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文化祭结束已经过了三周。
十一月初,残暑已去,秋意渐浓。椿冈高中迎来了球技大会。
包括我在内的二年A班的男生们早就被淘汰,已经三三两两地散开。至于我,还在体育馆内。馆内的学生分成南北两侧,分别进行着排球和篮球比赛。我靠在墙上,看着那些热衷于排球的A班女生们。目前正在北侧球场进行与D班的比赛。
“嘭”地一声,在保养得锃亮的地板上,球重重地弹起。又被D班打进了扣球。这场三局两胜的比赛里,A班已经输了一局。
看来败局已定啊,一旁的莲见说道。他睡眼惺忪地看着比赛,似乎觉得更加无趣后,打了个哈欠。
“还不知道之后的走向,好好看着吧。”
“虽然这么说但纸木不也没有声援吗?”
“我在心里声援呢。”
“哈啊,是嘛。”
这家伙,根本没有相信。
不过,这是真的。我虽然没有出声但很认真地在加油。不过至于是否算得上是“认真”确实有些微妙。
“你看,星原不是非常努力吗?”
我的视线落在一位女生身上。
绑在两侧的头发,像小狗尾巴一样摇晃着。她是星原夏希,为了不让球落下而在球场上拼命奔跑的身姿,确实有点像小狗。虽然干劲十足,但她似乎不擅长排球,总是把球击向不寻常的方向。
“看起来确实挺努力……但对比赛没有贡献呢。”
“星原光是在场就可以提高团队士气,所以那样就可以了。”
“真的嘛。”
千真万确,我强调道。
说着说着,又被D班夺走了分数。星原站在球场中央,双手撑在膝盖上。似乎有点累了。她稍微休息一会儿后,坐起身来,和我四目相对。
星原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我也跟着松了口气。短暂的交流过后,星原又将视线投向对手的球场。
我沉浸在逐渐扩散的幸福感当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啊……她还是超级可爱啊……”
“纸木真的很喜欢星原啊。”
“啊”
心脏像被泼了冷水一样骤然缩紧。
“你、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喜喜喜喜喜欢?”
“诶。事到如今再否认也太勉强了吧?”
“这跟勉强有什么关系……诶,你刚说事到如今?”
“嗯。我很早之前就发现了。”
“啊?骗人的吧……”
“倒不如说为什么你会觉得没有暴露呢?”
莲见有些无语。
看来我完全没有隐瞒住。我开始觉得一直以为不会被莲见发现的自己真像个笨蛋。但是,这实在是太突然了。更不用说在这种时候……
“……什么时候开始?”
“嗯?注意到吗?大概是暑假前吧。能够确信是你和星原一起报名文化祭的执行委员的时候。那个任谁看到都会明白吧?”
“诶,真的吗……?”
虽然不愿相信,但仔细想想或许真的就如莲见所说。
那是两个月前的事情,平时不起眼的我竟然报名了文化祭的执行委员,在周围的同学眼中看来应该很罕见。况且还是在星原被选为执行委员之后,所以觉得我对星原“有意思”也在情理之中。
“至今为止都没有人问过你吗?‘是不是想追星原’之类的。”
“那个嘛……”
没有,虽然很想这么说。但遗憾的是内心有所头绪。
“……嗯,有过几次。”
“果然。”
理所当然至极的回应。令我有些不安起来。
“那,那个。星原她没有发现吧?”
“我不知道,你去问问她本人怎么样?”
“那不就成告白了吗!”
我不禁大声起来。随后慌忙捂住嘴,悄悄环视了一下四周。女生的注意力都在排球比赛上,其他同学似乎也没有注意到这边。我抚了下胸口,压低声音。
“我说,你帮我想想办法啊。”
“什么啊?”
“就是,那个……如果被星原发现了该怎么办……”
“就算你问我……不过嘛,应该不会被发现吧?星原看起来很迟钝。”
“喂,别把星原当笨蛋。”
“你这家伙真是麻烦啊……”
莲见一副真心不耐烦的样子。但我可是认真的。
“你向我寻求这种意见我也很难办,你还是找其他人商量吧。”
“……行吧。”
看似对一切漠不关心的莲见,意外地喜欢观察人类。但他好像对恋爱话题不感兴趣。不过对我而言,也并不希望他继续深究下去,所以这里就乖乖放弃吧。可是。
“这件事我想先说清楚……虽然叫做喜欢,但也有很多种类啊。”
“呃……就算喜欢也只是作为朋友的喜欢,你是想绕着弯子这么说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不,也不是完全不对。啊啊,可恶。我没办法解释清楚,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
“明明是你要继续的……”
说的一点都没错,我无言以对。
但是,我最近真的开始对自己的情感不太了解了。随着和星原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越是感到自己对她的感情和当初有所不同。
要说喜不喜欢,是喜欢的。但如果完全承认这一点的话,就好像会失去什么。我的内心被这种奇妙的强迫观念所束缚。
“——小真凛,好球!”
正当我怀着复杂的情绪时,旁边的球场沸起“哇”的一声欢呼。
虽然刚才被星原吸引了注意力,但南侧球场也有A班的女生在比赛。那边是篮球比赛。和这边不同,当前A班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耶~太好了!”
小麦色肌肤的男孩子气女生。真凛——也就是真岛凛。高高举起V字手势。估计是扣篮得分了吧。我记得她是棒球部的,而且还是队长,看来运动神经很好。
在通过星原的介绍下,真岛帮助过我考前复习。那之后我们会偶尔交流。说是交流,也只是被真岛开玩笑的程度,并没有亲密到能称得上是朋友。不过对我这种阴沉的人来说,能和真岛这样的人气群体当中的一人说上话,已经是令人吃惊的事实了。
“喂,小椎名,刚刚看到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不愧是真凛呢。”
“对吧?我说不定还能参加篮球部呢!”
“不要每次都得意忘形。”
被称作“小椎名”的黑色长发女生,是椎名冬花。真岛在调侃的时候,椎名则在一旁劝诫,这样的对话已经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了。
他们两个人基本上总是在一起。椎名的性格和真岛正相反。她非常认真,而且还有些强势,让我有些不擅长应付。
“那两个人,关系很好啊。”
莲见说道。
“是啊。好像是发小呢。”
“哦,怪不得。有种世界观呢。”
“那是啥啊?”
世界观。真是独特的语言风格。
“这么说来,纸木的发小要什么时候登场?”
“我的?啊,汐的话……”
我将视线转向排球那边,正好在进行选手交替。
换下场的是星原。可能是接球时弄伤了手,她像要降温似的甩着双手,移动到球场旁边。候补选手们正坐在一排的折椅上待命。
那其中,就坐着我的发小。
“小汐!接下来可以拜托你吗?”
“嗯,交给我吧。”
汐站了起来。
色素稀薄的通透肌肤,让人能联想到丝线的白金头发。在这个体育馆里比任何人都彰显着存在感,却又残留着仿佛一碰就会消失的虚幻,我的发小。
槻木汐,走向球场。
我咽了一口唾沫。
“终于要出场了……”
作为对手的D班女生们,都把注意力转向了汐。女生们的反应各不相同。略微惊讶,好奇,还有人投以恍惚的视线。
谈论到槻木汐时,无论如何都会对措辞感到苦恼。可以肯定的是,直到高二春天还是『他』的汐,现在变成了『她』。那并不是发生了生物学上的变化,更不是成为了谁的恋人。汐,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方式。
比赛重新开始,D班的女生开始发球。
后方的女生接球回击。球飞到对方的球场,二传,扣球,像示范一样的组合,迅速得分。这种模式我已经看过好几次了。
比赛开始后,A班一直被对面同一名女生扣球。估计是排球部的部员。是A班没有的人才。自然会陷入劣势。
但是,这边有汐在。
“各位!我们还可以反败为胜哦。”
在汐的鼓励下。弥漫着放弃氛围的A班稍微恢复了些活力。
对方发球。网边的女生接球向上击打,汐冲刺过去。配合着球下落的时机,双脚跃起。
身体在空中像弓一样弯曲,“啪”的一声扣球。
球朝着球场一角直线飞行。接球员猝不及防,球落在了线内。一记足以令排球部汗颜的漂亮扣球。
这可能是本场比赛当中,第一次因为对手失误以外的原因得分。
“哇~!好厉害,小汐好球!”
星原啪嗒啪嗒地送出掌声。同一球场的女生们也称赞着“好球”。汐腼腆地笑着,接受了她们的赞美。
莲见有些佩服地说了声“真不愧是她”。
“槻木的运动神经真好啊。”
“是啊……”
我附和着,看向D班的球场。
那边互相安慰着“别介意”。虽然其中也有感到不甘心的女生,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汐的存在, 就这样般被众人所接受了。
大约一个月前,汐开始和女生一起上体育课。据说是班主任的伊予老师,以一直参观学习会很无聊的理由向汐提出建议。
最初,汐是拒绝的。大概是因为身体上的差距而感到愧疚。但在我和星原不停地劝说“绝对没问题!”之后,虽然仍不情愿,但他还是参加了体育课。
A班的大多数女生基本上都习惯了现在的汐。所以没发生什么大问题。如今的汐看起来也很开心。毕竟以前开始就喜欢活动身体,想来一直都有参加体育课的想法。
只是,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和还是男生时一样了。
我再次将看向A班的球场。
汐进场后,比赛的节奏发生了变化。汐能防守住危险的球,偶尔也会扣球得分。渐渐地,其他A班的女生也开始慢慢得分了。
与D班的分差逐渐缩小,能看见逆转的征兆。
说不定能获胜,正当我萌生期待时,“哔哔”的哨声响起。
我看到汐的身体一下子松弛下来。同时,A班的女生们对汐说着“辛苦了”“帮大忙了”之类的话。汐作出回应之后,像是功成身退一般离开了球场。
坐在地板上休息的星原猛地站起身来。
“谢谢你小汐!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拜托了哦,夏希。”
两人擦肩而过,互相击掌。
比赛并没有结束。是汐的限制时间到了。
像这样会出现胜负的情况下,汐有着限制。其他伴随着身体接触的运动,以及有肌肉力量差异的田径比赛,也受到了某些限制。这是为了防止意外和保证公平性。
汐对此表示理解,女生们也没有抱怨。虽然今天是第一次和其他班级比赛,但气氛非常和平。
“呼、太好了……”
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还没有逆转哦。”
莲见插了一句。
“输赢不重要啦。”
“你根本没在声援啊。”
“有啊,刚才的叹气,不是泄气的意思。”
“那是什么?”
“我是指汐。”
为了莲见,我认真解释。
“你看,球技大会不是要和其他班比赛吗?因为赢了会受到表彰,所以每个班都是鼓足干劲。”
“哦。”
“这次的球技大会,汐作为女生组参加。虽然说有限制,但还是可能会被其他班的同学说不合理、不公平之类的。要是气氛因此变成批判汐的话……”
想象着那副场景,我微微颤抖了一下。
“……会很讨厌吧?不过现在没出现那种征兆,我就放心了。刚才的叹气,就是这么回事。”
“你是来听课的家长吗?”
今天经常被莲见吐槽。
“你是想说我太操心了?我知道啊,那是……”
我姑且,有一点自知的。
我只是汐的发小,当然不是监护人之类的。汐被周遭如何看待,本人又是怎么想的。我被这种无端的想象驱使着,擅自担心或是安心。该说是太操心,还是太执着。不管是什么事,只要和汐扯上关系,就会陷入不必要的思考当中。
“虽然我烦恼也无济于事……但在意的就是会在意啊。文化祭的时候我明白了,自己的这种性格已经没法改变了。”
“真是难办啊。”
“是啊。不过最近我不想一个人思考了。我觉得还是尽量用语言表达出来,对我和周围的人来说都比较好。果然交流还是很重要的。”
“嗯……这不是挺好的吗?总比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保持沉默要好。虽然有点傻。”
“最后一句是多余的吧。”
“还有,感觉会很容易踩雷。”
“喂快住嘴!你这么说的话我又要一个人苦恼了。”
在我们对话的途中,哨声响起。
排球比赛结束了。
结果是A班的败北。汐一下场,A班就失去了气势被一下子击垮。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倒不如说,能和有排球部员的班级交手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了不起了。女生们好像也或多或少都是这么想的,并没什么悲怆的气氛。
两班的女生隔着网相互行礼。A班排球部的女生们就此败退。
女生们聚集在一起移动到球场旁边,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能听见“卡拉OK”“家庭餐厅”之类的话。大概是商量聚会的计划。汐和星原也混在其中。或者说,似乎是以汐为中心围了个圈。看来因为排球上的活跃表现使得他人气大涨。
汐在女生中很受欢迎。
还是男生的时候就是这样,但成为女生之后,『人气』的意义就变了。从恋爱上的“受欢迎”,变成了对朋友的亲近感。
虽然有原本长相就偏向中性的原因,但更多的是感性的问题。与男生相比,女生能更快地适应汐。即使对汐的好感发生了质的变化,汐再次成为班里红人的日子也不远了吧。
……只是。
我若无其事地将视线从汐身上移向一旁。像是摸索紧绷着的线一样,看向正在进行的篮球比赛的球场旁边。那里和排球比赛一样,候补选手们坐在折椅上待命。
其中的一人,正用阴郁的眼神盯着汐。
——女生能更快地适应汐。
这是事实,但当然不是所有人。在A班,还有女生没有接受汐。
西园有纱就是这样。
身材娇小,梳着双马尾。和乍看上去的可爱外表不同,其性格只能用狰狞来形容。只是一味的逞强,病态般地不服输。
自从七月被停学以后多少变得老实一些,但否定现在的汐的态度没有改变。只要西园不改变想法,两人就不会有和解的一天。
……不过,那倒也无所谓。
与其莫明其妙地互相干涉而产生摩擦,还不如继续着互不相容的关系,保持距离。
我将视线从西园身上移开。
排球场内,其他班级的决赛开始了。
那之后,篮球组的A班学生在半决赛中被淘汰,这也成为了A班的最佳成绩。
球技大会闭幕式结束后,学生们走出体育馆。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四点。这之后没有课程。剩下的只有回家。
大家各自换好衣服,回到二年级A班的教室。已经是凉风飒爽的季节,大家都换上了长袖制服。也有在西装外套下穿着连帽衫的同学。
在大家做着回去的准备或随意谈笑着的时候,我看了汐一眼。正在和星原说话,似乎是做了什么预定。我尝试竖起耳朵倾听。
“那么,小汐你想去麦当劳还是Joyfull?”
“嗯……人多的话还是Joyfull更好吧?”
“的确呢!那就这么办吧!我去告诉大家。”
“拜托啦。”
星原离开汐身边,开始和其他同学打招呼。
果然是要去聚餐。打招呼的都是女生,我还是不要去打扰比较好。今天就一个人回去吧。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挎起书包。正要走出教室的时候,
“汐,在吗?”
高个子男生从门外探出头来。
我在心里“呃”了一声。那家伙……是能井风助。是汐曾经所属田径部的男生。虽然他一副运动员的样子,但我在这个男生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的清爽。或者说,没有任何好印象。
我参加文化祭执行委员会的时候,能井找过我。这家伙也和西园一样。固执于还是『他』时的汐,否定着如今的生活方式。
“有什么事吗?”
汐坐在椅子上,不情愿地回答。
能井走进教室,在汐的书桌前停下脚步。
“我有话要说,跟我来。”
“不行!”
星原在一旁回答道。
“小汐一会要和大家一起去聚餐,所以不行。”
星原断然地拒绝。
能井找上我的时候,也是星原帮了我一把。面对比自己高一个头的能井,当时的她浑身颤抖,现在却能毫不畏惧地勇敢面对。我才意识到,自从在文化祭上担任执行委员后,星原成长了许多。
“马上就能说完。我之后也有社团活动。就占用几分钟。”
“那就在这里说好了。”
“是很重要的事,我不想让无关的家伙听见。”
“那我也一起去。”
“喂,你是不听人话吗?我不是说不想让无关的家伙听见吗?”
“我不是无关的人。我是小汐的朋友。”
而且,星原的眉间稍稍用力。
“能井君,可能会做出粗暴的事。”
能井的脸颊瞬间抽搐了一下。同时,教室的空气变得有些紧张。
粗暴的事。就像汐第一次穿裙子来学校的那天,能井抓住汐的衣襟一样……指的应该是那种行为吧。当时,A班的学生们都记得。
能井不自在地挠了挠短发。
“才不会啊。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但是……”
“有个屁的但是。你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很烦啊。很快就说完了你给我闪开。”
听到他充满怒气的声音,哪怕是星原也胆怯地咬紧了嘴唇。
那家伙,竟然对星原……不可原谅。
看不下去,我放下挎在肩上的书包。
“风助。”
汐站起来,喊着能井的名字。
“如果你不让夏希一起的话,我就不去了。”
以毅然的态度向能井宣告。与一脸不爽的能井相比,汐平静得让人感到冰冷。但目光锐利,瞳孔深处像是蕴藏着无声的愤怒。
汐和能井互相瞪着对方。
喧闹的教室,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原本谈笑着的同学们也都压低了声音,注视着事态发展。
能井“啧”了一声。
“那你也一起来。”
对星原说完后,他大踏步地走出教室。
星原对身边的女生说了句“对不起,我先过去一下”后,和汐一起跟上能井。
杂乱的对话在教室里纷飞。不时传来关心那三人的声音。我傻傻地站了一会,突然回过神来,冲到走廊上。
“等、等一下!”
叫住了他们三人。
面对回过头来一脸惊讶的能井,我说道。
“我也一起。”
“啊?为什么?话说你是谁啊?”
“你认得我吧。执行委员会的时候,是你找上我的。”
“不记得了。你也没有记住的价值。”
那根本就不是忘记了的台词吧。话到嘴边我又咽了下去。汐和星原之后还要去聚餐,我不想浪费时间。
“能井你和汐的关系不好吧?如果发生什么事的话……因为那个我也要一起去。”
“‘那个’是什么啊?”
“那个是……呃……”
只是因为在意能井会说什么,这种话说不出口。那样就成单纯看热闹了。所以要想个恰当的理由。
比如,万一发生了“粗暴的事”,星原一个人可能无法应对——之类的。哦哦,虽然说是即兴思考但好像说得通。实际上也有那种风险。
但这样说的话,就像是在小瞧星原,或是在拐弯抹角地说她没用……想到这,我还是放弃了。
“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吧。”
我想不到合适的原因,吐出暧昧的话语。但能井并没有接受。
“我不明白啊。你在开玩笑吗?我可是很认真的啊,来凑热闹的话就快滚。”
“我,我不是凑热闹。”
“那是什么啊?没有明确的理由就给我回去。你没听见我说之后还有社团活动吗?要是再扯来扯去的话我真要动手了。”
糟、糟了。虽然语气严厉,但说的话却很有道理。
汐和星原之后也有别的事。不快点收场的话……咦?我难道真的是来凑热闹的?搞不好已经成为碍事的……
正当一筹莫展的时候,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咲马也一起来吧。”
汐说出解围的话。虽然很没出息,但真是帮大忙了。
我轻哼一声,看向能井。
“看吧,汐也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你还有点得意的样子。真让人火大……”
能井不甘心地看向汐。
“喂。那家伙有什么在场的意义吗?”
“意义……倒是没有。但他在的话,我更容易开口。”
“那是什么意思?真搞不懂。”
能井烦躁地皱起面容。但他看起来放弃了继续追问。瞪着我狠狠地说了句“别多嘴”后,沿着走廊前进。
三人一起跟在能井后面。我一边走着,一边悄悄向汐搭话。
“得救了,汐。”
“下次要稍微考虑下再说话哦。”
“唔……抱歉。”
我反省的时候,星原从旁边凑了过来。
“不过纸木君在的话会很安心呢。”
“真的吗?这话真让人开心……”
“果然,三对一要比二对一更好呢。”
“没错。这就是数量的伟大。到了关键时候我们就一起揍他。”
“我会加油的!”
“喂!我全都听见了啊!”
能井咬牙切齿地回过头。反应在预料之中,毕竟是故意用他能听到的音量。放学后的走廊人头攒动,他没法出手。
随后我们走下楼梯,沿着走廊去到外面。
能井在中庭的正中央停下脚步。四面被校舍包裹的中庭,缺乏阳光的照射显得昏暗。而且还有些冷。
白天是休息的区域,现在却空无一人。似乎地点就是这里。
“然后呢,要说什么?”
汐开门见山地问道。
能井一脸认真地看着汐。
“你应该听说了……男子田径部通过了高中驿传的县预选赛。”
(译注:驿传竞走,又称驿站接力赛,是一种源自日本、由多人组队参加的长距离接力赛跑活动。)
“在全校集会的时候听见了。恭喜。”
“时隔九年的参赛。下个月就开始正式比赛了。部员的积极性都很高,我想只要努力就可以拿到靠前的名次。”
“这样啊。”
“但是我,想要跑得更快的家伙。”
汐微微眯起眼睛。
“虽然拜托了长濑前辈参加县预选……说句不好听的,他已经有些拖后腿了。他也知道自己能力不足,最近好像在拼命地练习跑步,但可能不会有什么进步。”
“……所以呢?”
“你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了。大概星原也能够理解。然后汐一定比我和星原更早的察觉到了吧。只是没有主动说出口,等待着能井的后续。
“回来吧。回到男子田径部。”
果然是这样啊。我想道。
汐露出打从心底忧郁的表情。这种反应也让人觉得果然如此。
“不可能的。”
“虽然可能有些生疏,但你天赋很好。稍微练习一下马上就能恢复一线的水平。”
“不是体力的问题。”
“放心吧。高中驿传就算不报名也能参加。只要是椿冈高中的学生不管是棒球部还是回家部都无所谓。”
“问题也不在那。”
“没有自信的话我也可以陪你练习。”
“风助。”
像是劝诫般的叫着他的名字。
“我已经,不能参加男子田径部了。”
听到这句话,能井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为什么啊?你又没有受什么伤吧。明明有资格参赛却不参加……太可惜了。”
太可惜了。我也曾对汐抱有过这样的想法。那是汐作为女生生活不久的时候。我当时不明白,明明拥有出众的容貌和运动神经,为什么不选择更容易的生活方式。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这不是哪边更轻松或是更划算之类的效率问题。而能井还对此一无所知。
不过,让我更在意的是。
“那个……我可以插一句吗?”
我插入对话后,能井凶狠地瞪了过来。可怕!毕竟他和我说过别多嘴这也没办法。
“我刚才就很在意……汐擅长的不是短跑吗?”
初中的时候毫无疑问是短跑。汐曾经多次再全校集会上受到表彰,所以我记得很清楚。那些都是短跑项目。虽然不太了解田径规则,但短跑选手应该不会参加驿传。
“你这家伙,连这都不知道还跟过来吗……”
能井的视线带着杀气。从刚才开始,好像不管我说什么都会惹得他生气。虽然没有恶意,但再怎么说也有点过意不去。
“小汐从去年夏天开始改练习长跑了哦。”
我吓得说不出话时,星原在一旁告诉我。
“啊,这样啊……”
高一的时候和汐疏远了,所以并不清楚。
当我烦恼于要不要为打断谈话而道歉时,能井好像想起什么,看向汐。
“那时候你也是这样吧。没跟任何人商量,就擅自放弃了短跑。”
“我只是跑的距离改变了。没有理由受到责怪。”
“只是距离变了?你应该知道的吧。短跑和马拉松的训练计划和肌肉的塑造完全不一样。不是那么简单能改变的。但你……还是转来长跑了。为什么?”
“……我觉得那边更适合我。”
“短跑不也有很好的成绩吗?”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骗人。”
“风助,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呢?”
汐不耐烦地反问。神情当中蕴含着愤怒。
正因为汐平时待人接物很友善,所以一生气起来就相当可怕。守在一旁的星原身体稍微僵了一下。然而能井却毫无退让,看上去反而更加不高兴。
“我完全不懂你在想什么。突然穿上裙子,擅自退出田径部……真的是,到底想做什么?你也想想被耍的团团转的我好不好。”
“那是被害妄想。我虽然觉得突然辞退社团不太好,但我不记得有给风助添过麻烦。只是你擅自受伤而已。”
“……”
能井陷入沉默。
“已经够了吧?我不会回田径部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驿传就请你好好加油吧。”
“喂,我还没说完。”
“夏希,咲马。走吧。”
汐单方面中断了对话,离开原地。星原慌忙跟在汐的后面。我瞥了一眼能井后,和星原一样追了上去。
我想,大概是因为能井的感受没有跟上汐的变化吧。说不定他只是将驿传当做借口,想要和汐扯上关系。我不知道那是因为想要理解汐,还是希望汐变回以前的自己。前者倒是有同情的余地……不管怎么说,既然汐不愿意再多说的话,我就没有出场机会了。
“等等。”
能井试图挽留。但汐没有停下脚步。
隔了一拍后,
“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搭档吧?”
他像是在恳求似的说。
听到这句话,汐停下了脚步。即便如此也没有回头。
我若无其事地窥视汐的脸色。面无表情……不,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倦怠。
“我们还经常竞赛,你没忘记吧?现在几胜几负,我还记着呢。每天都跑到筋疲力尽,社团活动结束后偶尔会去家庭餐厅……还有,早上总是在同一时间来到活动室。这些对我来说,是很美好的回忆啊。”
能井朝这边靠近了一步。
“只要你能回到田径部,能像以前一样跑步,我就会忘掉你擅自退出田径部的事。你可以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和谁混在一起我都不会有怨言。而且,你其实也想拼劲全力去跑步吧?今天的球赛,我看了一眼,那种……和女生混在一起的比赛,根本不够你发挥吧?”
听着能井的话,我的胸口感到一阵阵灼烧。
这对能井来说一定是做出了让步吧。但是,傲慢感隐藏不住。从他的话语当中,可以感觉到一种支配欲。
“你说,让我穿自己喜欢的衣服?”
汐回过头。
这时,一阵寒意流遍全身。我还以为是有冷风吹过。但并不是,刚才是从汐身上感受到的。虽然表情平静,却酝酿着一种让人颤抖的冷漠。
从气氛上就能感觉到。这是非常愤怒了。
“为什么我穿裙子就一定要得到风助的许可?而且,说什么我和谁混在一起?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绝对不是。……确实,在周围的人看来,我们或许是很好的搭档。相互也有过切磋磨合的时候,但那只是田径部内的事情。”
“什……”
明确的拒绝令能井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再说了,什么想要全力去跑,什么不够……能不能别用这种像是很懂我一样的语气呢。完全,不是那回事。我想要全力去跑的时候就会去跑,体育课我也对现在的环境很满足。当然,也有不如意的时候,但我丝毫没有想过要变回以前的自己。”
强硬的语气,直到最后都说得斩钉截铁。
汐叹了口气。本以为说出内心想法后心情能舒畅些,但汐依旧视线冰冷地看向能井。
“我先道个歉。对不起。我放弃短跑其实是有理由的。”
“什么……?”
能井露出困惑的表情。
从汐的语气能感觉到,那似乎是很难以启齿的话。我试着思考了一下理由,却毫无头绪。如果只是单纯适应性的问题,就没有必要保持沉默。
等待着回答,汐却一言不发。几次试图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慢慢地低下了头。时间就这样五秒,十秒地流逝。
……我感到有些不安。究竟是多么难以启齿?
“喂,你到底说不说。”
能井插嘴道。随后,汐像是做好了什么准备似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胆怯地抬起头来。却没有和能井对视,而是盯着斜下方说。
“我不喜欢让腿变粗。”
“哈?”
“短跑……爆发力是关键。所以腿很容易变粗吧。虽然也不是所有短跑选手都是这样。但要是大腿和小腿变得更粗的话,就有点没法接受……”
“……哈?”
能井陷入了混乱。心情可以理解。纠结了那么久,我还以为要说什么呢……说实话,是有些猝不及防。
但是,这对汐来说一定是切实的问题。就像能井所说,从短跑转型长跑恐怕不是能轻易就决定的事情。这对连全国高校大会都参加过的汐更是如此。所以,不能认为这是轻率的决定。……但是腿吗……我完全没在意过腿的粗细……
汐轻咳一声,眼神恢复了紧张的气氛。
“所以说,我并不是想和风助一起跑步才改长跑。”
“不,等下。你刚是在说因为害怕腿变粗吗?就因为这种理由,放弃短跑了吗?明明有那么好的成绩?”
面对不断逼问的能井,汐有些尴尬地撅起了嘴。
“……我也,没想过会被理解。”
“我明白哦!”
星原表现出强烈的认同感。她的表情很认真。
“初中的时候,我有个游泳部的朋友。虽然因为不想被晒黑而退出了社团,但好像无论如何都想继续游泳。于是,她就报名了有室内游泳池的游泳教室。因为要花很多钱,大家都劝她还是参加社团活动比较好,但她还是坚持去游泳学校……”
星原拼命地编织着语言。
“也有那种即便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无关紧要,但对自己来说却很讨厌的事情。而且,大家或多或少都会在意自己的外表。所以我不会觉得这只是轻率的理由。”
“夏希……”
汐接受了星原坦诚的温柔,静静地露出微笑。
“啊,不过我也想看看大腿丰满的小汐呢……”
“不,这个就……怎么说呢……”
“开什么玩笑!”
能井吼道。
他眼睛上翘,额头冒起青筋。一副刚从混乱中摆脱出来,正怒火中烧的表情。看起来随时都会动手,我一下子提高了警惕。
“耍别人也要适可而止啊。说什么不喜欢腿变粗?你是想当模特吗?听好了,不管你多么注重外表,你是男的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汐一瞬间眯起了眼睛,像是一阵剧痛划过身体。
“喂,你……”
已经看不下去了。我探出身子。但能井眼里似乎只有汐,仍旧说个不停。
“还有,说我们是很好的搭档的话,我收回了。我可不想被拿来和你相提并论。”
“爱怎么说,都是随便你的。”
汐声音低沉,随后发出挑衅般的冷笑。
“但你不会忘记,你比我跑得慢了吧。”
能井这次没有动作,只是一直盯着汐。
两人之间没有火星四溅。只有冰冷的空气在空中飘荡。
草丛当中,蟋蟀在嚯嚯声鸣。不合时宜却风流悦耳的虫鸣。那似乎成为了某种信号,能井再次开口。
“那就和我一决胜负吧。”
汐皱起眉头。能井继续说道。
“两周后,5000米赛跑。如果我赢了,你就回到男子田径部来。还要参加驿传。如果你赢了,我会为自己之前说过的所有话道歉。”
“这不公平吧?”
我横插一脚。
虽然又被能井瞪了一眼,但我也有话要说。
“汐有空窗期。而且输了就回去到底是什么意思?一般不是相反吗?就算回到了田径部,没有战斗力又有什么用?”
“喂,你听到了吗?汐是个没用的家伙,你朋友可是这么说啊。”
“才没有那个意思!”
性格真差!虽说只是在社团活动当中,汐竟然能和这样的人相处……
本来这种挑拨的话语置之不理就好了。但我却彻底愤怒起来。因为不愿意被误解,正当我不安地窥视着汐的脸色时,汐用眼神接触传达来“没关系”的意思。
汐再次看向能井。
“咲马说的没错。就算我参加驿传,要是没有任何帮助的话怎么办?说到底我根本没有和你比赛的理由。”
“哦?没有赢的自信啊。”
“我没那么说过。”
“你没有吧?承认吧,你现在是赢不了我的。毕竟被女生围成一团乐呵呵的小汐,跑起来很快就会喘不过气。”
显而易见的挑衅。但听到这话的汐,眼里明显燃起了怒火。
“……好哦。既然你这么说的话,我就接受了。”
我有些吃惊。真要接受这场比试啊。
能井笑了起来。
“你可说了啊?我可听见你的承诺了,别想逃跑。”
“比起这个,要是我赢了,你要好好道歉。”
“行啊。那就到此为止。”
能井说了句“闪开”让我让开道路,回到了校舍。刚才为止的死缠烂打就像谎言一样被迅速切换。他的背影自信满满。
能井的身影消失后,汐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向着能井的反方向。我正疑惑要去哪里时,汐走到了附近的长椅上,沉重地坐了下去。然后仿佛燃尽了一般,深深地垂下了头。发丝垂落,遮住了面庞。
“小汐,你没事吧?”
星原担心地跑了过去。我也一样。汐依旧垂着头,将手放在额头上。
“这下麻烦了啊……”
异常疲倦的声音。
“我本来不想答应的。但是,不小心……就上头了。”
汐的全身渗出一股阴沉沉的后悔气氛。
因为中了能井的圈套吗……不过仔细想想,或许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外表看上去任何时候都很冷静的汐,在某些事上,也会变得相当情绪化。一起生活的时间长了才会明白。汐也和普通人一样,会生气也会悲伤。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和普通的十七岁相比,汐算是相当冷静的。而即便如此还是会做出感情用事的行为,因为即使对忍耐力很强的汐来说,也有很多超出内心承受能力的事情……想到这里,我的内心一阵剧痛。
星原在汐的身旁坐下,关切地问道。
“我们去拒绝他吧。这种事,太不公平了。”
“不,没关系。”
汐猛地抬起头。
“既然接受了,就要跑。而且也不是毫无胜算。”
“……真的?”
“要相信我。”
汐面对星原,展露出带着一丝心痛的微笑。
“不要勉强啊。”
说着,我也坐在汐的身边。我和星原将汐夹在了中间。
“本来就不是公平的比赛。要是汐赢了那当然很厉害。如果输了的话,与其听从能井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比赛。即便如此也要比的话……”
汐和星原看向这边。我继续说道。
“我来代替汐跑。”
“咲马跑?”
汐轻轻地笑了起来。
“你赢不了吧。明明一直都是回家部。”
“初一的时候还稍微打过网球呢。”
“就一个月而已吧?那跟没打过一样哦。”
“那就汐要是输了,我就代替你加入田径部。”
“风助肯定不会答应的吧……”
汐脸上一副很想问“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无法顺利地表达自己的感受,这令我开始焦躁起来。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决定把心里话说出来。
“……我想帮到你啊。”
汐短促地“诶”了一声。眨了眨眼睛。
“汐不断消耗自己……看着就很痛苦。所以我想,要是我也能帮上忙就好了……”
“是、是吗……”
有些难为情地回应后,汐低下了头。
气氛变得很尴尬。所以我才不想说。
我向汐的那边偷偷看去,只见星原在频频点头。似乎在表示赞同。
汐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向我。
“文化祭结束后,咲马开始说得很清楚了呢。”
“不,因为,是汐说的希望不要沉默下去。”
“我的确说过……但咲马,有些极端。”
“这很难把握啊……”
焦躁不安地对话当中。我感到很不自在地抬起头。被校舍切割的四方形天空,渐渐浸染上朱红色。由于和能井的对话十分曲折,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
“那么……”
汐站起身来。
“也差不多该走了。”
“啊,真该走了!”
星原也跟了上去。
两人接下来还要去参加聚餐。虽然很遗憾不能一起回去,但这次没有办法。
我刚起身,星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啊,对了对了”。
“纸木君也来参加聚餐吧?”
“不,我就算了。那边是女生为主吧?我去的话绝对融不进去。”
“诶,大家应该都不会在意的。”
“没事没事。下次让我听听你们聚餐的感想就好了。”
说到这里,星原便没再坚持。
总之我们三人先回到校舍去拿书包。夕阳下的2—A教室空无一人。我们好像是最后走的。待各自收拾好东西,来到走廊后,我锁上门。
“钥匙我会去还的,你们就先走吧。”
“真的吗?谢谢啦纸木君。”
“帮大忙了。”
我接受星原和汐的谢意,说了句“那回见”。随后一个人走向教师办公室。
在寂寂无人的走廊上,我回想起几分钟前发生的事。
能井风助——。
从那家伙的话听来,能井以前和汐应该还算亲密。在周围人看来,他们是很好的搭档。我想也正因如此,能井对汐产生了不少善意和同伴意识。
而现在却……
回想起能井对汐的诽谤,愤怒和苦涩涌上心头。仔细想想,能井的举动和西园有纱有着一些相似之处。那家伙也反复对汐做出过分的言行。明明以前关系很好,甚至西园还喜欢过汐。
爱情,有时会反转成憎恨。
原本无比喜欢的人,因为一点小小的契机,就变得无比讨厌。这也是世间常有的事情吧。
以前在新闻节目上看到过。某人气偶像接到了杀人预告。后来得知,发送杀人预告的原本是该偶像的狂热粉丝。
——越是喜欢,越是会在不如意的时候感受到强烈的“背叛感”。
当时节目的主持人,似乎是用这句话来收场的。
虽然程度不同,但我认为每个人都一样。我也一样。中学时代和汐变得疏远的理由,是因为我喜欢的女孩向汐表白了。汐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却自作主张地觉得“被背叛了”。
在这一点上,我和能井以及西园是同类。
……这也无所谓。
本质的东西,早已无法改变。我会用言行和态度来证明自己和那两个人不同。所以我对现在的自己……虽然偶尔会怀疑,但基本上,都是相信的。
大概,也只能这样了吧。
我将教室的钥匙还给教师办公室,接着踏上归途。
※
狂风将教室的玻璃吹得嗡嗡作响。
“起立,行礼。”
同学们一齐道谢后,进入了午休时间。
文化祭后球技大会都结束后,第二学期的活动便什么都没有了。修学旅行还很遥远,剩下的就只等期末考试和寒假了。也许正是因此,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消化比赛般的气氛。(译注:消化比赛,主要是体育比赛分类之一。职业棒球锦标赛等联赛的运动,优胜队伍决定,或优胜可能性消失之后所有行程结束为止的比赛。)
就连往日的喧闹声,也变得令人安心。平静的氛围让人感觉很舒服。要是这种气氛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喀啦!有个学生将教室门猛地推开,走进教室。
“汐!我来了哦~”
出现了啊……
令人不禁联想到澄澈的鱼缸当中,扑通冲进来一只黑鲈鱼的景象。所说的鱼缸指的是这个教室,而黑鲈鱼自不必说就是在指世良慈。
世良避开桌子,向教室中心走去。然后紧搂住了正要吃便当的汐,一副要蹭脸的样子。
汐露出极其厌恶的神色。同桌的星原正要打开便当,发“呀!”的一声悲鸣。
“等等等等,世良同学!快离开点!”
“抱歉汐~。最近有点手忙脚乱的,没能和你好好说上话。”
“好、好闷……”
汐推开了世良,看样子是打从心底感到郁闷。
“真冷淡呢”,世良夸张地表示遗憾。说着又看向星原那边。
“小夏希最近怎么样?”
“还行……”
“咦?这种距离感……也和我搞好关系嘛~。啊,我可以叫你小希吗?”
“呜诶诶,小汐救救我……”
“世良,别再捉弄夏希了。”
“诶——,我没打算捉弄她啊。”
世良嘿嘿笑着。在旁观的我无谓地担心起来。
世良的存在对我而言无疑是异类。虽然喜欢汐,但他已经交往着四位女朋友,而且本人对此毫不隐瞒。这家伙的轻佻笑容,某种意义上也是扑克脸。完全读不懂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真是个难以捉摸的家伙。
如果可以的话我尽量不想与其扯上关系,但正如刚才那样他对汐很执着,而且还经常找我的麻烦。不过说他对汐执着也只是因为看不出他真正的想法,实际如何还令人怀疑。
“每次我都在想啊,汐的便当看起来很好吃。可以让我吃一口小菜吗?”
“不要。”
“那就拜托小夏希分给我一点吧。”
“诶诶。我已经没有能分给你的了……”
“我说,你们二位好冷漠啊。我可是强忍着没吃午饭跑过来的。”
“你去吃不就行了。”
“我想早点见到汐哦~”
“哦是嘛。”
汐和星原的反应都很冷淡,不过看起来他们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这家伙的沟通力强的惊人,在同学当中也很有人气。只要和他是关系不深的交往,都会感到很开心。
但是……果然,和我无法相容。
总之还是先吃午饭吧,我从书包里拿出便当。就在这时。
“恶心……”
一个小小的,却带着厌恶感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旁。
声音的主人是西园。不久前,一到午休时间,她就会和其他班的女生一起去食堂吃饭。不过最近是在教室吃午饭。独自一人。对打算作为女生生活下去的汐做出种种骚扰的结果,现在西园成了班上被排挤的角色。虽然是必然的结果,但实在是讽刺。
位置上来说,汐附近的位置比我距离西园更近。似乎是西园的恶言传到了那边,一瞬间,三人之间陷入了沉默。虽然只是短暂的令人怀疑是不是错觉的细微空白。但从星原僵硬的表情看来,果然原因是西园吧。
“我好像听到了很过分的话。”
世良转身朝着西园看去。
“是你吧?有纱?”
“……”
西园默默地吃着饭。从学校或便利店买来的三明治,被毫无享受感地塞进嘴里咀嚼。桌上放着500毫升的盒装牛奶。
班上的一些同学,很明显地开始在意起世良这边。对谁都友好的世良,和凶暴到见谁都咬的西园。他们都在暗自期待着这两人碰撞而产出的化学反应吧。
“说起来我还没和有纱说过话呢。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世良慈,请多关照喽。”
“……”
“你的头发是漂染的吗?很适合哦。还有那个双马尾。”
“……”
“有纱,我告诉你一个简单又实用的方法来让无视你的人听你说话。那就是拿走他们的东西哦。玩手机就拿走手机,听歌就拿走耳机,读书就拿走书。你正在吃饭,所以是这个呢。”
世良一把抢过西园正要拿起的三明治。被夺走午餐的西园,狠狠地瞪向世良。
“……你要找事?”
“要不要去食堂?我请客。和别人一起吃饭更开心哦。”
“我不去。把三明治还给我。……不,还是算了。我不吃你碰过的东西。太恶心了。”
“啊哈哈。说的真难听啊。像我这样清爽干净的好青年可不多了哦。”
“清爽,干净,好青年。”
重复了一遍世良的话,西园嘲讽地嗤笑起来。
“明明是在玩弄女人,居然还能说出这种漂亮话来。”
“这话真伤人。我可是在认真交往的。”
世良一边辩解,一边游刃有余地吃起抢来的三明治。
关于世良的女性关系,西园似乎也有所耳闻。是之前从星原那里听说的吗?
“脚踏三四条船的家伙还说什么认真。”
“怎么了?只要大家都幸福不就好了?”
“反正你是在瞒着她们背地里脚踏三四条船吧?真是不诚实。”
“哈哈,诚实啊。好像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说着,世良歪着头看向我这边。我慌忙移开视线。那家伙……记得真清楚啊。
世良转过头,再次面对西园。
“我先否定一点。关于我和多名女生交往,我已经和现在交往的女孩解释清楚了。在此之上她们同意和我交往的。这还不算诚实吗?”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也曾经谴责过世良,没有把自己的女性关系告诉给交往对象。当时好像说的是“还没有”……没想到他真会这么做。
不,考虑到是世良的话也许是在说谎。西园一定会这么想。
然而。
“哦,是吗。”
意外爽快地接受了。
世良罕见地睁大了眼睛。
“咦?你相信了啊。”
“怎么,你骗人的?”
“不,倒不是骗人的。我以为你一定会说我骗人或者叫我拿出证据。”
世良一副疑惑的样子。
“难道说,有纱比我想象的要直率吗?”
“少用那种让人火大的说法。我只是没有怀疑的理由。”
“哦哦,那还真是……”
世良又咬了一口三明治。似乎还没有完全理解。那个巧言善辩到让人想说“不说话会死吗?”的世良正在措辞。
西园无聊地喝了一口牛奶,把包装放在桌上。
“不过嘛,总而言之,”
她看着世良,哼了一声。
“你交往的那些人,和你一样都是人渣吧?”
世良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下垂。
西园靠在椅子背上,轻蔑地抬起下巴看着世良。
“自己的男朋友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以一般的感性来说,是不会承认这种事的。男女的独占欲,不断磨合最后达到互相承认的状态才是交往吧?否则就没有吃醋这个词了。如果是感情冷淡的话另当别论。”
西园没有停下的意思。
“反正你交往的女生,要么是整天游手好闲的家伙,要么就算依赖你到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的丧家犬,不过嘛,是哪种都无所谓。这种同为人渣的循环,就拜托你们自己内部结束吧。”
教室的嘈杂声,确实比刚才小了很多。是被西园的气魄所压制了。
那么小的身躯里,究竟积攒了多少憎恶呢。简直就像灌了铅一样,西园的埋怨重重地留在胃里。世良被这样的话语正面撞击,他会作何感想呢?周围的同学和我一样,都在观察世良的表现。
沉默持续了数秒。
“嗯~~~~”
世良用力沉吟着。
“虽然有点理想化,但你的恋爱观很有趣。”
但是,他继续说。
“有纱的想法太幼稚了哦。”
“啊?”
“独占欲确实是恋爱中很重要的因素。就像有纱说的,吃醋是有独占欲才会产生的感情,但是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
“人可以克服欲望。”
说着,世良吃光了三明治。像掸面包屑似的,轻轻掸了掸手。
西园的脸色难看起来。
“你这种烦恼的集合还真敢说啊。”
“你想想看嘛。比如减肥就是一场与欲望的战争,实际上也有很多人得到胜利。为了成为理想的自己,人是可以忍住食欲的。恋爱也是一样哦。我和她们克服了独占欲。”
“真可疑。就算你说的是实话,那也只是一时的。而且减肥是一个人的问题,和你不一样。只要有一个人不满,一瞬间就会崩塌。”
“说些没有发生的事,真为难呢。如果光靠假设怎么说都行。希望你能以事实为基础讨论呢。”
“什么事实?只是你一厢情愿而已吧。”
世良叹了口气。
“我说事实你也不信。你要什么都不相信的话就没办法沟通了。我虽然喜欢性格强势的女生,但希望你不要不分场合地否定呢。”
“那不是你先……”
“你看就是这样。”
世良冰冷地笑着,打断了西园的话。
“会被大家讨厌的吧?”
啪嚓,我听见龟裂的声音。肯定不止是我。是西园的自尊心崩裂所发出的声音,毫无疑问,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那么,我吃饱了。谢谢你的三明治。”
“等一下。”
世良若无其事地想站起来时,被西园叫住。
我觉得她因为世良的那句话而暴怒也不奇怪,但却很平静——看起来。那个暴君,不可能不生气。
“光吃三明治会口渴吧?牛奶也给你。”
“啊……这就不必了。”
“不客气。”
西园端着牛奶站起来,走到世良旁边。
那瞬间,我确信了。西园打算做什么。
咕嘟咕嘟咕嘟————————
呜哇,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不出我的预料。西园,将牛奶倒在了世良的头上。
整个教室一篇嘈杂。西园像给植物浇水一样坦然自若,不停地倾倒牛奶,直到包装空了为止。这期间,世良纹丝不动。就像观叶植物似的,老老实实地待着。
“抱歉。手滑了。”
没有一丝一毫诚意的道歉。
西园回到座位上,好像有些开心地说。
“不过,很适合你哦。和你最喜欢的汐的发色差不多。”
世良的头发染成了白色,牛奶从西装的一角滴滴答答地流下。牛奶的气味仿佛飘到了这里。
世良坐在椅子上,慢慢地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帕。用它擦了擦脸后,撩起刘海。用舌头舔了一下从额头垂下来的一缕牛奶,哧哧地笑了。
“有纱。”
他平静地叫着她的名字。
“你,很有意思啊。”
“有股牛奶味,能不能赶紧走开呢。”
世良回应了一句“好的好的”之后,满身牛奶地站了起来。以没有丝毫不快的爽朗语气离开了教室。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了白色的脚印。
教室渐渐恢复了喧闹,但大家的不安一时半会也没有平息。
“有点过分了吧?”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推着自行车,向同样走着的汐和星原说出午休时的感想。
那真是惊险的一幕。光是回想起来就令人战栗。西园的胆量惊人,世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可怕。
“是啊,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夕阳照在星原的侧脸上,她神色有些不安。
将现在称作傍晚还早,但夜幕已经从西边的天空逼近。这条田间小路是我熟悉的放学路线,几乎没有路灯导致很快就会暗下来。不过我的步伐并不急促,气温反而比夏天宜人,适合悠闲地走着。
“毕竟世良还挺记仇的……感觉他还会再去找西园的麻烦。”
“那样可就麻烦了。光是看着就让人提心吊胆。”
世良的烦人程度我亲身体验过。他不是那种冷处理就能轻易收手的家伙。西园也非常固执,很有可能再次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情。
“要是能和平解决就好了……”
说着,我瞥了汐一眼。午休的话题之后汐异常地安静,我有点在意。
“汐,你怎么看?”
我试着抛出话题。
汐凝视着前方,百无聊赖地开口。
“随他们便就好了吧。”
相当直接的话语,我有点不知所措。
一瞬间我觉得不像是汐,不过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吧。对那两人……特别是对西园,汐绝对没抱有好感。是太粗神经地抛出话题的我不好。
“对,对了,小汐今晚也打算跑步?”
星原似乎察觉到了汐的厌烦,改变了话题。不愧是班上人气角色,很产生察言观色。值得学习。
“嗯。我会一直练习到比赛那天。就算是下雨。”
“这样啊,真不容易……”
“也还好,我辞去社团活动后也在坚持跑步,只是增加跑步量而已。”
听起来,似乎是为了和能井比赛而开始全力准备了。真是相当上心。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我这么问后,汐“嗯~”地思索了一下。
“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好像没什么。”
“是吗……”
有点寂寞。不过就算一起练习我也只会拖后腿,没办法了。
“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就告诉我啊。我会尽力帮忙的。”
“谢谢,我会的哦。”
“我也是!我会一边骑自行车一边拿着扩音器喊加油的!”
“好,好的。有需要的话就拜托了哦。”
汐温柔地笑着。
在割完穗的田地里,我们三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
俗话说“春眠不觉晓”,我想这句话同样适用于秋天。不仅如此,还不至于依赖空调的秋天特有的寒意,反而增加了被褥的舒适感。这让起床变得更加困难。
所以我睡过头了。
“哇~,糟了……”
我冲刺奔向学校。早晨凉丝丝的空气,从指间逐渐渗透至全身。但拼命踩着踏板后,身体渐渐地暖和起来,快到学校时已经微微冒汗了。
比预想得要早些来到学校。好像太焦急了。我怀着一种微妙的吃亏感走进大门后,美丽的银色映入眼帘。
“哟,汐。”
已经在矮台上换好鞋子的汐回过头来。
“啊,早上好咲马。”
我也换上室内鞋,两个人一起走向2-A教室。
距离早会还有五分钟左右。慢慢走也完全来得及。我们汇入边走边和朋友们聊天的学生群当中,慢慢地沿着走廊前进。
呼啊,汐打了个哈欠。
“看起来很困啊。”
“嗯,有点。因为起得早。”
“诶。你几点起床的?”
“五点左右。”
“真的?”
吓了我一跳。我上一次起那么早是什么时候?
“真厉害啊。我都是七点才起来。今天有点睡过头了。暑假的那阵子,倒不如说早上五点才睡的情况更多。”
“那样子熬夜太久了。对身体不好哦。”
“为什么玩手机玩电脑的时候,时间会过得那么快呢。这就是相对论?”
“绝对不是哦。”
汐呵呵地笑了。
“所以,为什么起这么早?考试还早……啊,难道是为了跑步?”
“是啊。”
没想到真的是这样,有点吃惊。
早上五点。从昨天的对话来看,汐晚上也会跑步。虽然不知道训练量有多大,但相当辛苦。说不定比在田径部时的训练时间还长。
“我喜欢跑步所以还好,不过早起真的挺累的呢。本来就有低血压,在田径部晨练时候也很辛苦。”
“哈……,汐真的很努力呢。”
我们走上楼梯。
一边并肩往上,我一边继续说道。
“早上都这么辛苦了,晚上也在跑步吧?对我来说根本不可能。真的很厉害啊。”
“怎么了,突然夸我……?”
汐看着我,好像在问我“发生什么了”。
“不,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虽然也稍微有点担心,但这次我觉得还是坦率地支持比较好。”
走完楼梯,来到二楼的走廊。
汐将书包重新搭载肩上,瞥了我一眼。
“总觉得,咲马开始直话直说以后就很出人意料。毕竟以前给人的印象更加优柔寡断,经常犹豫不决的感觉。”
“这基本上是坏话吧……如果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接着沉默。”
“倒也,没有不喜欢。虽然不讨厌……”
汐一脸暧昧不明地说。
之前也被莲见这么说过,果然看起来很傻吧。但就我而言,这个立场会比较轻松,汐也说不讨厌。那就没必要考虑了。就这样下去吧。
我们进入二年级A班的教室。
我和汐走向各自的座位后,看到了世良的身影。那家伙混在A班已经是见惯的场景,每次都会让我感到“呜诶”。再加上昨天的事。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又对西园挑衅,变成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我一边走向自己的座位,一边若无其事地观察那边。发现他正和一个女生说话。对方是……。
“然后啊,真凛你怎么看?”
“诶,我?嗯~,怎么说呢。”
是真岛。
旁边还有椎名。我第一次见世良和真岛聊天。
对话看起来不怎么热烈,如果是第一次聊天的话应该就是那种感觉吧。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然而除了“呜诶”以外,我感到了另一种讨厌的东西。
我放下书包,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边从书包里将教科书移动到桌子上,边观察着世良他们。
——果然,那个就是。
在疑惑逐渐膨胀时,铃声响起。世良像完成任务似的,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教室。
那之后每到休息时间,世良就会来到A班。
随便找班上的同学闲聊几句,过了五分钟左右就会回去。仅此而已。每次聊天的对象也不尽相同,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别说是找西园的麻烦了,就连靠近西园都不曾有过。
在旁人看来,这只是单纯的打发时间。
但是我在中途注意到了。
世良恐怕,在有意地选择聊天对象。
“纸木。”
午休时,莲见拿着便当走到我的座位边上。
“嗯,啊啊。”
我急忙收拾桌子,但莲见却说了句“不用了”。不用是什么意思?
“你是来吃饭的吧?”
“不是。乒乓球部要开个会。所以打算边吃边聊,我是来给你说声今天你得一个人吃饭。”
“啊啊,这样啊……”
一瞬间的失落。不,我倒也不是很期待和莲见一起吃便当……等等。
“为什么我就要一个人吃啊?别说得好像我除了你之外没朋友一样。”
“嗯,也是啊。那我走了。”
莲见毫不在意地说完,走出了教室。虽然态度令人火大,但毕竟有提前和我说,就不责怪他了。真是让人恨不起来的家伙。
机会难得,今天就和汐她们一起吃饭吧。我这么想着,将手伸进书包里。
“咦……”
我把包放在桌子上,翻找内部。但是哪里都没有便当盒。
糟了……好像忘在家里了。大概是因为睡过头着急出门。虽然可以去小卖部买面包,但估计已经挤满了人。久违地去食堂吃饭吧。
我拿起钱包,走出教室。
我在柜台拿起盛着天妇罗乌冬面的托盘,找了个空位。
虽然因为人多放弃了在小卖部买饭的想法,但食堂也人头攒动。尽管还有空位,但还是免不了会有人坐在旁边。
比起认识的同学,我更希望旁边坐着的是『独自一人』。这样就不用格外费心了。有这么多人在,总会有这种位置吧。
在我拿着托盘,驻足四处寻觅时。
“哦,是纸木!”
被叫了名字。我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靠里的桌子边坐着位活泼的女生。是真岛。她对面的座位上坐着椎名。
“啊,是啊。”
我疑惑地回应后,真岛向我招了招手。我朝那边走去。
我在两人的身边站定。真岛点了咖喱,椎名是炸竹荚鱼套餐。
“你在找座位吧?可以坐这里哦?十分钟三百日元。”
“好贵。要钱的话就算了……”
“开玩笑开玩笑。快坐下啦。”
真岛说着拉开旁边的椅子。
因为没有理由拒绝,就顺从了。我在椅子上坐下,将托盘放在桌面。
被真岛开玩笑,并没有感觉很糟糕。也没有夹杂着恶意,只是单纯地搭话让我感到开心。尽管如此我还是莫名地紧张起来,主要是因为椎名就在真岛的旁边。真岛每次对我开玩笑的时候,她都会用一周警戒的眼神看向我。现在也是如此。我很不擅长应付这种视线。
“纸木同学。”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椎名叫了我一声。仿佛纪律严明的教师般的称呼,令我不由得用敬语回答道“啊,是”。
“你不是一直在教室和莲见同学一起吃饭吗?为什么今天一个人来食堂?”
“啊——,莲见他有事……还有,我忘带便当了。”
“嗯,是这样吗?”
“嗯……”
对话中断。椎名严肃的声音令我不禁正襟危坐起来,却没想到话题很普通。
“纸木,稍微再找找话题。”
“不是,就算你这么说……”
“小椎名好不容易主动接近你啊~。所以说独行侠真的是…”
好像被说得很过分。
“真凛,我并没有主动接近纸木同学。你不要随便就下结论。”
“啊,是吗?真遗憾呢,纸木。”
这,这家伙……我收回没有恶意这句话。果然是有的。
闲扯适可而止,我开始享用乌冬面。在这期间,真岛和椎名一边悠闲地吃着饭,一边继续聊天。
真岛开心地说个没完,椎名淡淡地回应。融洽的关系,丝毫没有尴尬的感觉。以前西园也在其中令人有些难以置信。
真岛和椎名原本都是西园团体的一员。但最近没有看到两人和西园在一起。是已经对西园不耐烦了吗?
善良的两人曾帮助过我考试复习。说实话,我希望她们还是不要再和西园纠缠为好。
咔嚓一声,我放下筷子。
因为默默啜着面条,比两人先吃完了。继续打扰她们也不好,还是赶紧回教室吧——忽然,有件想要确认的事浮上心头。
我瞅准对话的间隙,跟两人搭话。
“说起来,今天早上世良和你们两个搭话了吧。”
“啊,那个啊。太突然了吓我一跳。”
真岛作出反应。
我从桌子上稍微探出身子,压低声调问道。
“那个,你觉得是在针对西园吗?”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了吧。他找的都是面子上和有纱关系很好的同学。那家伙,性格是真可以啊~。”
哎呀呀,真岛皱起眉头。
果然真岛也注意到了。并不是我的误会。
“针对是什么意思?”
夹着竹荚鱼的椎名,似乎是希望我们能好好解释一下。她插话问后,真岛做出回应。
“小椎名,如果你关系很好的朋友,和自己讨厌的人很亲近的话会怎么想呢?”
“怎么想……我觉得这是那个人的自由。”
“那我明天开始和世良一起吃午饭怎么样?”
“诶!”
椎名看起来打从心底感到震惊,筷子从手中啪嗒一声掉下。随后一脸为难地陷入思考。
……过了五秒还在沉默。就在我想吐槽“是不是对假设话题烦恼过头了”的时候,她沉重地开口了。
“嗯,如果真凛觉得没问题的话……我也不会强行阻止……”
“认真的吗!”
啪!真岛重重地拍在椎名双肩上。“椎名发出“好痛!”的惨叫。
“虽然谁和谁变得要好是个人的自由,但心里还是会不舒服吧?所以说,世良明明知道有纱讨厌他,却故意表现出一副和我们关系很好的样子。所以,这是在搞针对。”
“原、原来如此……”
似乎她终于理解了。
有些人可能认为这是无聊的行为,但实际去做起来还挺辛苦。
我想无论有意无意,这是任谁都有过的经历吧。我在初中时也曾感受过。看到喜欢的人和自己讨厌的人相处得很好时,无论如何都会感到烦躁。不讲道理般的,完全是情绪的问题。
而世良这边完全是有意为之,所以更加恶劣。即便西园生气地说“停下”,世良也能轻易地开脱掉。甚至还能够作出反击。只要说“这只是你的被害妄想症哦”之类的话,就能有效地激怒西园吧。
而且,其中还有让西园在心理上被孤立的目的。西园的愤怒,不仅仅是针对世良,或许也会迁怒到和世良交谈过的朋友身上。这样一来,西园与周围的隔阂不仅会越来越深,自己的“敌人”也会越来越多。
“不过,如果对西园没有效果的话就没问题了。”
“哎呀~我想她应该很生气的哦。因为有纱挺在意那种事的。”
“纸木君,你能想想办法吗?”
椎名向我请求帮助,但我只能摇头。
“不行。我可没辙。”
“真没……不过也没办法呢。”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我没用?”
为什么会对我这么辛辣?
椎名吃完炸竹荚鱼套餐后,优雅地说了句“我吃饱了”。另一边的真岛还在吃咖喱。刚才的长篇大论,导致吃得很慢。
环顾四周,原本拥挤的食堂已经空旷许多。还在吃饭的人,加上真岛也寥寥无几。其他人只是坐在食堂里聊天。
椎名在桌子上托着腮,等待真岛吃完。
“不过,有纱应该没问题吧。她可是异常级的不服输。”
倒不如说那才是应该担心的地方。或者说,就是这种不服输的心态导致了很多问题吧。这种话还是不说为妙。
“……椎名是站在西园那边吗?”
我问后,椎名不悦地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
“啊,不,我没有别的意思。椎名看起来是那种好学生。所以我感觉和西园应该合不来……甚至和西园相互憎恨也不奇怪。”
“这个嘛……说的也是呢。”
椎名随意地喝了口水。
“没办法反抗啊,我对有纱。”
“诶?是被抓住把柄了?”
“不。是因为人情之类的。”
“人情?”
“我和有纱是同一所小学的。那时我们一次都没有说过话,仅仅是直到她的名字。但是上初中以后,我们就经常聊天了。”
“窝也斯一样哦~”
真岛大口吃着咖喱说。
我知道真岛和椎名从小就熟识,但她们和西园的交往似乎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们三个的班上有个很粗鲁的男孩子。他还有曾经拿刀刺伤过别人的可怕传闻,当时谁都不敢和他作对。”
“啊,我明白了。然后西园收拾了那家伙对吧?”
“诶,你为什么会知道?”
“诶,真的啊?”
随便猜了下就猜中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才会这样啊……”
“……我一直被那个粗鲁的孩子纠缠。头疼的那段时间,刚好是和有纱一起负责打扫卫生。我们两个在打扫的时候,他跑过来说‘把值日翘掉,我们一起回去吧’。”
“啊……”
“我拒绝了,但是他一直纠缠……然后,有纱想帮我把他赶走。但根本没办法沟通,最后打了起来。那时真的太可怕了……不是有教师用的那种大三角尺吗?有纱拿着那个,朝他的脸上使劲挥打。在初中也只有有纱能做到那种事情了。”
她们上的初中,治安也太差了。
不过,所谓的初中生,处于没有高中生那么成熟,却比小学生还要狡猾,残酷的年纪。再加上附近住的同龄人都被召集到一个地方强迫共同合作。从环境上来说,比高中更容易变坏。西园的找茬水平,或许就是在那时候磨练出来的。
“从那以后,缠着我的男生连接近我的机会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开始经常和有纱在一起……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
与其说是相识,更像是英勇事迹的轶事。这就是椎名至今仍然对西园这么上心的理由。
但是,但是啊……
我还是有在意的地方。既然椎名这么仰慕西园,那就应该彻底否定掉她歧视的想法。所谓的朋友,不是应该在朋友陷入执迷不悟时伸出援手吗?
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总觉得像说教,话到嘴边又犹豫起来。
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纠结,椎名有些内疚地垂下视线。
“……我之前也说过,我并没有肯定有纱所有的行为。其中也有不被允许的事情。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放任不管。”
椎名的话语,我一时无法全部接受。虽然知道不能放任不管,但这是该说另一回事呢……嗯……。
“嗯,这也是心情的问题吧……”
我就此打住。既没有争论的打算,也不想让椎名更讨厌自己。
“嗯?不过你虽然说没法放任不管,但午饭是和西园分开吃的。”
“是呢。因为最近的有纱,有种难以靠近的气场。”
“现在对谁都是那种感觉呢……”
“我吃好了~”
真岛傻呵呵的声音插进我和椎名的谈话间。好像终于吃完了咖喱。
“啊~,好撑。大份的量竟然会有这么多呢……看夏希之前一口气吃完让我大意了。”
真岛拿起桌边的餐巾纸擦了擦嘴,交替看着我和椎名。
“谈话结束了吗?”
“嗯。”
“是的。”
“哦,稍微融洽些了吗?真好呢~关系美如画。”
真岛“嗯嗯”地点头,“但是纸木”随后又斩钉截铁地说道。
“椎名是我的,你可不能抢走哦。”
“不是,我不会抢的……”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呢……
我有些无语,椎名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关系美如画是说你们两个吧?我差点想吐槽道。
※
我在手机闹钟声中醒来。
躺在床上随手抓过手机,划掉了闹钟。现在是早上五点。汐这时候应该也起来了。透过窗帘的缝隙,一束几乎无法辨识的微弱光线漏了进来。
因为一不留神就会被睡意击倒。我索性从床上爬起身来。脱下睡衣换好运动服,下到一楼。
“好困……”
眼皮如灌铅般沉重。久违地早起,身体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在洗手间洗脸时,我听到了下楼梯的脚步声。那脚步在我的背后停下了。
“你……要出门吗……?”
透过洗手间的镜子,能看到妹妹彩花就站在我的后面。她看起来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头发乱蓬蓬的。因为彩花平时都起的比我早,所以看见刚起床的她,难免有些新鲜感。
“啊啊,我稍微有点事。”
“有事……?啊——……是去扔垃圾……”
“不,不是去扔垃圾……”
“……那是去做广播体操吗……”
看起来她睡糊涂了。当然,我也不是要去做广播体操。
彩花摇摇晃晃地又上楼去了。那她过来要是干嘛呢。我一边想着,看见她又下楼来了。
“……尿尿……”
她小声嘀咕着,走进了厕所。
看到彩花不同寻常的一面,我不由得清醒了。刷完牙,我便空着手出门去了。
“唔,好冷……”
寒冷的空气刺激着我的皮肤。
哈啊——。我深深呼出的气息,变成了淡淡的白雾。虽然穿着防风的尼龙运动衫,但我还是觉得可能衣服穿少了。因为懒得再回去换衣服,我跨上停在院子里的自行车蹬了起来。
有多久没有这么早出门了?
虽然临近黎明,澄澈的天空还是微微有些发暗。东方,夜空与朝霞的渐变交织在一起。
四周很安静。秋虫也仍于梦乡中静谧,只能依稀听见新闻配送员的摩托所发出的声响。
骑了约10分钟的自行车,我停下了脚步。跨坐在车座上,于目的地的家门前等人。
过了不久,咔嚓一声,房门打开了。一身运动衫打扮的汐走了出来。
我踩下车子踏板,向开始热身的汐靠近。
“早上好,汐。”
按下刹车,我向他打招呼。汐向这边转过身来。
“嗯……?啊啊,是咲马啊……”
汐看起来就很困的样子,眼皮耷拉着,声音也有气无力。
“我听说你早上也会跑步,就过来了。”
“是吗……”
本以为我的不请自来会让汐感到惊讶,然而汐却表现地很平淡。
正当我感叹汐的冷静时,汐那惺忪的睡眼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似的,猛地睁开了。
“诶,咲马!?你怎么在这!?”
反应好慢!看起来只是睡糊涂了。
“刚刚我说过了……因为听说你早上也会跑步所以就过来了。看起来早起很辛苦的样子,我就觉得有人陪的话你可能会清醒一些。”
“你,你提前跟我打个招呼也好啊。”
“因为我觉得这种突然到访比较有惊喜感。”
“那个……虽然脑袋是清醒了……”
汐看着有些困惑。我不由得觉得……我这么做是不是适得其反了。话虽如此,已经到了这里,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我不会打扰你的,就当让我参观学习一下吧。”
“那当然没问题……不,嗯。你待在这也行。有人陪着我更能集中精神。”
“那我就待在后面看了。”
汐点了点头,重新开始热身。
花了十分钟仔细地活动完身体,对着我说了句“跟上来哦”,就开始跑了起来。我按照汐说的,跟在后面骑着单车。
追着那在风中飘扬的白金色头发,我慢悠悠地踩着踏板。等我们来到河边的道路上时,迎面而来的太阳正徐徐升起。
金黄色的阳光照下来,映在脸颊上。渐渐地,皮肤开始发热,身体也暖和了起来。这感觉真好,偶尔早起也不赖啊,我默默想着。
汐放慢了跑步速度,和我并排前行。
“顾问老师说过,边聊天边跑步更容易增强体力。”
“这样啊。是因为容易疲劳吗?”
“也有那方面的原因。不过,聊天时就不太容易感觉到累了。”
“确实。那我们聊点什么吧。”
话虽如此,却怎么也找不到话题。而且,脑子里还残留有睡意。
我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开口时,汐丢了个话题过来。“彩花现在还好吗?”
“啊啊,挺好的。跟暑假时没什么变化。今天早上还跟她聊了两句。”
“这么早?她也是起得挺早啊。”
“不,只是她去上厕所时我偶然遇见了。彩花看着完全睡迷糊了。看我要出门,还问我是不是去做广播体操呢。”
“哈哈,好可爱。”
“要是她平时也这么可爱就好了。清醒的时候只会对我恶言相向,真让人头疼。啊,但是汐在的时候就变老实了,因为害羞的缘故。”
“诶,我还想再见见她呢。”
“随时都欢迎你来哦。那样彩花也很开心。”
“那,下次再去打扰一下吧……”
“嗯嗯,说好了。”
啪嗒一声,旁边河里的鱼跳出水面。
今天风平浪静。河面反射着朝阳,像是嵌着碎玻璃似的闪闪发光。很漂亮。正因如此,河道附近非法丢弃的大量大型垃圾才显得如此扎眼。应该已经有人向政府机关报告过了,但那些垃圾仍然很早之前就一直堆在这里。
偶尔我会这么想。
我们所住的椿冈这个城镇,大概被很多人抛弃了。
上学路上凹陷的路面完全没修,本地商业街的客流都被永旺购物中心吸走,现在基本和废墟一样了。从父母那里我也听说过,因为年轻人不断减少,消防队和庆典运营根本就招不到人。
而我,也总有一天会离开椿冈。
虽然是生我养我的故乡,但我却对这座镇子没有多少留恋。即使被谁责备“你要抛弃这个城镇吗?”,我也会毫无罪恶感地离开吧。
汐的话,会怎么想呢?
这么说来,我们从未讨论过未来的事。
从汐选修的课程来看,无疑是打算要继续升学。但是,我却没问过要去哪里读大学。
“汐高中毕业后打算做什么呢?”
汐原本起伏规律平稳的呼吸,一瞬间停止了。
汐咽了一口唾沫,找回了原本的呼吸节奏。
“我打算去东京上大学。”
“啊,这样吗?那和我一样啊。”
老实说,我放心了。
哪怕上的大学不同,因为都在东京都内,所以不会出现天各一方的情况。先不论实际上会不会见面,只要联系一下对方就能轻松见面这个事实,让我觉得很安心。
“我记得咲马你说过,很早之前就想去东京了。”
“我说过吗?”
“说过哦。”
我开始努力回忆。
……我说过吗?我只记得上小学的时候说过“搬家的话我要搬去东京”之类的话。
嗯,大概是说过几次,可能只是忘了吧。对于东京的向往,从我小时候起就有了。
“但是,我只去过东京的迪士尼乐园。”
“迪士尼乐园在千叶哦。”
“诶?那不是东京的迪士尼乐园吗?”
“虽然是叫东京迪士尼,但实际上是在千叶县里。”
“骗人的吧?”
“东京迪士尼乐园在千叶,是个很有名的段子哟。”
“真的假的。我真以为自己去了东京……”
出大糗了。
那之后我们一边沿河前进一边聊着天。汐的话开始越来越少,但跑步速度却一直没有变化。真厉害。
跑了大概40分钟之后,汐开始走了起来。似乎是开始让身体散热了。我也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车把手向前走着。
淡淡的阳光,轻柔地拍在我的背上。
汐用运动衫的肩角,擦拭着从鬓角流下来的汗。
“我感觉这次跑步的节奏挺不错的。”
“那就好。”
“果然还是有人陪着比较好呢。感觉时间过得真快。”
汐有些羞怯地望向我。
“如果可以的话,能再来陪我吗?当然,不用每天都来也行。”
“没关系。我每天都过来陪你吧。”
“不,不好意思。早起很辛苦吧?”
“哎呀,虽说起床确实很辛苦,不过早上活动活动身体,比想象的还舒服呢。空气清新,周围安静,太阳也暖暖的。所以我就陪着你吧。”
汐眨了眨眼,难为情似的低下头。
“……谢谢。”
“小事情。”我答道。
然后,我们在路过的公园里稍微拉伸了下身体,回到了汐的家门口。
“拜拜,那就学校见了。”
“嗯,学校见。”
和汐道别之后,我骑上了自行车。
就像用刷子反复涂抹过一般,在还残留着漆黑夜色的天空中,青蓝色逐渐蔓延开来。
※
强忍着哈欠,我向2-A班教室走去。
本以为陪着汐晨跑之后完全清醒了,结果过了一段时间困意又涌了上来。感觉上课时会不小心睡过去。因为稍微提前了一会到校,离班级晨会还有10分钟左右。趁这机会,稍微睡一会吧。
我迷迷糊糊地在走廊上走着,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
我转过身——看到来者,不禁觉得有些厌烦。
“是世良啊。”
“咲马早上好!你还好吗?”
他用一副令人腻烦的爽朗笑容朝我打招呼。除了困意,我不由得又感到心情烦躁。
“有什么事。”
“没有事就不能找你搭话吗?”
“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不,不行。有事也别来找我,太麻烦了。”
“别说这种伤人的话啊。我们不是好哥们吗。”
“什么好哥们。”
我懒得再浪费体力,索性加快脚步以甩掉他。但是走过了D班门前,他还是跟在我后面。
“喂,你是打算跟我到A班去吗?”
“对呀。我觉得和A班的同学再聊聊天也很有趣呢。”
他真正的意图是去A班纠缠西园吧。
“……别把西园惹怒了啊。”
“诶?咲马竟然站在有纱那边吗?”
这个回答就像我已经承认了支持西园一样。不过,我也并没有特意去隐瞒自己的立场。
“我是说别随便去惹是生非。说真的我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西园很容易就对人拳打脚踢哦。”
“那听着真吓人呢。不过那孩子可赢不了我。”
世良当即回答道。
无论用什么来定胜负,西园都处于压倒性的不利局面——或者该说是行动受阻吧。
西园受了一学期的休学处分,这事世良大概也知道。那件事之后,西园在公开场合再没有做过出格举动。如果再惹是生非的话,她有可能会受到比休学更严厉的处分。通俗地说,她现在等于是吃了一张黄牌。
跟她比起来,世良虽然绝对说不上是品行端正,但是并没有被当作是问题学生。至少,老师对世良的印象要比对西园的好。
“那孩子赢不了我”的根据就是这个吧。
“你性格真糟。站在安全区里对西园死缠烂打很有趣吗?”
“挺出乎意料的。不过接下来才更有趣呢。”
世良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真的期待。
到A班了。
我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而世良跑到其他女生那里去了。
之后,世良每逢休息时间就会到A班来。
他做的事和昨天大差不差。专找那些原来围在西园附近的女生搭话。那些女生中有几个人似乎察觉到了世良的意图,婉拒了世良的搭讪。可即便如此世良也没有作罢。他油嘴滑舌地拉拢着女生们,不停地活跃着谈话气氛直到对方自然地笑起来。对他的话术,我半是惊讶半是佩服。
被当作目标的西园,明显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她下意识地抖着腿,不时用凶狠的目光狠狠瞪着世良。只是接触到那视线,一般人就吓得腿脚发软,世良对此却显得风轻云淡,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不久就到了午休时间。
我还在准备午餐时,莲见拿着便当走了过来。
“昨天怎么样?”
“怎么样是指?”
莲见从前面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我面前。估计他今天也和往常一样,准备在教室里吃午饭。
“你昨天和槻木一起吃饭了吧?”
“啊啊,你是说午饭吗……没有,我去食堂吃的。因为我昨天忘记带便当了。”
“哎,你一个人吃的?”
“因为真岛椎名也在,所以三个人一起吃的。是她们叫我一起的。”
“叫纸木你一起?你人缘真好呢。”
“也算不上人缘好吧。……不过最近和女生说话的机会确实很多,说不定真来了呢,桃花期。”
“你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忘了吧。”
一时兴起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估计是有些难以令他人理解吧。本来是打算开玩笑的,结果好像没被对方抓到笑点,就会感觉有些羞耻。不,实际上确实没被抓到笑点吧。
我解开便当的包装,开始吃午饭。
“发生了很多事啊。总之,大多是跟西园有关的。最近班里有点不太平。”
“确实。总感觉她最近脸上写满了愤怒和憎恶。”
“啊啊,气氛一直很紧张。”
我用筷子把饭团夹断,送进嘴里。
不过,我对于目前的状况倒没有过度悲观。只要世良的注意力还放在西园身上,我和汐就能平稳地享受校园时光。实际上,自从西园向世良泼牛奶的那天起,世良再没有找汐说过话。
虽然这样说不太好听,但如果两个人就这样打到两败俱伤就好了。即便是汐,现在要和能井决一胜负,肯定也很辛苦吧。他可不能再被世良这家伙妨碍了。
“纸木你觉得谁会赢?”
“诶?”
“西园和世良,你觉得谁会赢?这在其他班也成为话题了哦。”
“因为双方都恶名昭彰。”莲见嚼着炸鸡块补充道。
“那不是谁胜谁败的问题吧。无论谁输了都会被大家嘲笑,我总觉得这样子不好。”
“是吗?也没什么不好的吧。毕竟世良他自己都乐于沉迷其中。”
“不,即便如此也……”
我还想反驳,却看见世良走进了教室。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他右手提着塑料袋。估计他今天打算在教室里吃午饭。
世良又盯上了跟西园玩在一起的一个女生,向她走了过去。这几天他好像和女生们处的很融洽,很顺利地被女生们接受了。
不久,就从世良那边传来了他们嬉笑交谈的声音。
“接下来才更有趣呢。”
今天早上,世良说了那句话。他那话总有些模糊的深层意味,我不禁有些在意。“接下来”究竟具体指的是什么时候呢。难道已经开始了吗?如果还没有开始,他又打算搞些什么鬼把戏。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也是,世良的话听听就得了……我虽然这么想着,还是不免有些在意。我用筷子夹着饭团送进嘴里,突然听见咚咚咚的细碎敲击声不断响着。
在午休时间的嘈杂声中,这声音小到让我以为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但是,我的确听到了。
我仔细地去听那声音,想要找到它的来源。
声音是从西园那边发出来的。她的右脚频繁地抖动着,脚后跟一下下敲打着地板。原来是她在抖腿。
咚咚咚咚咚。
她的烦躁几乎要从这神经质的声音里流出来。总感觉,这就像是定时炸弹上的计时器一样滴答作响。西园的心里,已经开始默数倒计时了吧。秒针正咔嚓咔嚓地一步步向零靠近。
我只希望爆炸后的冲击不要波及到我们。
※
最近,每天陪着汐晨跑成了我的日常活动。每次都是跑一小时,回家休整一下再去上学。不上学的时候,就每天早上八点开始。直到中午为止,汐一般是交替进行跑步和肌肉锻炼。真是自律的锻炼计划。
距离和能井的比试日期,已经只剩不到一周了。汐似乎也感到了压力,虽然我不太清楚,但对于本人而言已经是不能松懈的状况了吧。就连我也紧张起来。如果汐重新回到男生田径队,我和星原都会感到头疼。放学后要怎么一起回去呢?
“然后,我跟他搭话,才发现这人我完全不认识。不过我感觉和他还蛮合得来的,之后就熟络了起来——”
世良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不再去想那些事情,转而把目光投向世良。今天的午休时间,世良也像往常一样到A班来了。自从西园向世良泼了牛奶之后,他就经常到A班来转悠。午休时间是肯定会来的,哪怕是10分钟的课间也要来露个面。只要不是去多媒体教室之类其他的地方上课,他准会出现在这里。就算A班拍集体照时他混进来一起拍,也没有谁会觉得奇怪。他和班里的同学已经熟到了这种程度。
这么一想,那时候也是如此。
世良向汐告白以后,直到暑假之前的那段时间……他也是频繁地来A班串门。那都是为了接近汐。只听这点,估计还会觉得他挺专情。可实际上,他有好几个女朋友,和汐就考试名次所打的赌,也有中途放松的敷衍。总之没办法预测行动。
所以这次,我也不知道他在谋划些什么。
又过了没一会,随着预备铃响起,午休结束了。
世良也差不多该回D班了。
世良瞥了一眼墙上的钟,结束了和女生们的聊天,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他径直走向西园的座位。
他不打算回D班吗?
我注视着世良的动向。他在西园的桌子前停下脚步,俯视着无聊地摆弄着手机的西园。
察觉到世良的存在,她无精打采地抬起头。
“……干嘛?”
“想和你聊聊天啊。一个人待着很寂寞吧?”
“我不想和你说话,一边去。”
“哎呀,别这么说啊。”
世良自然而然地在西园的桌子上坐下来。
“喂,起开。”
“那你就全力推开我试试?”
“哈?你说啥呢?想挨揍?”
“你敢揍我吗?”
西园气到咬的后槽牙嘎吱嘎吱作响。看着西园怒不可遏的表情,世良一脸满足。
“不敢揍我吧,毕竟你有前科呢。如果再惹是生非,可就升不了学了吧。就算是小有纱也会怕不能升学呢。”
“你就是故意来挑衅我?真是垃圾人渣。”
“你是不是没搞清楚情况呀,小有纱。”
世良一脸轻描淡写地继续说。
“我早就想跟你说了,我啊,实际上有点生气呢。因为有人往我头上倒牛奶,搞得我很窝火哦。那天衣服上全都是牛奶味,怎么也弄不干净,真是让我有够头疼的。回到D班,我也被当成了班里的笑点啊。‘讨人嫌的家伙’估计说的就是当时的我吧。我本来可以向老师告状的,但我没有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关我什么事。”
“因为我是个有温情的人哟,这可是我的温柔作风呢。如果借老师之手来反击你这样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我总感觉有些不公平。所以,就在这里,让我们用对话来了结吧。如果你好好说一句对不起,我就原谅你。”
“从刚刚开始,就啰嗦个没完……”
西园猛地站起身,身下的椅子发出咣当一声巨响。这越发吸引同学们的注意,好几个人都满脸担心地看着这里。尤其是真岛和椎名,脸上写满了不安。
西园几乎要气炸了。她深深皱着眉,眼里闪烁着怒火。
“别居高临下地跟我胡扯。我凭什么要向你道歉?就因为你身上被洒了牛奶?我说过了吧,那是因为我手滑了。”
“退一百步讲,就算是你手滑了,你也没道理不道歉吧?”
“那时候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再说了,你这家伙说话做事都很小心眼。你最近来A班罗里吧嗦说一堆废话,是来恶心我的吧?这种拐弯抹角刺激人的阴暗性格,真是让我恶心的要吐了。”
“那是……”
“反正你是想说我有被害妄想症或是自我意识过剩吧?少骗人了。像你这种擅长算计人心的混蛋,是不可能下意识做那些事的吧。不,这种时候你是不是故意的都无所谓了。你的声音真刺耳。别再说话了,也别再来A班。再让我听见你的声音,我就把圆珠笔塞进你嘴里!”
“呼——呼——”西园剧烈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教室里回荡。
所有人都沉默着。身高还不足1米6的娇小女生的气势,压倒了班上的所有同学。
预备铃声响起吗,仿佛就是在等待这安静下来的一刻。直到预备铃结束,两人的视线一次也没有移开。
世良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他慢慢垂下眉毛,露出一副悲伤忧郁的表情。
“真是可怜……”
“你说什么……!”
西园一把揪住世良的衣领。世良从桌子上挪开身子,站了起来。虽然两人的身高天差地别,西园却一步没有退后,抬头死死瞪着世良。
“你说‘可怜’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仔细想想,你这么疑神疑鬼也不是没有道理呢。被朋友疏远,被老师防范,甚至被喜欢的人背叛。所以我才这么同情你啊。”
“哈?”
世良淡淡开口。
“你,喜欢过汐对吧?”
西园哑口无言。表情就像被暗中飞来的子弹射穿了胸膛。
“我听你朋友说了哦。你当时很震惊对吧,喜欢的男生竟然穿着女装来上学。站在你的位置上想想,我也感同身受觉得很痛苦呢。你天天羞辱骚扰汐,是因为希望汐重新变回男生吧。”
“你……”
西园抓着世良领口的手在抖。不只是手,那份强烈的惊愕在她的眼神和面部表情中一览无余。
“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
“那时候也是一样吧?”
世良打断她说。
“我记得你被休学,就是因为拿水壶打了汐对吧?竟然对那么漂亮的脸下手,我当时都觉得你真是过分。不过据我从别人那里了解的详情,你好像不是故意动手的呢。水壶砸到的瞬间,你也相当程度地动摇了。你那么做,只是出自本心地希望汐变回原来的样子吧?说到底,你心里以为你对汐的骚扰是一种善意的举动,可实际上却伤到了汐,成了一种不加掩饰的加害。所以你才动摇了。”
“不是。”
“不过,已经不可能了。”
世良忽然失笑。
“就算你再怎么在意汐,你也不可能传递出你的心意。因为被人否定自己的生活方式却不讨厌对方的人是不存在的。莫非你觉得你这么纠缠下去,汐就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并且感谢你?对你说‘谢谢你把我引回正道,让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之类的?怎么可能。就算汐因此重新开始作为男生而活,那也只是因为你留下的心理阴影。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你抱有好感,绝对不会。你连这点都不知道,果然爱情使人盲目呢?”
“……闭嘴。”
西园像是从胃里挤出来这句话。她的脸因为愤怒和羞耻而涨得通红。
我深切地感受到西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屈辱。先前,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在被世良戳穿谎言后,我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像个不懂事的小孩。西园肯定更感到煎熬吧。她本来就自尊心强,今天又在众目睽睽下被世良揭穿老底,已经算得上是公开处刑了。
这种状况,汐会怎么看呢——我忽然有些在意,不由得看向汐。汐虽然注视着两人,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无论是对世良的赞同,还是对西园的怜悯,一点都看不出来。只是看着那两个人。
“其实,就算汐作为女生活下去,也未必连性取向都会改变。如果你对汐的改变表示理解,像原来一样地相处,说不定还有机会交往。而那份可能性,是你自己亲手摧毁的。”
每次说话时,世良的嘴角就不自觉地扬起。
“不仅如此,在汐以外的朋友中你也失去了人望。因为想想就知道啊?我明明这么堂堂正正地质问你,却没有谁出来阻止我,只是在一旁观望,这就是最好的证据啊。当然也有我说的话正中靶心的缘故吧。”
“我让你闭嘴没听见吗!”
终于,西园爆发了。
她把右手高高扬起。
“等等,有纱!不可以!”
一直旁观的真岛试图喊住她。然而,西园早已听不进去了——
她的拳头,狠狠地打在世良的脸上。
啪!
肉与骨头碰撞的鲜明声在教室里回荡。
有人发出一声惊叫,教室里猛地掀起了波澜。
全班同学,都目睹了西园殴打世良的一幕。
明明脸上挨了一拳,世良却笑了起来。他甚至有些洋洋得意的样子。
西园又扬起了手。然而,第二拳却没有打到。她被世良抓住了手腕,右手动不了了。
“喂,放开!”
“诉诸暴力很不好呢。暴力根本没法解决任何问题——话是这么说,可今天算是例外呢。反正对小有纱你而言,动手可就输了呢。”
“你……!”
“想让我放开你?可以哟。不过你要稍微等等呢,马上就好。”
“别说莫名其妙的话,赶紧给我放——”
“你们在干什么!”
怒吼声如惊雷炸起。
我看向教室前方,历史老师走了进来。老师虽然不太清楚状况,但也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我一心关注着西园和世良,完全忘了这码事。没想到,已经到第五节课上课时间了。
世良就是在等这一刻吗?在老师要来的节点上惹怒西园,生生吃下她一拳。留下西园施暴的证据,让她无处可逃……。
一切都是为了报复。
比起世良的精于算计,他挨打也再所不惜的精神更令人叹服。就算对方是女生,脸上挨一拳也是很疼的。还是说他没想到西园会冲着他的脸来?……不,怎么说呢。考虑到西园的性格,应该不难预想她会照着脸上招呼。而且,如果要展示她施暴的证据,果然还是脸上的伤最一目了然。
世良那恶魔般的微笑,显而易见地昭示着他计划的成功。
“时间到了呢,小有纱。”
沿着被西园打破的嘴角,血缓缓流了下来。
不知何时,世良松开了西园的手腕。大概是为了强调自己的“受害者”身份吧。
“糟了……!”
西园似乎也察觉到世良的计划,以及自己完全掉进了世良设下的陷阱。她一脸懊恼地咬着嘴唇,狠狠瞪着世良。
“喂,听到了吗?你们在做什么?”
老师走向两人。如果世良说明了情况,那老师肯定不管愿不愿意都要处理这事。或者在那之前,就能从世良脸上的伤推测出发生了什么。
无论如何,西园已经无处可逃了。
“真是遗憾。”
世良微笑道。
而被逼到绝境的西园,
“……哈。”
在这种状况下竟然笑了。
虎牙从她的唇间露了出来。那做好了觉悟的,充满攻击性的笑。
“别小看我啊,混蛋。”
世良惊愕地瞪大眼睛。
西园抡圆了拳头。
砰!
※
第二天午休时间。
吃便当之前我想先上个厕所,于是走向了卫生间。
在走廊上走着,我下意识望向窗外。天阴沉沉的,像是随时能挤出水来。下午说不定会下雨。虽然教室里提前准备有雨衣,但一想到在雨天放学,不由得有些提不起精神。
到厕所以后,我快速上完了事。
用凉水洗手时,有人站在了我旁边。那人照着镜子,用发蜡给头发定型。瘦高瘦高的身材,以及染成亮金色的头发。
是世良。
我看着镜子里的世良,
“脸色真差劲啊。”
小声嘀咕着。
世良左眼戴着眼罩,脸颊也肿了。真是糟蹋了这张天生的帅哥脸。
“哎呀,我真是服了她了。真没想到那种状况下她竟然还打我。那孩子真是不正常。”
世良像是难为情一般嘿嘿地笑起来。
那之后,西园直接被老师拎了出去,让她吃了三天休学处分。这次处罚比之前要轻,据说是因为有同学告诉老师,是世良反复挑衅西园才被打的。而且,我还听说伊予老师在处分事项上拼命庇护西园。当然,这说到底只是传言,真假难辨。
另一方面,世良好像被禁止到A班来了。本来校规就不允许学生进出其他班教室。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项校规才流于形式了。虽然不知道那种程度的处罚对世良来说有多重,但比起休学是轻多了。
“不正常的是你吧。”
我关掉水龙头,擦干手上的水后看向世良。
“你应该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打吧?”
“因为那是我的目的呢。”
世良坦然承认。他仍然照着镜子,不断拨弄着头发试图把发蜡揉开。
“真亏你能做出来。一般人就算想出那种计划也不会实施的。难道你感觉不到疼吗?”
“当然会疼啊。因为眼皮被打肿了,我眼睛都只能张开一半呢。为此我还被女朋友们嘲笑了。”
“你不惜做到这种程度也要报复西园?”
“今天的咲马话挺多呢?真希望你平时也能对我这么热情啊。”
被世良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如果是平时,我根本不会主动向他搭话,早早就走了。不过这次却不一样,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世良的想法。
这家伙神神叨叨的,平时我才不想和他扯上关系。不过这回是好奇心战胜了我的厌恶。
“行了行了,你就好好说吧。”
“怎么办好呢?啊,那这样吧,如果你能帮我把汐约出去玩,我就告诉你。”
“那算了。”
我一边用手帕擦着手,一边走向洗手间门口。世良见状,连忙说着“开玩笑开玩笑”把我拉住了。
“没办法啊。毕竟这不是别人而是咲马的拜托呢。我就仔细说给你听吧,免费的。”
我开始觉得麻烦了。不过毕竟机会难得,还是听一下吧。
世良在洗手台上坐下。
“那个,是想问小有纱了对吗?其实我也谈不上恨她。只是她一直针对我,搞得我很窝火。所以我就把旧账小小清算了一下。”
“清算啊……”
我又看了看世良的脸。眼罩旁边,微微能瞅见些许紫色斑块。看着就很疼。
“这根本就不划算啊?你脸上挨了两下怎么看都亏了。”
“是吗?这种程度的伤很快就恢复了。”
“虽然会恢复没错……不过,一般都挺疼的吧。”
“疼痛什么的不过是身上的一种信号罢了。”
他突然说出这种抽象层面的话,让我小小吃了一惊。
“……你在逞强?”
“拿信号来比喻可能有点过了,应该说我才不在乎疼不疼。”
“不在乎?”
“大概是天生的。比方说冬天时,有些人因为讨厌静电所以不想碰金属制品。不过我却从没有对静电产生抵触。当然电一下是很疼,但也只是一下子而已。我觉得是大家把静电想的太可怕了。”
“诶——……”
要说奇怪的话,确实也算是奇怪?我的心情有点微妙。不过他对疼痛毫不在乎这点,我觉得是真的。
“然后,我治虫牙时也没喊过疼哦。”
“那是因为牙医的技术好吧。”
“打针我也不觉得可怕。”
“那也没什么……不对,这很厉害啊。”
面对打针,谁都会紧张的。小时候尤其如此。上小学打预防针时,因为害怕打针而嚎啕大哭的孩子多的数不过来,说不怕打针的孩子也明显是在逞强。我就是后者。即使是现在,如果要打针我还是会紧张。
听世良说他小时候起就不怕打针……。
“总感觉……你是个人情味淡薄的家伙啊。”
我不由得这么想。
世良的行为习惯虽然没有不合乎常识,但我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他简直就像是从别的星球来的外星人,只是模仿成了人的样子……他总是给我一种这样的印象。当然,我也告诉过自己他本身并不坏,可怎么也没法做到对他有好感。
“你知道蜈蚣吧。”
“啊?蜈蚣?”
我不由得反问他。他嘴里突然蹦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词。
“就是那种有巨大獠牙和光滑外壳的虫子!我啊,以前觉得蜈蚣是虫子里最酷的。”
“你在说什么?”
“上小学的时候,科教频道播放过蜈蚣专集呢。”
世良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蜈蚣是种很珍视孩子的虫子。它产卵以后什么都不吃,就一直守着自己的卵。用它那细长的身子把卵包在中间,一旦有外敌靠近就会发动攻击。为了不让卵变脏,它还会做些舔自己的卵的清洁工作。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它这么有母性呢。”
我搞不懂他话里的逻辑。刚刚聊的事和蜈蚣有什么关系?因为我说他没有人情味,所以他才把话题扯到蜈蚣身上来了?
虽然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什么,但我还是认真听着。
“不过呢,蜈蚣还有一个有趣的习性哦。”
“……”
“蜈蚣会挺身而出保护自己的卵。但是,它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碰上鸟和青蛙,蜈蚣就完全不是对手,有时遇到螳螂它也打不过。当蜈蚣本能地判断出无法保护好自己的卵时,你知道它会怎么做吗?”
稍微思索了一下,我摇摇头。
世良不禁微微扬起嘴角。
“它会吃掉自己的卵。”
“诶……”
“蜈蚣这种生物,会吃掉自己的卵啊。与其让敌人吃掉,不如把卵变成自己的营养。这样一来还可以继续产卵呢。真是非常合理的行为。能迅速把卵转化为完全相反的概念,那种适应能力!没有比我知道这事更震撼的了啊。”
我的脸不由得僵住了。蜈蚣的习性很残忍,能笑着说出这种话的世良也很可怕。
世良摸着自己的下巴,收敛了一下笑容。
“所以啊,我是这么想的。”
“……什么?”
“我也能做出像蜈蚣一样的事吗?”
我无言以对。
“当然我指的不是字面意思啊。是说我能基于理性,亲手摧毁自己最珍视的东西吗……这个问题,我很久之前就在自问。所以才有了现在的我。”
世良从洗手台站起身,缓缓朝我走来。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停下了脚步。
“我是想说,脸上被打两下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似乎是为了打破这可怕的气氛,世良忽然眨了眨眼。虽然不知道遮住一只眼睛还能不能叫作眨眼,但看着他这幅样子,我心头火又冒了起来。
“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真遗憾。”
世良夸张地耸了耸肩。
此时,其他的男生闲聊着走进厕所。他们经过我们身边,走到里面去了。
差不多该回教室了,已经聊得太久了。
“……那我回去了。”
“难得的机会再聊会呗。毕竟我也去不了A班了。”
“你也不需要来。你和西园之间胜负已分,就老老实实待在D班吧。”
那样对我和汐来说也好。我才不想在教室里被他纠缠。虽然说不上感谢西园,但短期内A班不会再起什么波澜了。
我走出了厕所。
“还没有结束哦。”
世良在背后对我说。
我叹了口气,转过头。
“抱歉,我该吃午饭了。”
“我不是说这个,是指有纱的事。”
“什么?”
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还没结束是指……你还想做什么吗?”
“不,我什么都不会干哦。也没有做什么的必要了。”
“那你在说什么。”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世良说完这句令人不安的台词后,向着D班走去。
耳边传来沉闷的雷声。
开始下雨了。
“根本没有要停的迹象呢。”
星原看着窗外说道。她用手托着脸,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
跟世良说完话之后,第五、第六节课很快就过去了,然后就到了放学时间。平常一直是我和汐、星原三个人一起回家的,结果今天不凑巧赶上了坏天气。第五节课时开始下的雨,现在已经是大雨倾盆了。
我和汐借了椅子,坐在星原旁边。教室里还有几个同学,要么是在打发时间等公交,要么就是在等着雨势变小。
“今天要不坐公交回去吧……”
“那也行。”我应和着星原说。
“风也有点大呢。要是掉进田间水渠可就不妙了。”
“纸木你呢?”
“我带了雨衣,所以骑车回去就行。汐呢?”
“嗯,什么?”
汐抬起头。看起来没在听我们说话。刚刚汐一直低头摆弄着手机。
“我们在说该怎么回去。星原是坐公交,你呢?”
“我……刚刚在发短信,打算让家长来接我。”
“这样啊。”
如果可以,我也想让父母来接我,但现在他们都在工作。就算联系他们,估计最后也是让我自己回家吧。
“今天晚上也跑步吗?”
我问道。汐点了点头。
“跑啊。估计晚上雨就停了。在比赛之前我可不打算休息。”
“加油啊……记得别感冒了。”
“没关系。我有在注意管理身体状况。”
汐的视线又落回手机上,开始继续写短信。
“对了,我从小汐那听说了一件事。”
星原看向我。
“纸木君,在陪着小汐晨跑吧。”
“啊啊,算是吧。说是陪着晨跑,我也只是骑车跟着而已。”
“真好啊~~。要是我家离得近的话,我也想一起晨跑呢。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着急……”
“星原已经为汐做了很多了。”
“诶,你是指什么?”
“怎么说呢……只要星原在感觉汐就被治愈了呢。”
“什么呀。那不是吉祥物吗!”
星原生气地鼓着脸。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才注意到,被她治愈的说不定是我才对。
“抱歉,接个电话。”
汐站起身,拿着电话快步走出了教室。估计是父母打来的吧。
总之,现在这只有我和星原两个人了。
文化祭之前和星原独处我还会感到紧张,现在却已经习惯了。从和星原第一次说话算起,已经过了大概半年了。想起当时说话结结巴巴的自己,总感觉有些羞耻。
“说起来纸木君……”
星原像是要说悄悄话一样,向我靠了过来。她突然凑这么近,我不禁有些心跳加速。这不是完全没习惯嘛。我吐槽自己。
“你和小汐是什么感觉?”
“感、感觉是指?”
“你们两人独处时关系好吗?没有什么不融洽的感觉吧?”
“大概,还相处得蛮好吧……”
“真的吗?”
我点点头。“那就好。”星原像是放心了。
在文化祭之前,我和汐的关系一度闹到僵化。虽然那事已经过去了,可说不定星原还是有些担心。真是体贴入微啊。所以她才在班上很有人气,想到这点,我不由得有些佩服。
“稍微换个话题。纸木君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
“不是,这话题突然也换的太远了。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好啦好啦,我只是找点话题哦。不用考虑太仔细,你简单说下就好。”
“诶——……?”
她让我不要多想,反而让我更在意了。喜欢的女孩的类型。尤其是星原问我这个问题……呃,虽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温、温柔的人,之类的?”
“还有其他特点吗?”
“哎,其他的?其他的话……嗯——……”
好苦恼。
喜欢的类型。虽然这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但我和莲见聊天时基本没说过恋爱方面的事,所以也没有特意想过。另外,虽然偶尔也被同班男生问过“你喜欢的艺人是谁?”,可因为我不怎么看电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星原一直看着我等我回答。我不禁有些窘迫地垂下眼睛。于是,星原由于探出身子而压在桌面上的胸部吸引住住我的视线。于是——。
“呃…胸大的?”
“那样不行!!”
“诶诶!?”
瞬间就被否定了。
星原抽回身子,用手使劲地砰砰敲着桌子。
“真是的~~这样不好哦,纸木君。真的不好。看一个女生要多看她的脸和内在。一味被外表蒙骗可不行哦!”
“哦,哦哦。”
不是,脸不也是外表的一部分吗……。
“刚刚说的我就当做没听到,你再重新想一想吧。”
“好的……”
看来她只是单纯地在提醒我。
总比被她发现我在看什么要好。刚刚的话,虽然我只是下意识说的,但仔细想想确实有点伤人。话又说回来,只是惹她有点生气就了结了此事,也算是得救了。真的。如果她有些拘束地说“啊,这样吗……诶~……”然后迅速和我拉开距离,才让我真的想死。
不过,当作没听到吗。
虽然这样说对我很有利,但心里总感觉有点空荡荡的。为什么呢。
“两位,可以稍微打扰一下吗?”
汐回来了。
汐用手按着电话的麦克风。看起来电话还没有挂断。
“怎么了?”
“那个…雪阿姨说可以顺便送你俩一起回去。”
“诶,真的吗?”
星原猛地站起身。
“那可帮大忙啦!拜托啦。”
“好的。咲马你呢?”
“啊,那我也拜托了。”
虽然把自行车放在学校明天上学会有点麻烦,但这也是难得的机会。就承蒙一次雪阿姨的厚意吧。
汐拿起电话回话说“他们说也想让你帮忙送一下”,然后短暂寒暄了一下,就挂断了电话。
“抱歉啊,突然这样。雪阿姨有时候就是有点多管闲事……”
“没有没有,真的帮我大忙了哦。而且能再和雪阿姨见面我也很开心。”
哈哈……汐苦笑着。
雪阿姨是汐的继母。虽然她和汐的父亲已经再婚三年多了,但汐仍然用“雪阿姨”的敬称来称呼她。所以我总觉得这对亲子之间隔着一层墙壁。不过能这样子相互联系,肯定已经相处的很融洽了吧。我带着期望地想道。
“说起来刚刚你们在聊什么?夏希看着有点生气……咲马你说了些什么?”
“啊,那个……”
我总感觉实话实说有些不妥,于是偷偷瞄了一眼星原。
“纸木君说他之前去吃回转寿司的时候,寿司上的饭全都剩下来了。”
这也太糊弄人了吧。我默默在心中吐槽。
“哎,是吗?难道你在减肥?”
“啊,那个……呃,差不多……”
“哦哦。虽然也没问题,但还是好好吃饭比较好。”
“是啊……”
虽然感觉星原有些不讲理,但是说真话似乎只会让气氛变得尴尬,还是这样最好。
然后20分钟后,雪阿姨来电话说她到了,于是我们走向楼梯口。
车似乎就停在校门前。换好鞋后,三个人一起冒着雨冲向了车子。“哇哇~”星原边跑边叫。
“是那辆车!”
汐指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我们急忙钻进车内。汐坐在副驾驶,我和星原坐在后面。上车后,我们连忙关上门,以防止雨淋进来。
“承蒙阿姨关照!”
星原精神饱满地向雪阿姨打招呼。我也对她说“麻烦您了”。
“好啦好啦,我也受小夏希和咲马关照了。不用这么拘谨。”
汽车缓缓前进着。
可能是刚下班的缘故吧,雪阿姨还穿着西装。她的夹克和西裤都笔挺笔挺的。虽然这是很常见的打扮,但总给人一种很干练的感觉。
“对了,咲马。暑假的时候,谢谢你能来陪汐。”
“啊啊,不……不算什么。因为我也没事做,所以能去您家拜访我也很感激。”
“真的吗?我好高兴。小夏希也是,和汐的关系这么好真是谢谢了呢。”
“哎,真的吗!我也很开心……”
“那个,雪阿姨。”
汐像是责备似的说。
“抱歉抱歉,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道谢。我可能有点多管闲事了。”
“……啊,也没关系。”
碰上红灯,雪阿姨踩下了刹车。
哗啦啦的雨声和嘎吱作响的雨刮器声在车内交织回荡着。平常车辆稀少的道路,因为下雨的缘故有些拥挤。
“阿姨是刚下班准备回家吗?”
信号灯变绿的瞬间,星原开了口。
“我是上班时间抽空出来的。因为我工作的公司在本地还算比较大的,所以时间上稍微自由一些。你知道行政书士吗?”
“那个……我倒是听说过这个职业名。”
“简单地说,这工作就是替民企制作一些要交给市政厅之类政府机构的资料。工作虽然挺复杂的,但是习惯以后也挺轻松呢。”
“哦哦……听上去像是个脑子不聪明就没法做的工作……不过感觉好酷!”
“啊哈哈,谢谢。如果有关于合同的问题想了解,可以随便问我哦。”
“好的!”
星原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从后视镜里看过去,雪阿姨看上去确实很开心。
“对了。我要顺路去个地方,好吗?”
听到雪阿姨的话,汐问道。
“要去哪?”
“去趟中学。我还要去接一下小操。”
嗯。汐低声回复着,向前倾了倾身子。
“那个,你跟她说了我们也在车上?”
“不,怕说了以后她有什么顾虑,我就什么都没说……是不是不太好?”
“……啊,还好吧。”
像是牙缝里卡着东西一样,含糊地回答道。
小操是汐的妹妹。因为汐很少主动说起他妹妹的事,所以我也不知道现在汐和妹妹的关系怎么样了。不过暑假时,两人的关系可说不上好。听刚刚和阿姨的对话,估计现在两人的关系还很僵吧。
雪阿姨开着车在椿冈中学的校门前停下。这里也是我和汐的母校。这是一座比椿冈高中历史还要悠久的古老建筑,因为下雨天光线有些暗的缘故,教学楼显得更破旧了。
雪阿姨拨通电话说“我到了哦”。
过了不久,一个撑着伞的初中女生朝着这里走来。那就是小操吧。星原向中间坐了坐腾出一个位子。然后,车门被打开了。
“真是的,好慢——诶?”
“你,你好。”
看到星原向她打招呼,小操惊得睁大了眼睛。
“啊,不,不好意思!”
她猛地关上了车门。
看来她以为自己走错车了。小操走到车后面确认了一下车牌号,再折回来,小心翼翼地开了门。看见雪阿姨的身影后,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我说!有人你倒是提前说一声啊!”
“抱歉抱歉,我怕我说了你就不来了。”
“算了,我自己回去。”
“操。”小操打算关上车门时,汐喊住了她。
“上来吧。会把鞋弄脏的。”
小操犹豫地站住了。虽然只有短短一秒——但我感到了她激烈的心理活动,最终她不情不愿地上了车。她把伞上的雨水抖掉,关上了车门。
“小夏希的家在哪边?”
雪阿姨问。
“啊,送我到车站就可以了!”
“真的吗?不用太客气哦。这个时间电车上人很多吧。而且你去车站还是要走路的。”
“那……就麻烦您了。”
星原说了一家隔壁街上的超市名。她家大概就在那附近。
“好的。那出发了。”
于是,车子朝着星原家的方向出发了。
小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脸无聊地摆弄着。她留着一头波波头,黑色的头发垂下来贴在脸颊上,可以瞥见她纤细的脖颈。因为她的脸很小,所以显得脖子很长。
如果说汐是洋娃娃,那小操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凛凛生风的日本人偶。虽然给人的印象完全相反,但两人毕竟有血缘关系,容貌上有些相似。
或许是小操坐在旁边的缘故,我总觉得星原有些心神不宁。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偷偷往小操那边瞟,似乎在偷看她的脸色如何。终于,她好像鼓起了搭话的勇气,看向了小操。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呢。你还记得吗?之前,我和纸木君一起去你家的时候见面的……”
“……啊,有点印象。”
小操盯着手机屏幕,兴致缺缺地回答道。
“啊,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是星原,和小汐是同班同学,在学校里经常和他一起吃饭呢。”
“是吗。”
“你现在是初三学生吗?学业很繁重吧……啊,你想好高中去哪了吗?”
小操叹了口气,合上了手机。
“和你又没关系,我有必要和你说吗?”
星原哑口无言了。
她说话还真是刻薄,果然和暑假前是一副模样。明明小时候还有点可爱的……。
“小操,你对夏希太没礼貌了。”
汐转过头来责备操。
“啊,我没关系的!”
星原摆摆手袒护着小操。然而汐仍然看着小操,用一种严厉的眼神盯着她。
小操一点也没有反省的意思,鼻子里哼了一声。
“她自己都说不介意了行了吧。”
“不行,你给我好好道歉。”
汐的语气很严厉,即使说的不是我,我的胃也抽了一下。几天前我也见过汐发火的样子,但这是一种和那时不同的恐怖感。星原也被吓到不敢吱声了。
汐的威压对小操也起了效果。她有些尴尬地皱起了眉头。
“自以为是……”
“操。”
哈——。小操长叹了一口气,转向星原。
“对不起。”
“啊,没事!我一点也不介意哦~,啊哈哈……”
星原僵硬地笑着。事情发展成这样,估计星原也觉得胃疼了吧。
汐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放弃了,把头转了回去。
那之后谁也没有说话,车内只剩下沉默。
小操又拿出手机摆弄起来。汐用手撑着脸颊,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雪阿姨专心开着车,而我和星原只能沉默着。
氛围……好压抑!
汐和小操之间的隔阂似乎很深。说不定她们在家里也一直是这样?如果真是如此,那对于汐在暑假期间来我家避难的原因,我算是深切体会到了。这让人很不是滋味。
面对这副现状雪阿姨又是怎么看的呢。她肯定不会觉得两人相处融洽,不过要改善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很难。这对姐妹和雪阿姨之间,总感觉也隔着一堵墙。
槻木一家没问题吧……。
似乎是在暗示并不明朗的未来一般,雨势变大了。看起来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
然后在沉默中,10分钟过去了。
“啊,在下个路口右转就到了。”
星原小声地打破了沉默。
一座超市豁然出现在眼前。那就是和雪阿姨提到的地方,似乎就在她家附近。
按照星原的指示,车子右转拐进了一条住宅街。直行了大约一分钟,星原说:“那边的三层楼的房子就是了。”
雪阿姨缓缓踩下刹车,车子在星原家门口停了下来。
“到这里就行了吗?”
“啊,是的!今天真的谢谢阿姨了!”
星原坐在位置上点头道谢。雪阿姨笑着说:“好了,不用客气。”
我透过窗户,仰视着右手边星原的家。
在这条住宅街上,星原的家十分气派。不仅有车库和大门,还有宽阔的全景窗和宽敞的院子。看起来像是新建的房子,设计风格很现代。用很通俗的话来说……这家人让人觉得很有钱。另外似乎还养着狗。
“纸木君,麻烦让一下。”
“啊啊,抱歉。”
星原要下来,那我就必须先下车。我打开车门走下来,星原也立刻跟在后面下了车。为了不淋太多雨,她快速朝汐打了个招呼“再见,小汐。”然后看向了我。
“拜拜,纸木君。”
“啊啊,再见。”
星原用包挡着雨,小跑着回家了。
我立刻钻回车内。正用手抹掉粘在睫毛上的雨滴时,雪阿姨问我家在哪里。我说了大致的位置后,因为离汐的家很近的缘故,雪阿姨立刻理解是哪里了。“啊啊,是那边啊。”
车子掉了个头,折回了来时的路。
车里有四个人,我,以及槻木家的三个人。车内的空气仍旧很沉重,估计也没有强行活跃气氛的必要吧。拙劣地抛出话题,踩中他们的雷区可就不好了。虽然站在被接送的立场上这么做不太好,但回家之前我还是闭嘴吧。
“对了,咲马。”
我还想着保持沉默时,有人叫了我的名字。我透过后视镜,看见是雪阿姨在说话。
“啊,是。怎么了?”
“明天早上我也送你吧。自行车你不是放在学校了吗?”
“啊——……”
我本来是打算明早坐公交上学的,但是家离公交站还有段距离。所以听到雪阿姨的提议,我内心很是感激。不过连续让她送我,总感觉有些过意不去。
“……这个。”
“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坐在副驾驶的汐对我说。
“我也打算让雪阿姨送我上学,你就别客气了。”
啊,对啊。因为汐也是骑自行车上学的,所以雪阿姨肯定是要开车送他的。
“那……那就拜托了。”
“交给我吧!那明天我就带着汐,来咲马家接你哦。”
“不不,我自己去找汐就好。要不太麻烦您了……”
“是吗?嗯,要是改变主意了就跟我说哦。我们都很欢迎咲马呢。”
“哈哈……谢谢。”
雪阿姨是个很亲切的人。跟她接触下来,我是觉得她无可非议。汐对她究竟是觉得哪里不满呢——话虽如此,他们毕竟是家人,肯定有很多身为外人的我不知道的事情吧。本来,用“不满”这个词来概括,可能就有些以偏概全了。
忽然,我想起了汐的生母。
她身体很虚弱,自我和汐小时候起就一直在住院。是位像汐一样非常漂亮的人……怎么说呢,给人的感觉很通透。
她有一件事给我的印象很深。
那是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和汐去探望她的时候,我给她带了点礼物。那是妈妈给我的草莓馅团子。本来应该带些苹果或是梨之类的水果去探望的,但是妈妈估计把草莓馅团子也当成水果了吧。
姑且不说带团子去看望合不合规矩了,总之汐的妈妈很喜欢这份礼物。当时她就拆开了包装,和我们两个一起分着吃掉了。
草莓团子大概乒乓球大小,上满撒满了白色的粉末。汐的妈妈一口气就把团子塞进了嘴里。白色的粉末扑啦啦落在床单上,她的脸颊也像仓鼠一样鼓起来。我当时都惊呆了。我本以为她是个举止端庄的贵妇人,结果那大胆的吃相给了我不小的冲击。
她嘴边沾着白粉,一口咽下团子后,朝我笑了笑。“很好吃哦。”
那时,我完全没想过她会突然离世——。
冷不丁地,有什么东西碰了碰我的大腿。
我回过神来。
朝下一看,那是一部手机。小操在用手机戳着我的大腿。然而她却没有看我,一直望着窗外。这举动,就像是考试时她让我传作弊小抄一样。
仔细一看,她的手机屏幕上有字,估计是想让我看吧。
『什么时候哥哥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我不禁又胃疼起来。这话你别对我说啊……算了,总比她出声询问要好。
小操希望汐能变回男生时候的样子。以前见到小操时,她就对女装的汐有种避而远之的感觉。当时是因为惊讶而说不出话,现在可以冷静地给她回复了。
我在手机上输入文字,也戳了戳她示意她看屏幕。
『已经回不去了。』
小操看了看屏幕,立刻打字回问我。
『为什么?』
『因为对现在的自己很满足。』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因为我是汐的发小。』
小操的手停住了。
我又在手机上打了些字。
『而且汐在学校这样子也很开心。』
『骗人。』
『没骗你。』
我打开自己手机上的图片夹。之前,曾让星原发了我她在球赛庆功宴上拍的照片。照片上,汐被女生们团团围着,一脸开心的样子。
我把那张照片给小操看。
小操盯着画面看了一会。
『像个傻瓜。』
她回复道。
虽然我理解她没法接受这事,但我还是有些生气。她说的有点过分了。
我又打了些字。
『在班上有女生和你的想法一样。』
『很正常。』
『那个女生,现在被班级同学孤立了。』
小操的脸色像是吃了苍蝇一样。
我是打算小小反击她一下,看来有点坏心眼了。不过我说的也是事实。
稍微过了一会,小操又啪嗒啪嗒打起字来。
『咲马是喜欢哥哥吗?』
“啊?”
我不由得叫出声来。
汐听到声音转过了头。
“怎么了?”
“啊,不,没事。没什么……”
“……那就好。”
汐又转了回去。
真是的,她在说什么啊……。我往旁边一看,和小操的视线对到一起了。她斜着眼睛一脸蔑视地看着我。她刚刚不是真的想问我那个问题,只是想让我动摇罢了。她的把戏很成功。
“只是作为朋友的喜欢而已。”
小操看了我的回复,把头扭开了。看来她没有继续对话的打算了。
我可能被讨厌了。因为以前她还算敬仰我,这个举动不禁让我相当沮丧。就算我想挽回我们之间的关系,可只要她不接受现在的汐,那我们就很难言归于好吧。
我把手机塞回口袋,向窗外望去。
雨哗哗地下个不停。
※
第二天早上。
冒着雨,我朝着汐的家走去。走路到那里大概要10分钟。我拿着伞的手被雨淋湿,已经冰凉无比了。今天早上也挺冷。可能是下雨的缘故吧,嘴里呼出的气也白的惊人。
走过一个信号灯,在住宅街上前行些许,就到了汐的家。
就像昨天说好的,今天早上我也打算让雪阿姨送我。我按响门铃,听见门内走廊上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咔嚓一声门开了,雪阿姨走了出来。
“早上好,咲马。”
“早上好。”
“今天也拜托了。”我微微行了个礼。
雪阿姨今天也穿着西服。送完我和汐后,她就要直接去上班了吧。
“汐还在换衣服,稍微等等哦。”
“啊,好的。”
我可能来的有点早了。
雪阿姨让我现在玄关等一会,于是我跨过门槛进了门。房子里面很暖和,飘出一阵烤面包的香气。等了几分钟后,雪阿姨和汐过来了。
“抱歉,久等了。”
“没事。”
可能是刚急忙换好衣服,汐的领带还拿在手里。估计是打算上车以后再系好吧。
汐走出来锁好门,然后我们三人一起朝着车子走去。雪阿姨坐在驾驶座,我和汐坐在后座上。向着椿冈高中的方向,车子启动了。
“啊,说起来小操呢?”
“她先走了。我也问了要不要接她上学,可她说自己一个人去。”
“啊,这样啊……”
可能是因为我的缘故吧。或许她还在为昨天我说的话而生气,所以拒绝了和我们一起坐车。如果是这样还真对不起她。
汐看着后视镜开始系领带。纤细的指尖灵巧地打了个环,最后把领口系紧。或许是准备的有些匆忙,汐的脖子上渗出了一些汗。
“今天早上也跑步了吗?”
“嗯。”
汐淡淡地点点头。
本来我是打算下雨天也陪着汐晨跑的,但是自行车放在学校了,所以今天没能去成。而且,靠自己双腿跟着跑的话,也没法跟上汐的节奏。
“衣服估计湿透了吧。”
“因为在下雨呢。虽然下雨天晨跑很艰难,但也不能偷懒。”
“真厉害啊……毕竟汐给人一种讨厌湿气的印象呢。”
“是吗?”
第一次听我这么评价,汐笑了笑说。
“因为汐很在意自己的睡相吧?你早晨起来头发乱糟糟的时候,真的有一直在用手去抚平头发。”
“诶,真的吗?”
汐一脸意外。看来那是下意识的举动。
大概是从初中起,汐就开始在意睡觉习惯了。因为汐的发色很引人注目,所以对头发的打理要比别人在意的多。
“我一点都没注意到啊……虽然我的确有在好好打理头发。”
噗哈。坐在驾驶座上的雪阿姨,忍不住笑了出来。
“咲马真的很在意汐呢。”
“啊,汐也这么对我说过。”
“是吗?你们关系真好呢。”
我苦笑着。另一边,汐好像难以适从似地活动着脖子。看着不像生气的样子,但还是一脸不快地闭上了嘴。
车子穿过了住宅区。放眼望去,椿冈高中的学生们正骑车驶过人行道,准备去上学。他们都穿着学校配发的雨衣。看着那些拼命蹬着自行车的学生被我们远远甩在后面,我不禁有些优越感。
果然还是坐车好……真想以后下雨天也让雪阿姨送我。不,做不到。虽然感觉雪阿姨会欣然接受,但我可厚不下脸皮去说那种话。
已经能看见学校了。
车子在校门前停下。谢谢阿姨。我对雪阿姨道谢之后下了车。汐也跟在我后面下来了。
“拜拜,好好学习哦。”
雪阿姨开着车离开了。
我和汐撑开随身携带的伞,朝着校舍走去。此时正是上学的高峰期,楼梯口处简直人山人海。我和汐从人群的缝隙间穿过,抖掉了伞上的雨滴。
我抬起头看向天空。昨天晚上开始雨势虽然变小了,但天空还是没有一点要放晴的迹象。
“放学前雨会不会停啊……”
“要是没有停,我们再送你回去吧?”
“不了不了,那样不太好……不管天气如何,今天我都打算骑车回去。”
“是吗?我倒是无所谓。”
我合上了伞。
正当我背对着外面准备进入教学楼时,有人从后面猛地朝我撞了过来。
“唔哇。”
地板湿漉漉的,我一个没站稳,双手撑着倒在地板上。雨伞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我背着的包也滑落下来。
“咲马,没事吧?”
“啊,没事。抱歉。”
汐扶着我站起来。我捡起伞和包后转过身,能井正站在我后面。和我对上视线,他一脸不爽地皱着眉,咂了咂舌。
“别磨蹭,挡路了。”
“风助!”
汐满脸怒意。
能井不以为然,继续朝着鞋柜走去。汐追了上去,按住他的肩让他转过身。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别做这么幼稚的事。”
“谁让你们挡在门前罗里吧嗦地说废话。真是的。”
能井看着我和汐,鼻子里哼地笑了。
“我刚看到你们从同一辆车上下来。怎么,早晨才回家么?关系还真好呢。”
他特别强调了“早晨才回家”这几个字。对这单词来了兴趣的学生们,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注视着我们。鞋柜处本就人来人往,在这里站着的能井和汐,显得格外显眼。
“汐,走吧——”
“别胡说八道了。”
汐咬牙切齿地冲能井说道。能井的侮辱对我不算什么,可对汐很奏效。汐看向能井的眼神里,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汐和能井都在田径部,两人认识的时间也相当长。所以,我感觉能井很懂得怎么去激怒汐。
“别生气啊。被我说中了?”
“才不是。你把人当傻瓜究竟有什么有趣的。”
“我只是单纯说出我的疑问罢了。你怎么这么小题大做啊。”
“小题大做的是你才对吧。又是突然撞咲马的肩,又是突然说要回田径部,还有找我要决一胜负……你别对我这么执着了。”
“因为你这家伙一言不发就退出了田径部。我说过了吧,我不是对你执着,是要和你做个了结啊。”
“喂喂,大清早的就因为争风吃醋而吵架么?”
旁观的学生嘲弄地插了一嘴。
汐和能井猛地看向那个人。“你他妈开什么玩笑!”在能井的破口大骂声中,那学生逃一般离开了。
“妈的,真生气……算了。”
能井一脸不爽地走了。汐也一样,一副非常生气的样子,朝着A班的鞋柜走去。
汐取出自己的室内鞋,把脱下的鞋子猛地扔进鞋柜。
“哈,真火大……”
“……”
我虽然也有些生气。但还是更在意刚刚那人说的“争风吃醋而吵架”。
我和汐换好鞋,朝着教室走去。
争风吃醋地吵架,估计是为了揶揄两人才说的吧。但是,那个单词有种“两人很相配”的微妙含义。能井虽然性格很烂,但是长得很帅,个子也高。正因为他和汐是完全相反的类型,所以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幅画一样。对于那个事实,我总有种自己是个边缘人的疏远感。
……嗯,所以我到底在想什么呢。
或者说,现在应该在意的不是这些。
“那家伙可真是讨人厌。汐没必要理他。”
我像往常一样对汐说。但是,汐像是有些责备我似的,一边走着一边看着我。
“咲马你要是也开口说些什么就好了。你可是被撞倒了啊?”
“话是如此没错……”
“就因为你这样才会被风助瞧不起。”
不,我平时生气的时候,被别人说了也会狠狠还击。但被能井挑衅了——我虽然很想反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如果事情闹大了,可就正中能井的下怀了。
正当我沉默的时候,汐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了出来。汐深呼吸后,抱歉地耸了耸肩,垂下脑袋。
“……抱歉。我乱发脾气了。”
看起来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没事。汐生气也是当然的。”
“……风助,我绝对会赢过他的。”
汐的声音里能感受到坚定的决心。垂下的眼睛里,像是有团火焰在静静地燃烧着。
没必要勉强和他分个胜负……这话刚到喉咙里,又感觉说出口不太好。我的嘴里说出了脑海中的另一句话。
“汐每天都这么努力,肯定能赢的。”
汐微微点了点头。
距离和能井的比赛还有四天。
晨会开始时,伊予老师走进了教室。长长的马尾摇晃着走上讲台,向同学们发出号令。
起立。敬礼。早上好。就坐。
“好的,同学们早上好。最近天气又变冷了呢。”伊予老师双手抱怀地摩挲着双臂。笔挺的衬衫和紧身西裤是她一贯的风格。但天气转凉之后,她多披了一件夹克。
“因为温差而身体不适的人变多了。大家睡觉时要注意保暖。尤其是运动部的同学,出汗以后要好好用毛巾擦干。还有,除了身体状况,季节更替也会影响心理健康——”
一般班会都是从分发讲义、确认日程、以及在校注意事项之类开始的。今天好像没什么特别的通知,伊予老师一开始就聊起了小话题。
“最后一点!”
聊了几分钟关于注意身体健康的话题后,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她说。心不在焉地听着的同学也抬起了头。
“有一个小通知。今天市里招募清扫志愿者的工作开始了,但是好像人手不足。市里也给我们学校打了声招呼。有没有人感兴趣呢?随便几个人都可以!”
教室里安静下来。看来谁都不感兴趣。也是。积极参加志愿者工作的慈善家,在这个教室里是不存在的。
“喂~有没有想做的同学?虽然不给工资,但是可以给你加校内分哦?”
校内分……对于想要推荐入学的学生而言,无疑是垂涎三尺的好东西。但是,或许还是怕麻烦的气氛更胜一筹,一个举手的学生都没有。
不久后,宣告晨会结束的铃声响起。
“大家都怕麻烦呢~。嘛,如果有谁想做记得跟我说哦。之后我会说明详细情况的。那么,今天的晨会就到这里!”
说完结束词,伊予老师离开了教室。
教室里顿时热闹起来。在同学们或是有说有笑,或是在为第一节课做准备时,我从书桌里拿出了古文笔记。我拿着它来到走廊。
这是我昨天忘在家里没能提交的作业。虽然在第五节古文课上也能提交,不过机会难得,就趁现在交给老师吧。
“伊予老师。”
我叫了名字后,伊予老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对不起。这是昨天我忘记提交的作业。”
我把笔记本递过去,伊予老师一边附和着“啊,好的好的。”一边接了过来。
“纸木,最近忘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多?而且你上课时还睡得挺香的吧?”
“啊—……哈哈。”
上课睡觉被看到了吗。最近,一直陪着汐晨跑,总觉得睡眠不足。
“因为成绩没下降,我就不批评你了。下次再让我逮到就让你去走廊上站着。”
“那是体罚吧。”
“开个玩笑。不过再上课睡觉我会很生气的。”
伊予老师责备似的皱着眉头。如果再岔开话题,她可能真的会发火,所以我诚恳地道了歉:“对不起。”
“啊,对了。纸木,刚刚说的你听到了吧?正在募集志愿者。”
“啊啊,是的。”
“有兴趣参加吗?”
“没有呢……”
“回答太快了吧。”
被老师斥责了。稍微装出一副烦恼的样子就好了。
“能加校内分哦?很有吸引力吧?”
“不,我并不打算争取推荐名额……那不是明显对参加社团活动的人有利吗。”
“嗯,是这样没错。”
伊予老师爽快地承认了。
实际上,不参加社团活动的人,只要没有超常的资格或技能,就很难在竞争推荐名额中处于有利地位。是赢不了三年间积极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的。
“老师你还是去邀请其他人吧。比如参加部门活动的学生。”
“参加社团的人,因为部门活动正忙得不可开交呢。”
“那,就找其他没参加社团的人吧。”
“那个……嗯,我姑且有想过。”
“既然如此,那不就行了吗。”
“但是呢……不知道有纱她愿不愿意。”
“诶,西园?”
原来目标是西园吗……不,她绝对不会来的吧。
“我知道哦,纸木你想说的话。”
是我的想法写在脸上了吗。伊予老师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般说道。
“不确定因素是有很多。但是领导们对有纱的印象非常不好,所以必须稍微改善一下形象……”
所谓领导,大概就是指年级主任、教务主任之类的吧。
看来她为西园的事相当伤脑筋。确实,从学生的角度来看,西园的处境也很危险。偶尔也会听到有人说,她过不了多久就会退学吧。伊予老师的不安不无道理。
但是……。
“西园会乖乖捡垃圾吗……”
“问题就在这啊。要是再惹出麻烦就糟了。毕竟志愿者活动里还有社会上的人……”
伊予老师按着额头。看来她压力很大。
反正放学后闲着没事,参加下试试吧。不过还是觉得好麻烦……我这么想着,伊予老师看了看手表,“哎呀”地叫了一声。
“我该走了。纸木如果改变主意了,记得跟我说哦。时间和人数都可以商量的。拜拜。”
伊予老师在走廊上快步离去。
我转身回到教室。
……不过,西园啊。
她十有八九不会接受伊予老师的邀请。比起那个,我更在意她今后的打算。因为西园的休学处分到今天为止。也就是说,她明天开始上学。多亏世良没法再进入A班,教室里应该不会再发生纠纷了吧,不过西园本人到底会怎么做呢……。我只希望她积压的愤怒不要无差别的宣泄。
顺便,也祈祷伊予老师的劳心能得到些许治愈。
※
十一月份也已经过半了。
在日出前静谧的早晨,今天我也陪着汐跑步。从前天开始持续的雨停了,道路上到处都是积水。国道旁的一级河川涨起水,浑浊成茶色。
或许是雨刚停的缘故,今天早上更冷了。气温已经低到不带手套手就会冻僵的程度。在一旁跑步的汐的呼吸,也被染成了白色。
“今天真的很冷呢……已经是冬天了吧。”
“跑起来会暖和的。从自行车上下来怎么样?”
“冷和累比起来,我还是更抗冷一些。而且不骑自行车,我就追不上你了。”
“我会放慢节奏的。”
“那样对汐没有好处吧。”
“啊,对哦。”汐说着稍微加快了速度。我也踩下踏板。
我们一边聊着天,一边跑平时的路线。不久,通过设定为终点的电线杆后,汐放慢速度走了起来。
我把放在自行车车筐里的毛巾递给汐。
“给,毛巾。”
“啊,谢谢。”
“要喝宝矿力吗?”
“嗯。”
我从挎在肩上的小包中取出宝矿力。这是昨天买的,我一直放在常温下保存。
汐接过水,边走边喝。
喝完水后,露出格外微妙的表情。
“好像……你完全成了经理人了呢。”
“这么一说也倒是啊……”
毛巾是汐的,但宝矿力是我准备的。从上周开始,每次晨跑我都带着。我觉得带上水他会开心一些,并不是什么特别的理由。
“如果我回田径队了,你会来当我的经理人吗?”
汐开玩笑似的问道。
“饶了我吧。你会赢的吧?”
“开玩笑啦。”
汐又喝了口水。
“……说实话,你有几分胜算?”
我小心翼翼地问。从前开始我就很在意这件事。
和世良的比赛只剩三天了。汐说一定会赢,我很想相信这句话,但具体的胜率应该是能看到的。
汐没有马上回答,思考了一会儿。仔细思考了十秒钟后,开口道。
“大概有五成吧。”
这个数字很微妙。
“我可以问下根据吗?”
“直觉吧。”
“直觉吗……”
怎么办。我变得相当不安。
果然还是放弃比赛比较好吧。汐赢了也没什么好处,输了却要受到强制加入田径队的重罚。之前我也说过这并不公平。
尽管如此,汐还是打算应战。这份决心绝不会动摇。莫非,汐心里的某个地方认为,回到田径队也可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有点讨厌。
“我还是做好成为经理人的觉悟比较好吧。”
“都说了是开玩笑啦。”
太阳一升起,天空就被染成了一片干爽的蓝。昨天的雨似乎洗去了空气中的尘埃,天空显得一尘不染。气温比晨跑的时候稍微上升了一些,阳光变得很宜人。
到了椿冈高中后,我把自行车停在停车处。
我刚从车筐中拿起包,身后就传来“咔嗒”一声踩下脚撑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西园正好来了。她锁好自行车,和我一样把包挎在肩上。这时,我和她的视线对上了。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
因为她恶狠狠地瞪着我。那眼神就像我和她有血亲之仇。其实,被西园用眼神瞪着并不稀奇。以前每次和她目光对上时,她都会瞪我一眼,可即便如此,她今天的眼神中也包含着异常的恨意。
西园迅速转过身,朝着楼梯口走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想不出她为什么恨我。最近一个月,我甚至没和她说过话。可如果她只是心情不好,也很难想象她投向我的目光会如此凶狠。估计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吧?
我不安地走向2年A班的教室。
受了两次休学处分,西园的态度却丝毫没有改善。岂止如此,她甚至比以前更显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虽然从以前开始,哪怕是休息时间她也不和任何人聊天,可现在她甚至对所有同学表现出明显的抵触感。有的人只是在她附近说笑,她就会咂嘴表示不满。
“她是被施加了狂战士咒语吧。”
我听到附近的男生笑着讽刺西园。
狂战士。那是《最终幻想》中出现的咒语。被施加了那个咒语的人,会变成只能攻击的狂战士。对本来就攻击力高的同伴释放,会成为有效的辅助,否则就只有坏处。
最近,西园完全没有了从容的感觉。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言辞犀利,只能采取些短视的行动。这种状态,确实可以用“被施加了狂战士咒语”来形容。
那么对她施咒的人是谁呢?
只能是世良了。
即使被禁止进入A班,他仍然在对西园施加着影响。真是可恶。
“那个,纸木君。”
午休时。
我吃完便当,正和莲见漫无目的地侃大山时,星原突然向我搭话。基本上午休时星原都在和汐聊天,来找我还真是少见。
“怎么了?”
“那个……你能稍微跟我来一下吗?”
“哎?嗯,好吧……”
我结束了和莲见的聊天,站起身来。
午休时来自星原的邀请。这场面不禁让我心跳加速,可看着星原低落的神情,估计她要说些沉重的话题。
发生了什么?
走到走廊上,星原停下了脚步。
“有纱给我发了条信息。她让我和纸木君一起到体育馆后面去……”
“西园发的?”
为什么找我?我绞尽脑汁想了想她叫我的理由,可丝毫没有头绪。
“纸木君和有纱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不,什么都没有。今天早上我被她狠狠瞪了,可我最近连一句话都没跟她说过……星原你呢?”
“我也一样。为什么要叫我们去呢……”
星原有些不安。
就算我无意中引起西园的反感,我也不觉得奇怪。可把星原也叫上,还真是摸不透她在想什么。西园虽然脾气暴躁,对星原还是有些宽容的。尽管星原和汐的关系很好,她却从没因此质问过星原,以前在家庭餐厅开学习会时,她也接受了星原的邀请。
“总之,去看看吧。”
星原点点头。
穿过走廊,我们在楼梯口换了鞋。教学楼外,清爽而晴朗的秋日中,刮着凛冽的寒风。
我们到了体育馆后面。因为处于背阴处,这里光线有些昏暗,而且相当冷。
西园靠在墙上等着我们。
真岛和椎名也在。看到我们走来,两人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看起来,她们很想问我们为什么会来这里。这两个人,也是在没被告知理由的情况下被叫来的吧。
“我们来了。”星原喊了一声后,西园离开墙壁看向我们。
“我叫你们来,是想确认一件事。”
说完,西园用锐利的眼神扫视着我、星原还有真岛和椎名四个人。她像是现在要说什么重要的事一样。
星原继续说。
“是谁说的,老实告诉我。”
“……?”
这是什么意思?
我用余光瞥了眼星原她们,三人也同样是满脸问号。
“你指什么?”
因为谁也没有说话,于是我问。西园咂了咂舌。
“你们还记得我痛揍世良那天的事吧?毕竟你们都在场。”
我们四人互相看了一眼,困惑地点点头。
“那家伙说,是从我的朋友这听到的。所以,是你们中谁告诉他的?我想知道这件事。懂吗?”
……我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告诉他的”是指什么?朋友?真希望她能解释一下。不过现在,我不想刺激西园。所以我自己琢磨着。
我翻起尘封已久的记忆。于是,世良的话模模糊糊地重现了。
『我从你朋友那听说的哦。』
和西园吵到不可开交时,世良好像说过这句话。
但是,他听到了什么来着……?
“啊够了!”再往记忆深处挖掘一些,西园像发脾气似的大叫着。
“为什么不说话?应该有一个人自己清楚吧!”
“冷静一点啊,有纱。”
真岛走上前。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说的话’是指什么?”
“所以说啊……”
西园咬着牙,控诉般地盯着真岛。那副样子与其说是愤慨,更像是不耐烦。她似乎很不想亲自进行解释。
西园握紧拳头,视线逐渐低垂下去。然后,她像是忍耐着什么一样,身体颤抖着说。
“我喜欢汐这件事,是你们中的谁给世良讲了吧……!”
……原来是这样啊。
我终于明白了。这就是今天早上她恶狠狠地瞪着我的原因吧。
被她这么一说,确实有些疑问。世良是从谁那听说西园的弱点的?当时因为给我的冲击太大,我并没有在意这点,可对西园本人而言,她一直都耿耿于怀吧。
“那件事,只能是在场的你们三人中谁说的。这是不会错的啊。”
西园抬起了头。……等等,三人?
“为什么把我也叫来了?”
西园喜欢汐这码事,是我从星原那听到的。所以西园应该没有怀疑我的理由。
“反正你也知道吧。那时候不还是那种语气吗?”
我很想问“那时候是指什么时候”,但仔细想想也能想到。
那是我为了汐和西园吵架的时候。我曾用西园对汐的爱慕来反驳她。其他同学应该都没放在心上,但西园大概觉得被我戳到弱点了吧。若是如此,西园认为我知道她的秘密,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应该说,现在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不管你知不知道。因为世良已经给A班所有人都说了。”
西园破罐子破摔似地说。
“问题是我刚刚说的。是谁,给世良,说了我的秘密?”
正题明确之后,气氛又变得紧张起来。
当然,我并没有告诉世良。那么,是这三人中的谁做的吗?但我并不觉得,星原、真岛或是椎名会把西园的秘密告诉他。
西园观察着众人的反应,瞪向了星原。
“夏希,你是最可疑的啊。”
“诶……”
“说起来纸木知道我的秘密,不就是你告诉他的吗?你既然会对纸木说,那么告诉世良也不奇怪吧。”
“不,我没有……”
星原十分狼狈。糟了。正因为西园说中了一半,接下来想洗清嫌疑可就难了。西园愈发觉得她可疑。
“是你吧?”
“不,不是啊。我没有给世良同学说……”
“没有给?那你为什么给纸木说?”
“那是因为……”
星原低着头拼命寻找着说辞。我已经看不下去了。
“喂,西园,星原她……”
“你给我闭嘴。”
西园进一步逼近星原。她歪着头直勾勾盯着低下脑袋的星原,星原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危险信号亮了。根据星原的回答,以西园的性格直接动手也不奇怪。而且这里不是教室,而是老师乃至学生都看不到的体育馆背面。
星原走近西园,战战兢兢地开口说。
“……对不起。我给纸木君说了。”
西园像是突然发烧一般涨红了脸,脸上写满了愤怒。
“差劲。真是受够了。”
比起愤怒,她的骂声中有的更多是失望。虽然她没有激动地对星原动手,我也放不下心。我急忙挡在两人中间。
“等下,西园。”
“让开。我是在和夏希说话。”
“是我问的。是我当初问星原 ‘西园有弱点吗?’来着。”
“啊?”
西园抬起眼睛瞪着我。我被她这惊人的气势吓了一跳。即便如此,我也不能保持沉默。
“那时候你就像独裁者一样。现在虽然局势逆转了,可我们要是抓不到你的把柄就没法和你对抗。你疑神疑鬼的心情我不是不理解,但别以为自己一直是受害者。”
“你是打算辩解么?我只知道夏希和你都很差劲。”
西园强行推开我,再次站在星原面前。
“反正你也很恨我吧?因为我经常在你面前欺负汐。可你没有直接报复我的勇气,所以才把我的秘密告诉了世良。”
“不,不是的。我不会做那种事情……”
星原像要哭出来一样反驳道。
“喂,我都说了让你等下。”
我再次向西园辩解。
“星原真没把你的秘密告诉世良。你好好想想。你稍微看一眼都知道星原不喜欢世良。所以为什么要向世良告密呢?这对星原来说只有风险。而且,她要是真的恨你,就不会邀请你去学习会了。”
“纸木说的没错。”
真岛附和我说。
西园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却对真岛有了反应。她离开星原,走向了真岛。
“……真凛你是站在他那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再追问夏希也没有意义的。不要再做这种像找犯人一样的事了吧?”
“不知道犯人是谁,我心里就不痛快。叛徒可能就在我身边,我怎么会放心?”
“可这样子就正中世良的下怀了哦。那家伙就是想让有纱被孤立才说的那些话。不能上他的当!”
西园焦躁地抓了抓脑袋,摇了摇头。
“即便如此,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如果找到犯人,我会好好收拾他一顿,然后向被我怀疑的其他三个人道歉。那样我就不会被孤立了。”
“你说的也太简单了……”
真岛吞吞吐吐地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她还是沉默了。
“道个歉未必就能和好。”真岛一定是想说这句话吧。大概,不管那个犯人是星原、真岛还是椎名,其他两人都不会放任西园“收拾”她的。肯定会有谁拦着西园。这样一来,显而易见地西园会和她们发生冲突。
只要她不放弃找出犯人,她就必然会被孤立。正如真岛所说的,她的举动正中世良的下怀。
这时我意识到了。
之前世良说的“还没有结束”,原来是指这个吗?。
就算他被禁止进入A班也无所谓。世良种下的疑心之种,正完美地成长着,并侵蚀着西园。
“说起来。”
西园看向椎名。
“一直都不说话的你呢?”
注意到火辣辣的目光,椎名尴尬地低下头。
“……我没有说。本来就没有人去告密……我觉得。”
“那世良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我不知道。”
唉,西园深深叹了口气。
“你啊,以前开始就这样。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却什么都没想。你没说就当你没说吧,至少给我点有用的信息啊。”
“……”
椎名紧紧闭着嘴,就像被教训的小孩子一样抓着裙子。
平时很坚毅的椎名,在西园面前完全没了气势。正如以前她在食堂里亲口说的。她没法反抗西园。
看着低着头的椎名,西园不屑地说。
“真是没用……”
“那个,适可而止吧。”
真岛大声说。
西园锐利的视线投向真岛。但是她和椎名、星原不同,她没有胆怯。
“因为我们在这里吵架而感到高兴的,只有世良了。对有纱你来说,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才是最好的。而且,就算真有犯人存在,他也没别的可以让你头疼的事可说了吧?因为有纱你从来不会说自己的弱点啊。”
“这是我要处理的问题么?别擅自把别人的心情不当回事。”
“你说要处理问题,你具体打算怎么做?有纱你已经受了两次休学处分了。如果再引起什么问题,可真的要被退学了啊。”
大概吧,真岛一脸厌烦地继续说。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吧。而且槻木本来就很有人气,你喜欢他也没谁会觉得奇怪——”
“我不喜欢他!”
西园大声地否认道。
空气在颤抖。就连真岛也惊得屏住了呼吸。
“过去我可能喜欢他,但现在绝对不可能。那家伙,我最讨厌了……!”
她的声音中充斥着悔恨。或许是在责备过去的自己,西园狠狠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臂。
“不只是汐。你也好,夏希也好,椎名也罢,我讨厌你们所有人……谁都不可信。”
西园的怨念没有停止。每说一句话,都有一种仿佛在流血的痛感。
“有纱……”
真岛担心地走过去。
“别靠近我!”
西园用力摆着手拒绝了她。
她喘着粗气,肩膀上下起伏着,用布满血丝的双眼威胁着我们。
她那样子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走投无路,甚至会咬向想帮助她的人。已经和她连话都说不通了。
在众人的沉默中,铃响了。是第五节课的预备铃。
西园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呼吸,环视着我们。
“已经怎样都无所谓了。要是让我找到犯人,我绝不会放过他。”
丢下这句话,西园就离开了。
只剩下我们四人站在体育馆后面。
谁也没有去追赶西园。冷冽的寒风,从我们之间穿过。
“唉——”
真岛发出疲惫的声音。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叹息中夹杂着些许的怜悯。
※
虽然不情不愿地被卷入了西园找寻凶手的小插曲中,但这对我的日常没有丝毫影响。我依旧是会早晨陪着汐一起晨跑,平淡地过着校园生活。
被西园叫出去的第二天,第五节课是美术课。由于艺术的选修分成了美术、音乐、书法三个类别,所以美术室里的学生人数估计只有三分之一。
在桌上摊开雪白的画纸后,我拿着右手手中的自动铅笔在指尖旋转。这次的课题是《附近的建筑》,然而自开始上课已经过了二十分钟,我仍旧停留在构想阶段。
我将视线从画纸上移向斜前方的座位,星原就坐在那里。她跟我一样紧盯着画纸,一笔未动。
自昨天午休开始,星原就没什么精神。这其中原因肯定就是西园了。昨天在回教室的途中我姑且对她说了句“别在意”,但看情况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
这件事的影响可能比我预想的还要大。真担心啊。
“唉……”
“在叹什么气呢?幸福会逃走的哦。”
身旁传来一声委婉的劝告。
坐在旁边的是轰。这个女生的红色眼镜框让人格外印象深刻。她在十月举行的文化祭中,担任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演技指导。
轰的斯巴达式指导我仍记忆犹新。特别是因为我作为主演扮演罗密欧,但演技惨不忍睹,所以受到了不少照顾。现在还有着些许当时的情分。特别是因为上美术课时座位离得近,我们偶尔还会聊一聊。
“不用那么急躁吧?还是一张白纸的人有一大把。”
“不,我不是在烦恼画的事情,怎么说呢…是有关人际关系的烦恼之类的。”
“嚯嚯。没有参加社团也有这种烦恼啊?”
“还是会有的…你太小看回家部了吧。”
真像是社团活动至上主义般的思考方式。
轰虽然是合唱部的,但在选修科目上就如看到的这样,选择了美术。之前我试着问了她为什么没有选择音乐后,得到的回答是“我太强了大家会嫉妒的”。还真是挺自信的。
“是吗—,人际关系吗。是那方面吗?关于槻木的事情?”
“不,不是。”
“那就是和莲见了。你们吵架了吗?”
“才没吵。我们还没到可以吵架的那种关系。”
“我知道了。那就是西园。毕竟她最近浑身带刺。”
“也有点不搭边…话说你别再一个个猜了。”
“是夏希吗?”
唔,我说不出话。接着轰“哈哈”地得意地笑了。
“是夏希啊。难不成是恋爱烦恼?”
“怎,怎么可能啊”
我强装镇定回答道。
扭捏地糊弄她可能会更让她起疑心,我决定老实向她说明。从头到尾讲给她的话要花很久,那就简短点说明吧。
“昨天,星原和西园…总之发生了很多事。就是因为这个她才没有精神。”
“哦—,那两个人啊。感觉这段时间关系是挺疏远的,真糟糕呢。”
“是啊……”
我深有同感地附和道。
“啊,对了。那下次我给夏希推荐部能让她振作起来的电影吧。”
“……嗯,也可以。”
这是喜欢电影的轰独特的鼓励方式。
说起来,第一学期的时候我经常把自己喜欢的小说推荐给星原看。最近已经没怎么进行这种对话了,星原现在也有在读小说吗。
“我也推荐给纸木看些什么吧?”
“不,我就不用了。”
“为什么啊。我可是怀着善意要告诉你的,给我听着。”
“因为轰推荐的电影都是些比较难懂的……”
“不不不,都是些重视娱乐性的作品哦?七森也夸我品味不错的。”
“哦—,七森同学吗……”
七森同学在文化祭上负责制作服装。看来她通过文化祭和轰熟悉后,现在也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你知道吗?七森她超级喜欢看电影哦。看过的数量大概有我的三倍呢。都被那位电影通夸赞品味不错了,我的审美眼肯定不会有问题啦。所以我会介绍给你几部的。”
“你只是单纯想跟人推荐吧。”
“这是在印度电影还挺有名的一部。”
“听人讲话啊。”
“那边的!不要老是聊天,给我动起手来!”
老师的斥责应声而来。
美术老师对课上讲话还是挺宽容的,看来我们刚刚说的是有点太过了。我和轰慌忙道歉,老实看向画纸。
美术课终于结束了。结果最后我也只是画了几根线而已,几乎还是一片白纸。
同班同学开始陆续离开美术室,其中也有星原的身影。她的背影让看起来很矮小,带着些许低落的神态。
“星原。”
我从后面叫住她后,星原回头看向了我。我快步走到了她的旁边。
“怎么了?”
“不,没什么事,就是看你好像没什么精神。”
“啊啊,这样啊。”
星原笑着想要蒙混过去。
“我完全没事!虽然想这么说,但也可能并非如此呢。”
“……是因为西园的事情吧。”
“嗯……”
没有强装精神而是坦率地承认,大概是因为汐不在这里吧。
在汐的面前不聊起西园,这是最近我和星原已经心照不宣的事。理由很单纯,因为汐不会有好脸色。想想汐从西园那里受到的伤害,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昨天,我想了很多呢。”
星原走在走廊上,用着低沉的声音讲着。
“把有纱的秘密讲出来是不对的。就算说我差劲我也没办法反驳。”
“不,那是因为我问了星原才……”
“即便这样,也不行哦。我也是,如果自己喜欢小汐的事情被别人到处说,也会觉很讨厌。所以这是我的不好。”
“……是吗。”
星原似乎已经定下了答案,我要是否定掉就太不识趣了。
星原之所以没有精神,是因为她正在反省自己的过错。这样的话,反省结束后她应该会再次露出开朗的笑容。
“……果然去跟她道歉比较好吧。”
星原呢喃一句。道歉,是说向西园道歉吧。
“没必要做到那一步吧……?就算退一百步来讲是星原不好,但西园做的事远比这个要过分。”
“是吗?”
“就算要道歉,也要在处理完各种事情后。现在去道歉也只会适得其反。”
说到底,她会不会认真听我们的话都很难说。不,不听的话更好。要是把话听进去再增加更多矛盾的话,那可真是顶不住了。
“但是,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这要……等知道向世良高密的人是谁之后吧?”
我不是很想用西园口中“犯人”的说法。我既不知道是谁因为什么缘故把西园的秘密告诉了世良,也不想去怀疑星原。
“说出去的到底是谁呢。”
“谁知道呢……。我认为应该不是真岛和椎名。”
当然也不会是星原你,我补充了一句。
我们转角来到了连接特别楼和普通教室楼的走廊。马上就要走到A班了。
“难道是其他人吗?”
星原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
“其他人?但是西园只讲给过三个人吧。”
“就算没有讲出来,也可以通过态度察觉到哦。可能是谁注意到了有纱喜欢小汐。”
“啊—,原来如此。但是这样一想的话,A班全员都有嫌疑啊。……对了。要不干脆去找世良问问看吧?”
“啊,这样可能更好。不,果然不行!”
撤回得真快。在这短短一瞬间她到底经历了怎样地思考转变啊。
星原用看似苦恼的视线看向了我。
“就算去寻找犯人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啊。”
“也,也是呢。”
那到底该怎么做呢,虽然我是这么想,但基本上应该没有我们什么事。现在的西园就像个毫不讲理袭击过来的灾害。现在只能等待暴风雨过去,在她冷静下来之前最好不要去招惹她。
看到A班了。
……但是跟西园的事,仍有许多疑点。虽然我没打算去找什么犯人,但这应该真的是有谁说出去的吧?
这天晚上,我骑着自行车前往小镇。
目的地是车站前的超市,我打算购买晨跑时要拿给汐的宝矿力和一些夜宵。在超市买能够比在便利店要便宜。
已经过了二十一点。
在外面明显能感受到冬日迫近的寒冷。秋天也即将结束。
感觉自文化祭结束后时间的流速就加快了。令人惬意的天气转瞬即逝,寒风彻骨的冬天即将造访。快乐的时光不长久是这世界不成文的规定。但至少请让我们能够讴歌这舒适的时光,好应对这逃不开的苦难。也许这就是在这世界上巧妙活下去的诀窍吧。最近我一直这么想着。
沿着国道前进,我渐渐能看见超市的牌子了。来到了自行车停车场,我在离出入口较近的地方停下自行车。
我走进了店内。刺眼的照明刺激着眼睛内部的神经。我拿起购物篮直奔饮料专区。这个时间段的超市只有几个看着像是刚下班的上班族,显得无比冷清。
我拿起两瓶500毫升的宝矿力扔进了篮里。即使这样也不会超过150日元,非常划算。我没打算让汐给我钱,而是以下次去食堂时请我吃一顿作为交换。
接着在零食专区选好夜宵放入篮中后,我走向了收银台。
付完钱后我走到店外。停车场的街灯周围飞舞着被亮光引诱的飞虫。看上去就像是想捕食那些虫子一般。将视线再抬高点后,洁白无暇的月亮映入眼帘。
这个时间段汐也会在外跑步吗。不,应该不可能。就算是跑步也只会在晚饭前。而且听说汐最近在晚上十点就会上床睡觉。说不定现在正悠游自在地待在房间里,或者正在洗澡。
双肩突然发起抖来。外面真冷,赶紧回去吧。
把塑料袋放入自行车篮后,我踩起了踏板。
“咦?难道是纸木?”
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看向声音的方向,超市的光亮映照出一个穿着宽大风衣的女孩子身影。站在那里的是真岛,右手正提着塑料袋。
“果然是啊。真巧呢。晚上好~”
“晚,晚上好。”
我不由自主地变得结巴了。跟汐和星原那样关系好的朋友不同,我现在在校外碰上其他同班同学还是会有些紧张。更别提是女同学了。而且在我印象中真岛大概一直都和椎名在一起,单独跟她说话还挺不常见的。
“真岛你为什么在这里?”
“在跑腿哦。买明天的早饭。”
真岛说完,将右手的塑料袋子举了起来。
“纸木你也是吧?”
“没,我是……出来买夜宵的。”
“诶,让我看看。”
真岛擅自地搜查起了我的袋子。
“巧克力球和宝矿力?你不运动的话还是不要喝运动饮料比较好哦。”
“这是要给别人的,不是我的。”
“啊,这样啊?不过都没差就是了。”
真岛对我的袋子失去兴趣后,随意挥着手说了句“那明天见啦”后便往里走去。
是因为自行车停在比我还要里面的地方吧。
“那个,”
我叫住了正在离去的背影,接着真岛转身看向我侧倾了脑袋。
——真岛觉得是谁对世良说了西园的秘密?
我想这样询问,但果然很让人犹豫。回想起来,一开始想要制止寻找犯人的人就是真岛。试探这个人并不是上策吧。就算被说烦人我也没法辩解。但是我不想在被牵住鼻子前故弄玄虚地说“算了没事”,白吊对方胃口。
“怎么了?没事的话我就走了啊。”
“啊,那个……真岛你对西园,是怎么看的?”
烦恼到最后,我问了个相当笼统的问题。
“诶—?问我怎么想的,这还真是问住我了……”
嗯—,发出沉吟声的真岛抱起胳膊。虽然是事出突然的提问,但有在很认真的思考着。
“现在有纱正在自暴自弃呢。我想差不多该有人来引导她了。”
“那人是谁?”
“比如我。”
出乎意料的回答。
“你还打算和西园扯上关系啊。”
“你这说法有点过分了吧?”
“不,因为都发生过那种事了……”
对西园来说那可能是一时激动,但大部分的人被当面说“讨厌”都会觉得受伤。星原是老好人这一点我在之前就知道了,但真岛说不定也差不多。
“即便是有过那种事,也一样哦。虽然对于和槻木关系好的纸木你来说可能不是好事,但我果然还是不能对她置之不理。”
真岛说完再度转身。我本以为她会就这样径直回家,结果她推着自己的自行车向我走了过来。
“我说纸木,”
真岛露出了亲近的笑容。
“我们再聊一会吧?”
我们两个从超市移动到了离这最近的公园。
这里是个只有秋千的小公园。像是将「L」倒转过来的街灯正映照着木质长椅。我和真岛将自行车停在公园内,并排坐在了长椅上。长椅的冰冷立马透过裤子传达到了臀部。真岛一边说着“好冷”,一边颤抖着不断跺着脚。
“在这等我一下。”
说罢我站了起来。
我快步离开了公园。记得是在这附近……找到了。我来到散发着光亮的自动贩卖机旁并投入了硬币,拿着红茶和咖啡饮料再次回到了公园。
“来,给你。”
“哦!很贴心嘛。”
真岛收下红茶后用双手包住了瓶身。
“真暖和~!”
她觉得满意就好。
我再次坐到长椅上,拉开咖啡饮料的拉环。几口热饮下肚,身体开始暖和起来。呼气如同香烟雾一般雪白。
“纸木也会照顾人啊。有些意外呢。”
“我在你眼中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家伙……虽然我曾这么想,但从最近看起来并不是那样呢。比我想象的还要能说,还会说得很直白。而且也还算会照顾人。”
“感谢夸奖。”
我再次喝了一口牛奶咖啡。
“你要不试着在真希面前多表现一下?”
“嗯噗……”
差点就呛到了。
“为,为什么会扯到那里啊。”
“因为你喜欢吧?喜欢夏希。既然你能照顾人到这份上,那我觉得你再积极一点也可以呢。”
说起来真岛早就看穿了一切。在文化祭开始前也因为她用这件事寻我开心,让我有了难以启齿的回忆。在初次见面时我就感受到了真岛那不同于外表的非常敏锐的观察力。
“我话说前头,我可没有那种想法。”
“诶—,真的吗—?”
真岛笑眯眯地说。完全没有相信我的说辞。
没办法了,总是被这样误会也有些不好,就在这好好说明下吧。自从之前被莲见看穿我对星原的好意,我就试着整理了下自己的感受。对星原是什么想法,现在的我应该可以用语言表达出来。
“以前可能是喜欢她的,现在……那个,感觉比起当做是恋人的喜欢,把她当做是朋友的喜欢要更多一些。该说是我变得保守了吗?我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开心,所以不太想改变现状。我现在意识到了,高岭之花与其留在手心,从下方仰视才是最好的选择。”
全部说完后,我才发现这番话相当羞耻。我都担心会不会被真岛取笑,但没想到她正一脸深沉地倾听着。
“原来如此。这个我能理解。”
“诶,你理解吗?”
“嗯。这大概,是常有的事哦。虽然我没这方面的经验就是了。既然能满足于现状就没必要再勉强去发展,我对别人有好几次是这样想过,纸木的意思我能理解的。”
真岛喝了一小口红茶。
我内心马上变得轻快了些。有了能理解自己的人真让人开心。我再次认识到了语言表达的重要性。
“不过你最后的那句情诗就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能别管那个叫情诗吗。”
这,这个家伙……不,我也稍微觉得有些羞耻,但也不至于说成情诗吧。
“但是啊,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哦。”
“诶?”
“如果纸木你被夏希告白了的话准备怎么办?”
“诶!?”
我差点把咖啡饮料洒到地上。
“那,那是……不可能的吧。”
“不不不,没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吧。现在离夏希最近的可是纸木你啊。”
仔细一想确实可能是这样。几乎每天都一起离校,在校内也经常聊天。但是星原喜欢的不是我而是汐。她本人当初就是这么说的。
……现在,还会和之前一样吗?
这几个月,星原并没有围绕这个话题找我聊过天。她和汐现在只是保持着朋友程度的距离感并愉快地相处着,注视汐的眼神中我也看不到半点恋爱性质的热情。不如说最近,甚至有撮合我和汐的意思。
难道,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放弃了对汐的喜欢吗?下次去问问她吧。
“假如纸木接受了夏希的告白,那也就是说这并不是什么作为朋友的喜欢与否的问题,而是你单纯害怕告白罢了。在这方面,我觉得你认真思考一下会比较好。如果你不想对自己的感受说谎的话。”
“……我会铭记于心的。”
“嗯嗯”,真岛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她突然变了脸色,“嘿嘿嘿”地一脸害羞地笑了起来。
“不妙~。感觉成了恋爱顾问?没想到我居然说了这样的话呢。刚才的我有些自以为是了呢。果然还是忘掉吧。”
“不,我会记着的。你说的话很有意义。我觉得你可以这么自称了哦,恋爱顾问。”
“你这话是在耍我吧。”
真岛鼓起了脸。因为平时总是戏弄,这次算是小小的报复。
“话说,我不是想说这些事所以才叫住纸木的啦。”
真岛调整情绪再次说道。
说起来,真岛是为了什么把我叫住的呢,被星原的话题吸引后我完全没有在意这方面。
“是关于有纱的事。”
音调低沉了下去。
“纸木,大概是讨厌有纱的对吧。”
硬要说的话确实是这样,但被如此肯定让我有点生怯。真岛大概,现在也依旧把西园当做是朋友。
真岛不等我回复继续说道。
“不过你讨厌才是正常的。毕竟对纸木和槻木都做了很多过分的事。在这方面百分百是有纱的不对,对这视而不见的我也有错。而且这次的事情也是因有纱而起,我觉得纸木是不会同情她的。”
即便是这样,真岛接着说道。
“我也没法放着有纱不管。”
真岛静静地含住红茶花传。
“是因为椎名的那件事吗?”
“椎名?……啊啊,是说有纱用三角尺击退跟踪狂的事?虽然也有那方面的原因,但我的事还要在这之前。”
“之前?”
“小学的时候。我有说过吗?我和有纱是同一个小学的。”
记得个大概,好像是椎名说过这件事。
“那个,你们的关系变好是上初中之后的事情来着……”
“没错。小学的时候基本没说过话。但是关于有纱我有件事记得很清楚。”
真岛整个人倚着长椅靠背,将视线落再了膝盖上的红茶上。
“那是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和有纱同班,那天是参观授课。我的妈妈也来了。那并不是第一次进行参观授课,所以大家都很冷静,我想那时没有人吵闹。马上就要平常地结束授课的时候,有纱突然大哭了起来。”
我默默地听着。
“哭得真的,非常大声。非同寻常的大哭,根本没有在意周围目光的意思。哭花了脸,嚎啕大哭。因为毫无前兆,老师非常困惑。虽然有尝试安抚她停止哭泣,但完全不见消停。不管是同班同学还是周围的父母都非常担心她。最后是老师带她去了保健室,教室才恢复了平静。”
真岛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大概是因为,有纱父母没有来参观授课。如果在场的话,我想不管怎样他们都会出于担心上前搭话的。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像婴儿一样在哭泣的有纱,在我眼里看起来非常可怜。那天的场景深深印在我脑海,我直到现在也无法忘记。”
“……这就是,你在意西园的理由吗?”
“嗯,就是这样。”
真岛把红茶抵在嘴边,一口饮尽。空罐被双手紧握,接着噗的一声扁了下去。
“这虽然是我擅自想象的……我觉得有纱她非常害怕自己被抛弃。对夏希那般睁只眼闭只眼,是不是也因为夏希常去跟她聊天呢。”
“……这样吗。”
我虽然点头表示理解,但说实话,我很难接受。
我想西园她自己,也的确发生了很多事。但是……。
“任何人都有难言之隐。”
极端点说,就算是连环杀人犯也不例外。说不定是因为有着被双亲虐待,或是被最爱之人背叛的悲伤过去,才会偏离正道。那么只要有心的话,不管是对怎样的恶人都可以生出同情。
斟酌实情很重要。但是,错事就是错事。就算是西园有着寂寞的回忆,就算是要去拯救谁,她对汐做过的事也不会消去痕迹。所以我的想法也不会改变。
“我说这些不是希望你原谅有纱。我只是想让纸木知道这件事。真的,仅此而已。”
真岛将红茶空罐咻地扔了出去。空罐像是被吸住了一般正中了数米外的垃圾箱。不愧是软式垒球的队长。这控制力真不是盖的。
“那么”,真岛说着站起了身。
“差不多该回去了。不然爸妈会担心的。”
我把变温的咖啡饮料一口气喝完后,也站起了身。
我们走向了各自自行车旁。我和真岛的家似乎是反方向。
“那么,明天见。……啊,对了。我们交换下联系方式吧。毕竟最近常聊天。”
“啊好。”
我们取出各自的手机交换了邮箱和手机号。这是我自星原以来第二次保存女生的联系方式。有些小高兴。
“这样一来就和你请的那罐红茶扯平了。”
“联系方式是一瓶饮料的价值吗……算不算贵呢。”
“你在说什么呢。这可是特例哦,特例。纸木你应该对自己的幸运有所自觉。”
真岛说着的同时收起了手机,坐到了车座上。
“那明天见”,彼此打过招呼后,我们朝着各自的回家路骑行而去。
我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思考真岛的话语。
即便西园的恶行是源于她的软弱,也无法让人同情。就如同任何人都有难言之隐这句话一样,任何人都有软弱之处。不管是谁都有因无力感和自我厌恶而想要一了百了的瞬间。就算是被认为是完美高中生的汐也一样吧。无法入眠的夜晚,汐应该也经历过数次了。
即便如此汐还是选择面对真实的自己,就算遍体鳞伤也依旧前行。不管有什么原因,任何人和也不应该有侮辱这崇高信念的理由。
不过。
如果西园承认自己的过错,跟汐好好道歉的话,等到那时候……。
不过那并不是由我,而是汐来做出决定。
我把自行车的档位提高了一档。
※
冰冷的风抚过脸颊。
那一天我也和汐一起进行了晨跑。在太阳微微探头的早晨,嗒嗒嗒嗒,很有节奏感的脚步声回响着。每当迈步就能看见汐轻摇的发际被清晨的日光照耀着,仿佛绢丝一般。
要是总看向汐的方向骑自行车的话,我很可能摔在河岸上。所以我现在只看前方。
“就在明天了呢。”
“嗯。”
我顿感汐的速度比平时要快上一些。虽然看着不像在紧张,但说不定此时内心正在掀起波澜。想到输掉之后的结果,多少也会有些神经质吧。
“状态怎么样?”
“不算坏。空白期的练习量虽然没能完全填上,但比我想象的要跑得快。接下来就看风助的情况了。”
“是吗。”
就算是这样胜算也还是五五开?我因为害怕没能问出口。
如果汐回到了田径部的话,我和星原与汐就很难三个人一起放学回家。难得最近没有闹心的事可以好好相处,我可不想因为能井的原因引起裂痕。虽然我一直在想着不接受比试就好了,但汐的意志坚定如初。
让人生烦。
我能做的事,也就只有准备宝矿力,或者在不妨碍晨跑的情况下说说话而已。而这也在明天就会结束。……啊,但是明天就要和能井比试了,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吗?
“说起来,汐你明天也会晨练吗?”
“不,明天不练。我不想带着疲劳感去比赛。”
“是吗。那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吗?”
有些可惜。只要突破早起这一障碍的话,在空气清新的早晨骑自行车真的是幸福无比。而且和汐说话也不会觉得无聊。
“继续跑吧。”
汐说道。我点头回应“好啊”。
“下次就别骑自行车了。”
“诶。不,那就有点……”
“比起自行车,自己跑起来感觉会更好哦。不是在减肥吗?”
才想起来汐是这么认为的。没想到星原说的谎会在这种地方被提起。
但是不可否认我的确运动量不足,偶尔跑跑说不定也不错。
“……你可不要把我甩在后面哦。”
“当然不会。”
汐满足地点了点头。
跑了一段路后,便能看见折返的地点了。流经折返点的一级河川上架起的桥就是目的地。过了这个桥后U字调头,在回家路上的公园里做拉伸运动,以上就是日常的训练流程。
但是汐没有跑向桥那边。
“不过桥吗?”
“这就是最后一次了,今天我想再加把劲。”
说完,汐突然加起了速。我提了一档,踏起了踏板。
汐呼吸的间隔开始变短,大腿也抬高了。速度彷佛能将微风切开。但是从汐身上完全看不到疲劳。倒不如说汐的全身散发着非常清爽的气场。
看来现在最好不要跟汐搭话。汐也正在集中精神跑着。
我移动到了汐的背后,采取追赶的形式。
……但是,感觉汐跑得真的很快乐啊。
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跑步的呢。虽然记忆相当模糊了,但是在小学二年级和三年级的时候,汐还不是很喜欢运动。在我记忆中,汐总是在操场外玩捉迷藏或者用树枝在地上画画来着。
就是那样的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跑步能拿下第一名,一下子在班级中获得了人气。在我的认知里,汐就是从那时开始崭露头角的。
是大家没有注意到在汐那天生的领袖气质吗?还是说,无论是跑步的速度,还是惹人喜爱的举止,都是通过努力获得的呢?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吧。我明明是发小却对汐的事情了解不多。倒也不是非常在意,只是希望以后会有得知的机会。
“……啊。”
说起来。
我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快速确认了下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吗。
“汐!差不多该折返了。”
我喊出声后,汐慢慢降下了速度,变成了步行。我也从自行车上下来,走到了汐的旁边。由于充血他的脸颊很红,汗水不停地流。我把毛巾递给了汐。
“谢谢。现在是几点?”
“六点五十分。”
“真的吗?糟了……我集中过头了。”
汐擦干汗水停下了脚步。
就算按照刚才一样的速度折返,也应该会比平时迟到二十分钟。而且因为高速跑步的缘故,汐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虽说只是折返跑的晨练,但这确实会有些吃不消。
“不介意的话就坐我后面吧?”
我用下巴指了指自行车的后座。
“可以吗?”
“行的。这样要更快更轻松,而且这附近没什么车经过,不会被警察发现的。”
嗯……,汐沉吟出声,看上去很纠结。
不用说,双人骑车是违反规定的。被警察看到的话,最糟的情况甚至会联系家长。虽说态度良好的话只会被口头教育,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对于一丝不苟的汐来说这确实很让人纠结。
“当然,我不会勉强你啦。”
“……不。毕竟难得,就拜托你了。”
汐稍微有些顾虑地坐了上来。
“啊,但是在这之前还是让我做下拉伸运动吧。”
“嗯,好的。”
汐把毛巾放回篮子里后,立马开始放松身体。不愧是汐,就算时间不够也还是要做好拉伸运动。
用几分钟结束完拉伸运动后汐看向了我,接着有些害羞地挠下脸颊。
“那就……拜托你了。”
“不用那么拘谨吧。”
我一边苦笑一边坐到车座上,接着汐从侧边靠向后座。抬起臀部,寻找最合适的位置,然后坐在了稍微靠里的地方平静下来。
“那么,出发了。”
我踩下踏板。
有多久没这样双人骑行了呢?踏板比我想的要重,起步后还摇摇晃晃的。汐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肩膀。
“没事吧?”
“没,没事没事。”
这么回答其实有些逞强的意思。我佯装平静,往大腿上灌注力道。随着速度越来越快,我也渐渐掌握了平衡。只要掌握了速度,剩下就没什么问题了。
我铆足了劲儿踩踏板,进一步提高速度。就照着这个节奏来,到家应该不是问题。自行车就这么快速行驶在沿河的道路上。
“哇——,好快好快。”
汐开心地欢呼着。
这才是青春啊。暑假出去玩儿的时候,还有准备文化祭的时候,我都没有体验到这种感觉,不知为何现在却能强烈地感受到。
稍微一想,是不是因为我们在做不好的事呢?虽然只是载人骑自行车,但确实是违反了道路交通法。也就是说我和汐是共犯。也许只是我将这种激动的心情错认为了青春。
真是这样的话,也许青春的本质就是背德感。
正当我思考的时候,车轮压过了路上的坑洼,自行车“咔嗒”颠了一下。
“疼。”
汐小声喊痛。
“抱,抱歉,我没注意。”
“啊哈哈……没事。我就是吓了一跳。”
“抱歉,我会多加注意……要是翻车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明天汐就要和能井比赛了,就算没有这场比试让汐受伤了也不好。
我稍稍减缓速度,这时汐接触到了我的后背。我刹车的力道还不至于引起这么强的惯性,而且汐也没有马上和我分开。也就是说,汐是主动靠上来的。背后能感觉到汐的重量。
“咲马变温柔了呢。”
汐喃喃说道。
一股寂寞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汐的这句话不断萦绕在心间。
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对汐展现自己的温柔。
汐也理解这一点:我这么做并非有什么企图。
如果对方换成星原,大概,我没办法对她这么温柔。这不是喜不喜欢就能说得清的,我害怕她看出来我对她有意。一旦她怀疑我别有用心,会使我们之间的友情出现裂痕,这让我恐惧不已。所以我总是控制着自己不能对她太过温柔。
但汐的话就不用顾虑这么多了。
汐会坦然接受我原原本本的好意,我用不着担心会不会被汐所猜忌。
这让我很欣慰。
……只是。
我的好意中,有着少许赎罪的想法。
曾经我把汐甩了,还有因自己的无知害汐痛苦,对这两件事的负罪感不断推搡着我的后背。汐很敏锐,也许已经察觉到我的这份心情,即使察觉到了也仍然配合着我的赎罪,所以每次都开心地接受我买来的宝矿力……
这样下去好么?
我会不会无意间,还在折磨着汐。
有时我会很不安,但既然汐还愿意对我笑,那么应该是没问题。况且这也不是谁对谁错这种二元论能说得清的。
“啊,对了。”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要是你赢了能井,我们就做些什么庆祝一下吧。”
“做什么?”
“什么都行,比如叫上星原我们三个一起开庆功会,还有,像暑假那回一样一起出去玩儿也不错,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想做的事……”
汐沉默了,看来是在思考。
没想到汐想得时间还挺长。一段漫长的沉默后,汐回答道:
“等赢了再想行么?”
“可以啊,顺带一提预算控制在五千日元内啊。”
“我不会提花钱的事的。”
“我想也是,毕竟汐比起哈根达斯宁愿选Papico呢。”(译注:Papico【パピコ】:一种雪酪,带有两个连在一起的软瓶,适合和他人分享。)
“那是暑假时候的事吧?你还记得啊。不过,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说。”
“我就说说而已。”
“哦,这样哦。”
汐用脑袋轻轻撞了一下我的肩胛骨正中间。
回过神来,刚刚还红霞满布的天空此时已是清澈的湛蓝色,看不见一片云朵,排列成V字队形的候鸟正向南飞翔。
今天也是个好天气。
“我之所以选Papico……”
汐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轻微得仿佛快被风所吹散。
“是因为能和咲马分享。”
一瞬间,我差点儿忘了踩脚踏板。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样啊。”
最后,我只能这么无奈地回答。
马上就到住宅区了。
明天就是汐和能井比试的日子。汐今晚好像也要跑步,今早过后我就没什么能做的了,剩下的就是相信并守望汐。
今天午休的时候,我还同往常一样和莲见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教室里也可往常一样热闹非凡。今天也很平和。而且世良也不会来,这让我觉得很安心。
但正因为过得舒心,反而更在意起某个问题儿童了。
那个人自然就是西园。
她那恶劣的态度一直没有缓和,现在仍对所有人表现出憎恶。不只是对其他学生,对老师也是如此。她现在不相信任何人,以前我还只是觉得她这么活着可真累,直到听了真岛的话,我开始对她有了些许改观。
……当然,也只是改观而已。
我没兴趣接近西园,特别是在汐面前。
如果我表现出在意西园的话,可能会被汐讨厌。这和以前世良对西园做的事一样。自己喜欢的朋友和自己讨厌的人相处融洽的话,会非常不舒服。所以我现在什么都不会做。
“那个,槻木前辈在吗?”
正当我观察西园时,听到了这个声音。
有个男生出现在教室门口那里,看样子像是一年级的。他戴着细框的眼镜,看上去是个认真的人,长得虽然说不上帅,但看上去很精悍。
他说“槻木前辈”,是汐认识的人吗?
“佐原君?有什么事吗?”
佐原似乎是那个男生的名字,汐此时正和星原吃饭,暂时离席走到佐原那边。看汐的样子并非很防备,可能不是世良或能井那种让汐讨厌的人。
在汐面前,佐原的眼神明显地飘忽起来。
“其实……想和你谈谈关于能井前辈的事。”
汐皱了皱眉。
“风助怎么了吗?”
“那个……抱歉,可以的话能去没人的地方说吗?”
“好的,稍等一下。”
汐先回到自己的座位向星原打了声招呼,之后和佐原一起走出教室。
能井的事,是什么呢?是关于明天的比试吗?
“真稀奇啊,还有除世良以外的人来找汐。”
在我旁边的莲见说了一句。
“刚才那人是田径部的?”
“嗯?你不认识?”
“你认识吗?”
听我这么问,莲见似乎显得很意外。
“佐原就是那个,那个被称为田径部下一任王牌选手的人啊。他在全校大会上受过好几次表彰,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啊——……你这么一说,确实见过啊。”
每次开全校大会我的大脑都处于关机状态,几乎记不得发生过什么。
“佐原来找汐谈关于能井的事……可能来者不善。”
“你要是在意的话去看看呗?”
我“嗯嗯”念叨了两声。
我不是很想做这种偷听的行径,况且连他们去哪儿了都不知道。要是把汐叫出去的是能井本人,我可能会跟上去或要求同行,但对方是汐的学弟。应该不必太过担心。
“还是算了,之后我再去问汐。”
“哦哦。”
莲见一副无所谓地样子回答,然后吃起鸡蛋烧。
过了五分钟左右,汐一个人回来了。汐面无表情地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等着的星原问道:“你们说什么了?”
“呃……类似汇报。”
“汇报?”
星原一脸疑惑。她又问了一次,后面的对话我没听到,反正也没什么关系,放学后再详细问问吧。
——但没想到。
放学后,我和汐还有星原三人一起回家的时候,汐也只是回答:“没什么大不了的”。具体情况什么都没说。
我和星原当然是觉得奇怪,就算很自然地提起这件事,汐也是吞吞吐吐转换话题,明摆着事有蹊跷。现在想想第五六节课的时候也是这样,上课的时候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也少见地没答上来。
肯定是因为那个一年级学生,他说的能井的事到底是什么呢?是关于到明天的比试吗?没想到汐还挺在意的,早知道午休的时候就跟上去看看了。
一直到晚上我都满心疑惑,等到了睡觉的时间,我刚要躺床上,星原就打电话过来了。
不出所料,是关于汐的话题。
“我超级在意啊!”
星原那高亢的声音从扬声器传来。
“我也是啊,但汐好像不太想说。”
“是呀~究竟是什么事呢?是不能告诉别人的那种事吗?”
“比如说?”
“比如说……其实能井家里藏着尸体之类的?”
“这确实不能告诉别人呢……但怎么可能是这种事啊。”
没想到我都能和星原这么吐槽了,我不合时宜地感受到了我们关系的进步。
“那可是犯罪事件,为什么一年级的学生会知道。况且真要如此他会报警而不是来告诉汐吧。”
“不过,之前读的小说里有这样的设定……”
小说,我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是嘛,是推理小说吗?你现在还在看小说呐。”
“当然了!读书之秋嘛,我最近开始看书了。下次再给我推荐一些吧,200页左右能一下子读完的那种。”
“可以啊。我找找然后列张表出来。”
“谢谢!那继续说刚才的。”
明明我还想和她聊些小说的话题,但却被一笔带过了,好伤心。但星原现在仍在看小说,这是个好消息。“读书”是将我和星原联系在一起的共同兴趣,希望今后她能读更多的书。
“就当尸体是玩笑好了,到底是什么事啊,小汐说是报告。”
“嗯——……是能井在田径部干的什么事吗?”
“那告诉我们也没什么吧。”
“说的是啊……”
我们两个边推理边相互说着自己的猜测,感觉哪个都不靠谱。夜渐渐深了。
“要不干脆找个一年级学生问问?是叫佐原来着。”
“啊,我已经找他问过了。”
“唉,真的?什么时候?”
“两小时前我发邮件问了,我拜托田径部的朋友把佐原的邮箱地址告诉我了。啊,这件事先对小汐保密啊……?”
“哦,好的……这没什么问题。”
星原的人脉可真广……不,该说她的行动力好强。明明没和佐原交过面,竟然能当天就给佐原发短信,换我可做不出来。
“那,佐原说什么了?”
“他说不能告诉我。”
“说得也是啊。”
真没意思。
电话那头儿的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星原躺到了床上,还有一些轻微的衣服摩擦声传来。
“等之后小汐肯跟我们说就好了……也不知道明天的比试会如何……唉~”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因为汐的事想得头都大了。
对她来说,这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去要佐原的联系方式吧。即使她人缘再怎么好,连那个一年级学生的联系方式都不知道,上去就问人家问题,这也是需要勇气的。
这行动能力的源头,是友情吗,还是说……
“星原。”
过了一会儿她回道:“嗯——?”
我想继续说下去,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抱歉,没什么。”
“喂喂~你这么说我反而超在意啊~”
“不是,我觉得这不是现在该说的事。”
“唉——说嘛。在意的事情再增加的话我可就睡不着了。”
星原撒娇般地说道。这么故弄玄虚是我不好,只能说了。
“星原你,现在对汐是什么想法?”
“嗯?什么想法……啊”
电话那头儿忽然没了动静。她是不想再说了?还是说一下僵住了?
“星原?”
“说起来,有件事还没跟你说呢。”
“嗯?什么事?”
我听到她短暂的吸气声,这是打算说什么啊。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紧张,我不由地伸直了腰杆。
“我对小汐说了喜欢,在文化祭那天。”
“唉。”
这颇具冲击性的发言让我一时语塞。
“但是,我还是被拒绝了。不过现在我也最喜欢小汐,作为朋友。当然这一点纸木君你也能看出来。”
“是,是嘛……那可真是,该怎么说呢……”
被拒绝了,也就是说她失恋了……咦?所以说,星原说的“喜欢”原来是恋爱那方面的“喜欢”吗?可刚才她说,作为朋友也最喜欢汐……我搞不懂了。
虽然我还想再仔细问问,但要是再就这事刨根问底也太不礼貌了。反正也过去了,现在还是别提了。
“……辛,辛苦了?”
“啊哈哈,就这一句也太简单了~”
完了,说错话了。我急忙思考该用什么话订正,不知为何星原先说了声“抱歉”。
“这件事还是立刻对你说的好。我不是故意瞒着的,真的只是忘了。”
“这又没什么……说也不好说出口的事,你用不着道歉。”
“真的?那么……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开朗的声音传来,脑海中浮现出她挺起胸膛的样子。
星原完全没有介意刚刚的尴尬,也没有就此消沉,看来她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结果。那我也像往常那样对待她就行了吧。况且离文化祭也已过去两个月左右,现在再操心这事也早不是时候了。
“那,也就是说,我也要从星原的顾问毕业了?”
“说什么呢,现在你不也还是我的顾问吗?”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立刻觉得确实是这样,现在我也在和星原交谈。
“是啊,只要你愿意我随时恭候。”
“哦,真可靠啊~你愿意的话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我真的很庆幸自己能当星原的顾问。感觉自己对星原来说已经是朋友以上的人了。
正当我细细揣摩她的话时,听到对面传来控制不住的呵欠声。
“说了这么多都困了……”
“睡觉吧,今天午休时的事就先忘了吧。”
“嗯~,说的是啊。小汐不愿意说应该是有理由的……我相信小汐。”
“嗯,我也相信汐。”
我们互道了一声晚安后挂断电话。
我也一样很在意汐的事。甚至认真在想怎么给能井使点儿绊子,但想到事情暴露的风险,还有道德上的观念,最后还是放弃了。
是泪水还是欢笑,结果都将在明天揭晓。
※
听电视上的天气预报说今天的气温之低堪比深冬。一股急速壮大的低气压以吞没日本列岛之势迅速北上,椿冈高中的上空也被深灰色的云层覆盖。虽听说等到晚上会恢复晴朗的天气,但现在是完全看不出有这兆头。而且还刮着强风。胸前的领带被风吹得到处乱飞。
现在已经过了放学人流高峰期,校门这边是一片冷清,我和星原正看着身穿运动服装束的汐和能井,心里捏了把汗。这里除了见过的熟人外,还有能井带过来的田径部的男生。
“叫藤濑过来是以防万一。”
能井冲着一个男生抬了抬下巴,看来那就是藤濑了,没见过。看能井的态度,应该是一年级的。他留着寸头,身材魁梧,立在那里宛如一块岩石,他自来到这里不曾说一句话。
能井瞥了我们一眼,再次面向汐。
“有藤濑作证,你可别想和这群家伙合伙赖过去。”
“我不会那么做的。”
“哈,这谁知道呢。”
看来他在防备我们作弊,也就是说只要堂堂正正地比赛他有自信能赢过汐么。面对他这强势的态度,我不由地畏缩起来。但汐没有被能井的气势吓到,脸色坚忍不拔。
“我们先提前确认一遍规则,省得到时候耍赖。”
“没问题。”
“路线是绕学校外围跑六圈。起点和终点都是校门,没错吧?”
椿冈高中外围一圈八百多米,六圈大概是五千米。周围都是铺好的田间道路,没有红绿灯,车也很少,长跑是再合适不过了。
“对了。你要是想在田径跑道上跑也可以,不过要等我们训练结束。”
“不用了,就在这赶紧解决吧。”
“唉,先等等。”
汐刚要做拉伸训练,却被能井出声制止了。
“我也想提前确认一下。要是我赢了,你就回男子田径部。没错吧?”
“嗯,你也是,要是我赢了要遵守约定。”
“啊?约定?”
能井一脸疑惑。
“你……可是说好了的,你得道歉。”
“啊啊,确实说过来着,我不小心忘了而已。”
他真是一点儿都没觉得不好意思。这家伙真让人生气……竟然忘记重要的约定。
但现在比起我,汐仿佛要更加生气。汐紧皱着眉头,明显是怒不可遏。看来面对能井汐容易失去冷静。
“……果然,这还不够。”
汐愤恨地对能井说道。
“要是我赢了,你也要向咲马道歉。”
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我吓了一跳。也向我道歉?
我将视线从汐这边转移到能井身上,发现他也在看我,见他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
“又是这家伙啊……你们是不是搞在一起了?”
“你撞咲马那事难道忘了吗。我就是要你为那件事向他道歉。”
“刚才那话不是问你,是问他的。喂,是不是啊,快说。”
他逼问道。
这家伙说话非得呛到别人才痛快是吧。能井也好,西园也好,他们为什么非要做出挑衅别人吵架的举动呢,为什么非要对自己讨厌的人这么执着呢,为什么非要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和自己想法不同的人身上呢。
我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汐说得没错。不是那样的。”
“啊,说得也是。”
能井态度一转,眼神中轻蔑毫不掩饰。
“明明是个男的,却打扮得像个女人,你也觉得恶心对吧。”
心中瞬间火冒三丈。
心中翻腾的怒火刚要破口而出,被我强行忍住了,他这是挑衅,单纯就是为了让我不爽,真跟他吵起来也只是浪费时间。
但就算如此,我也要反驳他,他侮辱汐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恶心的是你。”
“你说啥?我听不见。”
能井向我逼近,走到我跟前摆起架子向下俯视我。反正他就是想吓唬我而已。这家伙和西园不同,没胆量出手打人。
“汐放弃了社团活动,也放弃当男人了。所以你也别再没完没了出言伤人。之前我就想了,你真像是还在纠缠不休的前男友。”
“什……”
前男友这个词好像很有效果,能井气得肩膀发颤,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放什么屁!我怎么可能和这种……”
“不想承认的话就别再纠缠了。说什么做个了断啥啥的,其实你就是因为被汐抛弃了然后伤心了,对吧?可又不能说实话,所以你才这么缠着汐,难道不是吗?”
“你这混蛋……!”
能井挥舞起右手,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切的星原发出小声的尖叫,就在这时。
“够了,快点儿比吧。”
汐抓住了能井的手腕。
能井恶狠狠地盯着我,慢慢将手放下,然后一把将我甩开。还好没被打……我暗暗松了口气。
“你就在一边看着汐惨败吧。”
放出这句狠话后,能井又转头看向汐。
“我绝对会让你输得很惨。”
“有本事就试试。”
两人背对着各朝一边走去,开始做拉伸。
朔风萧萧,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枯叶从脚边略过。我想起了以前看过的西部电影里,恶汉在单挑前会有段时间检查手枪的状态。现在就是那种感觉。
“各就各位。”
两人都站到轨道上,同时准备好起跑的架势。
紧张的气氛瞬间绷紧了。
“预备,跑。”
汐和能井的比试开始了。
这是五千米比赛,虽说田径竞技的比拼都不算太激烈,刚开始就跟跑马拉松一样都按照一定的步调跑。恐怕要等到最后一圈才能明显看到两人的比拼……起初是什么想的。
但比赛才刚开始,汐就超过了能井,渐渐将他甩到后面。这要是短跑比赛的话倒让人高兴,但可惜并不是。不应该在在最后冲刺前保存体力吗?星原好像也是同样的想法,她正一脸担心地看着远去的汐。
“没关系吗,跑那么快……”
“可能是有什么计划吧。比如开始的时候先拉开距离,然后一直甩着他……”
“真要这样就好了。”
星原偷偷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藤濑。他是能井带来的田径部的男生,可能是星原希望他能做下解说。但藤濑自从到这里来就只在必要的时候发言,像是个专业保镖一样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感觉不能随便朝他搭话。
最后,星原也只是侧眼看了看他后没有出声,视线又回到汐那边。
两位选手被校舍的阴影所遮挡,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会被落这么远?明明连半圈还没跑完。汐那个跑法应该是一千五百米赛跑用的。确实一千五百米的话可以刚开始的时候就提速,然后保持住速度直到终点。但现在可是五千米米啊?跑太快了。
当然,只要我想还是能追上去的,但那也只是暂时放心而已,还会扰乱现在的步调。所以用不着慌……可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仔细想想,从一年级开始就是这种感觉。
就像是纽扣系错的衬衫,或是混入长篇系列的其他漫画,明明画风不同却硬是掺和进来的迷之碎片……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察觉到,我时不时地从汐身上感受到那种本该收好却没能收住的违和感。
当时的我,包括那违和感在内,渐渐欣赏起汐来。
别人说下流段子时会静静地和他们保持距离,结队上厕所时固执地不和别人一起去,汐那孤狼般的行事作风让我觉得很帅。还有汐相貌堂堂,对待跑步比任何人都严肃认真的态度也很让我喜欢。
汐和其他那些家伙不一样。
所以我才接近你。
交谈过后,意外地发现你这人还不错,了解很多关于田径的知识,肉体管理的意识也很高,最重要的是热衷于锻炼。对低血压的人来说,早起是件痛苦的事,即便如此晨练的时候你来得比谁都早。我也很中意你那不服输的性子,渐渐地田径部的所有人都喜欢上你了。每当你被夸奖,我也会觉得高兴。
你真的很耀眼。
但你却……不管你脸长得再怎么像女人,竟然真的穿上裙子了?
刚开始的时候我很震惊,完全慌了,根本不知道做什么才好。虽然我知道确实是有这种人,但根本没想到汐竟会是其中之一……不,不该这么说,其实我时不时觉得汐像是那种人。只要稍微回想一下,从汐身上感受到的那些细小的违和感就能解释得通了,大脑擅自进行了解释。
但我无法接受。
困惑之后紧接着就是愤怒。
——你竟然骗了我。
一年级和二年的时候虽说我和汐不是一个班,但社团活动的时候我和汐在一起的时间比谁都长。一想起这段时间里汐一直隐藏着自己的本性,我就感觉像是遭到了背叛。瞒着我退部的事也是,无法原谅。
汐穿上裙子来上学的那一天,当然,那天我也参加社团活动了。我想尽快将自己这无法释怀的心情告诉田径部的部员们,想必大家也对汐的擅作主张感到愤怒吧。
本应该是这样的。
我刚想走进活动室的时候,隔着门听到了里面的声音,是学弟们的谈话声。我听到他们说“槻木前辈”,心想汐的事已经传到了一年级哪里了啊,刚要开门,听到了后面的话。
“我觉得那也不错呢。”
我死死地握住门把。
“你想啊,汐前辈长得那么好看,对谁都很温柔。只要外表过得去,不去在意那些细节不也挺好的吗?”
“厉害啊,你可真是勇者。不过,只要不事先知道是男的说不定勉强可以。”
不会吧?
难以置信,他们还正常吗?我甚至觉得他们是不是疯了?
活动室里好像还有其他人。
“汐前辈能撤回退部申请吗,不过还没确定吧?”
“老师都发话了,应该是确定了。不过汐前辈也有可能改变想法。”
“啊,难道说会转到女子田径部?真是的话说不定还能再见呢。”
“你是有多喜欢汐前辈啊。”
哈哈哈,里面响起了笑声。
在其他部员过来之前,我都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等等……这怎么想都不对劲吧。为什么你们这么快就接受了?
真是莫名其妙。
之后,我才知道田径部所有人的看法都不一样。但渐渐地,肯定汐的人越来越多了,而文化祭更是让这风气达到了顶点。受A班的《罗密欧和朱丽叶》的影响,连没听说过汐的人,都将那家伙捧得高高的,每次听到我都坐立难安,我咬牙切齿地看着汐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还被学长说过“你那想法是歧视”。
之后我更成了所有部员的眼中钉。
……只要。
只要不是汐,我也……
为什么会是你啊。
为什么偏偏是你,偏偏是那个出类拔萃的你啊,为什么。
我忍不了。
我之所以会这么痛苦,是因为我将过去的汐和现在的汐作比较。是我刚开始的时候对汐放松了警惕,才导致了现在的痛苦。
然后我想。
我要将我心中的汐完全消灭掉。只要能打败那个对待田径比任何人都认真的汐,我就能和过去诀别。
也就是说,这场比试是场扼杀回忆的仪式,赛跑只是明面上的。
意识回到现实。
虽说现在是汐领先,只要最后赢的是我就行了,反正最后会慢下来。所以现在只要坚持住,不要想别的,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
三圈。
四圈。
五圈。
——就是现在。
我开始冲刺,我要把所有力气都用在这一圈上。管他什么策略。现在只要奋力奔跑,超过汐就行。
风刮在脸上的力道更强了。我放松下巴,使劲甩动胳膊,眼睛看着前方,脚狠狠地蹬着地面。加速,继续加速。一口气缩短和汐的距离,速度不错,确实变快了,可是。
为什么汐已经那么远了!?
距离并没有缩短,甚至还被越拉越远。
怎么可能!刚开始的时候跑那么快为什么还不慢下来?汐应该有将近五个月都没训练过啊。速度和那时相当,不,说不定比还在田径部的时候还快……
脚步瞬间变得沉重起来,身体似乎是要放弃了。不会吧?我要输了?不,还没结束。离终点还有半圈以上,汐肯定会慢下来的。不要放弃,狠狠咬住,必须在这里拿出毅力。
好痛苦,心脏仿佛就要裂开了,根本追不上。疲劳和焦虑让脑海一片空白。不行,要再快点儿。啊啊,可恶,为什么啊,喂,拜托。
等等,等一下……
※
“呼,呼……”
刚到终点,能井就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弓着的身子上下起伏。
汐静静地看着他。
最后是汐赢下了这场比试。而且还比能井快了十秒以上,不知道在五千米赛跑中这个差距有多大,但在我看来是汐的压倒性胜利。
汐刚一到终点,我和星原就欢呼起来,我们高兴得像是和好朋友考上了同一所高中。最近我一直在意这场比试的胜负,现在既高兴又放心。
但汐却并没有表现得有多开心。
汐在意的并不是我和星原的欢呼,而是还没到达终点的能井。等到能井跑完,汐立刻走上前去,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为什么?”
汐也在喘息,但没有能井那么夸张。能井边喘着气边抬起头。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比以前更慢了?”
更慢了?先不说汐,是能井更慢了?
能井咬着下唇低下头,看来这句话戳到他的痛处了。
“你翘掉社团活动了?”
“没,没有!”
能井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他膝盖颤抖着,好不容易才站稳。
“我怎么可能翘社团活动呢。刚才……没使出真本事。我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使出……”
“你在撒谎吧。”
汐抢先说道。
连我都能看出来他在撒谎,他那气喘吁吁的样子实在不像在演戏。
“那天……下了雨,所以没有晨练。”
“下雨天可以在特别教学楼里做基础训练。这我可是知道的,况且就算下雨也不是不能在外面跑。自发性地跑步也是可以的。”
“……”
“还有……文化祭的时候你去当执行委员了吧?那个时候也缩减训练时间了?”
“那也,没办法啊。毕竟有执行委员的工作……”
“那么晚上跑不就行了。减少的训练时间就靠其他时候弥补……我说你,自从我退部之后到底在干什么?”
能井的额头上冒出汗水。
看得出来他正拼命地思考接下来该说什么,但不管怎么等他就是说不出来。他沉重的呼吸和呼呼的风声掩盖了沉默。虽然天色还不算晚,但因为天空布满了云,周围开始暗下来了。
“那个,风助。”
汐像是教导孩子一样叫出他的名字。
“你难不成以为我退出社团后就不跑步了?”
“……!”
能井睁大了眼睛。
“退出社团后,我也在每天跑步哦。自从你提出要跟我比试,我还增加了跑步的时间,但你别说为比试做准备了,连平常的训练都没好好完成。你要是不想承认自己偷懒,可以改口说自己骄傲自大了。反正随你的便。”
呼,周围忽然挂起一阵强风。
“你太,瞧不起人了。”
汐说这句话时,声调降了两次。仿佛愤怒、失望、轻蔑混杂在一起,既阴郁又沉重的话语。
“就算我穿上了裙子,和女生一起参加体育活动,我还是喜欢跑步。之所以退出田径部是因为我不想以男生的身份活动。这一点是你自己误会,不管怎么活,我都是我,并不是我身上的所有都发生了改变。”
“……我懂。”
“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汐说了两次。
“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骄傲自大,一旦有事情不合自己的意就像个孩子似的闹别扭,真是一点儿都不长进……”
这话说得很重,但比起别训斥的能井,汐自己仿佛更难受。
汐明明不必在这种场合下伤心,可以为自己的胜利感到骄傲的,而现在汐却是这样的态度,是因为这次的胜利是针对汐那可恶的偏见所带来的吧。虽然我想就算能井认真训练了结果也不会改变,但,这对汐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你还记得的我们约好的事吧。”
能井的肩膀颤了一下。
“道歉,向我和咲马道歉。”
这是重要的事,即使这场胜利并不让人高兴,但只要能让他道歉汐心里也能舒服一些。
但事到如今能井还是一声不吭,只是低下头闭紧了嘴。看到他这死不认账的恶劣态度,汐深深地叹了口气。
“随你吧,走了。”
汐叫了我和星原,向校门那边走去。
就这么走了真的好吗?星原一脸困惑地看向我,像是在问我该怎么办。
虽然就这么离开心里还是有些介怀,但我们留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们刚准备去跟上汐的时候……
“请等一下。”
汐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说话人是藤濑,他将汐叫住后,转头对能井说道。
“能井学长,别再固执了。这个时候你要是一句话都不说,将来可要一辈子都这个样子了。”
之前一直一言不发的藤濑都这么说了,就算能井也没法糊弄过去了吧。这已经不只是能井和汐的问题了,现在他要是还沉默到底,会失去藤濑对他的信赖。
不过,可能早就已经失去了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等能井发话。
“……哈哈。”
能井自嘲般的笑了,他抬起头。
“当初那么嚣张,最后一败涂地,还被学弟教训……要是再不履行承诺,那我还是去死的好。”
他像是放下了什么似的,看向汐说道。
“……对不起,汐。”
他终于道歉了。
虽然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实意的道歉,但这也太简单了,早知道再提些别的要求就好了,我边想边在旁边看着。
汐的脸色一成不变,既不回答也没点头,汐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呢,从那无表情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纸木也是,突然撞你是我不对。”
“……没什么,我倒是不在意。”
反正我也就是顺带的呗。
能井没再多说什么的意思,跟藤濑说了声“走吧”。两人向操场走去,好像他们之后还有社团活动。
这种结尾就像是消化不良,明明赢了比试,对方也道歉了。但我们之间却笼罩着沉重的氛围。就这么让能井走了?汐的心情能好转吗?
可恶,真让人心急……
是我的想法传达到了吗,能井慢慢地停下脚步。他回过头,看向汐那边。
“喂,汐。我,以前……”
能看出来他现在比道歉的时候更为纠结,嘴唇颤抖着在想下面的话该怎么说,但还是没能说出口。
最后他像放弃似的向下看去,摇了摇脑袋。
“……还是算了,没什么。”
能井又准备离开,刚转过身去,我身边“嗖”的一声一个身影走了出去。
是汐,汐无言地快步追上能井——
然后冲着他的后脑勺使劲打了一下。
“好痛!”
能井大叫一声转过了头。紧接着就被汐狠狠地揪住了衣领。
汐这突然行动惊得我目瞪口呆,不只是我,星原,还有藤濑都吓了一跳。连本要发飙的能井,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惊慌。
“你,你干什么……”
“把话说清楚!”
面对勃然大怒的汐,能井没了气势,连连后退。
“别说得不清不楚地想糊弄过去!想说就把话说完!你以为只要临走时说些意味深长的话,我会往好的方面解释吗……!?”
虽然这话是对能井说的,但我却并不认为这不关我的事。又想起文化祭那段痛苦的回忆了。
但当然,并不是说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就是好事。谎言既能救人也能伤人,有时候也有必要模棱两可,重要的是如何将心里话,谎言,和模棱两可的话分开来用。能井就是用错了。
“就算说出来也没用啊……”
能井别过头去。
“我输了,也道歉了……所以,我这个坏人已经被打败了。再说什么也没用。”
“就算是这样你也要说。”
汐像是在责备他。
“你明白的吧?已经回不到从前了。我不会再回到男子田径部,也不会再和你竞争。一切都在今天结束。不管是赎罪还是不服,你要是有话,就好好说。”
这话语仿佛像是在做最后的道别,实际上可能确实是这样。汐和能井的关系要在这里画上休止符,今后即使他们在同一班级,或是偶尔碰到,恐怕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要比其他人更为疏远。虽然让人心酸,但事实就是如此。汐和能井都不想和好,大概谁也不认为还能和好。
“……知道了,那我就说了。”
能井不情愿地回答。是没精力再抱怨了吗,还挺爽快的。不过也难怪,毕竟拼尽全力跑了五千米。
“我……”
能井坚定地看着汐的眼睛。
“我以前很憧憬你。”
听到这句话后,汐放开了能井,然后像是放下了心事一样,表情变得愈加温和。
“我早知道了。”
汐回道。
能井这次终于带着藤濑回去了,只留下校门前我和汐还有星原三人。
垒球部的部员们从操场的一角走来,和能井他们擦身而过。看她们的样子应该是社团活动刚结束。她们披着运动夹克谈笑着从我们身边经过,向自行车存放处走去。
“小汐,辛苦了。”
星原慰劳道,汐回以一个微笑。
“谢谢,夏希。”
“太帅了,我果然还是喜欢小汐跑步时的样子啊。那破风而行,轻快地前进……就像是白马。”
“不是白马王子,而是白马吗。”
汐呵呵地笑了,星原忽然慌张起来。
“啊,不是,我完全没有恶意!因为真的很美……”
“没事,我只是觉得好笑而已。”
汐转头看向我。
“咲马,我赢了。”
“嗯,我看到了。没想到你认真起来能跑那么快……真是厉害。”
“我可是拼了,已经累得不行了。回去后先洗个澡,然后吃过饭直接……”
正说的时候汐的身体忽然摇晃一下瘫坐在了地上,好像是贫血犯了。
“喂,喂,你没事吧。”
“抱歉,我稍微歇会儿……没力气了。”
汐将腿伸开,像是拉伸肌腱一样身体向前屈。虽然看上去不是很严重,但我没办法就这么看着。
“在这里一会儿就着凉了,到教学楼里面去吧,来,搭着我的肩膀。”
“不用了,我没事的。”
“我也觉得冷了。来吧,肩膀……啊,你不想碰到是吗?”
“不,我不介意的……”
“那么。”
我蹲下身,汐踌躇一会儿,然后犹犹豫豫地将胳膊搭到我的肩膀上。我抓住搭在运动服上那只有些骨感的纤细手腕。稍稍有些汗味儿。
“啊,我也来帮忙!”
星原也像我一样将肩膀靠过来,都这样了汐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另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我们抓紧汐的胳膊,合着口号同时站起身,然后向教学楼走去。
“这比想象中更加不好意思呢……”
汐抱怨道,但似乎并没有不高兴。反正距离这么近,不管怎样马上就能分开了。
不意间,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间洒下。背后渐渐有了热度,眼前出现了黑黑的影子,我们的影子相互融合,成为了一个整体。
我们将放在校门边上的三个包提起,从楼梯口走进教学楼,坐在木板上,汐就在中间。虽然这里比外面暖和,但也有风吹过,稍微有些冷。星原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噫~好冷好冷……啊,对了。”
星原从包中取出毛毯,将其舒展开后盖在我们的大腿上,虽然盖不严实却很暖和。背靠在鞋柜上,渐渐想睡觉了。
我们一边闲聊打发时间,一边等汐恢复。我们笑着谈了谈自能井发出挑战以来到今天为止的这两周时间所发生的事。或许是从胜负的压力中解放了的缘故,汐即使累了也好几次展露出灿烂的笑容。
要是汐输给了能井,这幸福的时刻也就不会存在了吧,能赢下来真是太好了,这样一来这件事就算解决了。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数人的脚步声从走廊深处传来,汐和星原都朝那边望去。我也跟着看了过去。
“没事,别着急,慢慢地,慢慢地……”
是上了年纪的女性的声音,好像是保健室的老师。她边走边安慰着谁。
是有人受伤了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没过一会儿,一个熟悉的面孔从鞋柜的阴影处显现出来。
来的果然是保健老师——以及,真岛和椎名。
“唉……?”
星原发出疑惑的声音。
椎名正用肩膀支撑着真岛,而真岛的表情十分痛苦,大滴的汗珠从她的脸上落下。椎名也十分反常,刚转向我们这边就一脸急切地冲我们喊道:“快让开!”。好像连说明情况的功夫都没有。
我们赶紧让开了路,椎名从A班的鞋柜里取出真岛的鞋放在地上。真岛没有用手,直接将脚伸进鞋里。
“这边。”
已经换过鞋的老师向椎名她们喊道,然后走到外面,紧接着椎名带着真岛跟了上去。
虽然是突发事件,但能看出来情况紧急,是出什么事了吗?我们三人正担心间,后面又来了一个学生。
她没有看我们,就那么穿着室内鞋,脸色苍白地向椎名她们那边追去。
风从进出口吹来,浅色的双马尾正随风飘舞。
“……西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