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忽听地底兴雷,燕落秋被震醒,一惊扶棺坐起:“白虎,何事?”
“金军……”白虎呼啸而落,却是一脸狼狈,“打来了!”看燕落秋蓦地就笑容灿烂,白虎当然是万般不解:“秋儿,你为何还笑?五岳的那些愚蠢人类,很可能是打不过的啊……”
“哈哈,如此,我夫君便要来了!”燕落秋高兴地立马喝了口酒,随即就笑盈盈地跃出了棺外,都没见她穿衣的动作,一袭水蓝已轻柔卷上身,“白虎,我好看吗,听说小阡更爱这衣色。”衣裙合体,尽显她身段窈窕,尤其是双腿修长。
“这都什么时候了?!”白虎越无语,越表示敌人很多很强,但燕落秋心知肚明,不可能以邻为壑的抗金联盟,将会给予五岳的增援更多,那么,有何好急?倒是吟儿……燕落秋微蹙修眉:“你留在这里,守住寒棺,半步不准动。”“哦……”白虎令行禁止。
“大嫂,如何打?”赵西风远远见到燕落秋,迫不及待问。他早已完全被她折服,不仅是妩媚动人的容颜,还有她凌驾群雄的气度、不信天命的风姿,更有这几个月来重建家园的相互扶持。
“多半是郢王的黑虎军和纥石烈执中的武卫军,不用怕,二当家,你去佯败一场,将那支郢王先锋先尽力引到西边去。”燕落秋即刻指点杀伐。
“啊……那边,是诸葛舍我以石所砌的水行阵。”赵西风一点就透。
她注视着赵西风的背影,早料到此人只要不懒怠便有极高悟性,这不,才刚和郢王府先锋短兵相接欺身肉搏,紧接着自然而然就演出了一场诈败退散,轻轻松松把对方引入了水行阵范畴,对方不知中计,步步紧逼,一刹就身陷石阵,如见水淹七军。
“已经变更过阵式,万演也不得而知。”诸葛舍我早就汲取教训,以防他们五岳先前叛变的万三当家又给金军指路。
“那就好。”燕落秋其实也不甚精通兵书或阵法,不过是在和林阡接触以后、耳濡目染、举一反三。于是在下令赵西风、田揽月等人四面御敌之际,又连夜吩咐诸葛舍我、丁志远加高寨墙、布置陷阱。没过多久,便撑到了抗金联盟的援军主力来。
不过,燕落秋真是空欢喜一场,这段时间的林阡,一直都处于来河东的“途中”,所以今夜盟军派来的增援和保护,放眼望去谁都有、可就是没她最想看到的那个——
一骑当先是位双眼豁亮、眉宇英气的俊秀少年,力道迅猛,枪锋一撩,敌人便刺挑于他马下,年轻,朝气,教寨墙上的诸葛舍我连声叹“英雄出少年”。他?她!女扮男装,雌雄难辨,寒星枪柳闻因是也。
很快与柳闻因并辔的男人,五岳群雄都不曾见过,其实是南宋武林那位名叫徐辕的天骄,虽然人没见过,刀法风格倒是神交已久——“浩浩乎如冯虚御风不知其所止”,燕落秋远远品评,知那是林阡最近之人,不由得心下安妥。
五岳的抵死顽抗和盟军的强势增援,显然也带来了曹王麾下的兵力偏移,不刻,就有一个阴柔少年策马持剑飞驰而上,正是闻名遐迩的解涛解公子,只看他一剑斜刺,如狂风密雨,迫得柳闻因急退抽枪,反身扎出,“柳闻因,马术不错。”解涛见柳闻因在马上犹如平地般轻灵,赞不绝口,手中剑却还凌厉,一招直劈她右肩寻求破绽,柳闻因再度连人带马,悬空转向,一枪直接扎他小腹:“解公子,过奖!”
“厉害,厉害!”解涛多年没遇上和自己实力相当的对手,一边连躲四枪,一边连进四剑,笑,“竟有三分,当年咱们楚将军的英姿。”后来的楚风流,他不忍心再喜欢,因为太辛苦,反而失去了他最爱的那份清爽。
“说到当年……”柳闻因微笑,接受这赞誉,问,“解公子可记得,当年你将我囚禁在府衙的事?”
自然记得,那是天骄徐辕著名的糗事之一,为了救一个女童一时心急,一只脚穿了一只鞋去公子府单挑。“想起来了,那女童确实是你。”解涛一愣,那年他还不算出道,徐辕也才刚扬名,这女童更加年幼。
“今日要换我囚禁你了。”柳闻因嘴角浮现一笑,一枪“游龙戏水”,尽显川黔雄风。
这时节仍旧是刀枪林立,徐辕与她依然是战友,解涛也还是敌人无误,不过她已经完全不用徐辕保护……解涛心中一荡,连环施展十余式掀起剑浪,笑:“冲你这句话!柳闻因!我该到娶妻的年纪了!过来!”
构筑剑局诱敌深入,果然试出她枪法破绽,解涛狂气大发,一剑直接将她衣带挑起,眼看得手,却听得一声啸响,狂诗剑遭冯虚刀当中截断,寒光激荡中徐辕径直将柳闻因救了回去。
柳闻因随徐辕驰开几步,尚未定神,忽听脑后生风,急忙挥枪与徐辕刀一左一右,荡涤这一刻铺天盖地来袭的铁莲子、七煞镖、暴雨梨花针,“是唐门的暗器高手,玉皇山上就见过。”徐辕一边陷阵冲锋,一边对身后共乘一骑的柳闻因低声说。
“当真是唐门的吗……”柳闻因心惊胆战,只觉得那暗器发射处、核心的独独一人,远看仿佛生了千手万臂,像极了传说中的一个人,一个柳闻因出生后不久就离开柳五津的人,偏巧那发射暗器的人还就是个女人……
“怎么?”徐辕一愣,听出她呼吸有变。
“没什么……”闻因眼圈一红,隐忍。冷不防又有一道雷火九龙筒从天而下,劲力威猛连她的枪都没能挡得了、千钧一发直冲灌向徐辕右手,那时徐辕左手边来了万演、黄鹤去、薛焕一干人等……
徐辕毫不犹豫,带同她一起滚落地上,危难关头,所幸斜路冲出一杆梨花枪,祭出一式“动如雷”,动作看似轻飘,内涵无比毒辣,生生扫清了万演最先奔赴的杀机,柳闻因瞬即以一枪“横扫千军”回旋向黄鹤去,与杨妙真一同复演了一出山东之战的“护主公、救天骄”。夜战的火光里薛焕和柳闻因打了个照面忽然间就是一怔:“子若……”山东之战他就认错过人,他真没想到这女子越长越像他的子若,还这么喜欢女扮男装!
不久以后,凌大杰、岳离、封寒、和尚便来了,与此同时,紫檀真人、沙溪清以及郑王府的全体高手都驾到,金宋的沙场对决竟陡然成了两个王府高手间的较量,这恐怕也是他们这辈子都没想过的事。
“紫檀!你家小王爷离经叛道,你不拉回反倒推波助澜!”凌大杰气不打一处来。
“若有路走,何苦离叛!十余年来,我郑王府无数兄弟,全死在你们的手上!”紫檀真人脾气暴烈,一说话也脸红脖子粗。
“所以就要因私废公投奔林阡?!不知国难当头本该找路回归……”凌大杰还想说服,被岳离打断:“大杰,与他们这些叛臣贼子有何好说!”岳离顾忌郑王府有类似绝命神网的东西,尤其是今时今日他这九天剑勉强刚焊接。
“呵,凌大人都是开场白,岳天尊才是真心话。”沙溪清冷笑一声,“说了这么多年的平反,何时有过真的洗刷罪名?不过是借着公义紧缚冤屈,何不试以报私仇换个清白!”笑仗断水剑,惊断乱世波澜。
“你忘记你姓完颜了。”凌大杰重重叹了口气。
“早已不姓了。”沙溪清目中划过一丝决绝。
“那是你的家国,真要怀揣私恨将它毁灭?”凌大杰长钺戟里雷辊电霍。
“毁灭一个家国,跟着林阡再建一个吧。”沙溪清手中万道剑气,确实是毁灭性状。
“又是林阡!”凌大杰脸色大变,自然恨极了那个姓名,“他也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凌大杰你看着好了,我自横剑,教那蚍蜉撼山崩、螳臂当海啸。”少年气性,任意妄为。
敌人稍有退散,紫檀真人慌忙拉着沙溪清:“徒儿……”
“师父,怎么?”沙溪清闭着眼睛给自己灌酒,强忍住漫天遍地的血腥。
“为师希望你只是嘴硬……唉,明明想要平反,还把话说那么绝,那样不好。”紫檀真人严肃地说。
“师父先说绝的,我只是跟着。”沙溪清回过神来,无所谓地一笑。
“师父不一样。若这次真能跟金廷要回你父王的名誉,师父和大家都可放下重担,既报了知遇之恩、尽了主臣之义,便混迹江湖、逍遥自在就好,所以师父把话说绝了无所谓,但是你不同,你将会是小王爷,要跟对面留点余地。”紫檀真人告诫他时,郑王府一众高手都点头。
“好吧。”沙溪清勉强接受众位师长的教诲。
一不留神,面前又是一道刀光,不容喘息,敌人新一波的攻势又开始……敌人?是谁?我又是谁?一瞬之间,沙溪清忽然有点迷惘。
又一瞬,不管那么多了,先杀破面前这不绝的惊涛骇浪再说吧!
鼙鼓震天,混战激烈,黑龙山边到处是刀光剑影、人仰马翻。敌人越来越多,所幸自己人也是。柳闻因正自喘息,忽看见徐辕不知何时起,就没动过……好像适才转移阵地到半山腰,他就忽然没再打……
“天骄……”柳闻因一惊,还以为徐辕受了伤,原来并没有,可是却失了魂……
竟抚着这半山腰的一块石头,莫名其妙地噙泪……
莫名其妙?不是。
“风月……”那石头,正是六月楚风月率众围攻林阡时,她的物换星移掌带着寒气摧残的。由于寒性太强烈,在石上的一块区域留了印记,偏偏连掌心纹路都能看得见,而那纹路,昔年她在宋营中时,中毒蔓延到掌心所致,后来不曾全然消隐,清晰地呈现在徐辕眼前……
六月楚风月与林阡交锋,正巧也在这里想过徐辕,那时她来了他却不在。
九月的现在,他来了她却不在,只能抚石而长叹:风月,我们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凭何却是不同的时间。
闻因意识到了一二,一边给他打开一枪,一边噙泪微笑:“徐辕哥哥,你变了。”徐辕一愣,急忙回神,重回战局,与她并肩:“闻因……”“徐辕哥哥的心里,早已有了一个高于一切的人。”闻因笑着,看透地说。
这一夜,眼见完颜永琏要打碛口五岳,郢王之子完颜琳率先对五岳攻袭,却遭到五岳群雄以及抗金联盟的合力反击,林阡及其麾下的架势,俨然已彻底入主五岳。
跟风打五岳的郢王府,不知曹王本意是“声东击西”要打越风,自然用了比自主打的曹王府还多的兵力——成千上万的黑虎军……再连同不明状况打的纥石烈执中的武卫军,不仅把事情闹大引走了曹王大半麾下救场不说,还为渊驱鱼打了一晚上而已就把五岳彻底打去林阡麾下了……
“看不懂形势,能否不乱动?!”封寒怒不可遏,直来直往抨击过去。
“他们本来就是林匪的人!”完颜琳据理力争。
“叫盟王和叫主公等同?”轩辕九烨冰冷回应,短短一句就叫对面咽了声。
凌大杰心忧地望向完颜永琏,他知道,王爷虽默认五岳是南宋匪帮,却并未忘记要将他们不动刀兵地收降。
“纥石烈大人,您且评评理!”完颜琳赶紧拉住纥石烈执中。
“策反五岳要紧,还是营救圣上要紧?我们去帮左丞您声东击西,您为何不能攻克越风、海逐浪那些留守盟军?”纥石烈执中冷辣地问。
“非要迫我们说出你们打草惊蛇?!”孤夫人说话也不饶人。
“总之这一战打完,五岳是完全不信朝廷的‘平反’了,当他们什么需求都不再有、任何条件都不可能再谈。诸位最好是祈求圣上今夜不在他们手上,否则他们一气之下会做出什么,后果不堪设想。”完颜永琏虽是最后才说话,却把众人说得停止争论,一个个面色苍白、心惊胆战、噤若寒蝉。
“对了,常大人呢?”纥石烈执中转移话题,回看完颜琳,这位小郢王,原不应该是孤家寡人。
郢王府的第二高手,常牵念,论单打独斗,实力还在第一的卿旭瑭之上。
“常大人身先士卒,说要去擒贼先擒王……”完颜琳一拍脑袋,才想起来。
“去抓扶澜倾城了?”众人齐问。
那大概发生在半个时辰以前。
正在尽力防守的燕落秋,没想到眼前倏忽云腾电跃,还未反应就是一道血色圈拢,
那敌人钩法激猛,甫一接招,明明他从云梯飞身而上,却教人油然而生“危乎高哉”之感,端的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钩中呈现的全是太行山脉的居高俯瞰、重峦叠嶂、河谷纵横。
内力卓绝堪比完颜永琏,燕落秋即使以“醉断弦”都未必拼得过,好在她惊魂未定,那攻势已被他人接下。
“真是……”等了半夜都没来,始料未及的时候却出现,她一笑,当即将弦横置,抚一曲《神游》助他进击,约十回合,才发现只三个月不见,他武功竟一日千里今非昔比,她居然远远及不上他高亢,不由得摇了摇头,一时兴起,便也将自己琴法推倒重来,跟随他的攻防节奏临场发挥,平心静气来创《狂浪》。
远近战场,田揽月、诸葛舍我、赵西风等人见林阡来,全是又惊又喜。当是时,烛梦弦中琴声涨,饮恨刀里战意宕,狂浪滚滚涌去太行,直上云霄碎裂穹苍,一刹那,视听全被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占满,哪还有半点留给战场上的箭石纵横。
旁人只见他举重若轻,不知这常牵念相当难打,若非有燕落秋帮他进入状态,只怕他赶得太急不慎就走火入魔。
入魔?不,不会再入魔,顶多打不过,受点伤。
“主公务必记得,时刻克制自己。”柏轻舟以正常速度往河东来,临别前对马不停蹄的他啰嗦了这样一句。
“轻舟,我绝不会再入魔。”他回应时云淡风轻,转过身却眼角滚烫,现在还是一样红热。
他觉得,玉皇山的火楼上,吟儿气绝是因为渊声的力道刚好震及她旧伤,太傻了,明明可以离渊声最远非要扑上来补他破绽,哪是为了什么天下第一或是天下苍生,纯粹是因为她不想看见他入魔罢了……他记得,血洗陈仓的时候她一直冲他吼“别入魔,跟着我”,在冥狱战斗时她拦着他说“记得我是个悍妇”,还有从魁星峁上下来时她以为他入魔了所以她沉默不语气息凌乱地给他裹伤——
吟儿最怕他入魔,他林阡怎能入魔!!
环庆才刚安定,他就日夜兼程向河东来,既是为了盟军、五岳、郑王府,所有他担负的人,亦是为了吟儿,这个担负着他的人。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故而加入混战后他来不及更是不敢亮身份,不敢和任何一个人打招呼,不敢问他们吟儿的此时此刻。
却在才到这乱局的第一时间就被妙真发现了他的存在,妙真她喜出望外冲到他身边:“师父!”一杆银枪挥出树树梨花,但没有战斗多久,她就气力不济、手忙脚乱。
妙真和柳闻因等人本就是要往环庆调遣不同,原不过是在秦州负伤所以自请到环庆养伤,谁料遇上吟儿在玉皇山重伤,故而又不辞辛苦将吟儿送到这河东来……林阡虽然不在场,前几日河东发生什么都了如指掌,知道燕落秋刻意刁难,知道杨妙真喝了那四碗酒里的唯一一碗毒酒,即便立即事后服下解药,到底也受了一些不该受的折磨:“妙真,谢谢你为师母做的一切。”
妙真忽然噙泪,背后相托之际,向他大胆表白:“师父有没有想过,妙真并非为了师母呢?”
“妙真……”他忽然回忆起吟儿说过妙真那近乎明恋的暗恋,更意识到妙真选择在此刻说出口一定是因为吟儿救不活,心里除了排斥全是排斥,“打完这一战,你回山东去,鞍哥他定然……”
“如果师母再也不回来,师父能不能答应接受妙真的爱情?!”她不曾放弃,继续追问,转脸问他,泪水满溢。
“对妙真,我是师父、兄长,仅此而已。”他坚定地拒绝,给她遮挡那一路的刀枪剑戟。
“对妙真,您是爱人、天下,再无其余。”她的眼神,竟流露出前所未见的不认输、不放弃的霸气。
这股霸气,在寨墙上,林阡战退常牵念时,恰恰也写在燕落秋的眼神里。
那眼神公然在说,凤箫吟是我得到你唯一的阻碍。
只不过,妙真倔强噙泪,落落却笑意盈盈。
“小阡,你还是来了,还一年呢,半载都等不及……”打退敌人之后,燕落秋便轻笑上前相撩,顾不上收拾残局,恨不得立刻把五岳的当家们全从画面里抹除。
何其残忍的事实,他真的已经习惯了吟儿和他一样的伤痕累累,却在转头看到燕落秋的第一刻觉得,血腥见到她这副容颜都应该彻底绕道。
“我的细作说,控弦庄正在调查那件事……若然东窗事发,也不能让你一人面对。”五岳在侧,他不想说太多,她却立即听懂那和谢清发之死有关。
“但那件事发生的时候,确实是我一个人的决策。”她说,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
“为了我,哼,都是为了我……你矢志化解天下的戾气和纷争,我却就是那戾气和纷争的源头。”他目中无限悲凉,语气里全然痛苦。
“所以你注定是我的啊。”燕落秋低声,慧黠地笑,竟完全不把他的悲恸放在眼里。
“吟儿她……?”他看到她这架势,还以为吟儿已经救活、只不过妙真不知道而已。于是囫囵收拾了残局,便随她往寒棺的方向去,一路也没管她说了多少。
“小阡。”挡在寒棺门口,她一手按在他胸膛,微笑着唤他,身材曼妙,容颜绝世,眉黛如画,眼若星辰,“这几个月,我可是一直等着你向我父亲提亲。”
“吟儿生死未卜,我不想说笑。让我进去。”他知道吟儿没有出来迎接他,说明一切都没有转圜,哪还有心情与她说嫁娶。
“亲我一下就让你进来。”她偏要说笑,还是死死挡在他面前。
他眼中顿起杀气:“燕落秋你过分了!”
“叫我落落。”她不让开,把脸凑过来,“那就两下。”
“吟儿到底怎么了!”他急不可耐,却断然不可能没原则。
“三下。”她闭上眼,脸蛋身体,莹然如玉。
突然颊上落下一吻,她一惊,却发现那果然不是林阡,却怎能是别人,是一个唇红齿白的英俊少年!
震怒之下,手挥烛梦,一招“醉断弦”雷霆万钧:“找死吗!”那少年若无林阡相帮根本闪躲不及,慌忙滚了一圈,被她给打成了女人……
长发及地,英气逼人,原是那个柳闻因啊……燕落秋这才缓了口气,小阡你麾下居然有人忽男忽女……狂悲狂喜,被气得险些没站稳晕倒在地。
“落落……”他大惊失色,仓促下本能说出这称呼,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来。
“算了还是我亲你吧。”她半昏半醒,听到那称呼就笑靥如花,开心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可以进了。”回过头却是一张怒脸对着柳闻因,“你不行!”
可林阡看到寒棺里满身血痕的吟儿时,还是没忍住差点又对燕落秋起杀机,狂怒,大吼,震耳欲聋:“你杀了她?!!”
“不弄这么大的伤口,没法……”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他就捂着胸口瘫倒在地,痛不欲生,连连叫苦:“非逼着我入魔!!!”
“秋儿,他吼你!我听见了!”白虎黑着脸窜出来要撕林阡。
“一边玩去。”她赶紧护住他,也不管他要杀了她。
“林冷血、林无情、林坏人!你可知秋儿为了你,给混沌吸了好几日的毒了!”白虎凶巴巴地,居然也叫吟儿混沌。
他一惊,忽然记起来冷月潭旁初见,她给他把伤口里的火毒吸出,云淡风轻地就用几口酒漱了过去,因为她是吃朱雀和玄武长大的,所以专解疑难杂症……对了,我怎么没想到!原来河东不止有寒棺,还有解毒的人!?
林阡的眼神刚亮就黯,他知道,燕落秋试了却没用,连燕落秋也没有用……
“可能吸了十之一二,不难,继续努力。”燕落秋安慰他说,“相信我,她一定会醒过来。”
“呵,是不难,对付正常的毒,用酒就可以排解,对付难一些的,就得用各种调料,比如醋、比如盐,吃了一堆了,林冷血林坏人你哪知道,我家秋儿是怕吃酱油的,吃一点点都能脸上身上起包,还不是为了你给吃了好多!”白虎继续帮燕落秋的腔。
“当真?”他越听越愧疚,他不是不知道过敏的感觉,比如他吃蘑菇能直接昏死三天。
“也还好。就是……会有痒的时候需要挠,可是自己又顾此失彼捉襟见肘。”燕落秋判断白虎可以功成身退,眼神示意她可以跑了,与此同时纵身一跃坐在棺盖边,伸长了腿轻轻晃荡着给他提供接触机会,昏暗之中,她身上幽香阵阵直向他飘,魅力和诱惑力皆是冠绝天下。
他一时不知道她到底是真是假,可是还是宁可相信那是真的,实在过意不去,所以拿了把饮恨刀,侧身不看隔着鞘给她挠。
她看见他这窘迫的样子,噗嗤一声笑起来,调戏的语气和姿态:“柳下惠,我可真是涨了见识。”跃下棺来,不经意就打了个寒颤。
他现在意识到她适才在骗他,但她此刻嫌冷应该不假,所以脱下披风给她:“你先出去吧,这里冷。”
“是啊,好冷啊。”她玉手托额,好像又发晕站不稳,他急忙要去扶,自己却脱力没站得稳,被她眼疾手快反手托住,反而暴露出她适才又在故意,可他又是下一刻才发现被骗。
“你可听说过,烽火戏诸侯吗。”他蹙眉,冷漠,要她别再狼来了。
“哈哈,我只听说,寒棺逗小阡。”她戏谑着,却看他始终蹙眉,于是叹了口气,其实被他吃得死死,“唉,我只是想看见你展眉。”
“她若不好,我无法展眉。”他一心赶她出去,就是为了和吟儿单独相处,转过头来,望见吟儿视线就移不开。
死寂,他也没注意燕落秋有没有走,忽然想起金陵送他的寒毒,虽然未必有效,还是决定给吟儿试着强灌,单独相处,又怎样呢,说什么好,说,吟儿,河东之战箭在弦上,我,很快就要走了?说不出口,这种话他这些年只要见到她都在同她讲!
忽然气竭,泪流满面,原来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一样脆弱,还是和昔年一样被冰天雪地冻得受不了,还是想随她而去一死了之,也不知何时,被一个温软的身体贴住了搂在怀中,越来越暖越来越舒缓,他看了半天视线才清楚,是燕落秋紧紧抱住他给他过气。
“小阡,你看我,这里,是不是起了个包?喝酱油,发作了。”她微笑,指着她修长白皙的脖子给他看,好像真的起了个红包,看来不能吃酱油是真的。而且再往上看,脸上好像也开始起。为了给吟儿解毒,她那副绝世姿容居然被毁成这么诙谐,林阡忽然觉得说不出的不协调。
“看吧,你展眉了。那我起一脸的包给你看,你一直笑着、笑出声好不好?”她一脸率真,凝视着他。
“不好……”他终于有力气摇头,苦笑,“那我以后看见你时,眼前都会浮现出一脸包。”
“啊……那怎么办,可我要起好几个时辰啊……”她那副惊乱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林阡支撑站起,就看她当机立断,起身拂袖,隔空灭了邻近蜡烛,寒棺里立即黑得多了,只有吟儿旁边的一盏亮着,“这样你就看不到我了。小阡,我想了想,还是不能离你半步,免得你又想不开。”
他看见她的倩影,低声自语:“谢谢。”谢谢你为我和吟儿做的一切。
“不用谢。”燕落秋却听见了,回眸笑,洞察他心,黑暗中眼神清亮,“她是你的女人,而你,是我燕落秋的男人,我孩子的父亲。”
他听前面还很感动,越听越觉得要反驳,听到最后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
“愿我如月君如星,夜夜流光相皎洁。星暂隐,月常在,留明待星复,三五共盈盈。”他离开寒棺时,对吟儿这样说。因为燕落秋这一出出有意无意的插科打诨,他总算有了一些自己的生存斗志,因为有了自己的,所以便有了对吟儿的生还希望。
这一次,没有回生丹护体,他却还是要相信她能挺过去。
那时已是翌日正午,碛口这一场硬仗断断续续已经打完,所以有若干盟军兵将前来桃花溪外迎候。
“主公。”人群散开,熟悉的声音响起,原来是柏轻舟,竟不辞辛苦,没比他慢多久。
“军师……”但凡见过柏轻舟的无一不叹,得之得天下其实是这个意思?如此气质,神女下凡,皎若明月舒其光,婉若游龙乘云翔。
然而再转过头,看到燕落秋又犹疑,究竟哪个更胜一筹?如此体态,倜傥近妖,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果不其然‘美人军师’……”燕落秋难得遇到对手,暗想,“小阡对她,怕是言听计从。”
“唉,好一个‘落落’。”柏轻舟也打量着她,心忖,“据说主公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
“这位是我的军师,柏轻舟。”林阡正待介绍,燕落秋面上一怔:“轻舟?”
众人原还不解,燕落秋是自来熟吗上前和她套近乎?竟挽起了柏轻舟的手,笑容明媚:“你不戴面纱,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凑在她旁边,耳鬓厮磨,“我是秋儿啊。”
林阡见柏轻舟也露出惊喜之色,恍然她二人原本是认得的——
“据说这谷主姓柏名轻舟,原是金朝河东人氏,饱读诗书,才华横溢……”“不是说吕梁有个和玉泽齐名的美女,叫燕落秋的吗?好像有个称号‘四然居士’。”
河东,吕梁,唉,早该想到啊。
“小阡,轻舟的夫君是哪位?”燕落秋转过身来,笑问。
“军师,嫁人了吗?”林阡一问三不知。
“主公,越副帮主和沙少侠正等您商议……”柏轻舟装糊涂。
“不是说,谁揭开你的面纱,谁就是你的夫君……”燕落秋一边问,一边敛笑,意识到了什么,“该不会是他……”
燕落秋的表情难得一次五颜六色:真要命。
来迎林阡的盟军诸将全都钉在原地,哪个不是震惊当场,他们谁都不知道,军师的面纱是这层用意?!和饮恨刀惜音剑、魔王邪后一样,是婚约!
“唉,说什么天之咒加身,欠情债还越来越多。”燕落秋看见柏轻舟急着遁逃、林阡则腿脚发软,接受现实,笑叹一声,以肩支撑着林阡走了一段,不时打趣,“原来还不止一大群小姑娘?”
“有酒喝吗。”他长叹一声,跟燕落秋讨酒。
燕落秋腰间有一壶正准备拿给他,想起和吟儿的交心、吟儿不准他喝酒,于是摇头:“你身上有伤,我替你喝,说吧,喝多少。”
“留些给溪清吧。”他强打精神,这时候确实不该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