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泰四年三月,继六盘关被尤擅强攻的越风抢占,瓦亭关与制胜关的金国大军,也连遭穆子滕、寒泽叶重创。久矣,金军闻风丧胆,曰,风威越家,出神将也。叹,九分天下,名不虚传。
三月中,盟军控制三关口,主力涌入平凉之东、之北,林阡复取望驾山,败楚风流;复败完颜君附援兵五千,遂围原州。凤翔辖境密布要塞,俱已落入盟军手中,各方据点悉数融汇,势力膨胀如同滚雪。
陇陕的这些据点,林阡开进之前,都秘密无闻,一旦他来临甚至接近,必定如火如荼。甚至,在不经意间,平凉府周边的未知角落里,还能冒出些完颜君附和楚风流所不知道的匪军,自发被抗金联盟融入。楚风流能化腐朽为神奇,林阡亦然,筑散沙成山丘。
当林阡拿稳凤翔路,对金军呈挤压之势,完颜君附不得不把封锁往东划。或者,不可谓之封锁――谓之溃退。
依祝孟尝的话讲,“不把平凉打通,庆阳干不顺手”。现下对金军一破再破,抗金联盟兵锋愈发劲猛,打通了平凉直趋庆阳。三月下,宋金交兵重点最终移到原州,双方恶战半月,交织甚紧,陷于胶着。完颜君附汲取三关口兵败之教训,亲自率兵驻扎于冲要,令楚风流、仆散安贞掎角之势控扼,并强制紫茸军守完颜君随形同软禁(这点最关键)。每逢交战,其必身先士卒、亲冒矢石、阵军肃整、一往无前,战斗力极是凶猛,直追洪瀚抒林阡。是以宋金胜败拉锯,联盟一时难克原州。
待到林阡饮恨刀往来阵前,战势方始与数日前相异,四月,阡与穆子滕对完颜君附南北夹击,终将他击败流落至环庆交界。却不料正待一举攻入庆阳,斜路里忽然杀出又一支兵马,成功拦阻了林阡脚步、将完颜君附完颜君随等残兵败将,都救在了他们的身后。
这支来的最是时候的军队,是环庆地带与“林匪”道不同不相为谋、却也并非金朝官军的盗寇组织,参与者都是当地草莽流寇,自诩替天行道不足为奇,究其匪首,却令当时交战到焦头烂额的金宋双方都大惊失色,那人竟是――完颜君隐?!
暌违了五年之久的小王爷,他为何竟藏身在此处?!他,该是完颜永琏最出色的儿子,最寄予厚望的接班人,迄今为止,行军打仗与林阡不相伯仲的只有两个――楚风流,完颜君隐。夔州的奠基之役、黔西的魔门拓荒,阡的对手都一直是他。消失于川东之役,重归在环庆之交。
完颜君附和完颜君随等人,惊的却全是另一点,你完颜君隐,是父王最钟爱的儿子,拥有着金国王室尊贵的血统,为何当年要丢下金南前十消失影踪继而落草为寇?!如果你真的不好伐宋,大可以回到金国养尊处优,无需扛起反对战争的大旗、走上这样一条与父亲相悖的路。
好在,好在他还有良心,虽不赞成伐宋,倒也没有数典忘祖到反过来抗金,如他的妹妹一样……
那日,完颜君隐持剑迎上林阡刀锋之前,只带着一贯的高傲笑容丢给了他的大哥二哥一句:“大敌当前争风吃醋,平凉府不失有鬼。”完颜君附自是面色铁青,完颜君随亦面红耳赤。
却是对楚风流道了一句:“楚前辈先行,我来殿后。”说罢率众与林阡拼斗。
金军可谓柳暗花明峰回路转,没想到命悬一线被非正规军搭救。楚风流临走时与相距完颜君隐不远唯一一个女子擦肩,记忆深处存留过她的印象和影子,心念一动:林思雪……
果然如此……楚风流暗自叹惋,多年来,王爷一直在磨练这个儿子的掠夺欲,强行逼迫他建功立业,但他,竟还是喜欢纯真。谁相信,他,完颜君隐,完颜永琏的儿子,多了民间疾苦,战场上打够了敌人,秉性竟回到善良。他,愿做中间派,此刻他要阻止林阡,将来,他也一定会阻止到完颜永琏头上来……
对于这环庆一带最大的一家匪军,林阡也略有耳闻,几年来萧溪睿竭尽心力,终不能与之达到沟通,后匪首抛出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说辞,这个说辞,林阡此刻也才明白了乃是完颜君隐的原则。他终究和他的父亲、兄长甚至妹妹都不一样,潜意识里他希望能达到的是和平共处、毫无战伐。故,此战无论谁赢,完颜君隐都会救败的那一方,从而与强势逼人的胜利方达到平衡,如是,才能够消除庆原路烽烟。
若,换做完颜永琏欺压宋军至环庆,那完颜君隐必然也会出兵抗衡,所谓上阵无父子,冲这一点,完颜君隐实和吟儿一样狠心。
谁都觉得,自己的原则是正确的,当天下纷乱,到底哪个人才拥有最正确的思路、到底哪个人才能真正地完成救世……?无论哪个人,都必然溅了一身血腥,即便那是原则最理想的完颜君隐,还是五年前原则和他一样现在却真正成熟到宁肯负罪的林阡,甚至吟儿……
也是这年四月,吟儿才终于再见到日思夜想的思雪,不想却是在大战的开始、对峙的阵前,纵有千言万语,竟不能与之倾诉。待到战毕多时,找到了理由和地点见面寒暄,也才知许多的人事都已不复返了。思雪她,现在也有了她的家、坚守着她的原则。她的原则即是完颜君隐的,一如吟儿的原则和林阡一致――
这个至今还依旧叫着自己“师父”的女子,今时今日相见之际,并未改除她一贯的单纯,单纯得让吟儿常回忆,五年前的隐逸山庄里,那个宁可冒着送命危险盗剑也要向自己请求祝福、情窦初开的傻丫头。此刻,她噙泪攥住自己的手畅叙别情,师徒俩促膝长谈了半晌极尽融洽宛如往昔,却在无意间,思雪流露出这样的一句,师父,请盟王退兵吧。
“什么?”吟儿一怔,思雪不是她,也不是黛蓝,思雪几乎不曾站在过抗金的最前线,抗金的意志可谓最薄弱。
“盟王的所作所为,已对金朝构成侵略。”思雪说。
“你脚下的这片土,它属于何人,谁的国?!”吟儿愠怒。
“中原疆土,绝非汉人独能有。既被女真夺走,便是金人管辖。盟王跨境,实属侵略。”思雪说。
“既然普天之下能者居之,女真夺走的再被林阡夺去了,便是我抗金联盟的管辖。不属金当然也不属宋。”吟儿冷笑,“版图与边境,本是强者造。”
思雪怔怔着她,久之,叹:“师父,我说不过你……”片刻,再轻声劝,“盟王太过好战,引得民不聊生。”
“为何只到战后破败,不到战前崩坏。”吟儿起身,叹息,“何况林阡不是个好战的人,你不该这般诋毁他。思雪,指责、控诉和诋毁,全部都是输家的说辞。”
思雪噙泪,低头不语。
“你的丈夫阻碍联盟东进,那是他的执念,我拦不住,只盼你回去告诉他,其一,派你做说客,他失策了,你不够狠心,我也不好惹。其二,林阡或许会停下脚步,那就是为了不与他作战引得民不聊生、耗尽陇陕战力,但有朝一日林阡做妥战备,会在伤亡最轻的情况下迅速击垮金兵,到那时,他阻也阻不了。”吟儿转身即走,“也许林阡的出发点错了,但过程和结果都是好的。你的小王爷,他出发点是那么天真,却岂知他的入局会不会多害死几个人。”
“师父……”思雪站起身来,显得那样无助。
“思雪。谁愿意在战场上见。”吟儿心一软,回头拭干她的泪,“但你知道的,无论发生过什么,或将来要发生什么,我始终是林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