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通常都会有一种人类没有的本能……它们不需要会说话,也不需要跟人交往太久,就能轻而易举的分辨出来,谁是真心喜欢它们的,谁是虚情假意,马和狗,偏巧就是这其中的翘楚,对感情,感悟的格外神速!
翎均真的是个非常喜欢马的人,瞧马匹们撒着欢儿的朝他围拢过来,本能欢喜的一笑,也快步迎了上去,拍拍这个的鼻梁,摸摸那个的脖子,跟它们亲近起来。
这些马,都秉承了俪马的优良血统,身高,腿长,灵性喜人,除了毛色略有些斑杂之外,几乎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即便是柳轻心这完全不懂马的人看了,也是觉得漂亮的很。
“翎均,这些马,你以前都认识的啊?”
心有所喜,自然行动上就会有所表示,柳轻心也快步跟上了翎均,学着他的样子,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匹马的鼻梁。
刚才在马市,马商们就已经说了,这些马,都是他们去江南大营的马房,“赌马”回来的小马驹子,放在自己家里养大了,牵出来卖的,于理,不可能会跟翎均有什么交集的才是,可……瞧翎均跟这些马匹们亲近的样子,又哪里像是,刚刚才认识的?
还好这是一群马,要是人,啧,以翎均现在的这态度,还不得跟人家“旧友重逢”的“把酒言欢”了去?
“刚刚在马市上,是见的第一次面儿,不过,这两匹的爹娘,我该是认识的。”
翎均半点儿都不讶异,柳轻心会有这样的疑惑,扭头,笑着看了看她,便一手揽住了她的腰身,把她抱来了自己的身边,指着他面前的,正在跟他撒娇的两匹红白相间的马说道,“看模样,它们该是风驰和电掣的孩子,风驰,是江南大营里脚程最好的一匹种马,白色,脾气烈,不爱跟人亲近,唯一的弱点,就是喜欢吃松子儿糖,我每次去江南大营,都会给它带一些,它吃了松子儿糖之后,就会让我骑它……”
“电掣呢,是江南大营卸任老将军的座驾,是几年前,番邦的使者,来大明给他们的小王子求亲,带来的礼物,是匹枣红色的母马,品性温顺,却因脚程太好,而鲜有人能驾驭,后来,朝廷就出了一纸昭文,说是能驭此马者,可得黄金万两,引来了无数人尝试,结果……”
说到这里,翎均稍稍停顿了一下,见柳轻心正听得津津有味,便故意卖了个关子,打算来逗她一逗,“你猜,结果怎么着了?”
“所有人都摔了,让老将军赢了?”
柳轻心并不懂马,所以,也就没法儿想象,这马因为跑得太快了,而让人无法驾驭的情景,但瞧翎均一脸的坏笑,非让她猜上一猜,才肯答复的表情……也只得硬着头皮,随便猜了一嘴,“还是那马儿脾气上来了,谁都不让骑了?”
“要真是那样,还好了呢!”
听柳轻心这样猜测,翎均先是一笑,再然后,便是一脸嘲讽的撇了撇嘴,“当今圣上,有四个儿子,这个,你知道的罢?”
柳轻心是学医的人,对明朝,这个出了若干本医药名典的朝代,还是颇有些了解的,在她的影响里……隆庆皇帝的确是有四个儿子的,但……不应该是大儿子没活过五岁就死了,二儿子没过周岁就死了,三儿子成了后来的万历皇帝,四儿子潞简王,不是唯一一个长到成年的王爷么?
现在已经是隆庆年了,虽然,还不知道是隆庆几年,但……史料上不是记载说,隆庆皇帝的大儿子朱翊釴,是嘉靖三十四年生人,嘉靖三十八年的时候,就因染了天花,不治身亡了么?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是,她师父给她授业,说起在以前时候,得染天花的人,是怎么应对时,还提起过这个朱翊釴,说他身为明朝隆庆皇帝的嫡长子,原本,是有希望得救的,结果,却因为他母亲不肯听信当时的一名古医大家的劝告,觉得她儿子贵为世子,不能吃牛羊牲畜当草料吃的玩意儿,不肯让她儿子服用一种名唤“芨芨草”的草药,而造成了他的陨亡……
难不成,是医典里记录的有误,这个朱翊釴,其实是没死的?
可就算是医典里记载错了,史料里,总不可能也记载错了罢?!
她没来这里之前,为了找寻一些明朝时候引入中土的草药,也是有翻阅过许多正史野史的,那些史料上面,也都是记载的,朱翊釴不及五岁,就因病夭亡了的啊!
“不知道也没什么,这种官宦世家的事情,你不知道,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咱们接着说……”
见柳轻心盯着自己愣神儿,翎均便以为她是完全不知道这事儿的,所以才会尴尬,忙笑着伸手,揽了她的腰身,就打算继续给她往下讲去,“轻心,你没事儿罢?”
“呃,在,在呢,你刚才说到哪儿了?”
被翎均这么一唤,柳轻心便回过了神儿来,见他正一脸紧张的盯着自己看,忙冲着他笑了笑,跟他表示,自己很好,没什么不舒服的,“是不是说到,当今的圣上,膝下是有四位皇子的?然后呢?然后怎么了?”
“然后?然后大皇子就自告奋勇的站出来,说是要试试这匹名唤电掣的马了呗!”
说起大皇子朱翊釴,翎均的脸上,便是本能的显出了不屑和鄙视,就好像,这朱翊釴,是个极让他瞧不起的废物,提起来,都嫌脏嘴的一般,“那大皇子呐,从小儿就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所谓的会骑马,也就是个有下人帮忙牵着,能在马背山坐稳当的主儿,哪里能是这电掣的对手?”
“刚刚爬上马背去,侍卫松开了缰绳,他就吓得哇哇大叫起来,那时的电掣,还只是匹不到两岁的马,哪里能知道,他是在叫唤什么?”
像是想起了当时情景,翎均这喜欢马匹的人,本能的就全身紧绷了起来,大有一种,朱翊釴在,就要狠狠的揍他一顿解气的意思,“当下,拔腿开跑,跑了没几步,就把他从背上甩了下来,他不善控马,又吓得落魄失魂,惊慌之下,就抄起自己手里的鞭子,狠命的抽打电掣,想让它停下步子来……你想呐,马匹挨了鞭子,觉得疼了,哪个不是拼命奔跑的?于是呢,电掣就愣是拖着他在马场上跑了两三圈儿,直待侍卫们蜂拥而上,用套马索把它给勒倒了在地,才是把那大皇子给救了下来……”
“为此,大皇子折了一条腿,卧床修养了半年,电掣也因那时的惊吓过度,再也不肯让人乘骑,而成了一匹只能远观,没人可以亲近的驽马,直到后来,老将军自江南大营归来,参加宫宴,意外的在御花园里遇上了偷跑出来的它,一人一马……一见如故,亲近的再也不舍得分开了……”
说到那个不是姓甚名谁的老将军,翎均的脸上,微微泛起了一丝笑意,崇敬之意,顷刻间溢于言表,“后来,宫宴开始,当时的皇帝陛下遍寻老将军不见,就遣了人去到处寻找,找至御花园时候,又见着了一个劲儿阻挡老将军去路,不肯让他离开的电掣……”
“然后,当时的皇帝陛下就大发慈悲,把电掣赏给老将军了?”
摸着自己面前,也开始跟自己撒娇起来的两匹马,柳轻心突然就觉的,能够理解翎钧喜欢它们的心情了,它们真的很可爱,可爱的像个什么都不懂,又想讨大人欢喜的孩子。
“当时的皇帝陛下,正对老将军心生忌惮,想叫他让贤,便籍着他没能及时参加宫宴,玩物丧志的借口,降了他一级官职,提拔了自以为衷心可信的人起来,当了将军。”
翎钧对已故的嘉靖皇帝,明显没有什么好感,听柳轻心说他“大发慈悲”时,额头上的青筋突然一鼓,但很快,他就发觉了自己的失常,尴尬地笑了一下,周身松缓了下来,“后来,是觉得这么做,有让自己失掉军心的危险,就又主动示好,提拔了老将军的嫡子当禁军头领,把电掣,也上给了老将军耍玩,算是给这事儿,画上了一个句点。”
“都道是,伴君如伴虎,得信任时,威风凛凛,失信任时,命丧虎口,听你这么一说,可不正是如此。”
虽然,柳轻心并不知道,为什么翎钧在听自己提起嘉靖皇帝时,会有那样奇怪的反应,但出于对他的尊重,她还是选择了……他不主动说,她就不问,“后来,老将军得了电掣之后,怎么样了?”
“老将军是个极其忠心尽责的人,虽然被当时的皇帝陛下降了一级官职,但为了维持江南大营的安定,他还是选择了留在军营之中,没有回家去颐养天年。”
翎钧轻叹了口气,伸手,又摸了摸他面前的两匹马,不知是要跟柳轻心说,还是自言自语的,轻声嘀咕了一句,“他但凡是能自私一点儿,又何至于现在,让电掣落入旁人之手,连所生子嗣,都成了人家谋取私利的手段!”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