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鞍麾下竟有此等高手!”那人明显是金方坐镇主将、一直观战以为无需出马,这时被林阡吸引了出来、更战到近两百回合没能将他击溃,难免脸上写满了震惊,边继续打边问左右,“左丞为何不曾提起?!”
“将军……他不是杨鞍麾下……”左右都如实答复。林阡心里一颤,果然来自豫王府,司马隆后的又一高手,原来是他协助黄掴、楚风月等人在月观峰打。
“哦,原是那个杀人如麻的林阡吗!”那人冷哼一声,非但没有以往对手那样棋逢敌手的快感,更加对林阡显现出无比憎恶的情绪,手上的锤更加势大力沉,原先还是错骨分筋,此刻,分明已经追魂夺命。
林阡心知比膂力必输,只能期冀刀法上取巧,然而方才就已不是他对手,两百招后难免疲累,加之他力量突然变猛、招式也蓦地更狠,林阡的力道被迫全都用在了防守上,刀法再精妙刀意再磅礴,缺了气劲也是大打折扣,一时半刻,根本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师父……”妙真枪挑数敌接近不得,眼睁睁看着林阡不敌那一锤,重心开始向后越来越吃力,对方明显已压倒性胜利……
用尽气劲,感觉舌鼻皆是血腥,整个身体都已散架。
那时那刻,充塞在天地之间的,全是这锤引起的风与力,灭顶之灾,林阡根本无法招架,精疲力尽头晕目眩,换别人,恐怕已经四分五裂。林阡,也仅仅能够支撑着最后一口气……
腾空的尘沙何以一直不落下,战场上的时间难道真有那么长,或是,人世间太乱唯有那里是它们的归属。
左边的战鼓声渐渐退去还未绝,又一轮战鼓已在前方升起并激烈,到右侧。到背后,再左边、前方、右侧、背后……它们过渡交换,竟是自然而然,扎根到心内。循环不息着。其实是同一个声音?来自于心底还是战场?辨不清……
就在这危难至极的时刻,侧面兵阵猛地一开,电闪出一匹白色神骏,比之更快的,是万道剑气直冲着战局强猛来袭!
万道罡风。凛冽之至,由于其杀伤力巨大,与气流摩擦出刺耳尖声,听得人心为之振颤凌乱,亦因其毁灭性、不可逆,导致白光暴涨后遗留下一片昏霾,所经之处四处蒸腾着茫茫血雾。
这白衣,这杀气,这宝剑,所有特征都指向那独独一个少年。那少年,曾也是林阡的对手,济南之行雨中大战略输,互知身份后化敌为友,相请不如偶遇对酌论势……沙溪清。
林阡难得一次在战局中暗叹侥幸,侥幸这千钧一发冲到战局里来的是自己人——正是沙溪清那刚强凌厉堪称可怕的剑势,帮助林阡逃过了被神秘人击杀的大劫!
但与此同时,断水剑撞上了神秘人的大锤之后,万道剑气竟顷刻就……支离破碎!
林阡命因他救,岂能任由灾劫转嫁给他。是以刚一脱险饮恨刀又再挥斩,不容多想,当机立断,战力且一边攻击一边回调。终抢在锤落之前一刀急挡,才没教沙溪清剑脱命散。
神秘人回瞪一眼,手上锤复往饮恨刀砸,沙溪清捡得一命也未曾退却,而是提马上前又进了一剑救急……
如此循环了足足十个来去,林阡和沙溪清皆是以命去拼。才不再至于那么危险,并渐渐形成了左右合攻之势,当此时,刀剑与锤陷入酣战,虽林阡大汗淋漓、沙溪清也吃力不已,但总算与那神秘人达到平衡,不再受制于他。
随着交锋愈演愈烈,周围空气悉数遁走,风尘翻卷时张时弛,最靠近此战的四个人,绝顶高手或还淡定,但林阡身边的刘全显然骇得面色发黑。
再看金军战阵,先前被林阡打乱后并没有彻底散,但此刻位于锤刀之侧已然形同虚设——阵仍成阵,却无阵之必要!
杨妙真哑然遥望着这交锋逐步持衡,心知今夜的大战宋军一定不会输了,看一贯骁勇的舅舅都吓得面无人色,可知林阡和沙溪清是何等艰难,慑服于神秘人的高强武功之余,不禁对林阡和沙溪清感激不尽。
奇也,沙溪清怎会出现在这里。众人难免都存着这丝蹊跷,林阡亦然。
待到恶战终结,两方鸣金收兵,金军空手而归,宋匪苟延残喘。刘全等人都是元气大伤,林阡、沙溪清也是筋疲力尽。这场武斗,终是输给了那神秘高手。
那时林阡问起沙溪清,才知他早些天便到了泰山境内。沙溪清向来都独来独往,但并非纯粹漂泊于江湖,对山东之战金宋局势,他显然一直都有关注。
“置于实地,方知沧海横流不假,然而却不解具体形势,道听途说居多,未能随便插手,心想等失踪的林大侠回归再说,谁知今夜凑巧在月观峰见到了。”沙溪清答道。
红袄寨诸将都听说过他沙溪清的名头、知他对盟军历来有示好之举、忖度他有抗金之意,不是吕梁那边的盗寇,就是太行义军的后裔。林阡则因上回济南之行而得悉他身份来历并不简单,但相信沙溪清虽对完颜永琏有好感却始终是反对金廷的,此番得他并肩作战,难免喜多于惊。
沙溪清的话,却还没有说完:“今夜之前,还想对林大侠自荐,有用得着断水剑的地方尽管开口;不过今夜之后,觉得不必了,林大侠与杨二当家,俨然并未决裂,沙溪清可以告辞。”这句说罢,在场的刘全、妙真等人,原先耷拉着脑袋的、或者心事重重的,全然一震,惊醒之状。
也正是在这句说罢的时候,林阡想起了闻因还和天骄藏在原地等他回去——该救的已经救了,该做的已经做了,既然如此,林阡才该告辞。
见他下意识脚步就往外移,真是对沙溪清这句话最好的反驳,林阡和杨鞍早就决裂了,只不过那跟刘全妙真无关而已!沙溪清觉出气氛陡变,一愣,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怎……怎么?”刘全霎时就整个人拦在军帐门口不给林阡出去:“盟王!”
刘全回来的路上也以为林阡和杨鞍和解。欢天喜地地询问妙真,却得来妙真的摇头……但作为杨鞍和妙真的舅舅,刘全一心一意为了杨鞍好,说实在的真不忍心杨鞍失去林阡这么大的靠山。所以不顾一切拦着他:“盟王,妙真说你们还不曾对话,结论岂可下得草率!”
“师父,适才破阵之时,妙真说过。救出了舅舅,妙真有话要说。”妙真比刘全冷静得多,噙泪走到他身前,说时跪在地上、林阡身前不起。
“说。”林阡心肺剧痛,不知是适才比武所致,还是为了杨鞍等人。
“说,从腊月廿九的月观峰说起——重创了天骄的人,是不是你哥哥?” 他知道这句没必要问,他一直希望能听到否定的答复。
“是。”妙真抬起泪眼,“天骄在围攻之下被哥哥暗算。确有此事,然而,那是哥哥被金人恶意煽动……”
“如若没有动摇,怎会轻易煽动?”林阡冷笑一声,“万万没有想到,一贯坚定抗金的杨二当家,盟军的到来救局,红袄寨的转危为安,竟会促成他动摇变节!”
“不,哥哥并未变节。哥哥始终坚持着抗金!纵然那夜暗算天骄,也不曾投降给金人!”妙真急道。
“是,他不是范遇那样的叛徒,但他终还是与金人合作了。”林阡叹道。“信仰当然不能更改,否则他如何还能合聚着你们?但他的本心,早已被黄掴煽动的权、位蒙蔽。”
“哥哥的为人,师父竟还不如妙真懂。”妙真闻言泣道。
“这些年来,他一直被金兵铁桶封锁,谁也不知道黄掴与他接触过多少次。”林阡冷冷的。
“妙真坚信。哥哥并不是爱权位,他一直把兄弟情义看得最重,是一时脑热误信谗言、被奸人教唆才犯下了这次的错!”妙真语气一转,反问林阡,“即便哥哥和金兵合作了一次,师父麾下也有人和金兵合作过,难道个个都是初犯就杀无赦?不是说都要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妙真一时心急说了不该说的,恰触犯了林阡之威,一瞬他脸色变得铁青:“混账!我对叛军给予机会,岂是为了纵容试法!”
他这声怒喝惊得军帐内人人噤若寒蝉,妙真知说错了话却覆水难收——是啊,如果谁都把改过自新的机会视作以身试法时的心存侥幸,那林阡的给予机会不正是在纵容着这些人钻漏洞为所欲为?!妙真这话非但帮不了杨鞍,反而提醒林阡去更改这个给予机会的原则,反倒会拿杨鞍第一个开刀,以儆效尤。
妙真暗叫不好,却慌而不乱,索性将错就错,继续顶撞下去:“诸如穆子滕、向清风,原本全是叛将,师父都不计前嫌收为己用;诸如范遇、陈旭,奸细疑云猖獗师父仍然授命,那就是在给他们机会;
诸如黄鹤去、冷冰冰,师父都未曾擒杀,说他们有回头的可能;诸如慕二为首的神墓派、川蜀苏家之残兵,甚至与师父有不共戴天之仇、曾经见到盟军的敌人就投奔……
这些人,师父每个都敢给予机会,这些人,也同时验证了师父的法令有对有错。我想,就算那个十恶不赦的越野寨主,如果他愿意诚心忏悔,师父也会给他一条生路吧?”
林阡未想过她会顶撞,而且知道得这样多,怒色转为惊异。
“师父对所有人都能给机会,对背叛过的人都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为何,对哥哥却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妙真噙泪,仰头看他,继续质问,“只不过是对哥哥期望太高了,师父无法接受哥哥也会背叛,何况范遇的事情发生不久,恰好触碰到山东兄弟这个心魔?”
好个妙真,当真厉害,句句说准他的痛处,专挑他的心魔来揭。林阡怒意未消,神色依旧冷硬:“山东兄弟?可知道山东这场苦战,若非你哥哥的缘故,早就已经结束?!他的罪行或许不如范遇严重,但造成的恶果远胜范遇直追越野!”
“哥哥在犯下罪过之前,并不知会造成这样的恶果。如果他知道,绝不可能犯!”妙真力争,“何况此事尚有诸多内情,天骄未醒、哥哥未曾辩解,流传出的种种传言,大多都是金人捏造、添油加醋,师父岂能轻易相信、甚至感情用事!”
林阡被她说得语塞,妙真续道:“若换作天骄伤人、哥哥受害,师父一样会这般只看到事件的一隅就妄下结论么!?还请师父公正兼听,证明你心中当真没有亲疏轻重——”
亲疏,轻重,当这些词语,不止一次出现在妙真口中,可以推测杨鞍刘全私语过多少次……如此,还不能证明杨鞍真的已经被权位蒙蔽才叛变的吗?!妙真此刻看似据理力争,实则令林阡更加心如死灰:“妙真,今夜之前,我一直不信你哥哥叛变,所以才从摩天岭抽身赴此,这就是我给予他的机会。只此一次。”
适才发生的一切,阡根本不想再回忆:“结果,他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我没有看到你口中那个误信谗言、痛心疾首、一时冲动、一直很想弥补天骄的哥哥,只看到一个,为了一己之私偷盗天骄、强行禁锢、甚至虐待天骄的杨二当家。试问他哪里有一点像是在忏悔、弥补!?”
“偷盗、虐待?”妙真脸色霎时一变,“‘禁锢’确有其事,但‘偷盗’和‘虐待’,又是哪里来的罪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