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漂亮………」
爱尔文·加尔得，克莱布州尼尔纳郊外的海边。
黑发少女拿起一枚贝壳在手上，露出空虚的眼神说道。
克拉米·杰尔，十八岁，她是侍奉于森精种的名家尼尔巴连家的——奴隶。
这一天，她被派往某个与尼尔巴连家有生意往来的贸易港商家办事。
回程时经过沙滩，她发现一样耀眼的东西，随手捡了起来。
那是一个手掌大小的贝壳，擦掉沙子，对着阳光一看，贝壳立刻闪耀出彩虹的光芒。
克拉米不自觉地将贝壳抱在胸前，往周围张望。
——『十条盟约』禁止各种『掠夺』。
也就是说，只要有『拥有者』，就算是路边的一颗石头，也没有人可以『盗取』。
克拉米抱着贝壳，战战兢兢地试着后退几步。
——没有发生『被盟约取消』的现象。
也就是说，这枚贝壳是无主之物。
那么就可以把它收为己有——正常来说是这样。
「如果是正常人的情况啦……」
如果是奴隶的情况，想要『拥有』还需要一道手续。
克拉米露出含着自嘲的笑容，抱着贝壳离开沙滩。
————…………
「——主人，我找到这样一枚贝壳。」
克拉米向主人下跪报告。
她的主人是拥有一头奶油色长发的森精种——菲尔·尼尔巴连。
菲尔在侍女们的围绕之下，露出阳光般的笑容，但是——
「那种垃圾不用一一向我报告，你自行处分就好。」
她用看着垃圾的眼神说完后，接着便带着侍女们离开了。
——没错，这样一来，『可以自行处分』的手续终于结束。
这就是『奴隶』在爱尔文·加尔得的立场。
奴隶没有『所有权』——不，应该说没有任何『权利』。
奴隶是主人的所有物，所有物的一切所有物都是属于主人。
既然依照『盟约』缔结了这样的契约，奴隶就绝对无法违背这个规则。
如果说有什么细微的差异，那就是在克拉米的情况来说——
临去之际，主人回头看了一眼。
用眼神对她说——很漂亮的贝壳，你要好好保存哦。
没错，克拉米与『普通的奴隶』有点不一样。
克拉米的主人菲尔·尼尔巴连——是她的友人。
对于只是一介奴隶的克拉米，菲尔甚至肯以好友称呼。
——考虑到自己的家人从曾祖父那一代就被当成奴隶对待，这样的关系还真是奇怪。
就算亲昵地以友相称，本来克拉米就算憎恨她也不足为奇。
……如果对方不是菲尔的话。
只有菲尔总是会在克拉米受苦时，想方设法帮助克拉米。
当克拉米悲伤哭泣时，即使无法公开相挺，她仍是会对克拉米伸出援手，扶持着克拉米。
但是因为菲尔是尼尔巴连家——名家的千金。当上代家主过世后，如今菲尔代理爱尔文·加尔得的上院议员，她不能在有别人的场合，对克拉米表现出友好的态度。
森精种跟会说话的猴子要好，这种事只会成为丑闻。
因此，菲尔最多只能带着过意不去的表情，用那种婉转的方式说话。
不过克拉米认为——没有问题。
对于自从曾祖父那一代就是奴隶的克拉米而言，那样就已经非常足够了。
有人站在她这边，就算对外不能表现给别人看，那样也已经足够了。
足够了……
当天深夜。
菲尔造访克拉米位于尼尔巴连府角落的房间。
「克、拉、米～♥我想你今天应该也很寂寞，心爱的菲就来和你一起睡——」
「啊，等、等一下，菲，我马上——」
克拉米急忙擦拭眼角，装出平静的态度。
可是菲尔环视这间简朴的房间——如同字面意思，这是一间过于简朴的房间。
房内有奴隶的服装，还有为了不使主人蒙羞，只有最低限度装饰的外出服。
以及铺在地上的稻草，就连床也算不上——或者应该用鸟巢来形容的稻草堆。
就只有这些——房内少了某个应该存在的东西。
「——白天的贝壳怎么了？」
「……丢、丢掉了……」
「——被人抢走丢掉了……对吧？」
身为奴隶的克拉米，无法对身为主人的菲尔说谎。
所以克拉米只说出事实，然而颤动的肩膀却说明了一切。
身为奴隶的克拉米，想要拥有物品就需要主人的许可。若是菲尔准许得太爽快，会被认为是偏袒奴隶，侍女们将会用更阴险的手段对付克拉米。
所以菲尔才刻意说是垃圾——菲尔不禁在内心悔恨起来。
既然主人说是垃圾，那么贝壳就『不归任何人』所有——就只是垃圾。
从克拉米的反应看来，侍女们大概是说，因为那是垃圾，所以叫她交出来吧。
而且她们真的把它当成垃圾处置，当场就打碎那枚贝壳了吧。看到克拉米哭红了双眼，很容易想象那样的景象。正如同这间简朴过度的房间所显示，对侍女们而言，她们看不惯克拉米拥有任何东西——即便只是一枚贝壳。
菲尔心想——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我要把她们全部解雇。」
菲尔脸上挂着笑容，却以阴沉的语气说着站了起来，菲尔抱住她叫道：
「等一下！菲，不是的!!」
「没有什么不是哦？现在的尼尔巴连家是由我当家，对于伤害我的好友的人，我没有理由再忍耐下去哦～？」
菲尔本来是想要将她们从社会上抹杀——不，甚至是以物理的方式抹杀，现在只是将她们解雇，她们反而应该感谢菲尔——至少菲尔是真的这么认为。
「那样会给菲尔带来麻烦呀！我绝对不认同那种做法！」
克拉米以强烈的语气劝阻。
在这个家里工作的侍女们，出身固然不及尼尔巴连家，却也是来自有身份的家族。
若只是因为霸凌一介奴隶就被解雇——菲尔将会受到报复。
「菲，拜托你……只要有菲在，我当奴隶也没关系，可是——」
克拉米眼角泛泪，向菲尔恳求。
「我绝对不要因为我的关系，给我唯一的好友带来麻烦……拜托你——」
「克拉米……」
「我不要紧的——在这个国家，人类种比狗还不——」
菲尔紧紧抱住克拉米，阻止她说下去。
然后她面露笑容，宛如安抚似地，轻抚着克拉米的头发。
但是——眺望着虚空的那对眼眸中，燃烧着有如熔岩般的愤怒。
充斥在菲尔脑中的漆黑思绪，与她脸上温和的笑容形成强烈对比。
——这个国家腐败了。
就因为是森精种，所以可以仗着出身藐视其他种族——藐视他人。
而且就连不过是被尼尔巴连家资产吸引来的寄生虫也一样。
克拉米刚才本来是要说，在森精种看来，人类种比狗还不如——正是如此。
至少在这个国家，人类种就是受到那样的待遇。
说人类种是奴隶？
考虑到爱尔文·加尔得对『奴隶』加诸的盟约，用奴隶还不足以形容他们的惨状。
人类种可以说是——家畜，甚至比家畜还不如。
毕竟只要主人命令『把指甲一片片剥下』，他们就不可能抵抗。
『盟约』的绝对履行效力，甚至不容许他们因剧痛而昏倒，真的会让他们一片一片把指甲全部剥下。
那样疯狂的事，在这个国家却发生得理所当然。
听说那样的国家还自称是『民主国家』。
菲尔心想——真是难笑的恶质玩笑。
不管是上议院还是下议院，选举制度早已名存实亡。
这一点从菲尔是代理议员——父亲亡故之后，职位由女儿世袭，就可以看得出来了。
要成为议员有三个条件，家世、财力，以及人脉——就是这三项。
就连上下议院，最终也只是『元老院』的下属，构成『元老院』的成员则是更高贵的名家——也就是废物老人与他们的继承人，就连选举也不需要，完全采取世袭制。
而『元老院』的决定，连包含全权代理者在内的顾问团都不能轻易违抗。
现任爱尔文·加尔得的全权代理者——就菲尔看来也很危险，而且就算身为全权代理者，那个被认为是『最强』的男人，其实也只不过是靠着民众压倒性的支持，才勉强得以对抗『元老院』。
可是他的任期也只剩下——三年零几个月。
虽然目前『全权代理顾问团』的权力甚至能抑制『元老院』的势力，但是当他们从全权代理的位置退下来的时候——不难想象『元老院』和其他议院会做出什么事。
因此菲尔心想——这个国家腐败了，腐败到了极点。
这样的国家最好是崩解一次。
如果这个愿望无法实现的话，干脆——
「克拉米。」
菲尔缓缓松开紧抱好友的双手，然后对她说道：
「我要放弃『保有克拉米的一切权利』哦。」
「——咦？」
只要这一句话。
仅仅只要这一句话，克拉米·杰尔就不再是『奴隶』。
从年幼时期开始，一直束缚她的生命与人生的枷锁，这么轻易就去除掉了。
「等、等一下——」
可是得到『解放』的克拉米却脸色苍白，有如喘息似地喊停。
「菲，你要舍弃我吗……!?」
明明从奴隶的身份得到解放，她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喜悦。
克拉米悲怆的表情中，反而充满了绝望。
菲尔心想——那一定是因为克拉米不懂自由是什么。她一定完全无法想象，自己该往何处去，自己该做何事。
因为虽然那么理所当然的自由——克拉米至今却从来不曾被允许。
不允许她有自由的是谁？
菲尔紧咬着唇，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她收起平时柔和的笑容，对着克拉米说道：
「克拉米，只要克拉米能幸福，能发自真心欢笑——我愿意做任何事。」
克拉米的手微微颤抖——菲尔用同样微微颤抖的手，握住克拉米的手，然后继续说道：
「所以——我想要听不再受奴隶的锁炼束缚，出于克拉米自由意志的真心话。」
——菲尔心中下了『两个』决定。
她低着头，宛如忏悔一般，告诉不明白她意图的克拉米。
「无论我再怎么自认我是克拉米的好友……想到尼尔巴连家对克拉米的家人做过的事，我就没有资格当克拉米的好友……所以——」
「菲。」
希望你仔细思考再回答我——菲尔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克拉米直接回答道：
「不要问无聊的问题，不管有没有盟约，我的答案都不会变。」
克拉米的答案只有一个。
「我只要和菲在一起就好。可是如果菲不幸福，我也笑不出来，因为我最重要的事物就只剩下菲了。」
————…………
「……真的吗……？你可以发誓吗？」
「我可以发誓，所以——拜托你，让我恢复成为菲的奴隶。」
听到克拉米那样说，菲尔低下头，似乎犹豫不决。
「可是……克拉米……」
「那道锁炼是我与菲的羁绊！就算我是一无所有的『奴隶』，只有这份契约不会被其他森精种——不会被任何人夺走……！」
克拉米软弱无力地垂下头，以细小得若有似无的声音说道：
「求求你……贝壳根本不重要，如果连与菲的羁绊都失去——我……」
——会活不下去。
虽然克拉米都说到那种地步，可是菲尔仍低头想道。
造成克拉米这种心理的人究竟是谁呢？
克拉米从曾祖父那一代便以『奴隶』的身份，在森精种的集团中生活——对人类种而言，那是多么地凄惨，菲尔明白自己绝对无法想象。
——因为想要听克拉米发自于自由意志的真心话，所以她才会解开『盟约』提问。
可是那真的是出于克拉米的自由意志吗？
那会不会是夺走一切自由后，她唯一能依靠的自由呢？
菲尔低下头，隐藏她的泪水。她的泪水来自被需要的安心感，但是菲尔也疑问那份需要是否出于被迫，因而产生罪恶感。
扭曲的关系，扭曲的感情，使得菲尔已经不知何为对，何为错。
但是即使如此——
「我的想法也和克拉米相同，所以——」
菲尔掩饰差点夺眶而出的泪水，舍弃『第一个决定』。
第一个决定——如果克拉米拒绝自己，追求自由的话，菲尔决心成全她。
如果那样就能让克拉米幸福，菲尔打算舍弃与克拉米在一起的幸福，不过如果克拉米并不希望自由，那么就只剩下——『第二个决定』。
为了让克拉米幸福，那就只能菲尔也一起幸福。
可是那份幸福——在这个国家绝对无法实现。
这个国家腐败了——这种国家还不如崩坏算了。
如果无法实现的话——
「我们要篡夺人类种最后的国家——艾尔奇亚。」
——菲尔提出的计划如下。
目前，她是上议院的代理议员——在下次选举之前都握有发言权。
而无论菲尔本身被视为多么无能，尼尔巴连家的影响力仍是庞大——当然也有很多人看不惯。
她要利用尼尔巴连的影响力，向其他上议院议员提议，说明现在是夺取人类种国家艾尔奇亚的好机会。
现在艾尔奇亚因为驾崩的国王留下遗言，正在召开选拔下任国王的赌博大会。
只要趁此机会，派遣森精种的间谍与菲尔的奴隶——克拉米潜入，那样就可以制造出傀儡国王。
当然，菲尔一定会被问到为什么。
他们会说爱尔奇亚是那样的小国，而且又是人类种，事到如今有什么价值可言呢？
不过——听到提案的议员一定会答应。
因为菲尔会这么说。
——艾尔奇亚将是对『东部联合』进攻的材料。
东部联合是爱尔文·加尔得过去连续四次败北，『唯一』找不到攻略破口的急速成长的国家。由于在游戏后会消除记忆，所以连他们游戏的内容都不知道。
这时只要让傀儡坐上艾尔奇亚的王座，让傀儡像先前的『愚王』那样挑战东部联合。
然而那名人类种因为是『我方的奴隶』，严格来说——并不是人类种。
她的全部权利属于菲尔，这也是回避东部联合消除记忆的手段。
——当然，这种计划漏洞百出。
最重要的部分——『要如何查出东部联合的游戏内容』暧昧不明。
而那才是重点。
这个计划听起来很像是一回事，却有疏漏——的确很像是无能的菲尔会想出的方案。
只要让议会有这样的认知，议会就会通过——一定会通过。
他们会刻意通过这个计划，只为了让尼尔巴连家没落。
万一成功，接受提案的议员与通过的上议院，对元老院也会有面子。
就算失败，那也是尼尔巴连家的失败，尼尔巴连家将会名声扫地。
无论情势如何发展，对他们都只有好处，所以议会一定会通过。
而他们绝对不会发觉，根本也无法发觉。
将克拉米推上王座后，菲尔回头要对付的不是『东部联合』。
——而是『爱尔文·加尔得』。
因为这张王牌就是为了让他们疏忽大意而准备。只为了有朝一日破坏这个飘散着腐臭味的国家，菲尔打从懂事的那一天起，就持续扮演了五十年的无能废物。
——菲尔在克拉米的房间解说她的计划。
森精种的一流术者看到这个房间会怎么想呢——或许不会有任何想法吧。
这个房间张设了防音术式——并且施加了术式隐匿，同时为了进一步隐蔽术式，甚至连精灵反应也消除了。
被称为尼尔巴连之耻——当代最强术者之一的菲尔问道：
「你觉得如何呢？克拉米～♪我想一定会很顺利哦♥」
「………………」
与温和的笑容形成对比，她的想法和智慧就像恶魔一样，克拉米默默地咽下唾液。
「当下次的选举到来，我就会因为其他议员的介入而被解除议员资格。那么不如在那之前抢下艾尔奇亚，从爱尔文·加尔得夺取领土，然后就可以告别这个国家了哦♪我们伪装要牵制东部联合，比一场假赛，只要克拉米向我宣战，至少可以骗过元老院一次。夺取到必要的领土后，我们就封闭一切贸易……只要别让情势演变到不得不接受挑战的状况就可以了哦♪」
——菲尔笑嘻嘻地，脸上带着太阳般的笑容，说明她的计划。
菲尔的计划就是——她要背叛森精种，反过来捅自己的国家一刀。
原来如此，如果是人类种的国家，克拉米想必会住得舒适吧，但是——
「可、可是那样一来，这次不就换成菲不能得到幸福了？」
那代表眼前的这位好友，将要舍弃一切，前往不适合居住的地方。
然而——菲尔却露出奸诈的笑容。
「只要克拉米幸福，我就幸福了哦？克拉米发过誓的哦。」
「——什……」
上当了——为什么连这种时候，菲尔都要牵着自己走——
「没问题的，我可以伪装成人类种或采取别的方法。对付东部联合虽然困难，不过我们只要从周边各国再取回领土，扩大人类种的生存圈，或许就能创造出对我而言也舒适居住的场所了♪」
…………
「……菲……为什么……你要为了区区的奴隶做到这种地步？」
「克拉米不喜欢吗？」
「没有那种事——！可、可是为了我，菲将会失去多么——」
不过对于克拉米的疑问，菲尔却是面露笑容立刻回答。
「区区的财富和名声，如果能买到克拉米的笑容，那就很划算了啊。」
——听到她的回答，克拉米只是低下头。
克拉米明白她的计划，但是也看出菲尔刻意不言明的事。
菲尔隐藏了五十年的王牌——能够崩坏国家的王牌。
却只为了克拉米一个人使用，结果却会使她失去一切。
「…………」
克拉米心想，若说她不开心，那就是说谎了。
菲尔这么为自己着想，让克拉米开心得想哭。
可是，像自己这样的人，值得她那样做吗？
「那么我们就来重新缔结奴隶盟约了哦～」
被菲尔的这句话打断思考，克拉米搓揉着红肿的眼睛露出苦笑。
「又要朗读那一串像是法典的盟约文了吧，都是因为你不考虑后果就放弃盟约——」
正式的『奴隶盟约』并不是只靠口头说说就可以办到。
若是不小心用盟约夺走『一切权利』的话，连吃饭、排泄、睡觉等维持生命活动所需的自由，都必须一一得到许可，做为奴隶在使用上实在不方便。然而，若是轻易允许全部的自由，这次则是奴隶本身的裁量权大增，产生背叛主人的可能。
要把人变成完全的『奴隶』，必须阻绝所有漏洞，排除一切暧昧不清之处。
朗读完庞大复杂，足以匹敌法律书的盟约后，再进行【向盟约宣誓】的游戏，借此打败奴隶，这时『奴隶契约』才算完成。
这个设计非常符合爱尔文·加尔得的风格，既周延又狠毒。
不过菲尔则是笑嘻嘻地说道：
「那种垃圾条文根本无关紧要♪」
「什么……？」
克拉米惊讶得圆睁双眼，菲尔则是愉快地宣誓。
「菲尔·尼尔巴连要与克拉米·杰尔比赛游戏了哦～赌注就是——『无论是健康或疾病，两人都要永远携手前行』哦——♪」
「等、等一下！菲！那不是奴隶契约！那那、那不就像结婚契约一样吗!?」
「欸～？两者都差不多呀～？」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不一样的呀！」
更何况那样等于是有名无实的契约。
那样随便的契约，没有任何实质上的约束力——
克拉米慌张地抗议，菲尔却笑着继续说道：
「我和克拉米想要的是『羁绊』，以盟约缔结起『无人可以侵害的稳固证明』，那份羁绊不管是称为奴隶、朋友、夫妻，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不对，不用冷静思考也知道完全不同呀!?」
「没有那种事啦～来，快点缔结盟约吧……」
既然克拉米想要谁也无法夺走的锁炼。
那么菲尔愿意和克拉米锁在一起，这就是菲尔·尼尔巴连的回答。
然后，菲尔敛去笑容，毅然决然地宣言：
「我一定会创造一个，让克拉米可以欢笑过着幸福日子的场所。」
——自己有那种价值吗？
————克拉米虽然仍怀抱这个疑问，最后她依然点头答应。
克拉米现在也无法相信。
那才只是一个月前的事。
——
————…………
国王选拔赌博大会、存在黑白棋——经过疯狂的连战之后。
艾尔奇亚VS.东部联合之战终于结束，克拉米回到爱尔文·加尔得后，在简朴的奴隶房间里，躺在久违的稻草堆上。她仰望着天花板，把玩着手上的金币露出苦笑。
看着金币在指间转动，她想起的是——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毅然决然地看着自己的眼睛，看着背后有森精种撑腰的自己的眼睛，然后说道：
「……别太小看人类……是吗……」
克拉米当时怎么也无法相信那句话。
身为无法使用魔法的人类，却透过克拉米的眼中——对着在克拉米背后，包含森精种在内的全部种族发出警告——别小看我们人类。
只要人类有心，即便对手是上位种族——甚至是神，人类也会将之全部吞噬。
正常人应该都会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事吧。
更不用说克拉米亲身体验，深知森精种的魔法有多么霸道。
若非如此，他们家族也不会跨越世代，一直维持着奴隶的身份。
所以克拉米理所当然怀疑是否有其他种族介入，因为那才是常识。
但是她应该早点发觉的，应该怀疑的是另一件事。
最后在共享记忆之后，克拉米得到了答案。
「没错——应该怀疑他们的精神是否正常才对。是啊，那两人——疯了。」
克拉米忍不住笑了出来，同时回忆在他们挑战东部联合之前，他与自己分享的记忆——空的记忆。
等同于恶梦的无数记忆，现在也确实地侵蚀着自己的精神。
不过，记忆中同时也有灿然耀眼的光明，足以驱散那些恶梦。
克拉米再度笑了，这次不是苦笑，而是得意的笑容。她握住原本在指间转动的金币。
——要做的事堆积如山。
菲尔现在正前往元老院，向痴呆老人们报告东部联合的游戏内容。
借由被空以盟约窜改过的记忆，她会做出虚假的报告。
克拉米也走出房间，打算趁现在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你这个奴隶，想说你终于回来了，结果你还真是会鬼混呢。」
「那件外出服你打算穿到什么时候？还不快换上平时穿的破布？」
——令人怀念的尼尔巴连家的侍女们出来迎接。
不久之前，自己只要被这些人一瞪就会紧张。
但是如今，克拉米拥有空的记忆——一个甚至骗过菲尔的男人的记忆。
现在看到眼前的森精种们……克拉米只觉得她们的蠢样非常惹人怜爱。
想到自己以前竟然会惧怕这些人，克拉米更是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喂，你怎么会有金币？」
其中一个蠢货发现克拉米手上的金币。
空的记忆中存在近乎无限的诈术与骗术。
为了让自己学会那些技术，菲才会把金币交给她，不过克拉米当然不能照实告诉她们。
克拉米思考，该怎么跟她们说呢？
然后她忽然想到。
——要做的事堆积如山。
首先就从自己能做到的事开始吧。
比如说——就像个奴隶一样，来『扫除』一番如何呢？
「很抱歉，这些金币只是主人交给我保管而已。」
克拉米强忍笑意，老实地把五枚金币拿给她们看，并且——撒了一个谎。
克拉米只是保管，言下之意就是在警告她们，夺走金币就等于夺走菲尔的东西。
对方虽然一瞬间有所畏缩，但是带头的侍女却笑着说道：
「——哈，不愧是尼尔巴连家之耻，连掌握一个人类种的国家都会失败，竟然会把巨款交给奴隶保管——真不知道她的脑子在想什么。」
「应该什么也没想吧？应该运送到脑袋的营养都跑到胸部去了。」
「呵呵呵，有可能哦。」
侍女们个个肆无忌惮地畅所欲言，克拉米则是面不改色，洒下更多的饵。
「——恕我冒昧，主人利用人类种的国家，查出东部联合的游戏内容，从结果来看，主人可是打开并吞世界第三大国的突破口了哦……？」
——这当然是谎言。
因为菲尔向元老院报告的是虚假的记忆，不过——
「那是威尔大人的功劳，只是刚好有人能有效利用废物菲尔的失败而已。」
「她只要认清身份，乖乖闭嘴就好，然而她却在议会开口，所以才暴露了她的低能。」
——没错，这就是她们的认知。
所以她们纷纷露出轻蔑的笑容，嘲笑侮辱菲尔。
克拉米仔细地观察她们，确认全员都确实说了菲尔的坏话后，克拉米在内心想着『洒饵完毕』，同时笑容满面地说道：
「是吗？那么可以请你们认清自己的身份，乖乖让路了吗？各位低能。」
————
由于克拉米的态度转变得太突然，一瞬之间，现场鸦雀无声。
「————啥？你刚才说什么？」
「别装了啦……你有听见吧？」
看到克拉米嘻皮笑脸，森精种气得发抖，脸上露出凶恶的笑容说道：
「你似乎忘了自己的立场……看来需要重新管教——」
「我的立场？……对不起，我忘记了，可以让我从你们的立场开始整理吗？」
只见克拉米似乎在拼命思索，然后说道：
「上代当家亡故之后，相对于主人一人，家里有『太多』侍女。那些侍女都是无能之人，只要解雇就会被送回下等贵族老家——哎呀，恕我失礼，应该是中等以上的平民之家才对。」
由于她的发言实在太出乎意料，每个人都吃惊地愣在原地，克拉米毫不顾虑地继续说道：
「被尼尔巴连家解雇后，各位的下一个职场有着落了吗？不，应该说各位的老家还有容身之处吗？」
————侍女们顿时全身僵硬。
或许是终于回过神了吧，眼见侍女们就要怒吼，但是——
「啊啊，我想起来了！我的立场是『奴隶』！被主人问到有谁在主人背后说坏话，只能实话实说的可怜奴隶！对了，我想起来了，为什么我会忘记呢！」
听到克拉米接着说的这句话，她们再度全身僵硬。
「不过……咦？我记得每个人都有失言呢……这下有趣了。」
然后，克拉米甜甜一笑，露出如菲尔一样的笑容，拿着五枚金币晃了一晃。
「虽想来赌一下是谁会先被解雇——哎呀，真遗憾，我没有钱呀。我真是的，我只是帮主人保管巨款的可怜奴隶而已。」
就在侍女们开始面面相觑的时候，克拉米从侍女们之间通过。
然后——背后开始争论。
「菲，今天是大丰收了哦。」
克拉米留下没有任何人听见的这句话，踩着轻快的脚步离开。
——傍晚，在尼尔巴连府的客厅里。
五名侍女被叫到菲尔的面前。
菲尔默默地看着她们，仿佛像是在说——你们应该心里有数，我为什么找你们来。
侍女们想起克拉米提到『背后说主人坏话』之事，每个人都面露紧张神情，等待菲尔开口。
然而——菲尔口中道出的事情却超乎她们想象。
「我就单刀直入说了吧，听说有人抢走我寄放在奴隶那里的金币。」
侍女们同时僵住。
如果只是说坏话，那也还可以找借口，但是间接的窃盗——一经发现就会解雇。
更何况一旦有窃盗嫌疑就再也找不到工作——
「那、那个！我不清楚您在说什么——！」
带头的侍女慌张地说道，其他四人也一同点头。
「是吗？我看这样吧……你们全员把身上的物品全部取出放在桌上。」
听到主人的命令，侍女们各自取出围裙口袋中的物品，然后——
在口袋之中，手指触碰到金币的触感，令她们顿时全身僵硬。
等待她们取出物品的期间，菲尔向身旁的克拉米问道：
「奴隶，我以盟约的效力问你……金币确实是被抢走了是吧？」
「是的，主人……可是我完全不记得是何时，如何被拿走的……」
克拉米低着头，似乎打从心底感到过意不去。听到克拉米说的话，森精种的侍女们顿感焦躁，她们绞尽脑汁思考。
——依照『盟约』的效力，奴隶要对主人说谎，在原理上不可能办到。
如果只是菲尔寄放的钱，因为『十条盟约』的关系，所以也不可能掠夺。
那么肯定是有人『以游戏的手段』从克拉米身上夺走了。
那是对菲尔·尼尔巴连做出间接的窃盗行为。
正如克拉米所指谪，被解雇的话，有困扰的会是她们，所以她们没有理由那样做。
然而，金币在自己的口袋中却是事实。
瞬间，全员的脑海闪过克拉米说的话。
——侍女太多……全员都有说主人坏话……最先被解雇的人会是——！
在场每个人都得到相同的结论。
那个结论就是——
为了避免因为说坏话而被解雇，所以有人以游戏从克拉米身上夺走金币，『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想把比说坏话更严重的罪名栽赃给自己，借此避免遭到解雇』。
而且——『五枚金币中，那个人还取走了四枚』……！
眼见她们看着彼此，互相猜疑的模样，低着头的克拉米在内心暗笑。
——没错。
她们只能这么推论吧。
是啊，当然是这样——她们也只能这么想吧。
（因为她们不知道，我可以对菲说谎，而且金币是我的。）
——我要让自己能够自力想到这样的诈术。
克拉米从空的记忆中，打开一个讽刺的抽屉。
根据『十条盟约』，『掠夺』确实是受到禁止的行为。
然而——并没有禁止『赠与』。
即使那种『赠与』是——在擦身而过之际，把东西放入口袋中。
而那样的赠与会招来怎样的结果——比如说像是眼前的结果。
克拉米回想空以史蒂芬妮·多拉『进行实验并确认』的记忆。
——空把他的内裤放入史蒂芙的口袋，想起她当时的反应——克拉米不禁低头笑了出来。
——她心想事态差不多该有变化了。正好就在克拉米抬起头的时候——
「不是我！正如您所见，我身上什么也没有！」
克拉米唯一——没有在其口袋放金币的带头侍女如果这么说，结果会怎样呢？
「她、她说谎！她就是犯人！她平时就说菲尔小姐是尼尔巴连之耻！」
没错，剩下的四人，全员都会认为她是犯人——然后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什么!?你有资格说我吗!?你跟洛尔卿的管家有一腿，把尼尔巴连家的情报泄漏出去，这我可是知道的哦!!」
——好了，泥沼般的告密大会就此开始。
在吵吵闹闹的怒骂声中，菲尔带着太阳般的笑容宣布。
「我都很清楚了，原来我家就只有腐臭的害虫啊♪」
这样一来，菲尔就『有正当的借口可以解雇她们』。
而且还附上违法偷主人钱的前科。
就算她们的主人是受到其他名家轻蔑的菲，对于会偷主人钱的人，接下来还有谁会雇用她们呢？
克拉米浅浅一笑，菲尔带着笑容与她交换眼色后，接着便带着侍女们离开。
「那么你们一个一个来，我会个别听你们的辩解哦～♪」
看着被带走的那些人的背影——克拉米脑中忽然浮现一句话。
那是她应该不知道的话语——因此大概是空的记忆吧，那句话就是——
——『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千丈之堤溃于蚁穴』——
（若按字面解释——无论多大的事，原因必出于细微之处；堤防也会因为蚁穴大的洞而溃堤。）
——但是空似乎不这么解读。
记忆中有附上『空自己的解释』，克拉米想到不禁笑了出来。
「一切都很单纯，再怎么坚固的要塞也能靠一个小洞攻陷——很像是他会做的解释呢。」
就如同仅仅『四枚』金币，就可以让森精种的集团身败名裂般。
克拉米把玩着手上剩余的一枚金币，嫣然一笑。
尼尔巴连府正门前的庭园里。
克拉米坐在庭园中央用木头编成的桌椅上，喝着红茶，看着自出生以来一直虐待她的那些人，手上提着行李，一个接着一个地被赶出尼尔巴连家。
「……这也算是一种复仇吗……？」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克拉米的心中却没什么感慨。
只是略施小计就排除了这些人，想到自己以前竟一直畏惧着她们，比起成就感，克拉米甚至对过去的自己感到可笑。
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带头的侍女——更正，前侍女看到克拉米，与她对上了眼。
「————」
对于自己瞬间浮现的笑容，克拉米也觉得——看来我受到空记忆的荼毒太深了。
然而见到她的笑容——森精种的侍女似乎终于恍然大悟，她瞪大了眼睛高喊。
「……你……！难、难道是你陷害我们——」
对比她歇斯底里的声音，克拉米则以平静的语气打断她的话：
「你没发觉还比较好哦。你都已经因犯罪败露而被尼尔巴连家解雇——」
然后露出宛如死神镰刀般的笑容。
「难道还想被贴上『被微不足道的猴子陷害的无能废物』这种标签吗？」
——那么没关系，请便，尽管放声大喊吧。说你被区区的人类种欺骗陷害，高歌自己的无能吧。
克拉米这么说完后，只见森精种脸色苍白，似乎感到毛骨悚然的样子。
啊啊，原来如此，这感觉也不坏嘛——克拉米心里这么想。
在森精种『大人』看来，人类种只不过是比家畜还不如的奴隶。
如今她对克拉米怀抱的感情，却不是轻蔑与愤怒，而是惊愕与恐惧。
「嗯……令人相当愉悦呢，也不枉我待在这里观赏了。」
「啊……啊……」
对于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的侍女，克拉米思考应该说什么话。
原句照抄太没意思——不妨稍微改编一下——不行。
结论是她现在想不出更好的话，所以克拉米回想那一天的那句话。
她说出自己也早就想说一次的那句话，那就是——
「——别太小看人类种了哦♪」
当克拉米说出这句话时，到底是怎样的表情呢？
虽然克拉米自己无从得知，不过似乎是足以令那个森精种恐惧颤抖的表情吧。
那她就满足了。
「那么再见了，膝盖有伤的前侍女小姐，希望你在地狱一帆风顺。」
克拉米带着笑容挥手道别，森精种则逃也似地奔跑离开。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只是游戏，游戏在开始之前就已经结束。
就如同空在并吞东部联合时掷的硬币，在硬币掷出前就已经结束。
那么这样想如何呢？
既然在游戏开始前就已经结束——那么甚至没有参加游戏的必要吧？
让别人自己去玩游戏，看着他们互相厮杀，最后自己一个人获胜，这也是一招吧？
「——不过空大概会这么说吧……『不战而胜一点也不优美』。很抱歉，即使如此，我还是会用尽所有能用的手牌，直到超越你为止——呃呜！」
「克～～拉～～米～～～♥」
克拉米起身，想要优雅地做个结尾，却有人宛如扑向她一般——不。
菲似乎是真的从二楼用魔法扑向克拉米，抱紧了她的脖子，令她发出奇怪的叫声。
「呵呵呵～这下子这间宅邸就只有我和克拉米了哦～♥」
————啥？
「等、等一下！菲，不只是那五个人，你把『全部的人』都解雇了吗!?」
克拉米本来确实是打算『扫除』。
但是这种程度的『大扫除』就是意料之外了。
然而菲尔则是惊讶地说道：
「咦？克拉米没打算解雇全部的人吗？只要让她们互相猜忌，再个别盘问的话，大家就会把无关之人的犯罪也全盘托出喔！」
克拉米的记忆再度浮现没听过的知识。
——『囚徒困境』。
菲尔说要『个别听她们的辩解』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大家只要互相掩护就可以得救的说，然而只要我暗示坦白从宽，她们全员就开始互相背叛了哦～♪这样就可以贬低全员的家名，解雇她们～甚至连她们的秘密，还有老家、其他名家的内情，全都一次掌握后，再请她们滚蛋哦，欸嘿嘿～♥」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了。克拉米原本就确定这会是丰收，对于菲的手段比自己更高明，她也习以为常了。
菲不光是『丰收』，甚至还『滥捕』，最后造成『灭绝』，就只是如此而已。
没错，这件事本身并不值得惊讶，问题是——
「然后～这样就只剩下克拉米和我两人独处了♪我们的爱巢完成了哦～♥」
——跳进地狱的该不会是自己吧？
菲尔将克拉米推倒在草地上，不断地逼近而来。
「菲、菲，那个、你你你冷静下来！在这里会被别人看见——」
「啊，说得也是……那么我会沐浴更衣，在寝室等你哦♪」
「我不是那个意思——人已经不在了啊啊啊啊啊!!」
菲尔大概用了转移魔法吧，她消失得无影无踪，克拉米抱头大叫。
然后她心想：
虽然空的眼神就像在说——不管是森精种还是神，我都会全部吞噬。
可是自己真的能够超越菲吗——？
「克拉米·杰尔!!你怎么可以这么早就灰心！菲的确够格当我的对手！」
……是啊，不可能不够格。
只不过是资格过剩而已，完全不会不够格……
深夜的尼尔巴连府，菲尔的寝室响起敲门声。
「唔～克拉米这么晚才来！我差点就要一个人开始了哦!?」
菲尔露出不满的表情说道，克拉米刻意不问『开始什么』，而是回答道：
「我说啊……虽然我不想这么说，可是就是因为菲把侍女全部解雇了，所以家事全都落在我一个人身上哦……就算只是清洗一个枕头，或是一件衣服，我也得自己来。」
克拉米将枕头抱在胸前，不满地提出抗议，然而菲尔却说道：
「反正再过不久，我们就要跟这座宅邸说再见了，清洁打扫只需限定这个房间就好。只要你说一声，用我的魔法很快就可以完成哦～」
确实，接下来她们会按照空的计划行事，从内部分裂爱尔文·加尔得。
她们留在宅邸的时间会变短，为了不让计划败露，她们才把侍女全部解雇。
附带一提——如果依照计划进行，她们搬出这个宅邸的日子也不远了。
不过那先姑且不论——克拉米冷眼说道：
「……明天的早餐你打算怎么办啊。」
「啊——……欸、欸嘿嘿，那、那就期待克拉米亲手下厨了哦♥」
菲尔也会疏忽，也有不擅长的事，这让克拉米不知该安心，还是该傻眼。
不管怎样，克拉米还是叹了一口气，进入房间。
不过——
「克拉米，那件衣服太没有情趣了呀～」
「情、情趣……不要强人所难啦，我就只有两件衣服——」
「不可以哦～两人一起度过值得纪念的初夜，应该有更合适的服装哦♪」
「不、不要说什么初夜啦——」
只见精灵瞬间在克拉米周身卷起漩涡，打断了正要反驳的克拉米。
在克拉米看来，她只看到菲尔眼中的纹样出现些许晃动而已——
「喂————!?」
克拉米的衣服瞬间被脱光，她发出尖叫，用手遮住各个部位。
——在她抗议之前，菲尔便笑着告诉她。
「好了，完成了哦～」
「……魔法真的太离谱了……」
只见克拉米的身上已经穿了一件白色薄纱睡衣，触感就像是高级的丝绸。
克拉米非常佩服，不过菲尔只是以笑容回应。
那件衣服——『只是以幻惑魔法编成』的衣服。
所以菲尔的眼中能够清楚看见克拉米的肌肤。
而且只要菲尔睡着，术式就无法维持下去，早上起床克拉米就会发现自己没穿衣服——菲尔对此一字不提，只是面带笑容，拍了拍床。
「好了，克拉米♪快过来吧～」
「——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好吧，算了。」
过去因为在意侍女们的目光，菲尔陪着一起睡的时候，她们总是睡在克拉米在奴隶房里的那堆稻草上。这是第一次睡在对菲尔而言舒适的床上，因为对菲尔感觉过意不去的关系，所以克拉米依言躺上床。
然后克拉米内心吃惊——这张床舒适得难以置信。
菲尔平时明明睡在这么舒服的床上，为了自己却愿意睡在那个稻草堆上，克拉米内心感到万分过意不去，忍不住想要转身背对她。
「……克拉米，我希望你原谅我。」
「——欸？原谅什么？」
克拉米感到十分意外，不过菲尔则是平静地向她道歉。
「其实克拉米也发觉了吧？如果真的只是希望克拉米的幸福，我只要舍弃一切，和克拉米一起离开爱尔文·加尔得，过着流浪的生活就好了。」
「…………」
——如果说克拉米没发觉，那就是在说谎了。
然而那是因为——
「可是我很害怕，因为……克拉米是人类种，无论如何都会比我先死，当克拉米不在之后，舍弃一切的我，实在无法独自活下去……因为我们的种族不同……也无法留下孩子……」
「——抱歉，在你说得这么认真时打扰。那个、你说孩子我有点不懂——啊，好痛。」
——森精种长寿者可活上一千年的时光。
就算菲尔运使魔法，克拉米最多也活不过两百年。
之后呢？菲尔要怎么办呢？所以克拉米才会装作没发觉。
可是——
「……菲……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那一天谈到要篡夺艾尔奇亚时，克拉米所感到的疑问，再度在她的脑海中闪过。
自己敬爱菲尔，菲尔也爱护自己，克拉米当然很高兴。
但是克拉米依旧不明白，菲尔为什么愿意为自己做这么多。
「因为我在克拉米身上，看到我所没有的特质……希望你暂时接受这个理由。」
即使在深夜的寝室，菲尔露出的笑容仍然宛如阳光一般。
「——？那是什么意思……」
对于克拉米的疑问，菲尔仍然只是以笑容回应，并且继续说道：
「我说过要创造一个能让克拉米幸福的场所……我发下那样的豪语，但那只是因害怕而逃避，其实克拉米和我自己都不相信能办到——这就是我呀……所以——」
「……不要道歉，菲。」
克拉米打断菲尔的道歉——不，应该说是忏悔。
「你不相信我也是理所当然。」
「……咦？」
克拉米面露苦笑，谈起与空共享记忆后明白的事。
「艾尔奇亚的新王决定战，其实空说的是真心话——他真的认为就算给我当国王也无所谓。」
感觉话题一下子跳得太远，菲尔只能愣住无法回答。
不过克拉米还是带着苦笑继续说道：
「不敢相信对吧。可是他是真的打心底觉得『当国王麻烦死了』哦……然而他却还是和我们挑战游戏，他的理由很好笑呢。」
「『我就是看你那张脸不顺眼』——」
「…………」
「我提出的战略是菲的战略——并不是我的想法对吧。」
克拉米自嘲地回顾过去。
「我认为人类种无法胜过其他种族，他就是看到我这么奴性深重，觉得不能把人类的未来交给我。他对菲的战略评价很高，如果那样的战略是出于『我的』想法……他是真的打算让我获胜，因为他们两人是『游戏玩家』，并不是『政治家』。」
没错——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放给史蒂芬妮·多拉执政。
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就算会玩游戏，也不是能领导别人的料……
「可是现在已经不同了。」
克拉米仰望天花板这么说道。
她的双眼已经不是菲尔所知的空虚眼神。
那是一双有梦想，有目标，看着远方的眼睛。
「菲，我跟你约定，我不会再完全依靠菲，或是用会给菲带来麻烦做为逃避的借口，一个人背负一切。所以菲，我要第一次向你提出这个请求。」
克拉米不会再逃避任何困难，所以——
「……菲，你愿意帮助我吗？」
「没问题，我们两个人是要生涯与共的哦～」
——菲尔毫不考虑地答应。
听到她的回答，克拉米忍不住流下泪来。
「我们两人就是一人，我们要贴身合体，一起努力哦。」
——但是接下来的这句话，让克拉米觉得不对劲。
————不，克拉米承认，打从一开始她就很在意了。
「……菲，那个……我是喜欢菲的哦？」
「是呀♥我也是最喜欢克拉米哦～？」
「嗯、嗯，你这样说我很高兴……可是我想确认一下，我们是——」
「什么～？我们是『搭档』呀♪」
「啊，是啊，我们的关系更在奴隶与主人以上——不过你说的『搭档』是什么样的——」
——克拉米想起以前缔结的暧昧的『奴隶契约』。
到底菲尔所说的『搭档』是什么？
那时缔结的盟约，到底有哪些部分是认真的——
然而当克拉米这么思考的时候，菲尔却露出不安的眼神看着她。
「克拉米……你果然在意……种族的藩篱吗？」
「没、没有那种事！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能打从心底信任的都只有菲——」
听到克拉米的回答，菲尔顿时双手合掌，露出笑容。
「那么我认为性别的藩篱就更不用在意哦～♥」
「不，等等，等一下——不，这个思考太跳跃了!?」
「我是爱着克拉米的哦……克拉米呢……？」
看到菲尔面色不安地这么问，克拉米有一瞬间感到困惑。
因为森精语的『爱』与人类语的『爱』有点不一样。
森精语将亲情、友情等许多感情都以『爱』来表现。
可是人类语的『爱』，用在对人的情况则是……恋爱的意味较为浓厚。
而她们现在是以人类语在交谈。
那么菲尔的意思究竟是哪一种——
「……你……不爱我吗？」
看到菲尔泫然欲泣的表情，听见她颤抖的声音，克拉米狼狈地回答。
「啊啊啊，我爱你，我爱你啦！所以别露出那样的表情!!」
接着，菲尔就像是拿下面具一般，瞬间笑容满面。
「好♥说话算话哦，我们彼此都同意，那就没有任何问题哦♪」
菲尔说完就要解克拉米的衣服，克拉米则是忍不住叫道：
「不要脱我的衣服～！那、那种事我还不懂啦！」
「还不懂，又抓到一个证据了，那么我就再耐心着等吧♪」
——菲尔明显像在捉弄克拉米的样子，很干脆地停手。
但克拉米则是战战兢兢地提问：
「……菲、菲……那个、你刚才的话到底哪一个部分是玩笑？」
「嗯？你说的玩笑是指什么？」
「——为了我的贞操着想，我、我要回房间去了！」
「欸嘿嘿～不要紧的，我不会把你吃掉的啦～♪」
「我刚才差点就被吃了，你想坚持那是我的错觉吗!?」
「……我自己也不明白……」
——听到菲尔的语调顿时变得凝重，克拉米的身体也僵住了。
「我并不是克拉米的母亲……更何况普通的森精种是不会对人类种这么执着的……所以我也十分清楚自己有多异常……」
菲尔的外表就像是十几岁的少女。
但是已经活了半世纪以上的她明确地回答。
为什么会这么执着于克拉米——答案是『不明白』。
「我在克拉米身上看到森精种——自己没有的特质，这句话是真的。不过……我想不出有什么词汇可以形容自己对克拉米的感情。」
菲尔低着头，语带困惑地首次吐露真心话。
「说好友感觉太轻佻，可是我们的关系不是母女也不是家人，更不是主人与奴隶。」
「……菲……」
菲尔抬起头说道：
「我试着思考过～我问自己会抗拒和克拉米亲吻吗♥」
「——啥!?」
「然后答案是NO，那么我们最接近的关系果然还是恋人、夫妇——」
「我我我、我要回房间去了！」
「欸欸欸克拉米说过『请让我成为菲尔大人的奴隶』哦！」
「我、我我我是说过！可是那不是那种意思——」
克拉米心慌意乱，菲尔则是一副沮丧的样子，露出楚楚可怜的眼神问道：
「那么……是哪种意思呢？克拉米……讨厌我吗？」
「——————我、我要保留答案！还有那对眼神太犯规了，别再看我了！」
被菲尔水汪汪的大眼注视着，克拉米忍受不住，将枕头盖在头上，然后思考。
可以确定菲尔是在开她玩笑。
但是以她们的交情也没有浅到感觉不出其中夹杂着真心。
——为什么自己能够相信异种族的菲呢？为什么能把她当成心灵的依靠呢？
克拉米坦率地承认，菲尔果然还是比自己高明。
对于自己而言，菲尔是什么呢？主人与奴隶并不正确，她们也没有血缘关系。
如果是单纯的友情会这么互相信赖，彼此交付性命吗——应该很困难吧。
虽然试着搜寻空的记忆——但是那两人的关系有点过于特殊，无法做为参考。
克拉米心想……试着效法菲如何呢？
比如说，自己可以和菲接吻吗？
「——啊!!不、不对！这跟能不能亲吻没有关系吧!?」
「唔，被发现了呀……克拉米变得厉害了呢……」
菲尔轻轻啧舌，接着露出得意的笑容说道：
「不过已经太迟了哦♪疑问一旦产生就会渐渐地扩散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听不见我要睡了我要睡了～～！」
再听这只肉食系色精说话，自己可能会受到污染。
于是克拉米顺从理性的呐喊，封闭自己的思绪，强迫自己入睡。
————…………
隔了相当一段时间后，克拉米终于坠入梦乡。
看着她的睡容，菲尔也在心里思考。
虽然那样开克拉米的玩笑，但菲尔是真的不明白。
森精种的血液——理性对她呢喃细语。
……对于区区一个人类种，为何如此执着？
然而，菲尔的情感却远远凌驾克拉米盛赞的理智回答道：
……我才不管，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
思考到这里，她的脑海中闪过那两个人——空与白。
「本以为有了空先生的记忆后，克拉米应该就会明白，不过……看来是白费心思了。」
从克拉米的反应看来，空也没有这种感情。
——虽然很在意。
不过就算知道答案，她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菲尔还是会和至今一样，听从感性的指引，只是与克拉米一同前进。
只是如此而已——虽然只是如此，不过——
「……因为『十条盟约』的关系，要侵害对方的权力是不可能的事，就算睡着的时候也一样对吧……」
菲尔的脑中浮现一个可能性。
如果能够亲吻睡着的克拉米。
也就是说，行动没有被取消的话。
那就表示克拉米认可了她的行为——那样不就得到答案了吗？
…………
「嗯～～～～！还是算了♪」
既然是初吻，希望还是能留在彼此的记忆中比较好。
菲尔露出满面笑容，而且接着心想：
「只要超越空先生他们，成为唯一神，克拉米的寿命和种族就没有关系了。」
——她们会协助空的计划。
不过打倒特图的将会是她们——菲尔脸上浮现微微的笑容。
空——不，那对兄妹只是想玩游戏。
而且他们希望对手很厉害，最好是比自己更厉害的人。
因为他们的本性就是游戏玩家，而且是——小孩。
因此，菲尔明白他们的想法；既然拥有空的记忆，克拉米也发觉了吧。
空与白拉拢她们成为『共斗者』——
却没有用盟约束缚她们，理由只有一个。
「他们的意思就是『我给你们再战的机会，随时再来挑战吧』……非常好～♪我就依照你们的愿望，把你们打到体无完肤……♥」
菲尔露出凶暴的笑容，然后也闭上眼睛。
因为不管是克拉米还是菲尔，她们都还没有『成熟』到甘心就此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