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和立夏的婚事,在整个小镇,几乎所有镇民的祝福下,暂时告一段落,而继他们的婚事之后,隆庆六年的新年,也接踵而至了。
寻常百姓家里,都讲究个忙年,也就是往家里置办许多好吃好喝的东西备着,给家里老幼做些新衣新鞋,再自己或者寻人写几副对联,剪几个窗花,买些鞭炮灯笼之类,为来年,祈求个红红火火,平安喜乐的好年景。
当然,在良医坊,柳轻心是不需要亲自忙活这些事情的,姜嫂是个很能干的“好管家”,小年那天列了一个购置东西的单子出来给她看,她点头应承之后,姜嫂就带人张罗开了,连给冬至和立夏筹备婚事,加准备过年的诸多事宜,到腊月二十八那天,也就是冬至和立夏成亲的第二天,就都收拾准备了妥当,只等着过年了。
“姜嫂,红布买回来了么?”
新年新气象,柳轻心已经提前跟姜嫂打了招呼,要给府里的下人们派红包,让她买红布回来,提早缝成荷包,方便装银子进去,这会儿,眼见着就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还没见她把缝好的荷包送来,便忍不住着急的跟她问了起来。
“荷包都缝好了,夫人,前几天,见夫人忙活冬至和立夏的事儿,奴婢没敢冒失打搅,今儿忙着让两个奶娘给小少爷试新衣,又给忘了!”
听柳轻心跟自己问这事儿,姜嫂忙笑着跟她答应,想到刚才时候,小宝穿上新衣的那有趣儿样子,脸上的欢喜,顿时便更多了几分起来,“夫人稍等,奴婢这就去把荷包取来!”
“一会儿,你再去兑点新铜钱回来,用红纸包了,等过年时候,撒给上门来说吉祥话的乞丐,这大冷的天,他们没得吃,没得住,也怪可怜,你跟府里的厨娘们告诉一声,大年三十那天傍晚,在铺子门口支个灶台,炖一锅肉,再多包些饺子,有乞丐来讨饭的,就给他们现煮些饺子,盛半碗肉,有穷苦百姓家孩子来的,也只管分给他们吃,管饱。”
柳轻心在孤儿院生活过,虽然后来,得了她师父收养,一直生活不错,但,却是永远都忘不了在孤儿院的那几年,过年时候,她端着一碗只有三个的饺子,掐着半个馒头,小心翼翼的坐在一个角落里面,使劲儿的闻一下饺子的香味儿,咬一口馒头,就好像那么做,她咬得每一口馒头,都能变成一个饺子一般,那样的日子,她不想再亲身经历,也不希望有别人……
翎钧说她善良,对什么人都好的让他吃醋,但她知道,她不苛待下人,不吝对穷苦人施以援手,与善良与否无关,有些事,只有自己曾经经历,才能更多体谅。
“夫人仁德!”
听柳轻心说,要在过年那天,给乞丐和穷苦人家的孩子免费提供饺子,姜嫂不禁一愣,继而,便忙不迭的答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去安排这事了。
如果是要给穷人分发饺子和炖肉,只她现在准备的这些面粉和肉类,是绝对不可能够的,她得得赶紧让车夫老王,也就是她家夫君,火速套车出门,去南市再买几头整猪回来备着才行,她们家夫人好心,想做积德的好事,她这当下人的,也得多给她想到才行,若是话放出去了,吃的也开始分发了,材料却不够了,那可就是给她们家夫人丢脸,而不是积德了。
不是姜嫂夸海口,她长了这么大个人,见过的市面,不能说很多,也算不上很少了,她不是没见过富户施舍穷人,但像柳轻心这样,施饺子和肉,而不是施粥的,她还真就是第一回见!
之前时候,她为冬至和立夏的婚事摆流水席,什么人都让吃,来乞丐都接待,她就觉得她们家夫人,有些太大方了,现在想来……
或许,真是像她们家夫人说的一般,在医者眼里,所有人,都是平等,都是没有什么不同的罢!
听姜嫂说,柳轻心要在大年三十晚上,给镇子里的乞丐和穷苦人家施舍饺子和肉,车夫老王也是稍稍沉默了一下,继而,便轻叹一声,赞了她一句“八成儿是天上的哪位菩萨转世的”,就转身回了西院,招呼上张木匠一起,套车出门去了。
翎钧曾说,过年时候,他有可能回来,但看现在的这局势,却是怎么都不像能回得来了。
“也不知燕京那边,是怎么个情况了。”
柳轻心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刚才时候,姜嫂给她送来的那身给翎钧准备的过年新衣,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落辰,你消息灵通,你知道么?”
见柳轻心头也不抬,就知道自己是在的,斜倚在房梁上的顾落辰不禁一愣,歪着脑袋往下看了看地上,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见着实是没什么理由被发现踪迹,才翻身落地,缓步走近了柳轻心面前,满是疑惑的跟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
“你又不是鬼,我怎么就不能发现你了。”
柳轻心笑着扬了扬眉,也不跟顾落辰隐瞒自己发现他的因由,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妆台上的铜镜,跟他“老实交待”到,“从那里,能看到房梁上的情景,你衣角露在房梁外边。”
“燕京那边挺乱的,最近。”
顾落辰稍稍想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角,对自己被柳轻心发现所在的事,颇有些心情不爽,“李铭,就是那个朱翎釴的外公,不知因为什么,突然就对解救扶持朱翎釴的这事,有些摇摆不定了起来,隆庆皇帝不知他是个什么打算,也不敢轻举妄动,现在,两边正在僵持着,等对方先出手,自己好见招拆招。”
“最是无情帝王家,那朱翎釴八成也猜测不到,之前还对他百般疼爱,诸多宠溺的父亲,会一下子就成了要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的那人才是。”
柳轻心去帮隆庆皇帝“救命”的时候,是见过朱翎釴的,在她看来,那朱翎釴,完全就是个被人惯坏了的,没长大的孩子,虽然言语腌臜,行为不端了些,却总不至于,就严重到要非死不可或生不如死的程度,子不教,父之过,隆庆皇帝把他带回燕京去,好好教训一番,至多,再削了他的身份,把他贬为庶民,也就得了,那就……非得发配去西北苦寒之地做苦工了?
想他那么一个娇生惯养,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的人,若当真是去了西北矿山上搬石头,怎还可能活得了呢!
对曾向柳轻心出言不逊的朱翎釴,顾落辰是半点好印象也没有的,此时,听柳轻心这“受害者”非但不对那朱翎釴的下场觉得大快人心,反而觉得他可怜,顾落辰顿时就不理解的拧起了眉来,伸手到她面前,在她眼前晃了晃,“女人,你没事罢?”
“没事啊,怎么了?”
不知顾落辰为什么要突然伸手在自己面前晃,显得自己就像是愣神了似的,柳轻心颇有些不乐意的拧了下眉,抬手起来,把他的手拍去一边,“晃什么晃!晃得我本来没事儿,瞧着也头晕了!”
“没事你说什么胡话!”
顾落辰武技好,寻常,不在柳轻心身边的时候,又都是时刻的全身戒备,哪里受过这样的“偷袭”?
不过,这来自柳轻心的“偷袭”,并没让顾落辰觉得讨厌或者不喜,相反,来自她手上的,带着些温暖,还带着细滑的美好感受,反倒让顾落辰觉得,颇有些……颇有些……反正,不觉得不好,就是了!
“我哪里有说胡话?”
柳轻心扬了扬眉,看着顾落辰手背上,被自己拍红了一小块,不禁有些愧疚起来。
她只是想跟他闹一下的,没想到,竟是下手下狠了,给他把手背都拍红了,当然,柳轻心不知道的是,顾落辰手背泛红,并不是因为她用力太大,而是他自出师至今,一直都没被人近身过,更不要说有肢体接触,所以皮肤太过“敏感”,使手指轻压一下,都会泛红,比许多的大家闺秀,还要细皮嫩肉!
柳轻心在来这里之前,就是大夫,寻常里,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要面对还是孩子的患者,为了预防小孩子害怕哭闹,不利于诊治,不知不觉的养成了,在自己兜里装糖果的习惯,这时,面对顾落辰,这在她看来,很多方面都还是个孩子的家伙,自然,也就使出了她以前时候,常常用来哄小孩子的方法。
发糖。
“落辰,我请你吃糖啊……”
柳轻心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衣袖里取出了一只装糖果的小瓷瓶,往顾落辰的面前递了递,跟他表示自己的诚意,“我刚才,只是出于本能,才伸手打你手背的,没想到会……会控制不好力气,给你把手背都拍红了,对,对不起啊……”
“看在糖的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的饶恕你了。”
从上次抢了冥月的糖之后,顾落辰就喜欢上了吃糖这事儿,当然,这糖的来源,必须得是柳轻心手里才行,“下次,再欺负我,就不是一瓶糖,能解决的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