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隔日。
办公室中笼罩著一阵凝重的空气。
那原因当然是趴在桌上并散发出郁郁寡欢气氛的维恩。
妮妮姆虽然随侍在侧,但她也眉头深锁。
「……我说啊,妮妮姆。」
维恩依旧趴著,发出声音道。
「什么事?」
「这只是假设──如果有一个大贵族的公子突然因为可疑信件被找到邻国。」
「嗯嗯。」
「并假设他死在当地了。」
「嗯嗯。」
「你觉得旁人会怎么想?」
妮妮姆顿了一顿后说:
「──会觉得他是被暗杀了吧。」
「说的也是呢呢呢呢呢呢呢呢呢!」
维恩边狂叫边站了起来,并用力拍打桌面。
「不对,天啊,为什么!?桀勒托到底为什么死了啦!?因为嫉妒而比了毫不擅长的剑术,又因为输了发飙打算偷袭时,就用力过猛从窗户跌落,并脖子骨折而死。你这家伙,天啊,你这家伙,你这家伙喔喔喔喔喔!」
「他死得也太简单,让人吓一跳呢……」
「托他的福害我也快挂啦!这可不是计画泡汤的程度而已欸!这样下去,不只和安东盖达,还可能和帝国开战啊!」
毕竟,桀勒托是帝国内安东盖达侯爵的孩子,是货真价实的贵族。如果受他国邀请并于该地过世的话,对安东盖达侯与帝国而言,都有挥兵进攻的正当理由。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吹捧并笼络桀勒托,再撮合他和洛薇,然后让他们赶快滚回国而已呀……」
维恩摀著脸发出类似诅咒般的呻吟声。
对妮妮姆而言,也能理解他的心情,又有谁能预料到会发生这种颠覆局面的事故呢?但也无法放著不管。
「怨言等事情结束后再听你爱说多久就说多久,总之,现在先重振精神,必须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办。」
听见妮妮姆言之有理的话后,维恩便宛如亡者似地低嚎出「咕欸──」一道高亢声响,并立即收起原本郁郁寡欢的表情,正了正颜色。
「──首先,帝国不会立刻行动。」
「同感,帝国因为分成三派,彼此抗衡,不可能有能立即攻入纳特拉的迅速动作。」
「接著是安东盖达侯……桀勒托带来的随从都抓起来了吗?」
「大致都将他们软禁起来了,但有两名不知何时消失踪影了,根据剩下的随从说,那些是新来的随从。」
「以废物的随从来说判断还真快啊……」
「桀勒托的死讯会立刻传到葛纳荷耳里吗?」
「可能性很高,就算不是那样,目击者之中也有洛薇蜜娜带来的帝国家臣团呢,如果有帝国贵族死了的话,就会向本国报告吧,虽然这么说,但也无法软禁这些人,所以总有一天会传到安东盖达侯耳里的。」
「不过──」维恩继续道:
「就算知情了,安东盖达侯也不会立刻动身,他一定会思考、烦恼、疑惑儿子到底是为什么被杀,并浪费时间。」
「他一定做梦都没想到是因为意外而死的呢。」
「我也是啊!」
妮妮姆安抚著再度开始喊著「啊啊啊天啊啊啊」鬼吼鬼叫的维恩。
「乖乖乖,冷静一点。总之,在那之前我们必须想出办法呢。」
「对,就是这样……」
维恩用力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算计、洛薇的算计、安东盖达的算计、还有其他诸多算计……现在这些全部都变得乱七八糟了,率先掌握主导权的人会大为有利,委婉地说,目前状况还是对等……!」
「你会这么说,就表示你被逼上绝境了呢。」
「吵死了!就算我变得消极,也无法捡起已经失去的东西了啊!总之,之后只要我持续先下手为强的话,还很有可能让在这件事背后扯线的所有人吃鳖……大概……!」
此时,办公室响起一阵敲门声。
出现的是一名负责应对使节团的官吏。
「殿下,打扰了。洛薇蜜娜皇女想立即与您会面。」
(靠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维恩在心中哭丧著一张脸。
「您要怎么办呢?」
「…………既然是洛薇蜜娜皇女的请求,自然无法拒绝呢,请她过来。」
「遵旨。」
官吏退下,并阖上门。
接著,沉默了一阵子后,妮妮姆低喃道:
「被她先下手为强了呢。」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维恩放声大叫道。
「死了,我还没整理好洛薇会想出什么计谋啊……!」
「因为我们害死帝国贵族,所以来抗议之类?」
「可能性很高,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会提出什么要求……」
维恩高速动著脑筋,但在得出结论前,便再度响起敲门声。
「小的请洛薇蜜娜皇女来了。」
(你就不能慢慢请吗啊啊啊啊!)
当维恩在心中对官吏飙骂著蛮不讲理的怨言,受人引路而来的洛薇蜜娜便向维恩行了一礼。
「维恩王子,抱歉在你忙碌时打扰。」
「……不会,纳特拉可没有会将洛薇蜜娜皇女拒于千里之外的门呀。」
维恩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这么说道。
「但我想你也知道,我们正在加紧处理昨晚的事,可以的话,请尽量简短。」
维恩边牵制边试探对方的态度,并在心中熊熊燃烧著觉悟之意。
(来吧,想说什么就说吧,我绝对会顶回去的……!)
此时不能将主导权交给洛薇蜜娜,虽然不知道她会提出什么要求,但无论如何,唯一的正确解答便是顽强否决。
「那么,我就长话短说了。」
洛薇蜜娜轻轻清了清喉咙,维恩也调整气息以回应她──
「我要投降。」
「──啥?」
维恩不禁发出困惑的声音。
◆◇◆
「桀勒托……死了……?」
听见执事所说的话后,葛纳荷手上的文件便掉落下来。
「什……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死!?」
「那、那是刚才桀勒托少爷的随从冲了回来,说少爷在纳特拉王宫坠楼而死……」
「怎么可能!一定是搞错了!」
「小的也这么认为,但随从拿出这个……」
执事拿出的是桀勒托的护身短剑,葛纳荷不可能认错这把装饰了无数宝石的剑。
「据随从所说,跟随桀勒托少爷的其他随从都被纳特拉兵抓起来了,只有自己勉强逃离……」
葛纳荷感到地板从脚下开始崩塌。
他用手扶著旁边的桌子,勉强支撑著身体,挤出声音似地道:
「那随从现在怎么样了……?」
「因为他极为虚弱,所以正让他休息,他逃离纳特拉士兵的追捕后,在来到这里之前好像什么都没吃……」
「……我知道了,等他醒了之后,就问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我要暂时自己一个人想想,别让任何人靠近这房间。」
「是……」
执事退下后,独处的葛纳荷便露出苦闷的神情。
「怎么回事……为什么……」
这下意识地从口中流泄出的问句,正是此时充满他脑中的疑问。
桀勒托死了,丧命于异地。
(病死……意外……不,怎么可能。)
桀勒托一定是被人杀了。
那么,他为什么会被杀呢?
(事情的发端是那封信,那封信恐怕是──引诱桀勒托的陷阱。)
对方深知桀勒托爱慕洛薇蜜娜皇女,趁他回到宅邸时送信来,并杀死彻底中计的桀勒托。
意即,设计这计画的是纳特拉,从捕捉随从这一点看来便没错了,他们是为了杀人灭口才那么做的。
那么,纳特拉为什么必须杀了桀勒托呢?
(和桀勒托有仇……不过会为了这样而做到这种程度吗?更别提桀勒托是帝国贵族……还是身为侯爵的我的孩子啊。)
刻意引诱并杀害他过于牵强,即使杀人灭口,总有一天也一定会曝光,如此一来便等同于挑衅帝国。
此时,葛纳荷恍然大悟。
(对了,他们杀了我儿子,这样就构成攻打他们的充足理由了,然后再将洛薇蜜娜皇女……)
对葛纳荷而言,这便是所谓的逆向思考,但随即又出现另一个问题。
(……不,话说回来,洛薇蜜娜皇女知道这个暗杀计画吗?)
那封信虽然是以王太子名义寄来,内容却告知了皇女的想法。
如果那并非王太子独断,而是在得到皇女同意后寄出的话──那么视两人之间有合作关系还比较正常。
那么,皇女为什么要协助王太子暗杀帝国贵族呢?
「────该不会。」
葛纳荷对这份预感浑身颤抖。
(是不是被发现了呢……叛乱计画……)
对葛纳荷而言,这才是最糟的结果。
洛薇蜜娜恐怕并不知道全部实情吧,若非如此,她便不须做出这么迂回的事。不过,在她掌握的部分情报之中,或许有著自己参与叛乱计画的证据。
此时,洛薇蜜娜便心生一计,与纳特拉王太子暗中交易了某件事,引诱桀勒托,并打算从桀勒托口中问出叛乱计画的情报。
(被杀了就表示他已经没用了……多少呢?桀勒托到底知道多少呢……?)
葛纳荷并没有对他人泄漏叛乱计画的事情,对身为自己儿子的桀勒托也守口如瓶。但他见到葛纳荷在招兵买马,可能察觉到了一些什么。
如果桀勒托知道全部计画,并泄漏出去的话──便不是攻打纳特拉的时候了,收到消息的帝国军可能会朝此地而来。
(现在立刻防御……等等。比起那个更应该想想脱罪的藉口……不,只要绑架了皇女……但是……但是……)
葛纳荷的思考转得他头晕目眩,在得不出结论的状况之中,只能不断徒生危机感。
目前状况已经彻底超出葛纳荷的脑容量了。
尽管如此,葛纳荷还是无法不思考,他于见不到出口的迷宫之中不断仿徨徘徊。
◆◇◆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并非只有葛纳荷得到桀勒托的死讯。
桀勒托没被抓到并逃走的随从正是奥卢所派去卧底的人,该名密探所发出的报告送到了奥卢的手上。
「桀勒托竟然死了……竟然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据说他是在皇女面前与王太子比试剑术时死亡的……」
「果然是暗杀吧?虽然说意外的可能性也很高。」
「除了暗杀还能是什么?就算是桀勒托,在异国发生意外而死也太蠢了。」
然而,若是如此,那又是为了什么?
虽然可说是理所当然,但奥卢得到了与葛纳荷一样的疑问。
不过,他与葛纳荷的不同之处在于比起得到疑问的答案,并没有忘记应该优先处理的事。
(纳特拉和安东盖达开战的话,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引人瞩目,在叛乱计画还没完成准备的阶段,必须要避免那么显眼的状况。)
奥卢思索了一会儿,并做出决定,说道:
「──所有人听好了,我们将改变作战计画。」
◆◇◆
在洛薇蜜娜前往维恩的房间不久之前。
她与菲雪在房中面对面地低吟著。
「这下麻烦了呢……」
以桀勒托为旗手,并卷入纳特拉,以叛国罪名讨伐安东盖达侯。
洛薇蜜娜的构想现在已经碎裂满地。
如维恩所说,一切计画功亏一篑并感到头疼的并不只有他一人。
「菲雪,桀勒托确定已经死了吗?」
「是……我也验尸了,所以绝没有错。另外,死因并没有可疑之处,是脖子骨折导致立即身亡。」
「这样啊……这状况的话,应该不会是暗杀,果然是意外死亡了吧。」
洛薇蜜娜重重叹了一口气。
此时,菲雪一脸严肃地道:
「小的惶恐,殿下,这时候是否应该先回国一趟呢?」
洛薇蜜娜的眼神更加锐利,但菲雪并没有畏怯。
「这计画原本就如履薄冰,最重要的条件是殿下的计画不被人察觉,并静待时机成熟;然而那个计画却被摄政殿下识破,而利用桀勒托卿的计谋也化为泡影。作为使节团一起同行的皇子派家臣们现在虽然因桀勒托卿的死感到动摇,但已经到了预计的归国日,依然打算逗留在此的话,恐怕会让他们心生疑窦,小的认为要在此地思考谋略相当困难。」
菲雪的话极为正确。
虽然洛薇蜜娜以桀勒托的死为藉口,让使节团答应留在纳特拉,但大多数人却尚未得到为什么桀勒托会出现,以及维恩与她为何要如此盛情款待他的答案,众人总有一天会开始怀疑洛薇蜜娜。
「小的深深明白殿下打算拯救帝国的困境与攫取帝位的意志,因此,也知道殿下的计画是我们最大的机会了,但──」
「……你想说我们已错失良机了吗?」
「是……」
菲雪一脸沉痛地说。
菲雪也对现况感到惋惜。当自己失去大使的身分闷闷不乐时,是洛薇蜜娜收留了自己,并再度给予她为帝国效忠的机会,洛薇蜜娜于自己有恩。
菲雪也受到她尽管身为女性、目标却是帝位的野心所吸引。自己在初成为外交官时,也曾多次撞上男尊女卑风气的这道高墙,因此极度希望能帮助试图颠覆这种思想的洛薇蜜娜。
更遑论她的才华与爱国心皆货真价实,有多少皇族能为了拯救帝国的困境,以自己为诱饵并置身于外国领土上呢?
虽然也有「只要计画能成功的话」这样的心情,但事到如今已毫无意义。
「继续执著在已经逃走的猎物身上,您也会很危险的,小的认为这时候应该回到帝都思考第二计画。」
事已至此,第一优先当然是洛薇蜜娜的性命安危,无论洛薇蜜娜本人多么反抗,总之都要先让她平安归国,菲雪深信这便是自己的任务。
「……菲雪。」
听见一道悦耳却又寒冷的嗓音呼唤自己的名字,菲雪为之心惊胆寒。
若担忧违逆上意而三缄其口便有损家臣名誉。虽然她受雇仅过了几个月,却已经深信对方是一个值得自己付出忠诚的人物。菲雪下定决心,无论对方说什么,都绝不会撤回谏言──
却被紧紧抱了个满怀。
「哇、欸、殿、殿下?」
菲雪对这彻底出乎意料的事睁大了眼睛。
「这是、呃、有什么意思……?」
「其实我一直对能受到足以信赖的家臣劝谏感到向往,因为之前我身边都没有这样的人呢。」
真是孩子气──菲雪这么想并想起某件事,虽然洛薇蜜娜拥有卓越智谋,所以容易忘记,但她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
然而,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菲雪狠下心说:
「请别闹了,事态分秒必争,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是啊,我知道。」
洛薇蜜娜放开菲雪后,露出灿烂笑容。
「菲雪,你的谏言字字句句都非常正确,继续留在这里的话,我也会有生命危险。」
「那么──」
「但我的命只算是小事。」
洛薇蜜娜对著瞠目结舌的菲雪继续说:
「现在我迈向帝位的道路已经受到阻挠。那么身为帝国皇女,以及深爱帝国的一名臣民,应该优先的就是帝国的安宁了。」
「您要为此赌上性命留在这里吗?」
「如果那是最好的选择的话。」
两人静静地互相凝视。
彼此的坚决意志凝聚于视线之中,于双方之间迸射出火花。
然后,应该说理所当然吧──妥协的是菲雪。
「……您是亚斯瓦尔德帝国的正统皇女殿下,无论发生何事,您的性命都无法归纳于小事,还请您千万不要忘记了。」
「菲雪,谢谢你。」
「您不需要对身为臣子的我道谢,更别说现在还没解决任何问题。」
菲雪所言极是,无论洛薇蜜娜的决心有多么坚定崇高,也无法解决阻挡在面前的难题。
「有关这件事……我现在打算去找维恩王子。」
「您打算拜托摄政殿下吗?」
「他和我一样打算维持帝国体制,我放弃透过这次机会立功,只为了帝国行动的话,他就一定会帮助我的。」
「我认为您所说的有道理,但人都有情绪,对摄政殿下而言,我们是让纳特拉大祸临头的仇敌,应该不会轻易点头……」
「你不需要担心这点,维恩王子是一个能拋弃私情选择利益的人。」
洛薇蜜娜这么断言后,便露出苦笑,道:
「算了,如果他否决的话,我就努力阿谀奉承他吧,虽然说不知道有多少用。」
「到时候我也会陪伴著您的。」
面对主君的决心,菲雪只能深深一鞠躬。
◆◇◆
「────事情就是这样。」
洛薇蜜娜解释完自己的状况后,便喝了口妮妮姆送上的红茶。
「或许是我太傲慢了,但我之前还想著如果能得逞的话……总之,我放弃打算利用这件事一举得势,之后打算集中于打垮政变。所以,你能不能帮忙拟定计画呢?」
「……」
坐在洛薇蜜娜对面的维恩以视线询问后方待命的妮妮姆。
(你觉得呢?)
(她好像没说谎呢。)
维恩低吟了一声「呣」。
「老实说,我难以相信。」
「你怎么会怀疑朋友的话呢?你以为我会欺骗你们俩吗?」
「你是想说『我这次虽然打算倾全力欺骗你们,却失败了,所以请帮助我吧』,对吗?」
「对呀,如你所说。」
洛薇蜜娜露出不以为意的模样,并歪著头。
「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呢?」
「你应该想的是你要怎么做才能获得我的信赖吧?」
「你说的也是,这样啊……那我脱掉衣服呢?」
「如果你觉得信赖只值一件衣服的厚度的话,我也不会阻止你的。」
维恩耸了耸肩。
「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还没蠢到会中这种谁都看得出的美人计。」
「在外面待命的菲雪也会一起脱喔。」
「愿闻其详……!」
「──喝。」
妮妮姆手上的笔插进维恩的后脑勺。
「维恩,别玩了,我们没时间了吧。」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
维恩边抚摸著后脑勺边说:
「洛薇,我确认一下,你为了消弭叛乱,什么都愿意做吧?」
「当然,我已经无法选择手段了。」
「……很好,那你就说出你所知的葛纳荷和安东盖达领地所有情报吧。」
洛薇蜜娜点点头,并说出她所知的一切状况。她原本便打算请纳特拉击溃安东盖达,所以详细调查了他们的兵力与地形。
「兵力的最大动员数为四千……盖朗行省整体而言可以聚集到这一倍以上的人数,但以安东盖达的实力来说,这是一个妥切的数字吧。也全数得到西方大陆出产的武器了,但训练程度低,指挥官又不足呢。」
「马匹也不够的样子,如果打仗的话,对方的中心战力应该会是步兵吧。」
「前提是如果真的开战的话呢。」
洛薇蜜娜对维恩这么断言感到不解。
「你之前也无血平定了部落抗争,你该不会真的如传闻所说的,对博爱主义觉醒了吧?」
「怎么可能,那只是单纯为了压低人力资源的浪费罢了,毕竟用自国军队讨伐自国人民会损失惨重啊。而这次我想回避战争的理由则更简单──因为没钱。」
「就算你说没钱,是没钱到哪种程度?」
「听了别吓死,以目前的预算来说,扣除防卫用的兵力,能动用的只有五百左右。」
闻言,洛薇蜜娜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你是开玩笑的吧?」
「我超级认真的啊,我们还没从玛登战中彻底恢复呢,对吧,妮妮姆?」
「对,如果要动用超过这数字以上的兵力的话,就会对国政产生难以忽视的影响。」
「虽然这么说,但我也没有拿五百和四千硬碰硬的胜算呢,如果由哈加尔指挥的话,或许还有胜算,但没有从西方召回他的时间了。所以说,至少硬碰硬是不可能的。」
听维恩叙述理由后,洛薇蜜娜便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说:
「……原来如此,那我也能理解为什么不要开战了,但如果不能诉诸武力的话,又要怎么收拾这局势呢?」
「重新审视一遍问题吧,我们的目的是在军事上打击葛纳荷吗?不是吧,是要从他口中逼问出叛乱的证词,并防止军事政变。也就是说,我们只要尽可能地不花钱,并让葛纳荷精神上屈服即可。」
维恩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道:
「而我们从学生时代起,就三番两次地克服了种种难题──那么,开始来动动歪脑筋吧。」
◆◇◆
自桀勒托的死讯传到葛纳荷耳中后过了十天。
各地即将入冬,在都市地带也能见到积雪。
「老爷,不断有城里居民陈情说希望制止士兵们的暴行。」
「士兵们对待遇的不满也爆发了,这样下去,会出现逃兵也只是时间问题……」
「老爷,行省总督和官员们的文件送来了,还请您过目。」
即使失去了儿子,领地内所发生个各种问题也不会停歇,部下们接二连三地提出的报告原本都是应该率先解决的问题。
但葛纳荷心中却没有足以处理它们的从容之情。
「可恶,那些小事由你们解决就好了!重点是纳特拉!对纳特拉的调查如何了!」
这段时间之中,葛纳荷都没有动作,正确而言是无法有所动作。
他有著攻进纳特拉绑架洛薇蜜娜皇女的想法,但一旦挪动军队后,帝国军或许便会挥军而来,这份恐惧令他无法做出这个选择。
他所做的事便是加强宅邸的警备,另外,他也指示城镇方面加强戒备,但负责监督的人却不足,而葛纳荷自己也疏于确认,所以几乎没有任何效果。
「还未得到任何联络……」
「你们这些废物!可恶!喂,桀勒托那个回来的随从现在状况如何!」
「是,他终于恢复了……」
「那就马上叫他来!我要直接问出发生了什么事!」
葛纳荷边迁怒边对部下们下达指令,灾难不知何时将会降临己身的沉重压力彻底夺走了他原本便已缺乏的气质。
此时,一名佣人慌慌张张地冲到他面前。
「老、老爷!大事不好了!」
「吵死了,什么事!」
「非、非常抱歉,那个……有一位客人在正门等待。」
「客人?你智障啊,快赶他回去!我现在没闲功夫理他!」
「小的深知老爷极为忙碌,但来访的是──」
「────」
当佣人说出客人的名字后,葛纳荷便冲出房间。
他越过走廊,跑下阶梯,抵达了宅邸门口,有几个人正站在那里。
「──安东盖达侯,初次见面。」
那中央站著一名少年。
他优雅的动作显示他出身高贵,他的年纪与相貌也符合葛纳荷所听闻的某个人物。
「你……该不会,真的是──」
「正是。」
少年对葛纳荷露出目中无人的笑容,道:
「我正是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
◆◇◆
(来吧,至关重要的一场胜负。)
震惊、疑惑、愤怒──维恩正面承受葛纳荷充满各种复杂情感的视线,在内心思索著。
尽量不花钱,又要能确实令葛纳荷屈服的话,应该要怎么做呢?
答案简单明瞭,只要自己出马屈服之即可,那便是维恩目前位在此地的原因。
然而,这也伴随著巨大的风险。
「来人啊!卫兵!」
葛纳荷高声大喊,之后,拿著武器的士兵们立即奔赴葛纳荷身边。
(这倒也是。)
对葛纳荷而言,这便像飞蛾扑火一样。
然而,维恩早已料到这种反应了,更遑论带著少数随从潜入敌营这种事,洛薇早已做过,故维恩毫无害怕的理由──
(……完蛋了,我可能会死。)。
一脸几乎要扑上来的卫兵们陆续涌出的模样,令维恩也有些却步。
「殿下。」
维恩带来的一名护卫──拉库尔姆将手放在剑上。
「等等,还早。」
维恩用手势制止护卫,并扬声道:
「安东盖达侯,请你撤下士兵吧,我并非为了与阁下相争而来。」
「说什么蠢话!你都杀了我儿子•桀勒托……!」
「正是这一点,我们之间有著莫大的误会,我为了化解误会,才亲自来到此地。」
「喔,误会?有什么好误会的!」
此时,维恩便露出别有深意的表情表示:
「如果阁下希望的话,我就为你说明吧──但这样好吗?在这里说出来也没关系吗?」
葛纳荷脸上闪过动摇的神色,这反应令维恩识破个中缘由。
(他心里有数,他不对我们或许知道他有所隐瞒一事感到惊讶,这么一来的话,他十之八九认为桀勒托的死和叛乱计画有关──很好。)
维恩迅速拟定方针。他思考速度之快,葛纳荷根本望尘莫及。
「安东盖达侯,为了我们彼此,你不觉得应该准备谈话的会场吗?我这里也有洛薇蜜娜皇女殿下的传言,而且,也想将桀勒托卿的遗体交给你们呢。」
维恩比向屋外,那里有一台拖车,上面放著存放王宫贵族专用的棺材,其中放著桀勒托的亡骸。
「你也不想在儿子遗体前爆发流血冲突吧?」
「唔、咕……」
这句话并非为了引葛纳荷心软,而是以桀勒托为藉口,好令葛纳荷撤下卫兵。
而如维恩所料,葛纳荷虽然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却点了点头。
「……好吧,我们谈谈。」
闻言,维恩便咧嘴笑道:
「太好了,我和你保证这次会谈一定会很有意义。」
◆◇◆
「纳特拉的王太子!?」
奥卢接到部下的报告后,不禁发出惊愕叫声。
「是,绝没有错……!他现在在安东盖达的宅邸里。」
「……这群臭家伙!」
奥卢踢飞附近的椅子,宣泄事情发展不如他所愿的愤怒,并赶紧整理思绪。
「王太子的手下有多少人?」
「只有五人。」
「……」
岂有此理,一国王太子竟然只带这一点人前往他国。
而正因为他们认为没人会这么做,这可谓奇袭般的造访才顺利成功了吧。如果带著上百人出发的话,在抵达城镇之前便会被察觉了。
然而,这个毅然决然的决定却将成为致命伤,这座城镇里的并非只有葛纳荷的人马。
「马上能行动的人有多少?」
「约十名。」
「召集他们,如果王太子活著出来的话,就由我们送他一程。」
「那么之前为了另一件事派去卧底的人呢?也可以叫他们回来。」
「……不,不用动用他们,两件事同行并进。」
「是!」
奥卢对部下下达指令,并察觉到自己屈居被动一方。
掌握主导权的毫无疑问是纳特拉王太子。
(正因为如此,要在这里……!)
奥卢下定决心,并开始准备。
◆◇◆
「最初,先让我为桀勒托卿的死致歉。」
维恩坐在准备好的位子上,与葛纳荷面对面后,开头第一句便是谢罪之词。
「或许你无法相信,但我原本也不想让他死。」
「谁会相信你的鬼话啊!」
(这倒也是。)
维恩在心中赞同咬牙切齿的葛纳荷。
以状况而言,自己若非当事人的话,便也会考虑是谋杀了,又有谁能想到他是擅自摔出窗户坠楼而死的呢?
「假设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儿子为什么会死?」
维恩就是在等他这么问。
「那当然是因为皇女殿下的意旨。」
「什么……!?」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安东盖达侯爵──皇女殿下已经知悉一切了。」
对为非作歹的人而言,没有比听见他人说『我知情喔』,更能使他疑神疑鬼的了。更遑论若这句话出于比自己更有权威之人的口,效果更是巨大无穷,葛纳荷的表情便说明了这一切。
「知……知道是指什么啊?」
葛纳荷用颤抖的声音拚死拚活地试图粉饰太平,但维恩却毫不留情地追击道:
「当然是指阁下参与了叛乱计画的事啊。」
「啥……!」
「我先给你一个忠告。」
维恩制止了反射性地打算辩驳的葛纳荷,说道:
「早已经过了可推托搪塞的阶段了,她已收集到十足证据,就算在这里杀了我,帝国军总有一天也会来到这块土地的。」
「骗、骗人……怎么可能……!」
这是虚张声势,他们毫无证据,葛纳荷目前还处于可以彻底脱罪的位置上。
(来,上钩吧、上钩吧……)
当然,维恩并不觉得只靠虚张声势便能收伏他,这是为了诱导葛纳荷所撒下的饵。
「不可能,怎么可能……对了!那么你是为了什么来的!你总不会是专程为了送桀勒托的尸体来,并对我宣告死刑吧!」
上钩了,维恩并无放过这一瞬间。
「如果我说是为了拯救阁下,你会笑我吗?」
「什……什么意思?」
「洛薇蜜娜皇女打算铲除侯爵家,深爱帝国的皇女会对帝国的敌人毫不留情。我在帝国留学时曾与皇女结缘,因此才协助她──但我与皇女的想法有些不同呢。」
葛纳荷并未发现,在他听著维恩貌似真实的话语时,字字句句以虚构言词为前提,并不断堆叠著虚构言词,这使得成为前提的虚构言词彷佛成为真实,并深深植入他的心中。
「对我国纳特拉而言,比较希望盖朗行省是一个能互相理解的邻居,如果侯爵家消失的话,领地便会返还帝国,导致行省总督掌握一切实权──这样我们会很困扰,因为那个男人对王室血脉毫无敬意。」
「唔……」
「阁下虽然成为了帝国家臣,但体内却流著安东盖达王室的血,是一位如假包换的王族。这么尊贵的人物遭到排挤,不知道血统重要性的凡夫俗子嚣张跋扈,你不觉得这真是可怕的未来吗?」
自不待言,维恩完全不这么认为。
维恩本身的想法为血统并无特殊价值。
然而,他也明白这块大陆上,尤其是贵族之间弥漫著尊贵血统具有价值的想法,那么就毫不迟疑地利用吧。毕竟,维恩并非思想家,而是一名政治家。
如他所料,以血统为依据后,葛纳荷便降低了警戒之心。
「那是……没错,如你所说,但拯救指的到底是……?」
「没事,你不用担心──因为身为万恶根源的桀勒托卿已经死了呀!」
「啥────?」
维恩对哑然失声的葛纳荷露出极为骇人的笑容,现场若有其他人在,或许会认为这宛如恶魔在微笑一般吧。
「真令人胆寒,这真是令人胆寒的事呀!忘记对帝国的忠诚,为了自己的野心软禁亲人,趁著叛乱计画打算独立,人面兽心就是在指他吧!」
「……等、等等,该不会……」
「不过,一想到他在帝国内的风评,恐怕许多人都能感到释怀吧!甚至可能会同情阁下呀!只能说即早察觉到此等奸贼的存在,并利用陷阱成功屠戮奸贼的洛薇蜜娜皇女殿下的智谋真是太出色了!」
「你打算让桀勒托背负一切罪名────」
「当然了!」
维恩打断葛纳荷的话。
「当然阁下也会被如此问罪吧,『偿还子女的罪孽乃为人父母的义务!』。不过,提出与叛乱计画有关的全部证据,承认自己无法阻止儿子的罪名并作证的话,便能得到皇女殿下口头保证,处置仅为减少领地而已……!」
「────!」
葛纳荷颤抖身体。
维恩话里的意义,以及他所散发出的压倒性气魄,都令葛纳荷在在感到战栗。
「安东盖达侯爵,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呀。阁下是受害者,只能忍著耻辱并乞求在纳特拉等待的皇女殿下的慈悲了。」
维恩宛如一点一滴地渗入毒药似地,开导葛纳荷逃往避罪之道。
人在被逼进绝境时,若无处可逃便会爆发失控。但若有路可逃时,或貌似有路可逃时,便会往那里逃去,这是人的天性。
「桀勒托──」
忽然之间,葛纳荷彷佛挤出声音似地这么道。
「桀勒托果然是被谋杀的吗……」
「对我而言,也是逼不得已的,但也可说是必要的牺牲吧。」
这是个瞒天大谎,他只是意外身亡罢了。然而,既然他已经死了,便彻底利用他死后的名声与死亡理由吧。死人不会说话,只有生者会受欺瞒而已。
「必要的牺牲……啊……」
「我能理解阁下哀悼爱子的心情,但应该优先的是血统的存续吧?只要阁下和安东盖达家继续存在,到了后世就还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来吧,安东盖达侯,现在便是效仿亡父下达贤明判断的时候了。」
「……」
葛纳荷陷入沉默之中。
他应该正在用过去未曾有过的速度在动脑筋吧。
(上钩吧上钩吧上钩吧上钩吧上钩吧上钩吧……!)
维恩边祈祷边默默等待他说出结论。
接著,在一段漫长的静默之后,葛纳荷这么说道:
「……我会去做出发的准备,给我一点时间。」
(太好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
维恩在心中做出胜利姿势,并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伸出了手,道:
「阁下做出了出色的决断,这么一来一切就能圆满落幕吧。」
◆◇◆
维恩坚决推辞葛纳荷要为自己准备住房的提议,并带著护卫离开宅邸,目的地为城里的旅馆。
当王公贵族远游时,无法只穿著一袭衣装便出门,需要选出护卫与照顾日常起居的人员,为此需准备费用与物资,并反覆琢磨至目的地的路线与途中休息处后,才终于能成行。
因此,葛纳荷坚持需要数日准备,但维恩却摇摇头,说:
「我说过了吧,皇女殿下已经知悉一切了。」
毕竟,葛纳荷在前一刻都还图谋要侵略纳特拉,所以应该已经做好这些准备了。事实上,当维恩这么告知后,葛纳荷便推翻前言,说隔天便能完成准备了。
葛纳荷之所以打算争取时间,是因为生性无法当机立断,且需要心理准备,最后则是─
「殿下。」
走在一旁担任护卫的拉库尔姆忽然开口。
「喔,我知道。」
尽管是大白天,但城里却安静得鸦雀无声。
当维恩听到因为驻扎在此的士兵任意妄为,导致城里居民害怕得躲在家中时,便对置之不理的葛纳荷感到相当傻眼──
(但这种安静又不一样。)
这与当初踏入城里时的气氛截然不同,是有人刻意赶走了附近的人,维恩以与生倶来的观察力、拉库尔姆则以天生的直觉察觉到此事。
「能回避吗?」
「……不,前后都有动静,被包围了。」
拉库尔姆气定神闲地走在石板路上,并用手指对其他护卫下达指示,他们便迅速地围绕在维恩身旁。
「对方在那条路里面恐怕也配置人手了吧。」
「真是周到呢。」
这并非葛纳荷的人马,他的手下无法执行事前掌握我方的路线、撤离居民并安排埋伏这种迅速的计画。
那么这又是何方神圣呢?在得出结论之前,前后便出现几道人影,挡住了去路。
「我们要闯过去,请您跟紧了。」
「我知道──上吧!」
维恩等人拔出佩剑,朝袭击者们蹬地冲去。
◆◇◆
安东盖达的宅邸一旁有一座礼拜堂。
这是为了接受居民陈情所设置,葛纳荷自己本身并非虔诚信徒,但他现在却与收纳著亲生儿子遗体的棺木一同站在这里。
「…………」
桀勒托的表情相当安宁,从遗体状况看来,能明白纳特拉相当慎重待之。葛纳荷望著遗体一的模样,流露出一种父母不知如何面对痛失子女心境的神情。
然而,事实却不是如此,葛纳荷心中完全没有悲伤这种情绪。
「……你到最后都是一个蠢儿子。」
他失意惆怅地这么低喃,便又旋即浮现一抹自嘲的笑容。
「不……这也是当然的啊,毕竟你是我的儿子。」
他脑中闪过方才与维恩的会谈。
当时,自己被震慑住了。
自己贵为帝国侯爵,竟然受到年轻两轮以上的小伙子的气魄所压倒。
啊啊,回想起来了,没错,与自己父亲•安东盖达王面对面时也总是如此。
(他与父亲同等,或超过父亲……)
亲自潜入敌阵,以滔滔雄辩说服对手,并悠然自得地扬长而去。试图执行此种计画的不是天大的蠢材便是英雄了。而因为他顺利行事,所以无疑为英雄之才吧。然后,他在这之后将会与安东盖达王一样,成为一名袭卷大陆并影响历史走向的豪杰。
自己也一直想成为那样的人,如父亲一般,甚至比父亲更加伟大。
然而,今天与那名少年见面后却深有所感。
自己无法成为那样的人,自己绝对无法到达那样的境界。
「呵──呵呵、呵呵呵。」
该怎么表达这份打从心底涌现的情感呢?
这并非愤怒,并非憎恨,没有如火焰般的绚丽,也没有流水般的华丽,是一种粗犷朴拙、宛如岩石一般的激情。
「回想起来,我从来没称赞过你呢。」
葛纳荷与桀勒托,父与子。身为儿子的桀勒托殒命,身为父亲的葛纳荷在不久的将来,也将隐没入历史的波涛之中吧。
「事到如今,就算我为你流泪也无法构成任何慰藉。」
倔强,这种感情叫做倔强。
之后,自己将要做的便是──遭人视为不屑一顾的路旁小石,最初也是最后的乾坤一掷。
「因此,这是给你的临终饯别礼,我就来会一会那个年轻的英雄吧。」
葛纳荷转身向后。
对在圣堂外待命的随从们下达命令,道:
「召集可用的士兵,我们要捕捉纳特拉王太子,并得到洛薇蜜娜皇女……!」
◆◇◆
干戈之声响彻暗巷。
那是维恩的护卫与袭击者所演奏出的声响。
(不好了……)
维恩边冷静分析战况,边在心中咂舌。
袭击者的人数为十人,而维恩的护卫只有五名,对方占有人数上的压倒性优势。
但护卫皆是纳特拉军中精挑细选而出的精兵,即使面对人数上的不利,也并未落败,边巩固维恩身边的戒备,边维持势均力敌的战况──
(不,我们被诱导了。)
在抵挡袭击时,维恩等人被逼进这条暗巷之中,维恩看穿这背后有著战术上的意义。
(听到刀剑声的市民会去通报,又或者听到声响的巡警兵不需多少时间就能赶到现场,这么一来,对方会希望能速战速决,我们被逼到的这附近一定有陷阱。)
在哪里?维恩用民宅外墙挡住背后,并环顾四周。这条暗巷狭窄,无法设置大规模的陷阱,恐怕是极为简单、一次性又出其不意的──
「────糟了!」
下一瞬间,维恩靠著的墙壁便遭到一把长枪从另一侧刺穿。
「唔喔喔喔喔喔喔!?」
维恩于千钧一发之际转过身去,外套却遭枪尖划过撕裂。
「啧!」
并未得手的新袭击者──奥卢咂舌一声,并当下施展了突刺追击,却被维恩的佩剑挡下。
「殿下!」
「不用管我!专注在眼前的对手上!」
维恩对焦急的拉库尔姆扬声道并要求他自制,期间,视线也未曾离开现身的男人身上。
「真没想到能被躲开,你运气真好呢。」
维恩则对此嗤之以鼻,道:
「刚才那像是运气吗?虽然我们是初次见面,但我还真同情你有眼无珠呢。」
(好险啊啊啊啊!不不不不不!别再来第二次了!)
维恩边用钢铁般的精神抑制即将爆炸的心脏,思考著:
(当这家伙出现时,袭击者都绷紧了神经,他一定是他们的精神支柱,只要除掉这家伙,其他人就会溃散,但……)
维恩望著拿著长枪的奥卢,认定这是一名强敌。
对方丝毫没有可以攻击的破绽,不仅如此,即使一味防御,也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
(这么一来……)
维恩露出目中无人的笑容说:
「原来如此,你们就是将葛纳荷侯爵拉进叛乱计画的家伙啊。」
「……」
「你们也不可能会回答啦,那我就擅自揣测了,你们的真实身分是遭帝国灭亡的联盟国遗孤──」
维恩以一副一语中的的模样道:
「──以此为表面理由的西方间谍。」
奥卢的长枪刺出。
维恩用剑身使之偏离轨道。对方这一击相当沉重,令维恩的手一阵酸麻。
「竟然打算卷入这么边陲的侯爵,真是执著呢。不过,你们却挑错人了,他是个衰神,因为他你们的计画也变得惨不忍睹了吧?」
「……」
「你露出觉得还能修正轨道的脸呢,但真的是那样吗?喂,这城里还有你的人马吧?但他们却得负责别件事,抽不出身,对吧?」
闻言,奥卢脸上这才第一次闪过动摇神色。
「就让我来猜猜吧,他们的任务是暗杀葛纳荷以防消息走漏,以及抹灭宅邸里所有政变计画的相关证据,尤其现在宅邸内闹得鸡飞狗跳,他们一定很好下手吧。」
(这男人……!)
奥卢心中感到战栗,一切如维恩所说。这年轻王太子人虽然在纳特拉,却彻底识破了奥卢的行动。
然而,也仅只如此,即使行动被识破也没有问题。因为我方人马已经潜入宅邸,维恩一行人也被挡在这里了──
「──有人说过,我只有这些人马吗?」
奥卢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
安东盖达宅邸上上下下扰攘不宁。
指令与士兵们纷纷惊惶失措地来来去去,时不时参杂著怒吼声。
这宛如台风过境一般,但也有人置身事外地冷眼旁观。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天晓得,又是老爷突然想到了什么吧?」
悠哉聊天的是低等佣人(女仆),她们被赋予的工作是与宅邸有关的家事,对那以外的事情毫无兴趣也无法过问。
「话说回来,来,送饭去给那小鬼吧。」
「喔,对耶。」
佣人少女接下放著餐点的托盘,前往病房。
那里面躺著十天前奄奄一息地抵达宅邸的桀勒托随从。
「话说回来,嗯──」
仆人边走在走廊上,边自言自语。
「我也有去送桀勒托少爷启程,但随从里有那孩子吗……?如果有的话我应该会记得啊,毕竟他长得满可爱的。」
她这么低喃并前往病房,无意之间见到走廊底端有几条人影。
「咦?那里是……」
这座宅邸里有几间仆人禁止进入、甚至是不可靠近的房间。据说这些房间里存放著宝物或重要文件,但她也不知道详情,重要的是她见到人影的走廊转角后方便是上述的房间。
她心想那恐怕是不熟悉宅邸构造的士兵迷路了,因为正在送餐中,置之不理也行,但身为主人的葛纳荷若是知道,便会不悦地拿仆人们出气吧。
(真没办法呢──)
少女咚咚咚地前往走廊底端,并望向转角另一方,道:
「那个──这里禁止进入……」
她的话说到一半便停止了。
位于转角前方的是两名男子,做士兵打扮的两人听到少女声音后便吓了一跳,并转头过来。
然而,少女也感到惊讶,因为其中一名士兵正单膝跪在一扇门前,打算硬撬开门锁。
「呃,你们在──呀!」
少女遭其中一名男子抓住手腕,被强行拖进角落底端,她手上的托盘掉落到地上,发出了噪音。
「我不是要你好好把风吗……!」
「抱歉,我立刻就收拾她。」
少女此时才终于得知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以及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这两人是小偷一类──而自己不经意目击到了现场。
「必须要喊人来」,虽然她这么心想,但判断却已太迟,这时候自己的嘴巴已经遭男子的手摀住,且男子的另一只手握著短刀。
(啊、住、住手──)
纵使少女打算挣扎逃脱,但力气差距过大,她无法挣脱男子的手,只见男子手上的白刃宛如受吸引般地往少女喉际划去──
「……啊?」
男子手上的白刃刺进了他头上。
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男子与少女偶然间露出了相同神情后,男子便宛如压在少女身上似地瘫倒下去。
然后,一名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因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震惊的少女身旁。
少女认识这少年,他是在一周前冲进宅邸的桀勒托随从。
「真抱歉啊,亏你特地拿餐点过来。」
不过,她同时也有著疑惑。少年的头发应该是黑色,但站在自己身旁的人的发色却宛如雪花般纯白。
「算了,总之放心吧,马上就会结束的。」
白发少年──那那奇•拉雷漠然地道。
◆◇◆
「保护葛纳荷?」
被维恩叫到办公室的那那奇,无法掩饰对他所下达指令的疑惑。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照我的预想,葛纳荷十之八九会被暗杀。」
维恩的答案简洁明瞭。
「凶手是将葛纳荷拉进叛乱计画中的西方间谍,理由是担忧计画出现更大漏洞,因此,希望你能保护葛纳荷,不让他死。」
「……好麻烦喔,就不能让他死吗?」
维恩摇摇头。
「不行,现在让他死了就麻烦了,要让他活著作证。」
那那奇不满地发出低吟声。
「我的主人是芙拉妮雅,我不想离开她身边。」
「我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当然会加强芙拉妮雅的护卫。」
「……无论如何都非得要我去?」
「非你不可。」
维恩断言道。
「这任务需要高等乔装技术,在我所知对象之中符合条件的就只有那那奇你了。」
──弗拉姆人擅长化妆。
这是一句西方大陆广为人知的谚语。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谚语,乃因为弗拉姆人拥有白发红阵这种充满特色的外表。
在西方大陆处于受歧视阶级的弗拉姆人因为人种特徵容易被认出,而为了避免这种状况发生,他们便试图改变发色与瞳色,据说这句谚语便源自这个原因。
一般人说这句话时,同时嘲笑了受歧视阶级。但对弗拉姆人而言,这是为了生存的必要技能。由父传子,等孩子长大成为父母后,再传授给自己的子女。在大陆之中,这种连绵不绝积累而成的乔装技术被公认为是最先进的。
而那那奇作为一名使用最新变装技术的人,极为优秀。
「……没办法,那我要怎么潜进去?」
「从大门。」
维恩这么说并拿出桀勒托的护身短剑。
「你拿著这个说是桀勒托的随从,并告知桀勒托的死讯,尽量做出极为衰弱的演技。这么一来你就可以在宅邸里休养,而疑神疑鬼的葛纳荷也会加强宅邸戒备,这样暗杀者也无法轻易靠近了。」
「那我潜进去后什么事也不用做吗?」
「不,过一阵子后我也会去那宅邸,此举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吧。暗杀者就会打算趁这个机会杀害葛纳荷,并毁弃政变计画的证据。要请你阻止这件事发生,并保存证据。」
「你说得真简单呢。」
「这对那那奇来说,这很简单吧?」
那那奇并没有回答,收下护身短剑放进怀里。
然后,他在打算转过头去时的瞬间,这么说道:
「最后一个问题,这对芙拉妮雅有帮助吗?」
「当然,我有说过谎吗?」
「满多的吧。」
闻言,维恩别开视线。
那那奇则哼了一声,道:
「但是……当为了芙拉妮雅时,你从没说过谎呢。」
接著,那那奇便走出了房间。
他的身影立即融入周遭景色之中,于无人察觉到时,便启程前往安东盖达侯的宅邸──
「你、你是谁啊!?」
因此,现在那那奇正与暗杀者对峙中。
「看了不就知道了?是同行。」
那那奇朝男子冲去。
男子虽然感到震惊,同时也打算伸手拿腰际的短剑,却已太迟。
在他的指尖碰触到剑柄时,那那奇便悄然无息地来到男子跟前,并反过来拔出男子的短剑,顺势刺穿男子的下颚。
「嘎……!?」
男子发出呻吟声,打算用手碰触刺进下颚的短剑,但在成功之前便失去力气,痈倒在地板上。
「……」
少年瞄了一眼成为不会说话的尸体的男子后,便转过头去。
「对吧?我就说马上会结束的……喂。」
他说话的对象──少女甚至无法推开男子的尸体便已经昏厥。
有两人在自己眼前被杀的画面,对她而言似乎过于刺激。
「……算了,省下功夫了。」
阻止暗杀计画后,必须拿到政变计画的证据,需要藏匿尸体,也需要迅速行动。
「维恩现在也走投无路了吧。」
那那奇这么低喃,并为了找间房间让失去意识的少女睡在床上,而抱起了她。
◆◇◆
如那那奇的预料,维恩这边的状况渐入佳境。
「你已经在宅邸了安排了你的手下────」
「你稍微晚了一点发现呢。」
维恩对奥卢露出挑衅般的笑容。
「我的手下很优秀呢,现在应该阻止了暗杀,并拿到藏匿在宅邸里的叛乱计画证据了吧。那你要怎么办呢?现在是悠哉应付我的时候吗?」
「唔……!」
奥卢心中出现一丝迷惘,但他却用精神力封杀了它。
「那么,我就现在马上杀了你再赶过去就好──!」
伴随一道雷霆般的气势,奥卢使出浑身力气施展攻击。
「嗯嗯,对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
预测到对方动作的维恩格开了长枪,并顺势回刃瞄准奥卢的脖子。
但奥卢也非泛泛之辈,只见他千钧一发地回避了维恩的反击,并试图趁隙抽回长枪,而朝手臂灌注力气──此时他察觉到某件事。
维恩没握剑的令一只手射出了某种会发光的东西。
(暗器!?不,那会击中肩膀,并不构成──)
致命伤。正当他这么想的瞬间,耳边传来一道具穿透力的嗓音。
「──毒。」
之后,奥卢的反应快得有如神助。
他勉强转动身体,闪避了即将刺中他的暗器。这是除了奥卢以外不可能达成的动作,但同时之间,也是一项即使是奥卢也无法不付出其他牺牲而达成的奇迹。
「──这样不行呢,暗杀者竟然想求生。」
维恩未放过这个破绽,手上的剑砍落了奥卢的一只手。
「呜哇────!?」
其他人或许会尖叫并倒下,但奥卢仅滚了几圈远离维恩。
然而,任谁都看得出他的伤势很重。他用另一只手按著流血的手臂,并气息粗喘地喊道:
「贵为王公贵族竟然使用暗器……!」
「就算是被称作旁门左道的行为,由王族来做的话便称作王道。」
维恩厚颜无耻地笑了笑。
虽然这么说,但暗器上其实并没有喂毒,因为那样的话,平日便难以运用,且遭敌人夺走的话,反而会陷入窘境。
「唔……!」
奥卢理解了这一切都是算计好的,维恩对自己灌输了必须得到宅邸里证据的想法,制造了一道不许舍命相搏的心理障碍,此时,他于绝妙时机所低喃的话语则正是致命毒药,代价只是一条手臂可谓侥幸。
「队长!──哇啊!?」
奥卢受伤的影响立即感染了其他袭击者,势均力敌的状况一旦溃堤,便无计可施。
「那你要怎么办呢?要继续打吗?」
奥卢彷佛要咬碎牙齿似地咬牙切齿,道:
「我一定会来取你首级……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
「这样啊,可以不必来没关系。」
奥卢大叫道:
「……所有人撤退!撤退!」
奥卢一下达指示后,袭击者们便如海浪退潮般地离开现场。
护卫们一瞬间打算立刻追击,维恩却制止了他们。
「别管了,话说回来……」
维恩离开暗巷后望向安东盖达的宅邸。
他感受到有大批人马从那里过来。
「看来不是……为了来救我们呢。」
「这样啊,变成这样了啊……」
葛纳荷试图争取时间的理由有三。
无法当机立断与未有心理准备,最后一项则是意欲毁弃与维恩之间的共识,一切都是为了得到思考能否掳获洛薇蜜娜皇女的时间。
正因为察觉到这一点,维恩才尽可能地催促葛纳荷尽早启程,毕竟葛纳荷生性优柔寡断,只要这么做,在他下定决心之前便会到达时限,他就会放弃挣扎了吧。
然而,维恩的预料却遭到推翻,虽然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在维恩见不到的地方,有著某种能推动葛纳荷的东西吧。
「殿下,要怎么办呢?」
「没办法,执行B计画。」
「意思是?」
维恩耸了耸肩,道:
「夹著尾巴逃啊,在路上随便抢几匹马,一口气拉开距离吧。」
「遵命!」
为了不沦为奥卢等人那样,维恩一行人迅速地离开了现场。
◆◇◆
一旦开始行动后,葛纳荷便见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无能的事实。
首先是打算动员士兵,却迟迟难以集合,正因为平日便未用军纪严谨约束他们,即使忽然召集,许多士兵们也无法应对。
另外,于集合之后也难以整顿,这是因为现场指挥官不足。即使葛纳荷大吼大叫要他们听从指挥,也能清楚明白地感受到对方蔑视鄙夷他的心态。
尽管如此,他还是勉强令士兵服从后,此时,得到为了捕捉维恩等人先行派遣出去的士兵传令。
「阁下,小的确认过了,王太子和他的护卫并没有回到旅馆。」
「与这件事有关,收到了一项报告说和肖像画神似的人们抢了马逃向城外了,恐怕这些人就是王太子和他的护卫。」
「唔唔……!」
这对葛纳荷而言是沉重打击。
他的计画是捕捉身为纳特拉中枢的维恩,使纳特拉无法运作,并趁隙攻打抢夺洛薇蜜娜皇女。
如果在认识维恩这个人之前,他应该会想「放走他也无所谓」,并好整以暇。但如今他已经见识过维恩所拥有的英雄之才,葛纳荷坚信如果让他率领军队,便会构成超乎想像的威胁。
葛纳荷心想「千万不可让他逃走」,扬声道:
「现在立刻封锁到纳特拉的关口!步兵继续做好出兵的准备!由我率领骑马部队追踪维恩!」
「由、由阁下亲自指挥吗?」
「你有什么不满的吗!?」
「没、没有……」。
部下吞吞吐吐,但葛纳荷自己也知道这是逼不得已的下下之策。身为最高指挥官的葛纳荷离开大本营加入追踪部队的话先不论生命危险,也可能导致整体作战的指挥停滞。
然而,葛纳荷却选择了指挥追踪部队,这是因为没有其他部下可以委任,且他执拗地想要亲自捕捉维恩。
总之,葛纳荷从聚集而来的四百骑马部队中,选出了脚程较快的五十只马,并率领众人离开城里。
对方仅有五人,有五十名骑兵的话,以战力而言十分充裕。问题为能否追上,毕竟对方从自己出发之前应该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了。
不过,葛纳荷却对这一点有信心,他已经透过狼烟通知要封锁前往纳特拉路上的众多关口,虽然也有可避开关口的方法,但──应该会耗费大量时间。
如他所料,得到了对方在第二关口的目击证言,说是在收到狼烟讯息并打算封锁时,有几名骑马的人强行突破了关口。而且,因为反覆进行了可否通过的争论,在时间上来说,对方是在不久之前才突破关口的。
「就这样全速追赶!一定要活捉他!」
葛纳荷鞭笞马匹,让它快跑。
而他终于在地平线彼端见到维恩一行人的踪迹。
「有了!在那里!」
维恩恐怕在纳特拉和我国国境边上有安排士兵吧,如果被他逃到那里的话,便无计可施了。不过,依照这个距离,骑著精挑细选马匹的我们会先追上,而一旦追上后,依据人数上的差距便不必猜想胜负结果了。
(来得及、来得及啊……!)
葛纳荷一行人来到小丘上,只要越过这里的话,等待著自己的便是下坡路段的盆地,而那便是维恩的终点了。
(看著吧,桀勒托,我会亲手抓到杀了你的那小伙子……!)
接著,一行人一气呵成地越过了山丘……
却见到了在盆地布阵的数百名纳特拉军。
◆◇◆
「能否在交涉中使葛纳荷屈服,我的把握可说是一半一半吧。」
维恩在与妮妮姆、洛薇蜜娜的作战会议中这么说道。
「因此,要做好失败时的准备。」
「这虽然是理所当然的判断,但在敌营正中央失败不要紧吗?」
维恩回答洛薇蜜娜的问题:
「就算失败了,葛纳荷也并不是一个可以立刻决定要拿我怎么办的人,我就趁他磨磨蹭蹭时逃离城市。」
「有办法成功逃到纳特拉吗?」
下一个是妮妮姆的问题,维恩则摇了摇头。
「没办法吧,所以为了不被捕,要将士兵分散送进侯爵领地中,以马匹的速度、关口的位置和周边地形来说……对了,就在这盆地附近会合吧。」
维恩指著摊开在桌上的地图一点,这份详细的地图是为了让维恩获胜、由洛薇蜜娜提供的,因此侯爵领地的地形赤裸裸地呈现出来,要秘密送入军队也并非难事。
「知道我逃跑后,葛纳荷恐怕就会率兵追赶,但要重视速度的话,他大概也只能带著一百骑兵追赶。」
「……原来如此,换个角度想,这便是将四千安东盖达军中降低到一百骑兵的方法呢,这样的话,只靠少数人马也能获胜。」
「葛纳荷侯一定会吓破胆吧,以为对方只有几个人,而带著少数精锐追来后,却发现有数百纳特拉军正等著自己。」
妮妮姆与洛薇蜜娜皆赞叹地点著头,维恩却表示:
「喂喂喂,你们俩也太早感到满意了吧?这还没有结束呢。」
「还没结束……之后不就是捕捉葛纳荷就好了?」
「我刚才也说了吧,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在军事上击垮他,而是使他精神上屈服。只是捉住他的话,他说不定会固执起来,说他不要合作呢。」
维恩说著「因此──」,并坏心眼地笑了笑,道:
「还要再安排一个机关。」
◆◇◆
「怎……怎么可能?」
眼前的光景使得葛纳荷不禁感到战栗。
这里是安东盖达侯爵领地,但纳特拉军不知为何在此列阵。
葛纳荷的疑问也是天经地义,但现状却非寻求答案的时候。
「阁下,我们现在立刻后退吧!」
「回到关口的话就能逃脱!」
部下们纷纷发出迫切的声音。
他们的谏言正确无误,敌我之间的战力差距一目瞭然。纳特拉军约有四百,整齐列阵的模样甚至也令身为敌人的自己感到整齐壮观。
另一方面,我军却只有五十骑兵,而且因为追踪使得众人疲惫,何止作战,光是留在现场也可谓鲁莽。
然而,葛纳荷却无法动弹,正确而言,是不能动弹。他知道无法获胜,但在此时逃走的话,便表示实际上放弃捕捉维恩了,他感到自己的计画正发出巨响逐渐崩落瓦解,而显得失魂落魄。
如果这时候,纳特拉军开始攻击,葛纳荷一行人便会比沙雕更轻易地分崩离析吧,然而,却没有演变成那样。
这是因为发生了更加出人意表的事情。
「──嗯?」
前兆为从脚边传来的地鸣,接著抵达的是从背后传来的重低音。当葛纳荷的士兵们心想「发生何事?」,并转头向后时,便见到滚滚烟尘,而生出烟尘的则是──朝他们逼来的军队。
「有、有军团从背后袭来!数量……约有一千!」
其中一名部下发出悲痛的嗓音。那倒也是,毕竟,前有纳特拉列阵,后有神秘势力出现,他们彻底失去了退路。
「旗、旗帜是哪里的军队!?该不会是纳特拉吧!?」
葛纳荷已经管不了对方是从哪里来又是怎么来的了,如果那是纳特拉军的话,自己剩下的选择便只有投降或殉难。葛纳荷抱著一种五脏六腑皆冻结似的紧张感,等待著部下的回答。
「那是……不是!是帝国军的旗帜!」
「你说什么!?」
葛纳荷心想「难道是放在城里的步兵追来了?」。并立即摇了摇头,那些军队不可能那么快赶来。那么,这是哪来的军队?不知道,但至少一定是帝国军,如此一来,应该会帮助身为帝国侯爵的自己。
「现在立刻和背后的军队会合!举起我军旗帜全速后退!」
「阁、阁下!请等一下!」
其中一名部下打断葛纳荷的指示,声音颤抖地指著逐渐逼近的军队中央,道:
「请看……请看那面旗帜!」
当葛纳荷望向部下所说的方向后,便见到那里挂著三面旗帜。
一面是帝国军旗。
一面是行省军旗。
还有位于两面旗帜中央,随风扬逸的最后一面──
「竟然是洛薇蜜娜皇女殿下的旗帜……!?」
身为葛纳荷目标的洛薇蜜娜,她此时正率领军队步步进逼。
◆◇◆
「真是的,这种荒唐事可无法做第二次喔。」
这支军队的士兵多属于盖朗行省军。
位于军队中央,周围由精兵戒备,受最森严警戒的地方有著一名骑马并抱怨著的老年男性。实不相瞒,这便是盖朗行省的总督。
「好,我深知此事,我对总督真是感激不尽。」
回应总督的则是坐在一旁马车中的少女,是洛薇蜜娜。
「我一定会向哥哥们传达总督的周全安排。」
「也请殿下别忘了传达您的顽皮模样呢。」
当洛薇蜜娜对总督的怨言左耳进右耳出时,传令兵策马前来。
「报告,已确认到位于盆地的纳特拉军与葛纳荷军了。」
「这样啊,那么就请王太子和侯爵过来吧。」
「遵命!」
忽略下达指示的总督,洛薇蜜娜悄声低喃道:
「那么就开始最后的收尾吧。」
◆◇◆
「这到底是现实吗?还是自己在作梦呢?」,葛纳荷的心境已经进入这领域之中了。
他目前正走在进行列阵的行省军中。正当他前后受到纳特拉军与行省军包夹,插翅也难飞时,有人透过洛薇蜜娜皇女的名义召唤了他。
他无法回绝,便随著引路人走去,但他的脚步有如将要临刑的死刑犯般沉重。
他甚至开始心想希望这路程永不要结束,但这种祈祷怎么可能实现,他最终抵达了一个大型营帐前。
「小的带安东盖达侯爵来了。」
「进来吧。」
他穿过营帐的入口后,便见到有三个人正在等著他,是维恩、洛薇蜜娜与总督。
「安东盖达,在此觐见……」
他跪在洛薇蜜娜面前,凝望著地板,脑中反覆闪过自己可能的末路,而那大多数皆以自己的死亡划下句点。
(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他拚命地动著脑筋,有没有可以逃离这困境的方法呢?什么都好,有没有、有没有──
此时,他眼中映出了凝视著他的维恩身影。
「那就尽快……」
「皇女殿下!」
葛纳荷硬生生地打断了洛薇蜜娜皇女的话。
「在那之前,还请回答臣的疑问!」
「安东盖达侯!你太放肆了!」
「没关系……侯爵,你想问我什么呢?」
葛纳荷深呼吸之后,望著维恩,开口说道:
「纳特拉的王太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葛纳荷连珠炮似地道:
「这里是我们帝国的领地!但纳特拉王太子却带著军队!这不是有侵略意图的行为吗!?」
抨击挞伐维恩,这便是葛纳荷所找出的活路。他觉得只要维恩失去站在这里的正当性的话,便无法裁决自己。
当然,如果在场所有人都是一丘之貉的话,此事便无关乎正当性──但他的著眼点竟然一针见血,毕竟,维恩与洛薇蜜娜是一丘之貉,总督却是局外人。
「还以为你会问什么呢。」
然而,两人当然并没疏忽了与总督的事前疏通。
「虽然说你不回信,又只带了那点手下就过来这一点也让我深感疑惑,但安东盖达侯,你该不会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就来到了这里吧?」
「什、什么,什么意思……?」
总督叹了一口气后,便露出极度无奈的眼神表示:
「纳特拉王太子当然会在这里──毕竟,我们接下来要举办纳特拉和帝国军的共同军事演习呢。」
「────啥?」
◆◇◆
「现在应该开始演习了吧。」
身为帝国大使的提奥多•塔穆位于纳特拉王宫的一间房间中深有所感地低喃道。
「是呀,如果依照预定计画的话,现在纳特拉军、安东盖达军和行省军应该都到齐了。」
回应他的则是妮妮姆。
「感恩塔穆大使为此事费尽心思,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没事的,洛薇蜜娜皇女和维恩殿下难能可贵的会面,竟然以桀勒托卿意外身亡这种不幸的事故划下句点,对我而言也是相当心痛呢。」
塔穆在过去的外交官人生之中,轮调过许多行省,也与盖朗行省的总督有些交情。维恩盯上这一点,并请他担任中间人与总督交涉,拟定了在盖朗行省进行军事演习的计画。
因此,纳特拉军便可以合法地身处于帝国领土上,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挞伐的材料。
并且,名义上还是为了应付洛薇蜜娜的的任性要求。她因为暗恋维恩而跑到纳特拉去,并跟到了战场上,正因她有这种野蛮皇女的对外形象。此时,即使坚称她想在第一线观看维恩指挥军队,也并不会不自然。
「话说回来,辅佐官阁下,那金矿山的事……」
「塔穆大使,还请您放心,王太子殿下是一位以行动展示诚意,而非只动嘴巴的人物,他一定会回报大使的用心的。」
当维恩拜托塔穆时,以金矿山采掘的金矿为交涉筹码。虽然说,那原本总有一天便打算卖给帝国,所以根本不痛不痒。
「这样啊,唉呀,那么就只能等他们平安归来了呢。」
「如您所说。」
妮妮姆这么说道,便露出淡淡的微笑。
◆◇◆
「军事……演习……」
葛纳荷心想「那是啥啊」。
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件事,但总督的表情却表示他并未说谎。
「怎么可能……」
那并非一两天内便能决定的事,必须事先设想状况,并做足准备。
意即,维恩在造访宅邸时,便已经安排完一切了。如果能成功说服自己的话便好,纵使失败也能逃到这里,用纳特拉军与行省军包夹自己,并于事前完美地准备好军事演习这个名目。
「怎么可能有……这、这种事。」
想报一箭之仇,原本心想只是这样的话并非不可能。
然而,一切全在维恩的掌握之中,这个比自己年轻一轮、两轮的年幼少年早已识破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并会采取什么行动了。
(────赢不了,靠我无论如何都赢不了。)
在葛纳荷认输的瞬间,他便全身虚脱,而支撑他几乎要倒地的身体的,则是迅速来到他身旁的维恩的手。
「……安东盖达侯爵似乎有些身体不适呢。」
洛薇蜜娜如银铃般悦耳的嗓音,同时带有宛如断头台般的冷厉。
「总督,非常抱歉,能请你准备只有纳特拉军和行省军的演习吗?」
「没有士兵,指挥官也这副德性的话,那也莫可奈何呢。」
总督点点头,并走出营帐。
然后,在他的脚步已经远离后,洛薇蜜娜便说:
「那么,侯爵,你打算怎么办呢?」
「……怎么办、是指?」
「对我而言,你要选哪边都无所谓唷。」
听她讲到这份儿上,连葛纳荷也能察觉到。
她所说的意思是「是生是死,在这里选一个吧」。
不用思考也能知道,这是对曾一度毁约打算捕捉维恩的自己最后的恩情了。
「我、我……」
想成为伟大人物。
然而,却知晓那无法实现。
那么,至少试图于英雄的轨迹上留下爪痕。
尽管如此,若那也是一种痴心妄想的话──
「罪臣祈请皇女殿下仁慈开恩──」
──葛纳荷所能做的事情,便只有俯首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