一定就是『正确答案』。」

  「…………我的头脑快爆炸了。」

  「如果想得太复杂,不只头脑会停止运转,行动也会停下来。遇上这种时候,我制定了一个明确的判断标准。」

  「什么标准?」

  「『能不能产生同感』。」

  「……」

  「焰做的事是纵火,这当然是违法的行为,对许多人来说是会造成困扰的坏事。况且,如果要说这种行为有没有意义,意义其实不是很大。只是烧毁一座斗技场,举办剑斗的那些家伙也不会消失。」

  「……」

  「这是错误的行为……不过,我支持她的热忱。对大多数人来说,她做出的是应该被阻止的行为,但是其中的确有我能产生同感的正确目的,所以我决定帮助她。」

  「是你们一起放火的吗?」

  「怎么可能……虽然愿意帮助她,遗憾的是,我还是得保护自己。至于我能做的事,只有为了不让她杀害更多的人,呼吁附近的居民避难,以及拖延宪兵或是消防队抵达的速度而已。我尽可能不让她做出自毁前程的事,可惜这次我也无计可施。」

  「……」

  「接下来您要和焰决斗的话,只能进入那座燃烧的斗技场。那里面想必很热,因为是地下室。如果是一般人,里面的温度已经足以把人烧死──再加上,焰有句话托我转告您。」

  「……什么话?」

  「『如果你在约定的时间没有来到指定的地点,就算我赢了,因为我已经没办法说话了』。」

  「……」

  「您想想看──真相真的有知道的价值吗?焰不惜做出这种事也要隐瞒的真相,您真的要揭穿吗?」

  欧朵看向燃烧的斗技场。

  ──天空昏暗,赤红的火柱宛如夕暮尚未消失的余晖。

  巨大的火柱……散发着哀伤的光亮。

  尽管注定会消失,却依然照耀着黑夜。

  这道光芒──彷佛是在里面等待的她发出的不成声哀鸣。

  「……我要进去。」

  「那是您的决定吗?」

  「要不要揭穿真相──这么困难的事我不懂。」

  「……」

  「可是,我要是不理她,她就没命了。这样的话,我要去,我要去救她。」

  「不过,说不定她想要的正是『死亡』?」

  「这种事不重要,焰如果想死,我要阻止她。如果焰觉得困扰,我会一直烦她,而且──她也可以一直来烦我,因为我愿意让她这么做。」

  「很好,您的决心我明白了。那么储存点──」

  「不需要。既然焰拼上自己的性命,那我也要和她一样。」

  「我明白了……里面的温度相当高,不管您还是焰都撑不了太久。等决斗一结束,我会马上救您们出来──在那之前,我不会妨碍您们,也不许任何人打扰,所以您就放心去分出胜负吧。」

  「知道了。」

  「小心点。」

  在亚雷克的目送下,欧朵走向熊熊燃烧的斗技场。

  火光摇曳,烧灼在她视线的一角。

  ○

  「……恼人的孩子,我都做到这种地步,你居然还是来了。」

  苦笑。

  在里面等待的焰,最先露出的就是这样的表情。

  室内异常炎热,感觉得出火红逐渐占满视线。

  斗技场呈钵状,到处都窜出火舌与烟雾。

  观众席、天花板、奴隶出入口。很难找出没有火焰肆虐的地方。

  焰站在斗技场的正中央。

  铺上一层泥土的那个地方……沾满了许多奴隶的鲜血。

  她整个人显得艳丽夺目。

  皮革上面装钉了铆钉,只有重要部位受到保护,裸露程度高的铠甲。

  焰那浅红色的发丝随着热气飘摇,白皙的肌肤也许是因为闷热,微微泛起红晕。

  她浑身散发出的女性魅力──令她看起来不像战士,比较像个舞娘。

  不过,那样的印象受到竖立在她身旁的那把大剑否定……身材纤细的她从容挥舞着那个巨大的金属块。

  「我明明托那个人转告要你别来了。」

  焰锐利地眯起双眼。

  像是在呼应她的气势,周围的火势变得更加猛烈。

  她就像是焚烧整座斗技场的炎主。

  ……不对,燃烧这个空间的火焰正是她。火焰执拗地烧灼建筑物,偶尔发出爆炸般的声响,那火红的光芒真实地展现出她内心的愤怒与痛苦。

  「焰,我要阻止你。」

  「……不听话的孩子,为什么你要让自己变得不幸?」

  「我没有不幸,你活着就是我的幸褔。」

  「…………」

  「你要把事情全部说出来,就算我听不懂也会听你讲完所有的事。疼痛和痛苦都会在今天结束,我不要你死,所以你的痛苦由我来承受。」

  「……伤。」

  「?」

  「只要你能伤到我一次,我就讲出一件真相……要你打赢我又要留我一命的话,这样的条件对你来说太不利了,我可以做出这种程度的让步。」

  「……好。」

  「可是,你休想伤到我──」

  突袭。

  如果焰是火焰,欧朵就是烟雾。

  她一行动就马上到达最高速度。不管速度再怎么快,一旦需要时间加速,就会轻易被对方捉住。不过,如果能在瞬间就达到最高速度,身影在对峙的人眼里就只会留下残影。

  宛如一阵烟──欧朵没有声响,连身影也变得模糊,就这样往焰逼近。

  「──混帐!」

  焰慢了一拍才进入备战状态。

  再者,她的武器是大剑,虽然速度与攻击距离占上风,但是反过来说,她很难应付攻击范围内侧的敌人。

  ……话说回来,如果只要「进入攻击范围内侧」就能击倒她,那她也活不到今天了。

  欧朵彻底进入攻击范围内侧,随即遭到了一记强烈的攻击。

  攻击来自膝盖。支持大剑剑士的不是巨大的武器,而是运用巨大武器也能维持架势的健壮体格。

  欧朵飞了出去。

  为了降低冲击,她自行往后跳开,回避了攻击。

  不过,距离因此又拉开了。双方一度缩短的距离再次拉开──

  焰举起大剑。

  牢固的金属块在欧朵眼中甚至像堵城墙,挡在两人中间。

  不过──欧朵也不是完全没有行动,就被焰的膝盖踢飞出去。

  焰笑了。

  她使出膝盖攻击的右大腿滴下了鲜血。

  那是欧朵的短剑划出的伤口。

  「……有一套,没想到你马上就让我受伤了。」

  「你答应我了。」

  「……这个嘛,我就来说说和我们一起的那六个奴隶,耶德、托雷、费穆、提欧、修可和乌迪。」

  「……对,他们到哪里去了?他们真的死了吗?」

  「他们真的死了……一开始是提欧,他们等于是我杀死的。」

  「也就是说,你没杀死他们啰。」

  「不是我亲自下的手……不过他们就像是我杀的。提欧生病了需要药,但是帕尔特罗梅欧不肯帮他治疗。」

  「……所以你杀了帕尔特罗梅欧吗?」

  「那时候我忍住了。」

  「那么为什么……」

  「一道伤势只能解释到这里。」

  「那我就再增加一道伤口。」

  欧朵的身影变得模糊。

  从静止状态急遽加速──不仅如此,甚至消除了气息。

  这是她从和普兰的修行中学到的,窜进对方攻击范围内的方法。

  在战斗当中,这是可以让对方瞬间掌握不到自己行踪的技能。

  然而,这一招没办法用上第二次。焰挥起大剑,挡住欧朵的去路。

  ──可惜,她并未完全挡住。

  欧朵借由修行,学到的不只是隐匿气息迅速接近而已。

  回避。如果焰是透过战斗经验判断对方的行动轨道,欧朵便是由直觉预测敌人的攻击。

  大剑由上往下劈斩,击中铺上泥土的地面,扬起尘埃。

  欧朵顺势冲到剑身上面,接着往焰低下的头踢了一脚。

  就像是为了报复刚才那记踢击──她不用短剑,而是用脚攻击。

  她用以立足的大剑马上向上挥起,她也随即跳了起来,再度回到一开始的位置。

  焰用左手摸着脸颊,忍不住苦笑地说:

  「……的确是受伤了。」

  「继续说。」

  「……提欧没有得到治疗,因为帕尔特罗梅欧似乎认为会病倒的虚弱个体无法参加剑斗,所以不理会他的病情。」

  「……」

  「如果只是不管他倒也还好……可是,那家伙让生病的提欧上场,让他和猛兽对战到死,当成一种表演。」

  「……」

  「那种家伙根本没有活着的价值,死了活该。」

  「…………所以你杀了他。」

  「没有,我还是忍住了,因为还有其他人……帕尔特罗梅欧虽然恶劣,但他至少保障了奴隶的生活,所以我忍了下来。虽然保护不了的孩子增加了,还是有很多需要保护的孩子,我不能毁了这一切。」

  「……」

  「不过,我早该杀了那种家伙。」

  「……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的话就让我受伤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接下来发生的事你听了一定承受不住。」

  「……就算这样,我还是要知道。」

  「即使我不想说吗?」

  「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分担你全部的痛苦。」

  「蠢孩子……好吧,不过你没办法再伤到我了。」

  「……这种事要试了才知道。」

  「那么──放马过来吧!」

  焰脚边的泥土迸散,燃烧斗技场的火势变得更加猛烈。

  大剑逼近。

  欧朵凭直觉闪过了攻击。

  然而,一次的闪躲并无法阻挡对方的攻势。

  焰接二连三地──轻松得简直像在挥舞树枝,一再挥动巨大的金属块。

  她反覆使出的剑击。

  与斗技场本身同样火热的对战。

  凭欧朵的臂力,无法挡下袭来的大剑。所以她在大剑击中之前使出短剑迎击,使大剑的轨道偏离。

  双方的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极度高温。

  火焰与烟雾在四周弥漫。

  ──简直是灼热的牢笼。

  震动造成啪叽啪叽的崩毁声响,连地面也晃动个不停。

  尽管处在这样的环境──她们眼中只有彼此的身影。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大剑每一挥动,短剑就以三倍的次数迎击大剑。

  燃烧的世界里,只有两人所在的地方一片寂静。

  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只有这里的感觉与周围截然不同,不论是空气、温度,还是时间流逝的速度。

  欧朵的视力无法应付对方攻击的速度,她便凭着感觉挥动短剑。单靠直觉无法判断对方的攻击,她便从对方烙印在自己内心的身影预测下一步的动作。

  为了未来,她望向过去。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

  ──忽然间。

  怀念的记忆掠过脑海。

  ○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以前有个与欧朵同年龄的少女,那个少女现在已经不在人世。

  那孩子死的时候,欧朵很想哭。

  她很难过,也很哀伤。

  城里有些孩子和自己这些孩子的年纪一样,却不知道生命的交易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哪里不同?为什么那些孩子不是奴隶,自己这些孩子却会变成奴隶?

  其实也不是哪里出了差错,只是运气不好而已。她不恨任何人,要恨的话,该恨的或许是命运。

  运气不好的孩子死了。

  这种天经地义的道理带来的悔憾,让欧朵忍不住想哭。

  不过,她看见焰比自己更早流下眼泪。欧朵看见她偷偷躲起来,一个人无助地暗自哭泣。

  好狡猾,欧朵这么想。

  焰这么强的人既然哭了,自己自然会惊讶得想哭也哭不出来。

  不过,这景象让她注意到一件事。

  ──原来焰也会有想哭的时候。

  实力坚强的她也有人性脆弱的一面,像个大人的她也有孩子气的部分。

  所以──从奴隶的身分解放的那一天,欧朵有个想法。

  用坚强掩饰脆弱,必须戴着大人面具的焰。

  这样的她──

  「这次换我来帮你。」

  ──她想起了曾经下定的决心。

  因为自己过于弱小而说不出口的伟大心愿。

  彷佛为了击溃欧朵的心愿──焰挥舞大剑,使劲地攻击欧朵。

  「我没有弱到需要你的帮助!」

  欧朵用两把短剑挡住了攻击。

  沉重不堪──不论是剑还是她的话。

  这根本不是欧朵可以负荷的重大压力,她的身体几乎要被击倒,但是──她还是接住了。

  「你的确很强。」

  「……没错,我很强,所以全部交给我来处理。你要过自己的人生,不管是疼痛还是苦难都由我承担……不需要连你也一起受苦。」

  「可是,现在的我也很强。」

  「……」

  「我的速度快得让你看不见,我的攻势犀利得可以伤害到你……我强得可以接住你的攻击。」

  「……蠢话连篇。」

  「我是蠢,不过不许瞧不起我的心意。」

  她格开了焰的大剑。

  沉重且巨大的剑。

  焰大概想不到欧朵可以格开她的剑,她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她的架式瓦解,内心出现破绽。

  这时,欧朵趁机发动攻击。

  「我可以成为你的依靠。」

  她一击击向大剑。

  ──大剑从焰手中离开,飞了出去。

  失去武装后,焰满是破绽。

  好不容易制造出足以形成致命瞬间的破绽后,欧朵拉近与焰的距离──

  「因为我变强了。」

  (插图022)

  ──她紧抱住焰。

  她把短剑丢在地上,只是牢牢地用力抱住焰。

  在可以杀了她的时候不杀她,在可以伤害她的时候不伤害她──这就是欧朵的选择。

  焰一时间全身僵直,视线前方是欧朵掉在地上的短剑。

  她把抱住自己的欧朵撞开,捡起短剑反击──

  焰在脑中思考着这样的行动──她叹了口气,松开了双手。

  「……傻孩子,为什么要为了我变强?你明明可以过更普通的人生。」

  「把事情全部说出来吧,然后活下去。」

  欧朵抱着焰,双眼直视着她。

  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她似乎决定放弃抵抗,开口说了起来:

  「……导致提欧死亡的那场表演好像大受欢迎,那时候帕尔特罗梅欧正好认为这一行做不久,因此找到了清理奴隶的机会。」

  「……」

  「他不断举办能够清理奴隶又能赚钱的表演,直到清光所有奴隶。简单来说──就是时机不好。」

  「……」

  「他不再从事剑斗奴隶商前的收入,似乎全都是由我的表演赚来的。」

  「……这意思是?」

  「都是我参加太多场比赛害的。为了尽量让大家不需要战斗,我训练自己,强迫自己参加大大小小的比赛……因为这样得到的人气与实力,使得其他奴隶不再受到需要。」

  「…………」

  「是我杀了大家,为了大家着想的念头全部造成了反效果……为什么我们会是这样的人生?一出生就注定不幸,到死都会是不幸的人生。只有自己能救自己,但是光凭自己的力量又救不了自己。」

  「……」

  「为什么会这样?我已经撑不下去了,反正再怎么努力也没用。为什么……」

  她露出了脆弱的一面,欧朵觉得很开心。

  焰不再隐藏自己的脆弱──这肯定是因为她认同了欧朵的实力。

  欧朵感觉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有了回报。

  「不用再忍耐了,尽情地哭吧,由我来承担你的脆弱。」

  「…………」

  「所以说──」

  脚软。

  话说到一半,欧朵的身体瘫了下去。

  撑不住了。

  欧朵在这场战斗中毫发无伤,始终占有优势──

  ──不可能有这种事。

  只要挨上一击,局面就会彻底逆转。

  对战的每一瞬间都需要将生命燃烧殆尽的集中力。

  尤其是运动量也不一样。欧朵的力气不大,因此必须比焰做出更多的迎击动作。

  再加上环境的因素。

  欧朵吸入的空气十分炙热,烟雾也几乎遮蔽了视线──连呼吸都有困难。

  在这样不利的环境下,她还是努力让紧张感维系住了意识。

  不过,决斗结束,欧朵达成了心愿。

  重要的大事完成,不论谁都会放松心情──不能怪她。然而,早已到达极限的欧朵因此果不其然地失去了意识。

  「欧朵!?」

  焰慌张地想扶住她。

  遗憾的是,她做不到。她连欧朵那娇小的身躯也扶不住了。

  伤害主人的痛楚。

  加上与实力坚强的欧朵的战斗。

  火焰席卷斗技场的空气,光是吸入都能感受到令人疼痛的高温。

  烟雾不只遮蔽视野,也侵入了两人的体内。

  「……傻孩子。」

  焰抱住欧朵。

  ……两人肯定都到达了极限。

  「你大可以不要管我……要是连你也死了,我不就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到底是为什么而活了吗?」

  火势更加猛烈,烟雾弥漫四周。

  焰平静地阖上双眼,用力抱住欧朵。

  ──建筑物烧毁的声响传进耳里。

  声音彷佛来自远方。

  她终于注意到──自己的人生早就有了回报。

  虽然所有行为都造成了反效果,虽然自己害得许多孩子丧命──不过还是有欧朵一个人得救。

  临终前想起这件事,她以为自己可以笑着离世了。

  「结果最后还是这种下场。」

  她挂念着手臂里的热度,她的人生就这样抱着遗憾拉下──

  「决斗好像结束了。」

  咚!的声响敲击耳膜。

  在这理应是地下室的空间里,吹来了狂风。

  狂风卷走火焰与烟雾,也吹走了烧毁的天花板。

  焰不禁混乱。发生了什么事──为了找到答案,她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眼前、披着银色毛皮斗篷的男性。

  「我来接您了。虽然没有打斗中的您那么紧张,但我这边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亚雷克。」

  「您们都是濒死状态呢,没事就好。」

  「…………你讲话还是这么难懂。」

  「只要没死都有得救,尤其是原因明确的伤势。」

  「……可是,我的疼痛不会消失,我明白伤害主人的奴隶会有什么下场。」

  「实在是值得惊叹的意志力,那种疼痛我连半天也忍受不了。」

  「……你以前是奴隶吗?」

  「因为种种原因,我有一瞬间从事了类似奴隶的行为……比起这件事,我有办法消除您的疼痛。」

  「……你说的那个方法,我不是说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了吗?」

  「因为您的主人死了,所以暂时由国家担任您的主人。我和女王陛下直接交涉,从国家手上把您买下来,只要成为正式的主人,『伤害主人的疼痛』就会消失,因为您并没有伤害我。」

  「……和女王陛下直接交涉,这种事根本做不到。」

  「当然可以,因为我们认识。」

  「…………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就要由您决定了……怎么样,您输给了欧朵,就算这样您还是要选择死亡这条路吗?如果您不想死──我就是您的主人了。」

  「……」

  焰看向怀里的欧朵。

  欧朵原本痛苦的神情变得安稳……她还有呼吸。

  在那种环境战斗受到的伤害,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复原。他应该动了什么手脚,焰这么想……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我以为必须自己一个人做到所有事情,因为我很强。」

  「……」

  「可是,也有很多事我无能为力,像这样治疗倒下的欧朵──或是让欧朵自由,我都做不到。」

  「…………」

  「我可以靠你吗?我做不到的事,还有我不可能做到的事,都可以拜托你吗?」

  「如果那是您的心愿。」

  「……谢谢,我终于能够卸下肩上的重担,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有人可以依靠,感觉──很幸福。」

  「您打算怎么做?您的想法还是一样吗?您现在还是认为自己只有死亡这条路吗?」

  「这孩子独立了。」

  「……」

  「老实说,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所有行为都是反效果,我愈是为她着想,就只是愈造成她的不幸……即使为她着想,但是为别人努力只是让我更累而已。」

  「……」

  「不过,我已经能够步上自己的人生……我可以依赖欧朵,她用自己的性命告诉了我这一点。」

  「是吗?」

  「……对,所以我想再多活一会儿,因为我知道就算是这段没有回报的人生,只要有她在就是最大的回报。」

  「很好,那您就马上成为我的奴隶吧,虽然杀人和纵火还是需要接受刑罚。」

  「谢谢……还有,抱歉让你成为罪犯的主人。」

  「无所谓……等您赎完罪之后,如果没有地方去,我可以介绍『银狐团』这个组织给您。那里有很多和您同样遭遇的人。」

  「……哈哈。」

  「怎么了?」

  「真蠢……我还以为自己背负了全天下所有的不幸,原来这样的人不只有我啊──世界真是太大了。」

  她从亚雷克轰开的天花板望向天空。

  ……燃烧的火焰已经雾散。

  独自对抗夜晚的光亮,终究是融入了黑夜,在夜空中消逝。

  ○

  「欧朵,该出发去解决事情了。」

  敲门声在耳边响起,原本在房里小憩的欧朵平静地睁开双眼。

  ──时光飞逝。

  起先只有荷舞与欧朵的客人有时增加,有时减少。

  索菲来了。戈丽来了。萝蕾塔来了。莫琳来了。

  楚菈来了又走了。索菲回去了。戈丽离开了。

  大家想必都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欧朵也达成了目的。

  ──不过,还有事情必须处理。

  那就是要让举行剑斗斗技会的人放弃剑斗。

  焰还有未完成的心愿。

  欧朵坐了起来。

  熟悉的床铺。

  她望向四周,熟悉的房间,这里是「银狐亭」的客房。

  ……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很怀念的梦。

  欧朵拭去眼角的泪水,站了起来。

  她打开房门,眼前是披着银色毛皮斗篷、戴着面具的亚雷克。

  「早安,虽然时间已经是晚上了。」

  「……我不是你,我从昨天深夜到早上一直在忙『临时入团』的工作,睡到晚上也很正常。」

  「只要再训练一下,一个星期只需要几秒钟的睡眠就可以恢复体力。」

  「我会努力。」

  「是,请好好努力。终于到最后这一刻了。」

  「……剑斗会消失吗?」

  「你们被迫从事的剑斗吗……似乎还有几个小型组织,不过那些组织消失也是时间的问题。」

  「我记得强迫我们进行剑斗的人是……」

  「『第一大道自治委员会』,也就是所谓的自治会。」

  「……听起来不像坏人。」

  「所以我才疏忽了。」

  「……」

  「自治会平时举办的活动居然有剑斗大会,实在是吓了我一跳……我根本想不到会有这种事。竟然会在小孩子、老人家还有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也能使用的场所,让奴隶在里面厮杀,真是太不合理了。」

  「……最近我开始觉得你居然能讲出有常识的话,感觉很奇怪。」

  「我这个人本来就很有常识。」

  「……我也这么觉得,可是莫琳和荷舞她们好像不这么想。」

  「唉,她们可能有什么误解了。」

  「……这件事好像要保密。」

  「是吗?我倒觉得不到需要保密的程度。」

  「所以……」

  「啊啊,抱歉,你想知道事情要怎么处理吧。」

  亚雷克苦笑,把话题转了回来。

  「之前我们一个一个去拜托自治会的中心人物……终于只剩下会长了。我们夺走了他的政治力还有经济力,并且搜集证据,找到证人,取得各方面的证词,为了让他没办法继续举办迫使奴隶战斗的活动,我们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接下来只剩敦促本人反省。」

  「…………」

  「如果事情有关『灰客』、『狐』和『辉芒』,将会是由我说服对方改过自新,不过──『保护遭到虐待的奴隶』是由我们全员前往说服,请你理解这一点。」

  「没问题。」

  「很好……这次说服主办剑斗大会的首谋席洛维斯德卢会长,是你的工作。在正式隶属于我们组织后,这是你的第一份工作。」

  「……」

  欧朵严肃地点了下头。

  亚雷克板起了脸孔。

  然后,他又继续往下说:

  「在这之前,我必须做最后的确认。你打算加入的是『银狐团』情报部,情报部是特殊的部门,既不起眼又辛苦,讲求实力与高度的隐密性。部门的特色接近『银狐团』前身『光辉的灰狐团』,也就是犯罪组织,虽然不会做出犯罪的行为。」

  「……这我听说了。」

  「如果你要加入我们的组织,也可以选择制造或是商业的工作,再说我也比较推荐你和焰从事这方面的工作……现在还来得及,你仔细想清楚,做出自己能够接受的决定。」

  「你总是这个样子。」

  「……?」

  「你很强调接受这件事。」

  「……也许吧。身为一个人类,我注意到『接受』这种小事意外困难。人们大多只能假装接受折衷的理想与现实,并以这样的方式过活,做不到的人则会被视为不适合活在这个社会。」

  「……」

  「所以说,我希望你们可以在自己能够接受的情形下,找到答案并且前进。如果社会没办法容忍你们的『决定』,那就由我来承受……『银狐团』情报部就是依这样的理念行动的部门。换句话说,为了让别人可以接受,需要接下不少不起眼和污秽的工作。」

  「如果是在不久以前,我可能会听不懂你现在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

  「不过,现在我很清楚是什么意思,而且我是在瞭解的状态下,选择进入情报部……我受到亚雷克和焰……还有情报部的大家的帮忙,所以我也想帮忙大家。况且,我也想帮助其他奴隶。」

  「……我明白了。」

  「我的想法不会改变,我要加入情报部。」

  「好……那么这东西给你。」

  亚雷克把手往一旁伸出去,旁边立即有人恭敬地把某个东西递到他手中。

  有人──是什么人把东西递给亚雷克?

  欧朵看向亚雷克身边。

  那里有个疑似是金发的女性,因为戴着面具看不见长相。

  ……她是什么时候到房间里的?金发人物跪在亚雷克身边,欧朵一直没察觉她的存在。

  无论如何,那个人递出的东西是──面具与斗篷。

  那些东西和亚雷克身上穿戴的如出一辙。

  阴森的狐狸面具与银色毛皮斗篷。

  「面具我常送给大家,不过只有情报部的人能够拿到斗篷,说起来就像制服。」

  「……」

  「一旦穿戴上去,你就是我们的伙伴──请收下。」

  亚雷克递出斗篷与面具。

  尽管没有人提点,但欧朵跪下接过了这些物品。

  她穿戴在身上后站了起来。

  ……旁边有一面镜子。

  映照在镜子里面的,是穿着银色斗篷与狐狸面具的自己。

  那身装扮还不是很适合自己。

  不过迟早有一天,自己总会熟悉这样的身影。

  她让视线回到亚雷克身上。

  他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各举了一个黄金酒杯。

  「请。」

  她接下递出的酒杯。

  杯里装满了鲜红色的液体。

  她闻了下味道……本来以为是葡萄酒,但是闻起来并不是酒。

  「待会儿还有工作,最好别喝酒。」

  「……是。」

  「拖太久也没意思,这就来完成入团仪式吧。再说,接下来还有工作在身──你今后就是我们『银狐团』情报部的成员,为新家人干杯。」

  「……干杯。」

  酒杯互碰,她一口气饮尽杯里的液体。

  虽然不是酒,但她感觉身体莫名热了起来。

  紧张、兴奋,以及不明所以的感情。

  这些全部交杂在一起,心里乱成了一团。

  欧朵深深吁了口气。

  亚雷克看着她,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这就走吧,我们去稍微改变这个世界。」

  亚雷克背对她走了起来,欧朵也跟上他的脚步。

  全新人生的第一步。

  走到这一步之前,发生了很多事。

  不过,简单来说──就是一位原本只能受人帮助的柔弱少女,如今强得可以帮助他人。

  ……事情就只是这样而已。

  在情报部的成员里面,这肯定是稀松平常又不怎么稀奇的事,欧朵这么想。

  ○

  「你回来啦,亚雷克,你今天完成了很重要的工作呢。」

  优咪已经在被窝里面。伴随着她的说话声,亚雷克进入房间。

  「银狐亭」员工寝室。

  那是个只有一张大床的冷清房间。

  诺娃与普兰不在房里。

  最近她们开始自愿在晚上清洗碗盘与打扫,虽然是件好事,但那种即将要离巢的感觉也让他忍不住寂寞。

  无论如何──亚雷克回应了优咪的话。

  「我回来了,优咪……我们又前进了一步,减少了人生在一出生就决定的人,另外──」

  亚雷克拿起一本厚重的书。

  「格古亚之书」……与欧朵相遇的那一天拿到的书。

  自那之后,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亚雷克尽管忙碌,还是读完了这本书。

  他反覆读了好几遍,甚至与其他资料交相对照。

  这么做之后,他得到了一个答案。

  「……这方面也有前进。」

  「『格古亚之书』?……有进展了吗。」

  「对。格古亚,五百年前与勇者亚雷克山达同行,为怪物横行的地上世界带来和平,也就是『勇者队伍』中的一人,兽人族移动王国的第一任女王,预言师。」

  「……」

  「现在的名字是──『辉芒』。」

  「……那个人的真实身分果然是预言师格古亚。」

  「因为有两个类似的人,我本来还很犹豫,不过几乎能确定就是这位格古亚……只是……不翻找古代文献就不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实在很麻烦。」

  「哈哈哈哈。」

  「不过,还不知道那个人从五百年前活到现在的理由。」

  「难道不是预言师的能力能够让她长生不老吗?勇者队伍里的人都有奇特的能力吧?像是铸造神达维多『制作泥人』的能力……」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根据文献,格古亚的特殊能力是『预言』,长生不老说起来是勇者亚雷克山达的领域。」

  「……就算调查了,谜团还是没有减少。」

  「就是说啊……比起这本书,我倒是比较想要她现在写下的日记。」

  「为什么?」

  「她的身上有一本记录自己的小孩和孩子父亲的日记,只要看到日记内容,就能知道你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了。」

  「……啊……这么说来的确有那种东西,她都会从袖子掏出来。」

  「她现在还带在身上的可能性非常高……要不是上一代『灰客』太花心,也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了。」

  「爸爸啊,他对很多事都抱持『来者不拒』的态度。」

  「……我记得你以前很讨厌他,最近怎么开始支持起他了?」

  「他是有讨人厌的地方,不过也有让人喜欢的地方,再说,回忆是会受到美化的。」

  「……从你之前给我看的那本回忆录看来,也没有怎么美化他。」

  「我美化过啰?」

  「……是吗?我印象中他就是那个样子,所以不觉得有美化过。」

  「那表示在你心中,爸爸受到美化了。」

  「原来是这样,也有这种可能……仔细回想起来,他似乎是个比我记忆中更下流的大叔。」

  「……五百年前的记忆又会给人什么样的印象呢?」

  「…………」

  「要不是受到美化,就是风化了吧。」

  「……天晓得,这一切等找到她就能知道,而那一天已经近了。」

  亚雷克握紧拳头。

  优咪显得很不解。

  「……那方面也有进展吗?」

  「对,我终于抓到了她的尾巴。在黑暗的世界里,我找到了唯一一个没有染上漆黑的地方。」

  「你要怎么见她?」

  「……这是眼前最大的问题。我很犹豫要用什么态度面对她,是要责备她、生她的气,还是……」

  「这种事等见到她之后,自然会知道怎么办吧。」

  「是吗?」

  「嗯,到时候你就会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或是该怎么做……」

  「这是你的经验谈吗?」

  「『狐』那个时候就是这样。」

  「……我明白了。」

  「我认为那个时候应该让她追随爸爸的脚步……所以你也一定会知道,等时候到了就会知道。」

  「我没那个自信……真希望我也有敏锐的直觉。」

  「像欧朵小姐那样?她的直觉不是『技能』吗?如果是战斗技能,就有办法学会吧?」

  「那不是技能……至少技能栏里面没有『直觉』这一项。那可以说是才能……还是该说是设定,硬要说的话。」

  「嗯?」

  「……总之,我相信你。等时候到了,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因为你说的话大多都是对的。」

  「嗯,所以你的修行最好温和一点。」

  「……很温和啊。」

  「亚雷克,过来一下。」

  「什么事?」

  「过来这里就是了。」

  她招手要亚雷克过来。

  亚雷克虽然纳闷,还是听她的话走了过去。

  他在优咪躺着的床旁边坐下……结果,优咪啪啪啪地打起了亚雷克的头。

  「……你在做什么?」

  「我在让硬邦邦的脑袋瓜柔软一点。」

  「我的头可不是牛排肉。」

  「喝、喝、喝、喝。」

  「别闹了。」

  「嘿嘿。」

  优咪把身体往前倾,抱住亚雷克的头。

  亚雷克一脸困惑。

  「你今天好像小孩子……」

  「因为普兰和诺娃不在嘛。」

  「……这么说来,卧室已经很久没有她们两个不在的时候了。」

  「嗯……我们偶尔去哪里走走吧。」

  「好是好,只是现在没办法。」

  「不用出远门……我们可以上街买东西之类的。」

  「这样的话简单多了。」

  「既然回忆会美化,那么我们就努力制造出闪亮的回忆。」

  「……好。」

  「既然记忆会风化,那么我们就过着以后想起来会说『虽然记不得了,可是很快乐』的每一天。」

  「……说的也是。」

  「嗯。」

  优咪抱紧了亚雷克的头。

  亚雷克没有抵抗,只是默默地任凭她抱在怀里。

  他阖上双眼,耳里几乎没有听见任何声响。

  在就像连时间也静止的寂静中──

  只有优咪的心跳声在耳里鼓动,告诉他时间的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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