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西仇?又是他!”
章贺没想到公西仇会在此时出现。
“他不是跟着康季寿吗?”
此刻却帮助褚无晦引开他们,莫非……
一时间,无数线索在脑海中串联成一条线,而这其中的关键便是沉棠,沉幼梨。
武将也猜测:“必然是公西仇这个蛮子投靠了沉幼梨,受其驱使,坏吾等好事。”
章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焦躁。
左右心腹看着章贺闭眸沉思,良久之后,他们才小心上前,试探自家主公的口风:“主公,接下来该怎么办?那块国玺现在有公西仇保驾护航,怕是不好弄到手……”
简单来说,性价比太低了。
若非褚曜手中有国玺,又护送着令人眼馋的粮草辎重,章永庆也不会冒着得罪沉棠的风险对褚曜兵马下手。这个阶段跟沉棠死磕,自身损兵折将,变相给他人做嫁衣。
不管是掉头追褚曜劫粮,还是跟公西仇死磕夺国玺,承担的风险大于所获收益。
章贺颇为不甘地死死瞪着公西仇方向,胸腔仿佛在酝酿一团无处发泄的勐烈火气。
他的运气着实不怎么样。
此前费了不少功夫将钱邕杀到绝境,国玺莫名其妙消失,钱邕与其残部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中途吞并两支小势力才稍稍舒心,又恰巧撞见一只满载粮食的肥羊。
他都磨刀霍霍了,结果杀出个公西仇。
这点儿运气实在是背到家了。
他恨声道:“撤!”
尽管章贺派出去的武胆武者擅长隐匿跟踪,但公西仇身具蟒蛇特质,搜寻、跟踪、潜伏不在话下,嗅觉敏锐。虽说双眼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周身环境微妙的温度变化。
那名武胆武者能收敛气息、藏去气味、身轻如燕,唯独改变不了自身的体温哦。
公西仇一眼便知这是章贺派来的前哨。
干脆双腿一盘,一屁股坐在被难得晴天晒暖的石面之上,单手撑着腮帮子,等着章贺兵马杀过来。章贺兵马万余,自己单枪匹马没支援,打肯定是打不过的,但他能逃!
公西仇就想看章贺杀气腾腾杀来,结果只能看到他远遁又追不上的背影干瞪眼!
一想到章贺气到跳脚,他就想发笑。
结果呢?
他左等右等,等到天色黑沉,等到天空重新飘起细雨,等到屁股底下温暖的石面重新冰凉,他也没等来章贺兵马。从国玺感知来看,对方在原地休整许久,起身走了。
公西仇的嘴都要撇到后耳根。
“嗤!真是胆小如鼠!”
没想到章贺干脆不敢来了。
他起身拍拍裙甲,飞身朝朝黎关方向而去。此前没跟褚曜约定好哪里会合,希望在路上能碰见。公西仇的运气不错,半道上碰见沉棠兵马踪迹,险些被当做敌人围攻。
褚曜安然无恙,沉棠肉眼可见不错。
“喏,给你的!”甫一落地,公西仇抬手将背上的剑匣解了下来,随意丢向沉棠。
沉棠单手将物件接住,却没急着吸收这块国玺,反而将剑匣往地上一放,拍了拍,示意公西仇坐下来聊聊。公西仇一点儿不见外,还使唤身边那个鹌鹑似的年轻文士。
栾程指了指自己:“我?”
公西仇道:“不然呢?没眼力劲儿。”
栾程一边小声滴咕,一边将手中烤着的饼子递了出去:“你这武夫好生无礼!”
公西仇不嫌烫,三两口干光一个饼。
沉棠问他:“此前事情紧急,也没来得及问你这双眼睛怎么了?被谁戳瞎的?”
公西仇哼着道:“玛玛,这世上能戳瞎我的人没几个,我自己便是其中之一。”
沉棠:“???”
公西仇道:“此事说来话就长了……我之前不是找章贺问个明白么?这老家伙阴险毒辣又狡诈,不知怎么看出我在突破关键时期,使了手段让我的恶念失控爆发,再加上武胆图腾出来搞事情,眼睛不慎沾到毒液……然后就变成玛玛看到的这样了……”
“这里还有章永庆的事情?”
公西仇道:“我之于他,是隐患。”
事实上,公西仇对章贺并无恶意。
公西一族灭族是庚国王室领头干的,而庚国王室在他爹即墨璨的推动下兄弟阋墙,分崩离析,再加上郑乔的助攻,庚国已灭。章贺会牵涉进来,也只是因为他是太医令,奉王命研究武国蛊祸。用玛玛的话来说,何必为难一个连从犯都算不上的打工人呢?
然而,章贺却不这么想。
公西仇行事恣意反复,让他感到危险。
与其被动等待公西仇这把刀子不知何时落下来,不如早早将他折了,彻底毁去。
正面击杀公西仇并非易事。
倘若偷袭,公西仇见势不妙也能逃。
万万没想到,老天爷将如此绝妙机会送到他跟前,章贺若是不把握住,来日剑悬颈上的就是他了。鬼使神差,章贺出手了。
沉棠点点头:“双眼还能恢复?”
公西仇道:“能啊,这就要感谢玛玛帐下的医者了。我被抬回去的时候,那人帮我引出大部分毒液,剩下的余毒太顽固,一时半会儿拔除不了,需要一些时间将养。”
“我帐下的医者?”
公西仇道:“一个姓董的老医师。”
说起来,他的运气说差也不差。
公西仇解决掉恶念,又被武胆图腾自爆创飞,命悬一线,破破烂烂躺在一处阴暗崖底两天,毒素乱窜,经脉武气暴动,将他仅剩的一口气折腾得只剩半口气维系心脉。
就在他意识迷湖,眼前能“看”到即墨璨的时候,陌生体温仔细擦去他脸上污渍。
那人温温柔柔问:【你是公西郎君?】
声音中带着几分迟疑、惊讶和欣喜。
公西仇伤势那么重,哪里能回答?
他用尽最后力气,动了动眼皮。
不多时,他被人扛起来,紧跟着是劲风从脸颊迅速掠过的触感,隐约还能嗅到陌生的香气。他好奇此人是谁,但最后还是没能问出来,因为那人直接从山上往山下一跃。
强烈失重感直接将他创晕。
当他再度恢复意识,他已经置身一处充满草药气息的房间,有人帮他清洗干净,处理伤口,裹上大量的伤布。那个姓董的老医师告诉他,他现在正在治所孝城医馆。
此处很安全,他可以安心养伤。
待公西仇丹府裂痕逐渐愈合,淬炼天地之气修复经脉,伤势加速好转,不过半月就能抄着拐杖下地走路,第二日就能抄着拐杖跟医馆病儿扮演将军互相打仗……
那董姓老医师啧啧称奇。
【武胆武者的体魄当真让人艳羡,老夫替你检查过,你身上毒素虽然棘手,但更棘手的是你身后嵴椎错位碎裂。寻常人即便能苟活下来,也会一辈子动弹不得……】
最轻也是一个高位截瘫。
公西仇对这些不怎么关心。
【老先生,救我的人是哪位?】
恩人每天都会过来看看,时而送药,时而询问恢复情况,从嗓音来看,这人应该是个很年轻的女子。公西仇最知恩图报,对方救了自己一命,他一定要还对方一命!
董老医师:【林户曹。】
天色昏暗之前,这位林户曹来了。
公西仇骤然失明,纵使获得部分武胆图腾的特质,却只能“看”到一团人形红色,这让他很不适应。他冲着那团红色人形抱拳:【在下公西仇,多谢恩人救命之恩。】
林户曹道:【恩人不必这么说。】
公西仇:【???】
林户曹道:【吾名林风,字令德,曾受恩人救命之恩。若无你,活不到如今。】
公西仇的脑子有些卡。
他隐约觉得林风这个名字耳熟。
林户曹给他倒了一杯水,笑道:【近日户曹上下都在忙碌棉种一事,我实在脱不开身,拖到现在才来见恩人,还请见谅。】
某些事情还是挺有缘分的。
林风那一日给自己亲人上了坟,又顺道去帮师兄屠荣扫扫墓,即将离去之时,她发现悬崖方向气息有异,便过去瞧了一眼。林风当年就是被困崖底数日,得公西仇搭救。
时移世易,二人处境颠倒了个儿。
林风便将他捡回去,也算还救命之恩。
随着林风叙说,公西仇勉强在脑海角落找到零星记忆碎片,隐约记得那是个竹竿儿似的小豆芽。几年不见,居然能扛着他直接跳山赶路,公西仇借喝水压下嘴角抽搐。
不过——
公西仇诚实道:【不算扯平。】
林风诧异:【什么?】
公西仇老实巴交道:【还欠你一命。】
先前孝城斗将,他被玛玛俘虏,最后能放归自由身是抵了他对林风和屠荣的救命之恩。换而言之,公西仇还欠林风一命。
【林女君有什么仇家吗?】
哪怕仇家有九颗脑袋都能斩下来。
买一送八!加量不加价!
林风摇头,意识到他瞧不见,又重新说:【我并无仇家,即便有,腰间的佩剑也不是摆设。时辰差不多了,我约了同僚,还有要紧事情要处理,便不打搅恩人休息。】
公西仇在董老医师精心照顾下痊愈。
十六等大上造的肉体,耐造。
恢复后,他马不停蹄来找圣物。公西仇嚼完饼子,就了一口温水:“后边的事,玛玛就都知道了。整的来说,因祸得福吧。若今日再跟你过招,获胜必然是我了……”
沉棠听他讲述得漫不经心,但脑补一下那时的惊险画面,便知道公西仇这条命真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刚要同情就被他的话浇了一盆冷水:“赢我?你就这么自信?”
公西仇咧嘴得意:“我有武者之意。”
言外之意,即便沉棠现在突破十六等大上造,二者之间也差着一个武者之意呢。
有和没有,那是两个概念。
沉棠:“……我也会有的!”
公西仇却认真道:“你不会有的!”
获得武者之意的必要条件就是在生死之间走一遭,公西仇作为公西族末裔之一,不会允许最重要的族中圣物落到这一步!
沉棠:“???”
自从沉棠率兵离开,康时等人便揪着一颗心,几日下来,好似清减了一圈。直到先锋斥候传回好消息,众人这才彻底放心。
褚曜还跟众人道歉谢罪。此事也算因他而起。若非他能力有限,也不会让主公孤身犯险,害得一众同僚为此提心吊胆。
沉棠直接大摆宴席,以示庆祝。
庆功宴外加接风洗尘。
确实值得庆祝。
此行收获四枚国玺,乾州五分之四大粮仓,人才方面也有进项,可谓是大赢家了。
宴会之前,老崔将自己保管的国玺交还给沉棠,笑道:“物归原主,完璧归赵。”
沉棠瞧他一身行囊,微微惊讶。
“崔先生这是?”
崔姓文士眨了眨眼,拱手笑道:“此前沉君说尘埃落定之前,崔某无法南下避祸。但如今沉君已然安全,料想黄烈章贺之流也难以威胁。既如此,崔某也该告辞。”
沉棠抿着唇不言语。
过了一会儿才展颜浅笑:“相逢即是有缘,崔先生不妨再留一阵子?崔先生于我有恩,若非先生,那么一块国玺揣在身上,一路还不知会引来多少精兵悍将的追杀。于情于理,当郑重以待,以示谢意。再者,燕、乾两地兵荒马乱,疫病横行,先生一人上路,不知会碰见多少麻烦。倒不如再等上一等,待两州兵戈停歇,再走不迟啊。”
沉棠当然不会让这人轻易走掉。
他知道秘密太多了!
而且,他的能力也很有趣。
隐匿国玺的能耐,或许还有其他妙用?
沉棠笑着抓起他的手,核蔼可亲:“实不相瞒,沉某与先生初见便觉得十分投缘,有心亲近却不得法。倘若先生不弃,愿辅我左右,共谋大业,来日必以国士报答。”
老崔看着沉棠的手。
沉棠看着老崔的脸。
笑道:“如何?”
老崔叹气着抽——回自己的手:“实不相瞒,沉君怕是看错人了。崔某原为天海吴公帐下,多年来不得吴公重用,郁郁不得志。庸才如吾,怕是要辜负沉君厚望。”
沉棠闻言似有几分“诧异”。
又道:“哎,这……这……按说,沉某与昭德兄是世人公认的棠棣情深,有些话不当由沉某开口。只是,先生如此妄自菲薄,着实令人痛心,某有一言,不得不说啊。”
她要开始踩吴贤,踩一捧一了!